你、想、做、什、么。秦深发誓这每一个字都是钩子,勾住他的五脏六腑往外扯。
叶阳截云可清楚秦涧川想做什么了。他因双臂被缚而更加凸显的锁骨说,你想抱我。色浅而润泽的嘴唇说,你想亲我。微挑的游光暧昧的眼角说,你想让我求饶,让我哭到出不了声儿。
“你绑住我的手,我可怎么穿衣呢?”叶阳辞说。
秦深不能回答,怕一张嘴,心脏就要从腔子里迸出去。他将叶阳辞推倒在矮方几上。
被缚的双手撑住了棋盘,后腰在桌沿摩挲几轮,尽量找到个不硌人的位置,叶阳辞靠着案几坐在地毯,被迫向后仰着上半身。
秦深将他的中衣从腰间往上推,挡住了他的视线。
叶阳辞看不见身前之人,于是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感。
他用耳朵听细微水声。水声舔舐着他,时不时吮咬一下,衣料在动作间摩擦出簌簌轻响,掩盖了急促的呼吸。
他用肌肤感受各种触碰。十一月天凉如水,更显得对方体温烫热,紧贴时仿佛要把人灼伤。
烫热感骤然将他包裹,他陷落在唇软舌滑中,被来回翻涌的旋潮侵袭。
他难耐地仰脸,呵着气,舱顶的流云彩绘,在泪湿的视野里朦胧卷动。窗外的密雨一阵急一阵缓,全下在了他的腰间。
秦深埋首其间,实在太会折腾,又很能耐住性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推着他。
叶阳辞背缚的手紧捏住几颗棋子,白子与黑子在指间发出玉石摩擦的声响。这声响轻而脆,盖不住鱼儿嚼水,却随之越发呜咽颤抖,最后如琴弦在乐音至高点崩断,一声绝唱被抛入空白迷离。
秦深抬起脸,眉毛尽是湿雾,鼻尖挂着潮红的汗,嘴唇也红。他咽着余味,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沾湿的手指。
“这一招好吗?”他哑着声,问后背瘫软在案几上的叶阳辞。
叶阳辞重新凝结心神,意识到这是剩下的十五式中的不知哪一招。上次临别时,他不准秦深和别人试,于是秦深逮着机会就要在他身上一样一样施展。
“……这要我如何点评,”叶阳辞低声轻笑,“好是好,就是背疼。”
秦深把他上半身揽过来检查,果然印出了好几枚圆团团的棋子印,后腰也一横红痕。秦深轻揉着,心疼道:“下次桌面也铺上软垫。”
叶阳辞说:“把我手解了吧。”
秦深又不吭声了。他按了按船舱地板,觉得两层栽绒毯子足够厚软,什么姿势都硌不了。
他的火都还憋在小腹,时刻想把对方烧得死去活来。
秦深不帮忙解开,叶阳辞也就不介意双手继续绑着。发带于他柔若蛛丝,他还得收敛着劲儿不扯断它,以免扫了彼此的兴。
他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以至于所有束缚与强制都成了床笫间的情趣。
他知道自己在秦深手里受不了伤,故而所有失神的、示弱的眼泪,所有纟从忄青的、不堪刃心受般的口申口今,都成了进一步刺氵敫对方的烈药,从而令自己更加氵冗酉卒与享受。
叶阳辞弓讠秀着秦深在他身上探索忄青谷欠的极致甘美,任由对方纵横驰骋、势如破竹,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这个战场的主宰者。
不过,这是个独属于他与秦深的战场,对手只能是秦深,换作其他任何人——叶阳辞撩起眼皮,盯了一眼猩红的炭火。
秦深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杀意,不禁停下动作,俯身贴在叶阳辞湿漉漉的后背,沉声问:“不舒服?抬太高了?”
叶阳辞跪趴着,剥下的衣衫卷在手臂间,抬高摆低都由他喜欢,闻言只应了一声千回百转的呜咽。
这声呜咽愉悦又哀婉,此时俨然是个鼓励,秦深扼着他的胯继续使劲。叶阳辞在前后颠簸里打着颤,讨饶地唤着“涧川,阿深……”,样子可怜极了。
秦深的劲儿凶猛又持久,叶阳辞于欢愉中浸过了头,有些过犹不及,体力上也开始吃不消。他再次讨饶地唤着:“涧川,可以了涧川……好了嘛阿深呜呜呜!”
这回是真的可怜。
秦深打心眼儿里怜爱他,也打定主意绝不放过他。
还没呢,没到极限。这种事既然被叫做“小死”,不“死”在神魂出窍的那一刻,哪里去得了极乐之境。
“截云乖,再等会儿。”秦深吻去他不停滚落的泪珠,好声好气地哄,“我们阿辞可厉害了……”
他操持着叶阳辞,在这场没完没了的风雨中,在摇撼摆荡的河船上,一同“死”了两个漫长的轮回。
天黑了,雨还在下,但势头小了许多,敲打船篷的声音很助眠。
船在长时间的摇晃中,不知不觉摆脱了芦苇丛的纠缠,缓缓漂在黑暗的河流上。
没有浴池可以清洗,叶阳辞窝在秦深怀里,任他用湿棉巾给自己擦拭,偶尔抬眼看他一下,有气无力地咕哝几声。
秦深边擦边亲,心满意足地磨蹭。
叶阳辞屈指如爪,搭在对方起伏的肌肉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抓挠。他半阖着眼说:“靠岸栓好船,不然睡一觉漂去武城了。”
秦深应了,把他编贝似的脚趾甲也擦干净,棉巾丢进水桶搓了搓,接着擦自己。
地毯湿得一塌糊涂,好在铺了两层。秦深卷起上层,连同案几和一地狼藉的棋奁、棋子都堆在角落,又走过来抱叶阳辞。
舱内热意渐退,冬夜寒气沿着缝隙钻进来。
叶阳辞身怀内功,不畏寒暑,但觉得窝在秦深怀里十分舒服,且对方身上那股独有的气味很得他欢心。
他的贴身衣裤湿透了,这会儿正挂在炉子上方烘烤。秦深怕他着凉,便将自己的中衣给他套上,又搭了件氅衣。
别人的。叶阳辞皱眉,在宽大的衣物间不习惯地扭身,嗅到了布料上秦深的气息。
冰川融雪涓涓流淌,原野长风萦绕鼻端,他被安抚住了,蹙起的眉头松弛下来,往秦深怀抱深处拱了拱,似睡非睡。
秦深的心脏又要不争气地蹦出腔子。他搂紧叶阳辞,将下颌轻轻搁在对方头顶。
叶阳辞闭着眼,低声道:“明早我在临清上岸,你别下船,继续顺着会通河去聊城。”
“其实我在临清盘桓几日也无妨。”秦深说。
叶阳辞不答,指甲挠了一下他的胳膊。
秦深叹气,改口道:“知道了。”
叶阳辞这才微微点头,眼睛依然闭着:“亲王府家大业大,每日消耗也大,你还养着那么烧钱的墨工。矿产的存银用差不多了吧?我怕你再不想法子赚钱,裤子都要当掉。”
秦深失笑:“饿不死。你临清的税收还要供养我这个不劳而获的亲王呢。”
叶阳辞撇嘴:“你也好意思叫我养。我去临清奉旨养猫,你是猫吗?”
“别管猫了,交给下面的县官随便弄弄,隔一两个月上贡一只就行。”秦深用下颌磨蹭他头顶发丝,“叶阳大人接下来头疼的将会是税课,交少了,朝廷不满意,交多了,百姓受盘剥。至于本王,自力更生没问题。”
他这话一针见血。
叶阳辞知道临清虽然富庶,却并不一定比在夏津待得舒服。
夏津虽穷,却是他的一言堂,他如臂使指、说一不二,故而全县意志高度集中,一年就能脱贫。
临清的局势就复杂多了。
九省通衢,一州两县。各署各衙的官员,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五湖四海的富商巨贾……汇集于此。这里是繁华地、销金窟,也是鱼龙混杂的大泽。
他这新调任来的,只有不到一年知县资历的年轻州官,未必能服众。
叶阳辞的手指改挠为叩,一下下敲打着秦深的臂肌。他沉吟片刻,说:“我一上任,就要杀人立威。”
“好主意。”秦深灵活地调整了道德底线,“打算拿何人开刀祭旗?”
叶阳辞闭目哼哼两声,含糊道:“不知死活的人。”他反问秦深,“王爷准备如何解决钱粮之危?”
秦深道:“夏津这个粮仓是你一手打造,放弃了太可惜,可作为我们的根基。朝廷尚未任命新知县,我想动用我埋在京中的人脉,争取到这个位置。”
叶阳辞压着微翘的嘴角:“王爷从未踏足京城,竟也能暗中埋伏人脉,佩服。”
秦深笑:“你不知道,我每年都捐资助学,尤其是那些有才华、重恩义的寒门士子,只要有一两个考上进士,就可以回本。哪怕考不上金榜去副榜,也能进入国子监历事。”
“所以你打算让其中一名门徒据守夏津,再逐渐扩大粮仓范围?”
“不错。还有高唐新任知州,为何四个月才定下人选?自然是几股势力在背后拉锯的结果。屠了一地血的凶衙,许多官员嫌其不祥,怕坏了自己的官运。我的人不嫌不怕,自当迎难而上。”
叶阳辞睁开眼,捏了他一把:“我看用不了多久,东昌府尽入君彀中矣!哼,我就不该同情宗室子,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秦深立刻改口:“不,我只是个弱小又无助的宗室边缘人,总被朝廷欺负。还望叶阳大人看在同盟契约份上,襄助提携。”
叶阳辞把脸往外一别,嘟囔着“我这是什么眼光”,把双手抄进氅衣里,不再出声。
秦深等了一会儿,摸了摸怀中人的脸,见没反应,像是睡着了。
于是他起身走出舱,把船划到岸边停泊好,须臾回舱侧躺下来,拿一条胳膊枕在叶阳辞头下,另一条胳膊搂在对方腰间。
两人紧贴着睡。
鼻息交融、爪牙交错,像雪地兽穴里,两头彼此依偎、首尾相救的猛兽。
清晨的临清码头,已是一片热闹场面,舟车辐凑,货物骈填,商贾往来如织。
昨日负责打前锋的几名小吏,陪着李檀与罗摩在码头旁的客栈住了一宿,也没等到新赴任的知州大人。
两刻钟前,他们终于收到码头附近关卡处,负责搜检缉私的临清千户所兵差传来的消息,说你们等的船来了。船上之人携带吏部盖印文书,应是叶阳大人无疑。
这几名小吏连忙快马去通知州署衙门。
片刻后,所有在衙的官员都打马、坐车匆匆奔向码头,站在昨日备好的仪仗与官轿旁,伸着脖子,目光在每一艘过关的船只上巡睃。
一艘方头大舱的河船停靠在突堤旁。
从踏板下来的年轻男子,身穿比月白略深一点的“星郎色”行衣,腰间大带束得紧,带下系一个带蓝流苏的镂空银香球。他外披银狐毛滚边的藏蓝大氅,头戴五龙抢珠小金冠,气定神闲地抄着手,不疾不徐步行上岸。
等候的州署官员们眼前一亮,心道:就是他了!
众人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甲板上另一名黑衣魁梧男子趁机摇着橹,驾驶河船离开码头,朝聊城方向去了。
叶阳辞拾阶上岸,李檀与罗摩率先迎上去。李檀欣喜唤道:“主人!”叶阳辞朝他微微颔首,面上没什么表情。
李檀很是机灵,见主人神态不同平日,便也随之敛容正色,板着嫩脸跟随在他身后。
至于罗摩,反正就是一张黝黑的锅底脸,只要不笑出大白牙,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等候的官员们当即围过来,按品阶前后站好,行礼道:“临清州署诸员,拜见知州大人!”
叶阳辞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说了声:“好。”
官员们低着头也难掩愕然之色,不禁面面相觑。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殷勤地问:“码头嘈吵,大人是否这便前往州署衙门?是要坐车还是坐轿?”
叶阳辞道:“坐车。”
那官员一招手,旁边候立的马夫当即牵着马车过来。叶阳辞携两名仆从,先后上了车。
车门关闭,马车粼粼而去。
州署的两名同知与通判也各自登车之后,剩下的官吏们才敢低声私语:
“这位就是叶阳大人?怎么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都说他担任夏津知县期间,爱民如子,平易近人,这看着也不平易啊?”
“半年前我去夏津参加杏桑大集,见过叶阳大人,对待百姓的确和蔼可亲。”一名户房官吏自嘲地摸了摸下巴,“也许人家爱的是‘民’,不是我们这些有官身的。”
一名老吏浸淫官场多年,通晓门道,捋着长须,对身旁的同族晚辈悄声道:“此举十分明智。主官新到任一方,若是喜怒形于色,便会被人察觉出好恶,从而投其所好,或者掣其软肋。若是姿态柔软,便会让下属生出‘好糊弄’之感。尤其是资历不足的,一开始没立住威信,后面再想树立就难了。叶阳大人年纪轻轻便有此等道行,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你且多看多学。”
那晚辈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连连点头称是,没忍住又蹦出一句:“叶阳大人可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啊!”
这声儿大了点,周围官吏纷纷转头看他。
有戏谑地盯着看的,有不快地瞪着看的,有打量完摇头感叹“世风不古”的,也有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
把那后生看得难为情,挪步到老吏身后去了。
又艳又冷的叶阳大人,在照壁后面的牌坊处下了车,仍是抄手入袖,抬头看了看临清州大衙的门脸。
从城楼似的大门口往内,衙役们整齐站了两排。
两名从六品的同知,一左一右陪同,笑容可掬地给他引路:“知州大人,请这边走,过了仪门与戒石亭,便到署衙大堂了。”
叶阳辞一言不发,只是走路。
待到进入大堂正厅,他径自坐在首位,随行的两名同知和两名通判,方才按官阶各自落座。其他属官连落座的资格都没有,一律陪立在堂外,等候厅内召见。
官场官场,场上等级森严、规矩众多;场下拉帮结派、勾心斗角。
无论如何官场规格越高,明面上就越循规蹈矩。只有像夏津那样的小县城,两个地头蛇似的县丞与主簿才会给新来的知县下马威。
叶阳辞的目光在四名陌生下属身上转一圈,竟有些怀念起郭县丞与韩主簿的两张老脸了。
相由心生,这几个同知与通判,恐怕没有一个能成为他的“自己人”,叶阳辞暗中做了评判。
下属们也在暗中观察他:
这容貌也太好看了!好看得令人心中生凛。
是个有家世渊源的,但不会炫富显财。
性情冷淡,眼神锐利,不好糊弄。
举止从容庄严,看不出喜怒好恶,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
尤其是他头顶的五龙抢珠小金冠。那龙还是四爪正龙,敢堂而皇之戴在头上,不怕被人弹劾逾制,要么是亲王、郡王所赐,要么是宫中几位皇子所赐。倘若如此,其背后的人脉关系,更是深不可测。
最后同知与通判们不约而同地得出了结论——新任主官不好惹。别惹他。
第68章 他能忍我不能忍
不好惹的叶阳大人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叶,开口道:“魏同知,齐同知,孔通判,王通判。”
四人随之拱手:“正是下官。”
叶阳辞点了一轮属下的姓氏官职,就算是他们在他这里认住脸、挂上号了。
至于“本官不爱繁文缛节”之类的话,他在夏津对典史江鸥说过,在这里却不必对这些官油子说。
他是一州主官,无需向并不信任的下属作任何解释,只需要作吩咐,并确保自己吩咐的事能被一五一十地执行。
他越是表现得高深莫测,下属越是要费力气猜测他的心思,故而也不敢轻易说出“知州大人看着可真年轻”“今夜接风洗尘宴,还请大人赏脸”之类套近乎的话。
套得越近,就越容易被拉下水,甚至拉下陷阱。
他就像一头刚入丛林、过于年轻的猛虎,在其他野兽的鹰瞵鹗视下,需要在最恰当的时刻,吼出那一声震慑山林的兽王之威。
叶阳辞说:“诸位的分工职责,仍按之前的来,待本官日后酌情再作调整。”
四人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前半句没问题,后半句的“酌情”是怎么个酌法,“调整”又会调整成什么样?我们四人中,有谁会得他青眼,换到肥差要职?有谁会被挪去清水衙门坐冷板凳?
他这才一句话,下面的四只脑子已经在百般猜测、隐隐不安了。
但面上也只能齐声应道:“都听知州大人安排。”
叶阳辞又说:“把户房近三年的税课文簿全都取来,尤其是钞关的,本官要亲自查阅。另外,告诉饲猫署,月底之前选一只会捕鼠的狮猫,送来给本官过目。下个月初送猫去京城,上贡陛下。”
他亲自查税,已经叫分管吏房、户房的魏同知头皮发麻了。他还要会捕鼠的狮猫,叫分管礼房、工房的齐同知,头皮也跟着发麻起来。
“知州大人初来乍到,想是还不知,临清狮子猫都是天生不会捕鼠的。”齐同知解释,“既要上贡,选只美貌乖巧、性情温顺的狮猫最好。”
叶阳辞盯着他看,看到他垂目退避了,方才说:“不会捕鼠的算什么猫?多练练就会了。皇上见惯了温顺的猫,兴许就稀罕骁勇的。这事儿你着人去操办,月底本官见不着猫,皇上怪罪下来,本官就把你塞进猫笼里送去京城。”
齐同知一边在心里骂他狐假虎威,一边越发怀疑他是有圣眷在身的,口中连连称是。
这下把魏同知那点推搪糊弄的心思也打没了。他只希望新官上任三把火,看看就算了,文簿都做得齐整,连巡河御史也查不出蹊跷,这位叶阳大人未必就更精通其道。他答道:“下官回头便叫户房吏目,把税课文簿都给大人送过去。”
叶阳辞点头,最后问了句:“孔通判与王通判分管兵房、刑房,还负责对接临清千户所,近期可有什么要务,须向本官禀报?”
“珠玉”在前,孔、王二人分毫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忙拱手答:“大人放心,各房皆按律行事,治下一切顺利。”
叶阳辞不置可否地啜了口茶。
杯盖轻嗑杯沿,发出“叮”一声细微脆响,在这大堂内清晰可闻,更衬得座下鸦雀无声。
负责通传的当班皂隶,此时忽然在堂外报了一声:“启禀知州大人,临清千户所,萧珩萧千户求见。”
叶阳辞抬眼,瞟了一下堂外。
他在七月份就听说,原任临清所镇抚的萧珩,由从六品跃居正五品,一屁股坐在葛燎死后腾出的千户位置上,把不少瞄着这个位置的副千户气得牙痒。
他知道是秦深在背后做了推手,萧珩才能一夜之间连升三级。
秦深一言九鼎,答应萧珩的奖赏说到做到。萧珩在这几个月也迅速收服麾下人心,把个临清千户所整治得井井有条,比起葛燎时期更加势炽气盛。
“请他进来。”叶阳辞说。
须臾萧珩进了大堂,仍是一身黑底织金的曳撒,但图案从彪换成了熊罴,腰佩鸣鸿刀,头戴黑色折檐毡帽,朝叶阳辞见礼:“卑职临清所千户萧珩,拜见知州叶阳大人。”
按说他这个正五品千户,比起从五品知州,在官阶上还要高一级。就算知州是行政主官,平起平坐也就罢了,可他仍如先前伪装的“唐巡检”那般,一口一个“卑职”自谦,简直给足了叶阳辞面子。
座下魏、齐、孔、王四人,心里再次“咯噔”了一下。
叶阳辞放下茶杯,对座下道:“诸位可以先告退了。来人,为萧千户看茶。”
退出大堂前,魏同知与齐同知心怀好奇,转身看了两眼。
只见冷若冰霜的叶阳大人,依稀朝萧千户笑了笑。而萧千户也顺理成章地坐在他的左下首位,摘下佩刀往桌面随手一搁,就开始说话。
……连卫所千户也是他的旧相识。
不好惹,别惹他!
两人再次了印证这点,各自叹口气,去取修修改改几十次的税课文簿,以及去寻一只天知道存不存在的,会捕鼠的狮子猫。
叶阳辞把侍立的仆从都挥退了,厅堂里只有他和萧珩二人。
“恭喜高升啊,萧大人。”
“同喜同喜,叶阳大人。”
新沏的热茶摆在桌面。萧珩将掌心覆在杯盖上,也不喝,就这么按着。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叶阳辞,瞥过对方腰间的镂空银香球,嘴角扬笑:“卑职知道叶阳大人会高升,不想来了临清做州官,真是缘分在此。”
叶阳辞平静地答:“朝廷如此任命,我自然唯有听从。萧大人如今已是千户,若再一口一个‘卑职’,就有阴阳怪气之嫌了。”
萧珩便随他意改了口,说:“今早在北桥口关,我的手下例行搜检时,发现了叶阳大人的船只,便第一时间来报了。据说那时船上还有一人同行,看打扮并非船夫或仆从。怎么到了临清码头后,大人是只身上的岸?同行者去了哪里?还望大人为我解惑。”
叶阳辞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就为了这点破事,专门来州署衙门见我?萧珩,我看你是闲出屁来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干你的老本行,抓贼、盯梢、鸡鸣狗盗。”
萧珩挨了骂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恣肆:“大人真是促狭。我知道那位同行者是高,不,伏王殿下,来向大人确认一下而已。毕竟临清一带运河交汇,虽繁华但也不安宁,我得盯着各处的风吹草动,以免误事。”
他既已挑明,叶阳辞也就打蛇随棍上:“旁的不相干之人也就罢了,你是知晓内情的,算是半个自己人,所以给你个忠告——别当面叫他的新封号。他能忍,不代表我也能忍。”
萧珩的笑隐没了,眉间仿佛掠过雾霭,旋即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色。他抬起掌心通红的手,一指挑开杯盖,热气白雾腾地冒出来,逃难似的。
他说:“多谢大人提点。”
他又说:“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求证而来面见大人的。”
叶阳辞挑了挑眉:“还有何事,难道是要我归还方总旗那五十两赎罪银?哦,如今是方百户了,也恭喜他。回头我请他吃他心心念念的猪头肉打卤面。”
萧珩深吸口气,把杯盖“铿”一声又盖上:“我来是想告知叶阳大人,就在两天前,临清运河上出了一起悬案,漕船上所有人死得不明不白,五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
“那些白银可是山东好不容易平定了各府矿乱之后,从各大银矿场与抗法的私营矿主手中,收拢而来的第一笔矿银,本该交由银官局的漕船运送,直入京师,进贡给陛下。可以想象,陛下对此会有多么看重。
“时值临清正在更换州官。钞关的原主事林疏风落马,也正在更换人手,据说将由陛下指定的银官局之人担任。就在这种上下不接的夹缝时刻,出了这么骇人听闻的大案,背后定有黑手在兴风作浪。我看无论追不追得回矿银,许多颗人头要滚滚落地了。”
萧珩抬眼,目光紧迫地盯着叶阳辞:“方才各位同知与通判都在堂上,有谁敢提一句这个案子的吗?都藏着掖着呢。生怕被指去负责此案,反正天塌下来,有一州主官先顶着。叶阳大人,你可真是挑了个绝好时间,来接手这个要命的烂摊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