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禾雪:“你去帮我……将江州长金县许寿村一个周姓书生的录册文书找出来,交给我。”
狐狸领了命,从树上一跃而下。
不久,书房里响起一阵细碎的翻找之声。
狐狸终于找到了辛禾雪所说的东西。
兴冲冲地跑出来。
树上却是空无一人,夜风吹过,树影婆娑而寂寥。
辛禾雪抵着额角,脑袋尚且有些昏沉地醒来。
入目是简朴的卧房,没有过多奢华的家居用具,一床一榻,一桌一椅,一香案。
唯一说得上是复杂的,仅仅有架子床纱帐上锦绣的莲花。
一身金红袈裟的僧人,垂目望着他,面目沉静如水。
辛禾雪发觉自己的左踝又被镯子拘住了。
这玉镯子甚至串有细细的金链,另一端扣在架子床尾的云头门围。
辛禾雪在想的时候,下意识地用上了又字。
他之前就给渡之用这种玉镯子扣住过脚踝?
辛禾雪已经猜出了眼前僧人的身份,“你锁着我做什么?”
渡之静默片刻,认真而缓声道:“……情趣。”
辛禾雪:?
出家人还懂这个?
辛禾雪细细挑眉,“你不是出家人?竟然知道这个,是意欲犯色戒?”
渡之抿直唇线。
他从卜卦师那里得到了对于迷津的指点,渡之指向床头的书卷,“书上讲的。”
辛禾雪顺着他的指向,看向了旁边合起的书。
他随手地翻开两页,立即被淫靡的图画与文字刺到了眼睛,索性将书一丢,甩到渡之脸上。
相比捂起小猫耳朵,更加无力的事情出现了。
K只好解释:“……你翻开得太快,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屏蔽画面的处理。”
辛禾雪:“……”
他深吸一口气。
渡之奇怪于他的反应,“你不喜欢吗?可是……”
那个算命的卜卦师说,青年不肯回心转意,只同别人行快活事,都是因为他太无趣了。
因而叫他多加学习,还卖给他这本书。
渡之态度诚恳道:“我已经知悉并且背熟了。”
辛禾雪不想听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想到礼部侍郎府中等待他取走文书的狐狸,窗外月色已然三更天了,他只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眼前棘手的情况。
他清洗过记忆,即使对方爱意值一百,辛禾雪也不了解眼前这个僧人的秉性。
不过既然是修行中人,忌惮的事情不外乎清规戒律。
辛禾雪倚着床头,轻讽地笑了笑,眼中漫不经意,“圣僧,你与我说这些能说明什么?”
“你都尚且元阳未泄……”
辛禾雪能够闻到清净的沉香木气味,来自于渡之胸前佩戴的深褐沉香木佛珠串。
足背肤色霜白,甲型圆润,透露着淡粉肉色。
足尖轻轻拨撩过渡之胸膛前那串沉香木佛珠,大颗佛珠的珠串碰撞之声厚实,而脚踝处细细的两只晴水绿玉镯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辛禾雪垂落眼睫,视线所至,足底所到。
他弯起眼睛,踩了一踩,“既然如此,圣僧还是先破色戒罢。”
辛禾雪训令:“现在,自渎给我看。”
皎洁的月色澄辉千里,淡色夜空寂寥,院外树影婆娑。
辛禾雪猜测这里应该是渡之作为太初寺少卿的宅邸。
即使是在自己家中,深夜无人,但卧房内光是纱帐就绣着圣物莲花纹,更遑论可能供奉在宅邸各个方位的佛像。
渡之……
辛禾雪唇边扬起些微弧度。
这位太初寺少卿,所谓国僧的亲传弟子,敢按照他的要求做吗?
渡之站立在原地,他的瞳色生来相较于常人漆黑,如浸深潭的眼睛当中一片寂静,看不清楚。
金红袈裟无声绷起了结实肩背的线条,仿佛正在隐忍着什么情绪。
辛禾雪秀眉挑起,“破色戒不是这么简单的,圣僧,你可是怕了?”
在辛禾雪以为渡之会知难而退的时候,他却投诸视线与辛禾雪相望。
“好。”
辛禾雪唇边即将得胜的笑意凝结住了,他甚至发觉渡之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许的失望,夹杂着期冀,问辛禾雪:“只有这样吗?”
渡之拾起方才辛禾雪砸向他之后掉落在地的书卷,展开最前方的几页纸,内容多是文字说明,没有图画。
渡之:“按照书上,两个人快活的时候,前戏应当亲吻、抚摸和扩……”
辛禾雪:“闭嘴。”
渡之听话地噤声,神色仍旧是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像是进行辩经一般的认真。
他仿佛完全没有理解书上的文字内容是什么意思,只是将它们复述出来,准备教条地严格遵守。
这算是哪门子圣僧?
辛禾雪质疑:“你想怎么样?”
渡之沉默了几瞬,视线落在辛禾雪的额心、鼻尖、耳垂,然后是唇瓣,又避开视线,“想……吻你。”
辛禾雪攥住了锦衾旁的靠枕,可惜是个软枕,他再寻找哪些有杀伤力的物什可以砸昏这个浑和尚。
不过,渡之的下一句话,又叫他暂且歇了把人砸晕再去找狐妖的心思。
渡之:“你要找周山恒,无需托付旁人,何况是一只狡猾狐妖。”
周山恒?
辛禾雪终于认真看向渡之。
看来渡之了解他和周山恒之间的事情。
辛禾雪倒是发现另一件事,“既然你说他是狡猾狐妖,那你为何不杀他?”
“那狐妖身上暂未背负业障。”渡之道,说出更重要的原因,“何况……我看你同他的交情好。”
那就是看在狐妖是辛禾雪朋友的份上,饶过了一命。
辛禾雪仿佛是第一天认识渡之。
严格来说,他确实是在洗去记忆之后第一次和渡之见面,但对方的言行观念和传闻中的太初寺高僧大相径庭。
用通俗的语言形容,太初寺就是直属皇家的大澄捉妖机构,职责就是保天子脚下一方平安,维护大澄的统治免受妖邪侵扰,既然是妖邪,那就不会分辨好妖坏妖,只要是妖怪,那么尽是邪物,都需要就地屠灭,送向往生,亦或是棘手无法屠灭的,也会押送到安宁塔度化。
渡之作为太初寺少卿,竟然也会在佛家法理之外行事,逾规越矩?
渡之一直在观察辛禾雪的神色,或许是担心辛禾雪不信任,他倾身向前,神态诚恳地说:“你非要找他,我也可以……做小。”
^ ^???
小猫脑袋满头问号。
就连系统K也对目标人物的话语叹为观止。
辛禾雪终于忍不住问:“谁教你的?”
渡之听话地翻开那本书卷,果真又是在前几页,上方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指出来,给辛禾雪看,静默之后问:“有什么,不对吗?”
辛禾雪一目十行地扫过。
竟然还有教人如何第三者上位,争得宠妾灭妻的内容。
这种书不应该列为禁书吗?
辛禾雪扯过来,书卷的署名是佚名。
他再看了如今的渡之一眼,果真是害人不浅。
辛禾雪不想问渡之到底理解了多少,因为对方一定会回答自己已经知悉并且熟背了。
想到方才惊鸿一瞥书卷上那些非同寻常的图画,以及看起来人体完全不可能摆出来的幅度姿势。
他干脆揪着渡之的交领,反手将渡之抵到床头,动作一拉一扯,推转之间,攻守之势已经转换。
辛禾雪消闲地坐到月光照落的桌上,他交叠起长腿,那卷书籍就在他的膝头。
“刺啦”的扎耳之声,辛禾雪已经将其撕扯成两半。
他悠悠道:“上面的内容都是错的,把它忘记。”
渡之望向从辛禾雪膝头坠落在地的残卷,神色犹疑:“可是……”
他好像对书上的内容深信不疑。
辛禾雪觉得这个和尚的脑子一定是缺了什么筋。
他问:“你信这个佚名,还是相信我?”
渡之抬首,没有丝毫犹豫:“我信你。”
看起来比臭蛇还要好拿捏得多。
辛禾雪纤长眼睫垂落的同时,月光照入室内,他的足底恰恰落下阴影,踏在袈裟袍服那薄厚布料交叠之处。
微微弯起眼睛,足底前跖区缓慢地碾了碾,“大师,你觉得感觉如何?”
居然……
没有亲吻。
渡之的眸底低落得沉了下来,但身体的本能反应依旧很诚实,他只能道:“……快活。”
【渡之虐心值+5】
辛禾雪眉心蹙起,疑心这个提醒是不是系统播报的时候出现了程序错误。
辛禾雪:【他看起来都快要爽死了,还虐心?】
K没有给出回答,既然没有程序报错,就说明一切都在正常地进行着。
辛禾雪浅浅抿起唇。
那岂不是……
可以借机继续刷数值。
在月亮坠入云层之间时,冬雪又起,绵绵密密如扯絮一般,盖地而来。
夜风过窗,撩动垂落的纱帐,从烛火光辉当中,融融地透出身形。
青年骑坐在男人腰腹间,长发柔软地散落在肩头,雪色薄衣贴在隽美的脊背线条上,像是烛火下的一捧新霜。
侧影唇形微动,说话声细腻如同呢喃,探出去的手指勾动了那串沉香木佛珠。
来自身下人的一截手腕遒劲有力,蓦然搭上去,牢牢扣住了窄瘦腰肢。
渡之果真拿出了甘心做小的气度。
他带辛禾雪参加了门下省左补阙在宅邸举行的筵席。
左补阙在大澄虽说仅仅是从七品上的官职,但掌供奉讽谏,不仅需要对皇帝进行规谏,还能举荐人才。
这场筵席,除却达官贵人会在场,州县举荐上来的贡生也可以向门房请示参与。
对于这些奔忙于干谒的年轻举子来说,这样达官贵人云集的宴会场合,实在是呈送行卷的上佳时机,因而可想而知的是,周山恒会在场。
只是辛禾雪被拘在渡之身侧,由于下了禁制的原因,仅仅能够在渡之身边十米为半径的范围内活动。
况且禁制还隐没了身形,这样旁人也见不到他。
辛禾雪用心音同渡之咬耳朵,“你不是说带我见周山恒?”
渡之薄唇抿紧成一道绷直的线。
他正在同举办筵席的左补阙对弈,两人正相对坐在石亭中,身前是黑白二子的棋盘,旁侧是假山池塘,游鱼自在。
渡之同样以心音答复辛禾雪,“你会见到他。”
只是说见到,却没说接触。
辛禾雪微微眯眼,睫毛如鸽羽,顺至眼尾却夹杂着些危险的意味。
这秃驴竟然还学会了文字游戏。
左补阙与渡之虽说是官场同僚,但太初寺的定位特殊,即使是身居副手的太初寺少卿,也常常奔走与乡野之下,并不像寻常的朝廷官员日日进入宫殿进行朝会,因此两人不常在朝堂上碰面。
左补阙一边对弈,一边寻找话题,“大人行走四郊,可曾听闻今年震动朝野上下的许州灭门案?”
渡之眼中沉静如水,手指拈起一颗玉质的黑子,无声地落在棋形的眼位,“未曾。”
这些与妖无关的纠葛,渡之了解甚少。
左补阙皱眉,十分伤脑筋似的瞧着棋盘。
渡之下棋的路数和本人一样,不显山露水,棋势也并不锋锐,稳扎稳打,布局严谨,如今已经占了三角,隐约呈现出合围之势。
他只好先同渡之说故事,“那许州灭门案,原是一位乡绅老爷夺人妻子,那妻子的丈夫原本传言中在北疆战死沙场,结果实际未死,数年后从边疆归来,听闻自己的妻子已经遭人作践,郁郁而死,丈夫只身屠灭了老乡绅满门十口人。”
“老乡绅贪色过甚,落得尸骨无存,而丈夫仇恨蒙眼,最后自己也囿于牢狱,秋后问斩。”
渡之的情绪没有波动,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左补阙可以继续落子。
左补阙说了一通故事,见渡之反响平平,落子后讪讪笑道:“妖鬼之事,老夫不了解,而大人几乎日日同他们打交道。那么,大人觉得,究竟是人更可怕,还是妖物更可怕?”
渡之沉吟片刻,身形却突然有些僵直。
柔软的手带着他,黑子落在了原本容易遗漏的破绽之处。
左补阙遗憾道:“大人的棋艺了得,恐怕只有棋中圣手,丰崖先生可以和你对弈了。”
渡之没有闲暇在意左补阙的奉承话。
怀中拥入了温腻如软玉的身躯,青年坐在他的腿间,呵气洒在耳旁与脖颈,“大人怎么不回答?究竟是人更可怕,还是妖更可怕?”
指腹按在了渡之的喉结致命之处。
渡之眼底闪了闪,对面的左补阙并未发觉他的异常,只听见渡之平声静气地评论方才的故事,“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欲念对于人,就犹如愚昧之人拿着火炬,逆风而行,不放下火炬,则必有烧手的祸患。
左补阙还未说话。
怀中的青年却是坐得更加贴紧了,渡之的喉结在对方指腹按压时滚动了两下。
辛禾雪重述了渡之的话,手指转而无声拨弄过渡之的那串佛珠,“大人,如今可觉得烧手焚身?”
“昨夜你这佛珠硌着我腰后的印子,尚未消散呢。”
当然不只腰后的印子,辛禾雪昨夜花了不少力气忽悠这个和尚,大腿根摩擦得破了点皮。
辛禾雪笑眼看向对方,有意地撑手按了一按。
渡之额际隐隐沁汗,身体本能反应的产生过于失礼,也不合时宜。
终于,他在和辛禾雪的对弈中败下阵来,心音答复:“你去找他吧。”
渡之抿唇,“筵席结束后我在月洞门等候你。”
辛禾雪既然得胜,禁制即将失效,他就轻飘飘地离开了。
没有亲吻。
渡之低垂视线。
【渡之虐心值+10】
辛禾雪在穿越假山回廊之后,终于显出了身形。
他在连廊外碰见了狐妖。
如今对方正是顶着生员的身份前来干谒行卷。
“恩公!”狐妖恳切地上前来,“我都发觉了,肯定是那个太初寺的秃驴挟持你!我已经为你找到了那个周姓书生,周山恒!”
辛禾雪垂眸,他撩起的衣摆之下,脚踝处还拘束着新的寻踪镯。
“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够帮我摆脱?”
狐妖犹豫了一阵,“有倒是有……”
他在包袱中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那颗药丸。
辛禾雪担心渡之忽而又反悔,或者觉察出不对劲来,情急之下,未曾听完狐妖的话,已经接过传来的药丸吃下。
倒是入口即化。
原地生出白云般,白雾汇聚,又“嘭”地一声散开。
寻踪镯叮叮当当地掉落在石板上,碰撞而转悠了两圈才彻底停下。
同它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地的衣衫,堆堆叠叠。
一地交叠衣衫当中,鼓起一个小包,小幅度攒动地挤出来。
雪色小脸绷着,静静凝视狐妖。
相顾无言。
辛禾雪:“……你下次可以将副作用说快些。”
狐妖点头:“噢、噢噢。”
恩公……
恩公还没他巴掌大呢……
好在只是从体积比例的意义上缩水。
难怪那狐妖将药丸递给他的时候,欲言又止,原来直接摆脱这寻踪镯的方法就是缩小到所有外物都佩戴不上。
辛禾雪正要从一堆衣物里挣脱出来,结果这狐妖直接吓得变成原形,“恩公!使不得!使不得!”
赤条条的恩公怎么能叫人看见呢?!
狐狸的吻部衔起衣衫的四个角往中间扯,好像是想把缩小版的辛禾雪裹起来,裹得严严实实。
辛禾雪:“……”
狐狸湿漉漉的黑色鼻头一拱,本来是想要推动衣物,包得更规整些,结果好心办坏事,一拱就把辛禾雪拱倒了。
它甚至还尚未发觉,只是将所有衣物裹成一团,叼着走。
原地只余下那两只细细的寻踪镯,被它反脚踢进了假山与竹丛底下的花草当中,这样旁人路过石径,也难以一眼发觉草叶深处的镯子。
“恩公,你要去哪?你现在就要去找那个周山恒吗?”
布料堆叠,本来就是冬日里更厚实的衣物,不似夏日里的轻薄,在里头憋闷不透气,辛禾雪闷声说话叫狐妖放下,它也听不见。
辛禾雪只好附着衣衫往上攀爬。
赤色红毛狐狸忽然四足停顿在原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都向中央的鼻头聚焦,原来是它黑色鼻头攀着一个小人。
衣装整齐,素色缎面交领袍,外罩着对襟鹤氅,宽袖缥缈。
小人正趴在它鼻尖,冷静地看着它。
妖当然可以自己幻化衣装,消耗点灵气罢了。
赤色红毛狐狸眨了眨眼,眼中有些遗憾地将恩公放下,“我、我一时情急忘记了……”
它还想着给恩公缝一身漂亮衣衫,展现自己高超的针线活技巧,提高求偶的成功几率。
辛禾雪淡声命令:“把我的衣衫都放下。”
狐狸只能松口。
恩公……
恩公的衣衫也香香的,像是残雪枝头梅花的冷香。
狐狸掩饰不住心思,鼻头嗅了嗅空气,捕捉到那点儿冷香之后,忍不住舔舐了一下唇。
辛禾雪未曾留意它的动作,把所有的衣衫纳入储物袋之后,一同存放进入丹心,以保证不会在外留下任何痕迹。
狐狸揣测:“恩公,你要去寻周山恒吗?我从礼部侍郎书房里翻找出来的春闱考生录册,只有此人既姓周,又是从江州长金县许寿村出身。”
狐狸有点酸气,看来世间的妖怪都偏爱吃书生,不过没关系,“恩公,你若是喜欢这个书生,我去替你将他烹饪一番,恩公喜好什么口味?咸甜酸辣?”
书生的血肉可是大补。
有的妖怪喜欢原汁原味,直接吞噬,但狐妖觉得自己的恩公是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寻常的方法不经过处理,未免太过血腥。
他好好将这书生烹饪了,恩公一定会知晓他厨艺了得!
又能够增添求偶的成功几率了。
辛禾雪:“……”
他招招手,狐狸垂首下来,辛禾雪趴到厚绒绒狐狸毛当中,敲了一敲狐狸的脑袋。
“莫要伤他。”
“周山恒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此番是前来报恩,不是害命。”
因为自己也不了解细节,所以辛禾雪只是非常粗略地讲了讲,有关于周山恒在旱灾救了他的事情。
狐狸神色变了又变。
发觉自己求偶好似提前宣告失败了。
左补阙虽然官职在京官当中算不得高,但是由于职责,常常要向皇帝讽谏,当朝的皇帝不是个昏庸的,十分宠信这位历经两朝的言官。
因此御赐的家宅相当敞大,除却后方的起居生活区域,内里近乎还包含了一个小园林。
亭台楼阁,花鸟鱼池,假山攀柏,一应俱有,池塘连通江河水,大得能够放舟清游,夏日里还能摇船采莲,碧水楼阁之间用回环的临水长廊连接起来。
歇山顶凉亭游人凭栏冬钓,硬山卷棚顶的亭前亦有人闲聚斗巧。
狐狸的原形不大,灵巧矫捷,驮着辛禾雪避开行人奔向方才见到的书生所在。
视野里出现目标的时候,狐妖重新幻化成人形。
看似擦肩而过,辛禾雪已经轻轻巧巧地藏身在周山恒颈后。
冬日的服装宽厚,周山恒只感到身侧有人带起凉风走过,并未发觉异常。
辛禾雪观察了一阵情形,发觉这方凉亭里的几名读书人,目的都是来向他们口中的“王大人”干谒行卷。
每个州仅仅那么两三名乡贡被选拔举荐上京,加上出身官学的生员,整个大澄准备春闱的举子有一千八百余人,最后录的进士却往往仅有二三十名,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官方认可的行卷成了必然的道路。
通过拜访那些能接触到的达官贵人,呈送上载录自己诗文的行卷,若是得到了认可,贵人或许会引荐到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眼前,又或者是提上那么几句,就能够在春闱前让主考官对名姓有个印象。
届时即便春闱临场失利,曾经的行卷就展现过诗文方面的才华,主考官兴许会看在此份上,仍旧题名金榜;若是春闱也发挥得优异,在同等水平的进士里,更容易被点为榜首。
王大人看来就是这场筵席之间可以引荐人才的伯乐之一了。
狐妖比周山恒先一步进入亭中,才报上名姓,那王大人却像是早已认得他,笑呵呵的很是和气,“你就是李侍郎的侄儿吧?”
虽说只是远房子侄的关系,但确实是礼部侍郎的后辈亲戚。
狐妖还未奉上行卷,王大人已经同他一通寒暄,最后收尾道:“不过你既然是李侍郎的子侄亲戚,又参加春闱,那么这次的会试想必应当是安排吏部的考功员外郎来主持了。老朽会看过你的诗文,再参详引荐。”
狐妖将行卷呈上,再客气地行礼离开。
至于后面来的周山恒还有两名衣着相差无几,瞧起来便是穷乡贡的读书人,则没有得到王大人的好面色了。
每逢会试前两个月,干谒行卷的年轻人太多,王大人也因为求荐的人太多而搞得不胜其烦。
没有亲手接过几名读书人的行卷,而是直接叫随行的家僮拿过来后,随意瞟了两眼文辞,摆摆手,“放入苦海书箱吧,我之后再阅。”
他这般说话却是暗含实意的。
由家僮进行携带的书箱既然名叫苦海,苦海无边,对这些举子而言,是什么意思不言而明。
所谓之后再阅多半也是推脱之词,对于这些繁杂的行卷,是否纳卷,是否帮忙美言,主动权皆把握在达官贵人的手中,想看便看,不愿意看也无法强求。
因此,干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早有这个认知,辛苦写出来的作品被旁人如此轻慢地看待,年轻的乡贡们还是流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周山恒倒是面无异色,平静而礼数周全地躬身拜别了王大人。
辛禾雪不知道他是荣辱不惊,还是碰壁多次已经习惯了的缘故。
回去的路上,京城景象繁华,不似寻常乡县入冬后的萧条风景,门楼处夹道有大小雪狮子,御街两旁的城楼上还以金铃彩缕为饰,各作雪花、雪山、雪灯形状,张灯结彩。
今日雪停,长街上熙来攘往,马咽车阗。
待周山恒从左补阙的宅邸里出来,远离了好一段距离,辛禾雪才在他颈后唤道:“周山恒。”
周山恒还以为自己幻听,抬首望向人群,却未见到日思夜想的身影。
辛禾雪从狐狸那里知晓了周山恒大致的信息,想起这个穷书生小字子越。
于是试探地唤:“子越哥哥?”
周山恒蓦然停驻在原地,视线往返晃向四周,仍旧没见到人,急得直接出声问:“禾雪,是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