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墨清微微颔首:“死在这里,只会被传送到秘境之外,但临死之前的痛苦依然清晰,绝不作伪。”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公孙不识放低声音,倒真像在和情人轻声细语,“别怕,虽然你不是美人,也值得怜惜,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解脱的。”
秘境外,已有人笑出了声:“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为了区区灵果丧命,连鸟兽都不如了。”
“你们说,公孙不识杀他要几剑?”
“何须出剑,一击足矣。”
话音刚落,秘境之内,面带笑意的公孙不识大袖飘扬,双指并起,遥空一点——
果然没有出剑,只是一击。
只一击,定胜负,一人生,一人死。
玄色衣摆飘动,暗金云纹流淌,鲜血飞扬,划开一条锐利直线,肆意飞洒。
无头身躯坠落,在即将沉没银海前化为一具巴掌大小的玉傀儡,于空中焚烧一空。
那是一件替死法宝。
秘境之外,所有的观景台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公孙不识睁开眼睛,踉跄着捂住喉咙,被割开喉管、斩断头颅的感觉依然清晰,令他手指都在剧烈颤动。
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颤抖着抬眼,却看见了第二场噩梦——
无光深崖,冰冷银海,黑衣修士衣摆翩翩,高束的乌发肆意飞扬,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剑。
他手持银雷闪烁的符箓,垂下眼眸,在漫天降落的雷光里,轻然笑道:
“别怕,还有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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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天枢宗的云海总是冷的, 和这里的人心一样冷,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宗,不过是冰封万年, 一片死寂的雪川。
“正巧,你也在这里。”
可再冷的雪地, 总能找出一抹与众不同的景色。后来的长夜里,公孙不识总是会回想起那天雪漫山河, 他和那人一起在湖心亭观雪的片刻。
那人乘风雪而来,骨瓷般的手指掀起亭檐挂帘,从袖间取出一包油纸,摊开, 是一叠如雪的糕点。
“新做的, 要尝尝吗?”
桂花糕, 何等低下的凡人之物,不属于天枢宗, 更不属于上州,就和这个人一样, 来自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偏远之地——但, 他听他说,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有大江过山川,竹林映清影。
冰天雪地里, 那人身上亦有淡香, 是从远方飘来的一叶竹。
桂花糕在指间悄无声息地化为雪屑,他一偏头,见一片晶莹洁净的六棱雪花卷入湖心亭,飘落那人鸦羽般的眼睫。
若是属于他的就好了。
青竹在冬日活不长久, 所以后来,那人也死在了一个冬日。
原本他是不用死的。
公孙家族,长生大家,要保全一人性命何其容易,只不过要委屈他多受些磋磨——根骨俱废,天资仍在,亦是世间最好的炉鼎。
公孙家族已有长老指明要他,就连天枢宗的几个老怪物亦有意动,抛来一句话,废去手足,锁在宗门禁地,不为外人所知。
纵为炉鼎,埋首弯腰也能活下去,待他日后掌权公孙,定不会让他在宗门受苦,他会将他接回族中,为他抹去记忆,抛却作为炉鼎的过往,从今以后,他只用与他一人双修。
可惜,青竹宁可被雪压垮,也不主动为他弯折。
后来,被他养在院中的美人,每个人眼角皆有一颗小痣,可看来看去,全都不像他。
世间无人像他。
……吗?
公孙不识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胸口被洞穿的痛楚如此清晰,甚至压过了上一次被天雷粉身碎骨之痛。
他如溺水之人,挣扎着剧烈咳嗽起来,双目凸起,直直投望天空——
高空之上,黑衣凛凛,衣袍暗金流动,宛若一道道剑光流转,割裂天幕。
那人垂眸俯视自己,乌沉眼眸无波无澜,无喜无怒,只是俯视。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那样的眼神,分明和那人一样,高居云端,视眼中一切皆为蝼蚁。
公孙不识狂笑了起来,跪在地上,拖着流血的双腿,竭力向高空伸手。
他终于遇到了……一面完美的镜子。
若能掌握在手中……
手臂断落在地,公孙不识愣怔片刻,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和前几次一样,他惨叫了起来。
高阔银镜云海翻涌,吐出一具鲜血淋漓的躯体。
那生死不知的残缺躯体刚摔出秘境,便有一道微光从天枢宗的仙舟上射出,笼罩住他,瞬间将他接回仙舟。
观景台上依然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公然出声,秘境入口前,两个黑家的化神修士已是汗流浃背,目瞪口呆。
天枢宗宗主二弟子,化神初期的公孙不识,九千州赫赫有名的天骄……被人接连斩杀了八次!
八件替死法宝,整整八次!
第一次被斩杀之后,公孙不识很快反应过来,直接祭出自己的本命剑。化神一剑何等惊天动地,连深崖都为之崩裂——却挡不住对面那黑衣天骄的赫赫天雷!
从始至终,那位黑衣天骄只出了八道符箓,斩了八次剑修!
他根本不是什么体修,而是一位天赋绝顶的符修!至少在化神之上!
“诸位,九千州何时又多了位惊才绝艳的天骄,可有知其名者?”
一道悠长声音响彻观景台,在场大多数人皆是一惊。
敢在这时开口,甚至不顾及天枢宗的……只有那位同样坐拥大乘巅峰的秋水派。
天枢宗的仙舟毫无动静,很快,几道声音在附近响起:“看他之前近战手段了得,却不想是个更了不得的符修!”
“能以符箓近身对战剑修,还将剑修压制到如此程度,可怕,实在是可怕!”
“上州没有这样的人,难道又是下州出来的怪物?”
金乌宗的殿堂之中,一道沙哑声音响起:“突然冒出来一个化神符修,掌握着早已式微的魂道手段,符魂两道造诣又如此惊人……诸位难道真的相信,他是个三百多岁的天骄?”
远处一座楼阁,有人附声:“几年前被灭的司马家,家族二长老也修魂道,现在想来,莫不是哪个魂道魔修盯上了他,才给司马家招来灭顶之灾。”
“几位前辈的意思是,有魔修隐瞒岁数,伪装成天骄,混入了修真大比?”
“呵呵,老朽可什么都没说。”
“什么样的魔修能瞒过诸位的眼睛,让在场的世家大宗都无法看破他的伪装?”依然是秋水派画舫内传出的声音,娓娓动听,“我眼睛里看到的,分明是一个年轻天骄。”
“此言差矣,魔修手段毒辣,毫无下限,又最擅长伪装,更有那借尸还魂者不计其数,外表根本难以分辨!”
话音刚落,落梧州楚家的轻舟里有人开口:“现在放言还为时过早,根本没有证据证实他就是魔修,或许只是那公孙不识太过掉以轻心才被抢占了先机,大家还是再看看吧!”
天枢宗仙船上,结界隔绝外界,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去周国北境,查看禁制是否有松动。”
“是,属下这就出发!”
秘境之内,万里林海与暗红土壤相接,贫瘠开裂的大地上草木不生,偶有火焰从地底深处蹿起。
沉墨清已经离开魂海,抱着一团小毛绒球一路往南。
苍舜抬头看着他,安安静静地拉住他的一角袖口。
“怎么了?”沉墨清垂眼,挠挠这只似乎心事重重的小毛绒球,“咪咪想吃桂花糕了?”
【……没有】微低的声音响起,雪白小兽蹭动一下,将他的手压在柔软的腹部底下。
【要是我能早点苏醒,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苍舜眼眸暗沉。
有他在,绝不会看着他的人族被那些虫子欺凌至此。
最好是能提早苏醒一百年,趁他的人族刚出生就把他叼回去养着,给他塞无数天材地宝,给他至高的地位,让整个九千州皆在他面前俯首,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妖皇的尾巴一晃一晃,又跳到年轻人族肩上,脑袋贴过去,一下一下轻蹭着他的脸。
方才那只虫子的眼神太过恶心,等出秘境,他不会留着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睛。
沉墨清感受着脸侧柔软的绒毛,微微一笑:“若是早些相遇,妖皇陛下可能未必会理我。”
话音刚落,肩上的雪白小兽立刻仰起小脑袋:【才不会!】
“那时我们都没有契约了,”沉墨清又拨拨那条细长的尾巴,语带调侃,“妖皇陛下日理万机,应该也没什么和我相处的时间。”
苍舜偷瞄了眼他的脸,一声不吭。
才没有。
他明明在看到他的人族的第一眼……就不想走了。
等此番诸事结束,他要把他的人族叼回窝里,和他……和他举办道侣大典。
道侣大典要穿什么衣服?他好像更喜欢白色,青色和黑色也常穿。
他穿什么都好看。
小毛绒球悄悄钻进了沉墨清的肩窝里,悄悄埋成软乎乎的一小团。
雪白的绒毛尖尖不知为何染上了些微的粉色。
沉墨清戳戳那团微微泛粉的毛茸茸,见毛茸茸又一声不吭地往自己衣领里钻钻,嘴角微扬。
赤红漫天,空气炙热,萦绕着浓烈的火属性气息。
这里是东皇秘境南地的一座火山岛屿,名极炎岛。仙魂海凝结的魂道果实要以极炎岛的地心岩浆催化,借炎火第一时间服食。
沉墨清揣着发粉的毛茸茸来到岛屿附近,还没落地便听到一声怒吼惊响,一头火红狮兽怒目圆睁,腾空而起,冲他张开血盆大口。
他看也不看,玄色衣摆翻飞,抬指一点。
无数符文飞出,化为锁链,将妖兽定在原地。
啪嗒,啪嗒。
鲜血从空中滴落,坠地成声。
沉墨清侧首,锁链并没有伤到妖兽分毫,但这头狮兽已是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肉——尽管如此,被定住的它也不断怒吼着,奋力想要挣脱,丝毫不顾寸寸撕裂的伤口。
“真是废物!”
不远处,一道怒声响起,有修士怒气冲冲而来。
“让你偷袭都做不到,要你何用!”
那怒吼咆哮的狮兽听到这声训斥,浑身暴戾气息一下收敛,呜咽了一声,慢吞吞垂下硕大头颅。
沉墨清表情不变,打了个响指。
符文飞散,锁链消失,狮兽不再受控,立刻扭转身躯,拖着血淋淋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跑回那修士身边。
沉墨清站在原地,将肩上的小毛绒球抱起来。
毫无疑问,那是一只妖宠。
妖宠多为妖兽——与妖族不同,妖兽不会化形,大部分心智未开,和人间动物差不多,只是先天带着灵力,可以本能地修行。
修士捕捉到妖兽之后,会与之签订契约,大多是强制的主仆契约,妖兽必须听从主人命令,生死皆在主人一念之间。也有平等的共渡契约,两者相伴而行,互帮互相——还有少数修士无需签订契约,也能让妖兽心甘情愿地跟随。
炙热的火山边缘,血淋淋的狮兽呜咽着想往主人身边靠靠,却被一脚踹开:“废物!”
狮兽本就身负重伤,这一脚下了狠力,它身上好几道深长的伤口再度崩裂,发出阵阵呜声,已然带了几分哭腔。
修士不为所动,冷眼看着这头低低呜咽的狮兽拖着残腿,一抖一抖地在他身边徘徊,不敢再靠近,也不愿意远离。
苍舜瞥了一眼,轻轻扒拉一下沉墨清的袖子,沉墨清直接取出一物,丢向那边。
那修士接过一看,是瓶疗伤丹药,当即笑了:“好东西啊,多谢道友!方才是这畜生不对,竟敢随意咬人,还请道友莫怪!”
说着就将丹药直接收入储物袋中,丝毫不管脚边血流如注的狮兽。
苍舜冷笑一声,眸中寒芒一闪而过。
那修士身躯一震,大脑剧疼,忽有所感——他和那只畜生的主仆契约被斩断了!
妖皇赦令,大于契约!
就在修士震惊而不明所以的时候,那头狮兽缓缓起身,深深地看了昔日的主人一眼,头也不回地朝远方遁去。
“畜生!给我回来!”
修士惊叫,连忙追了上去,然而狮兽就如同一团烈火,转眼投入大地,不见踪影。
四周安静下来,沉墨清垂下眼睫,对上一双溜圆的兽瞳:“咪咪斩断契约的手法真是熟练。”
苍舜:“。”
雪白小兽左看看,右看看,兽耳微竖,尾巴一摇一摇,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契约,不知道,他才不会斩断契约。
越靠近火山口,空气越是炙热滚烫。沉墨清一边逗怀中的小毛绒球说要给他剃毛散热,被小毛绒球蹭了一手毛毛,一边寻了一灵气充盈之地,静坐下来。
典籍记载,极炎岛每六个时辰便会有一次火山喷发,届时地心岩浆也将现世,取之可催生仙魂海的魂果。
此刻时机未到,沉墨清从储物袋里取出一袋小鱼干,放到探头探脑的雪白小兽身边,任由这团毛茸茸在他腿上到处乱爬,闭目开始修炼。
没过一会,又有一道身影掠过高空,停留此地,向下探望。
沉墨清没有睁眼,神识已探知到对方样貌。
明黄衣裙的女修,身后两条俏皮的小辫子,怀抱一只黑金玄龟。
好巧不巧,竟是熟人——昔日他和苍舜初次离开周国北境,在东州遇到的金丹符修白玥的弟子,宁离离。
初见时,她还是筑基巅峰,如今已突破为金丹大圆满,曾经一对明眸,此刻左眼多了一道寸长疤痕,贯穿上下眼皮。
她本就是八道符道根骨的天才,修为进步如此之快,可见也下了苦功。身上并不见什么灵物,只有一只黑金玄龟相伴。
龟甲蛇身,寸许长短,个子不大,却散发一股老态龙钟的气息——沉墨清一眼看出,那并不是妖兽,而是一只真正的妖族。
苍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运气不错,居然捡到了一只玄武后裔】
沉墨清对他传音入密:“难怪看着圆滚滚的,与众不同。”
苍舜:“?”
哪里圆滚滚了!
哪里好看了!
雪白小兽咪咪呜呜,毛茸茸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窝成圆滚滚一团。
哪里比他好看了!
沉墨清失笑,揉揉那只在他衣袍间拱来拱去的小脑袋:“咪咪最好看。”
雪白小兽不吭声了,吧唧一下坐在他的腿上,挺起软乎乎的小胸脯。
宁离离在高空中徘徊,原本有些戒备,发现那个黑衣修士只是闭目静坐,身边的小鸟崽一直蹦跶来蹦跶去,都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便试探着抱着玄龟落地。
“道友,这么巧,你也在修炼啊。”她哈哈一笑,声音轻快,“这地方这么大,不如我们一起?”
说话间,她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敲动,符文无声绘成,眼睛始终没从那个年轻修士脸上移开——对方眼帘不抬,只道了一声“可”。
“无妨。”宁离离听见另一个声音,直接在她的灵海内响起,“他没有杀意。”
宁离离脸上笑意不减,直接坐在一旁,从储物袋内取出一只小包裹。
“相逢即是缘,道友要不要尝尝我家乡点心?”
她摊开包裹,里面是一块块整整齐齐的白糕,散发桂花香气。
“此物名为桂花糕,味道清甜可口,是我师父亲手给我做的!”
沉墨清睁眼,戳戳腿上雪白小兽。
苍舜扭头表示不要,叼起一根小鱼干。
沉墨清便道了声谢,接了一块桂花糕,轻咬一口。
苍舜:“……”
妖皇飞快跳上年轻人族肩头,凑过脑袋,伸长爪子,看起来很想啃啃他手中的桂花糕。
沉墨清飞快一口吃完,拍拍手,表示没有了。
苍舜:“……”
他一声不吭地趴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盯着沉墨清修长白皙的指尖。
宁离离见那个年轻修士接了自己的糕点,顿时对他好感大增,和玄龟悄悄地说:“他吃了!他是个好人!谁懂啊,这些上州修士连桂花糕都嫌弃!真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可恶!”
不等玄龟接茬,她又非常自然熟地和那个年轻修士聊了起来。
玄龟:“……”
它无声叹了口气。
宁离离东扯西扯,把自己的桂花糕分出去了一半。刚聊了没一会,就见年轻修士怀中的小鸟崽圆滚滚地冲自己瞪起了眼睛。
她微微一愣,心道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很久以前,她也见过一只特别黏人的妖兽,是只圆滚滚的雪白小兽,像猫又像豹子,很爱吃点心,也很爱霸占自己的人族。
一直没忘,是因为那位名叫“江逾”的道友是她和师父的大恩人,青竹城一别,已有十年未见。
这十年里,她游走世间,再也没见过关系这么亲密的一人一妖,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好的修真者。
“阿白,你说你知道天下间所有的事情,真的没听过江逾这个人吗?”宁离离惆怅地说,“他很厉害的,论起符道,一点也不输给这些上州天骄。”
“若真有那么厉害,应该早已闻名。”玄龟阿白冷酷地说,“或者,身死道消,中途陨落……”
宁离离怒敲一下那龟壳,敲得邦邦响:“闭嘴吧你!”
她再抬头,见不远处的年轻修士又开始闭目修炼,那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崽原本黏在他腿上,不知何时飞到了他头顶,窝在乌发之间,睥睨山河,绒毛蓬松,变成非常膨胀的一大团。
时不时低头,轻轻啄啄自己的主人,又或是贴着他的发冠蹭来蹭去,蹭了一会,就掉下了一根羽毛。
年轻修士眼睛不睁,精准拾起头顶的绒毛。小鸟崽又主动凑到他伸过来的指间,抖抖绒毛,要他摸摸。
宁离离看看那只软乎乎的小鸟崽,再看看自己的手里硬邦邦的龟。
举起玄龟,摇晃摇晃。
“快掉毛啊,给我掉!”
玄龟阿白:“……?”
大地震动, 火山喷发,赤红吞噬天空,岩浆滚滚而下, 淹没千里地面。
雪白小兽窝在年轻人族头顶,每一根绒毛都散发月霜光华, 撑起隔绝烈火的霜色结界。
沉墨清头顶毛茸茸的妖皇,从浓烟滚滚的火山口一跃而下。
不远处, 宁离离整个人都蜷缩在一件寒光流转的冰蓝披风下,听见玄龟阿白的催促:“快跟上他们!一定要躲在法宝里,这里的岩浆足以融化一个元婴肉身!”
宁离离心惊不已,赶紧飞了过去。漆黑浓烟瞬间吞没视野, 好在一片黑暗中, 她还能看见前面散发微光的霜白结界——结界移动的速度并不快, 她立马追上,紧紧跟在后面。
和怒涛汹涌的火山口不同, 火山之底静籁无声,唯有暗红泛金的岩浆静静流淌, 平静的岩浆下表面, 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发亮。
沉墨清在原地等了一等,顺手拨拨垂到脸侧的毛绒尾巴,很快,浑身上下被烫得发红的宁离离嗷嗷冲下来, 一把丢出黑金玄龟:“去吧!”
玄龟在空中翻转了好几圈, 睁大了两只绿豆眼,似乎是很无语地瞥了宁离离一眼,而后穿过滚烫岩浆,张口咬住一簇长在火山石壁间的红草。
离火草, 可解世间一切寒冰之毒。
玄龟四爪拨动,游游回了宁离离身边,无语地将那簇草吐到她手上。
“太感动了阿白!”宁离离激动得声音都带颤,“要不要多拿一点?”
“烫死了,快走。”阿白说,“离火草火性凶猛,一点指甲盖大小的草叶就够救你师父了。”
宁离离抹了把通红的脸,岩浆温度太高,眼泪刚落下就蒸发了。
她扭头要冲身边的年轻修士比划着什么,却见对方眉间微光一闪,一口厚重古鼎重重砸在暗红泛金的岩浆海上,激起岩浆翻腾。
灵海内,玄龟阿白的声音一瞬拔高:“八品法宝?!”
“他居然有八品法宝?!还当着你的面拿出来了!”
宁离离“啊”了一声,传音入密:“有什么问题吗?”
玄龟阿白睁着绿豆似眼睛瞪着她。
宁离离:“……哈哈,他应该不会是想杀我灭口吧,哈哈。”
玄龟阿白一口叼住她的衣袖:“先走为上!”
宁离离立马向上飞去,不敢回头,生怕头顶掉下来哪块岩浆将自己砸死,又听见手里的玄龟惊呼:“他在用那口八品的鼎装地心岩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地心岩浆再好,最多也就五品高阶,撑死能烧死什么破化神,但那可是八品的鼎——又不是什么煮汤的破锅!暴殄天物!”
玄龟连连尖叫,甩头摆尾,宁离离重重拍了一下那龟壳:“哎呀,别人的事情你少管!”
“……”
八品镇虚鼎紧闭的鼎盖泄开一条缝隙,暗红泛金的地心岩浆涌起,如无数条火蛇腾空,被源源不断地吸入古鼎之中。
来都来了,装满一锅再走。
沉墨清淡定地把头顶的雪白小兽抱下来,一边轻揉软软蓬蓬的绒毛,一边耐心等待。
岩浆之海翻腾不休,古鼎却丝毫不见满——很快,整片岩浆下沉三分,露出火海中间一颗散发炽烈红光的宝石。
沉墨清伸手,鲜艳如血的宝石飞起,落入他的指间,微微转动一圈,折射璀璨光泽。
炎火凝晶,最上等的火系法宝材料之一,这样的一颗放在外界拍卖会,能轻易拍出数百万灵石的高价。
不过,就算是最好的炎火凝晶,也不如他的咪咪赤红流火的眼眸。
沉墨清随手把几百万灵石放到头顶的雪白小兽的头顶,鲜亮宝石陷落进一堆柔软绒毛里。
“拿去玩吧。”
苍舜飞快晃晃脑袋,一颗亮晶晶的宝石掉了下来,被他抓在手里。
真好看。
妖皇的眼睛弯弯。
他的人族送给他的。
谁也没有,就他有。
极炎岛的火山喷发不过两刻钟,便又归于沉寂。
一直待在高空的宁离离缓缓落下,踩上依旧滚烫的大地,看见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从赤红中走出,随意飘扬的衣摆并未沾上半点泥灰岩浆。
沉墨清静坐于地,乌黑眼眸时有银芒一闪而过。
仙魂海的魂果已由地心岩浆催生成熟,被他一口吞下。但要完全消化魂果力量,还需借极炎岛炙热的火行元素辅助。
他看了身边的雪白小兽一眼,不用开口,妖皇已一步踏出,炽烈电光爆起,撑开结界,覆盖一方。
然后,这只雪白小兽围着他蹦蹦跳跳,跳到他的膝上,昂起小脑袋。
【无需担心】
沉墨清笑了笑,伸手蹭蹭那软乎乎的小脑袋,闭目,神识沉入灵海。
银海自天空倾泄,撞入灵海,呼啸激起层澜,似要将他的神识一并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