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飘来一片乌云,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滴淋湿了他的发梢,睫毛上也沾了些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渡边纯子本想让萧镶月出来走走散散心,没想反倒惹他伤心一场。正想法子劝慰......庙里的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跑来,还未站定便大声道:“纯子小姐,寺院里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是奉渡边先生之命,来接萧施主的!”
渡边彦军务繁忙,不常住在寺里,隔几天才会来一次。每次都是独自前来,从不带外人。渡边纯子诧异道:“莫非哥哥同意放你回去了?咱们快走!”拉起萧镶月,往寺里奔去。
来者虽身着便服,看得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其中一个礼貌地鞠躬,恭谨道:“卑职奉渡边先生之命前来接萧先生。渡边先生吩咐,即刻出发,不得耽搁。”
纯子一叠声地问道:“是哥哥派你们来的吗?要把镶月君接到何处?只接他一人吗?可有说让我也同行?”来人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至于接到何处,在下并不知晓。长官只下令接萧先生一人,并未提及纯子小姐。”
这......渡边纯子有些踌躇,她觉着哥哥做事严谨,当不会把他交给陌生人。上前一步,挡在萧镶月前面,质问道:“你们可带有我哥哥的信件或手令?”来人迅速交换了眼色,一直阴沉着脸未曾讲话的另一人从后腰掏出手枪,指着纯子,倨傲地道:“渡边先生有令!无论是谁,只要阻拦我们带走此人,格杀勿论!”
寺里僧众平常也习武,见势不对,纷纷拿出棍棒,与来人对恃。
萧镶月向来最见不得打斗,断然不肯让大家为了他白白牺牲。又觉得无论来者何意,先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兴许还能想办法与骆孤云联系。当即大声阻止:“且慢!住手!”对来人道:“只要你们不伤害大家,我跟你们走!”
一直未曾出声的空能法师上前,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萧施主枪伤未愈,老衲给他敷点药,耽搁半个时辰,就随你们上路!请几位施主先喝杯茶歇歇罢......”
来人见萧镶月肯主动跟他们走,又见空能法师老诚持重,不像是个打诳语的人。也放松下来,收起武器,坐在廊下等候。
空能法师有个失眠的老毛病,多年来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他自己也懂些医术,用了好多法子都不甚奏效。萧镶月是音乐疗愈的高手,伤势稍好些,便坚持每日在临睡前给他弹奏曲子,并按孙太医秘制的熏香配方调配香料,空能的卧房总是青烟袅袅,弥漫着一种似麝香又似沉香的味道。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法师多年的失眠毛病竟好了许多。因此十分欣赏这个俊美的青年,与他成了忘年交。
此刻空能法师将他带到内室,神色凝重:“萧施主这样的人儿,应当完美无瑕才是......手臂上的伤口虽已痊愈,却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疤痕。待老衲给你修复好再上路吧。”
萧镶月褪下衣衫,空能法师手起针落,不一会儿,就在原来的疤痕处刺了一个形似弯刀,又似月牙的淡蓝色刺青。他一看,虽比不上孙大哥在背上给他刺的那支海棠花好看,终究比原来那个伤疤美多了,当下谢过法师,穿上衣服。只将离开汉昌时,骆孤云亲手给他系上的那条驼色格纹羊毛围巾挂在脖子上,便随来人跨上马背。
几里外的直升机停机坪。一辆德国制造的蜂鸟直升机已在此静静等候。萧镶月从容登上飞机,也不多问,只闭目养神。空中飞行了约摸一个小时,降落在一处军用机场。没有丝毫停留,又被带上了一架喷气式飞机,机上布置奢华,看样子是一架专机。经过三个小时的航程,最终竟然降落在南京的明故宫机场。
南京城萧镶月是熟悉的,此处有他和骆孤云的家。尽管沦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黑色福特防弹轿车径直开到了之前的总统府,现在的伪国民政府所在地和日军在华总指挥部。
一个身着旗袍,满面春风的女人已在门口迎候。此人萧镶月认得,是时任伪国民政府汪主席的夫人。当年在南京的时候见过几次。汪夫人一见他便拉着手嘘寒问暖。萧镶月虽不懂政治,但时常听骆孤云和易水与一众将士讨论时局,提起汪氏夫妇,大家均是满脸不屑。此刻面对汪夫人的热情,只略微回应,冷淡中透着疏离。
汪夫人也不计较,亲热地领着他往里走,一路夸赞镶月公子越发英俊了,又说日军的山本总司令十分仰慕公子的才华,已等候多时......来到了一楼的宴会厅。这宴会厅萧镶月也是熟悉的。当年应蒋夫人之邀,在此表演钢琴独奏,一曲《命运》技惊四座,多年以后都还有人津津乐道当时的震撼情形。
宴会厅里一间装修奢华的贵宾室,中央坐着个蓄八字胡须,面容瘦削的军人,正是日军大中华区总司令山本上将。四周作陪的有几位萧镶月也是认得的,包括国民政府前副主席汪某,文化部部长周某等。见他进来,纷纷起身寒暄。一时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有说萧先生一早就担任了日本东京音乐学院的名誉教授,实乃日中友好之领军人物,有说对萧先生的音乐爱之入骨,一日不听,便浑身不舒爽......
萧镶月不擅应酬,俊美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疏离的神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卓尔不凡的气度。
夫人引导他在右侧主客位坐下。山本首先发话:“久闻先生才气过人,风华绝代。今日一见,这风华绝代四字可当之无愧。至于才气,就看先生如何展现了......”
汪夫人会意,接过话题道:“今日请萧先生来,别无它意。日本皇军为建立亚洲新秩序,推进日中共同繁荣,劳苦功高。两国合作卓有成效。为此,天皇近日发表了《大东亚共荣祝辞》,还想请先生谱写成曲,务必做到街知巷闻,妇孺传唱为是。”说毕,像捧着至宝一样,将一帧裱好的字摆到他面前。
萧镶月垂下眼睑,淡淡地开口:“恕镶月不能从命。”
山本脸色微变,恼怒道:“萧先生看都不曾看一眼,就一口拒绝,是何意思?”
萧镶月抬头,澄澈的眼神直视着他,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做曲需要的是真情实感,方能打动人心。我的爱人正在与你们浴血奋战,他看着心爱的将士战死沙场,无辜的百姓遭受荼毒,何等的痛心!我是感同身受......他夙夜辛劳,殚精竭虑,为的就是要将你们这些侵略者驱逐出我中华国土。试问,镶月就算勉强为此辞谱曲,只怕谱出的也是一曲丧歌罢......”
从未有人胆敢在大日本皇军总部说出这番言论。陪坐的几人吓得呼吸都不匀了。山本勃然大怒,手中的酒杯摔得粉碎:“八嘎牙路!大胆!竟敢诅咒我大日本帝国!”
汪夫人一看情势不对,正想法子斡旋......主座后面的帘子掀动,走出一个穿着日本传统袍服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竟是渡边彦的叔父渡边雄。
渡边雄是天皇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手握实权,连山本上将对他都要忌惮几分。他环视四周,淡然挥手道:“你们都退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萧先生讲。”
山本犹在气头上,还想发作,渡边雄阻止道:“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镶月君的态度乃意料之中,原本就没指望他为此词谱曲,方才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二。”
众人退下。厅内只剩萧镶月与渡边雄四目相对。
“镶月君还是那样风度翩翩,惹人怜爱......”渡边雄开口,“你冰雪聪明,想必也猜到我特意来华所为何事了?”
萧镶月缄默不语。
渡边雄自顾自道:“彦儿雄才大略,英明睿智,你是他唯一的软肋。我在日本接到山本上将的战报,大为震惊,没想到他会做出此等糊涂事!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他将你藏匿之处。彦儿是我渡边家族未来的希望,我绝不允许他出半点差迟。这么多年,我深知他的心思。我此来,要么成全他,要么毁了你。”
见萧镶月不接话,渡边雄继续道:“我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送你去日本,让我那痴傻侄儿有个念想,战事结束后与你在日本相聚。要么杀了你,让他没有了牵绊,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对付中国。”
萧镶月眼睛盯着虚空,依然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渡边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怕死,要杀了你很容易。若你选择第二条路,我不会轻易让你死掉,我将要摧毁的是你的意志。让你人不人,鬼不鬼,备受摧残,尝尽所有痛苦,受尽万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要这样对付一个完美无瑕,受万人追捧,从未体会过人世间半点苦楚的美好人儿......还真是有点不忍心呢......”
屋内一时静默。过了好一会儿,萧镶月仿佛从游离的状态回过神来,声音轻柔却坚定:“渡边先生错了。镶月怕死,也不想死。只是背叛心爱的人,苟活于世,比死更难受。恕镶月不能去日本。”
渡边彦接到讯息,赶到南京已是第二天下午。
寺庙里有一台发报机与外界联络。萧镶月一走,渡边纯子便给渡边彦发去急电,告知了情况。碰巧他正在野外视察,通讯不便,接到消息已是次日清晨。在中华战区,胆敢冒充他的名义将人掳走的唯有山本上将一人而已。渡边彦想都没想,认定此事是山本所为。立即放下手上军务,亲自驾驶一架最先进的战斗机,心急火燎往南京飞去。
渡边雄早已好整以暇,端坐在日军驻华指挥部硕大办公桌后的高靠背椅上,静待他的到来。
渡边彦父母早亡,叔侄俩一向亲厚,对待渡边雄就像父亲一样尊敬。见着叔父,纵有满腔怒火,也只得按捺住。急问道:“镶月君呢?镶月君在哪儿?”
“彦儿比叔父预想中还要来得更快些。”渡边雄习惯性地一只手敲击着桌面,语带讥讽。
渡边彦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追问道:“你们把镶月怎么样了?”
“彦儿这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帮你把这唯一的污点抹除掉,你应当感谢叔父才是!”渡边雄一字一句,冷酷地道。
渡边彦深知叔父的手段,不自主地挺了挺背脊:“镶月君于我,就像那皎皎明月,人世间所有美好莫过于此!何来污点之说?”渡边雄满脸不屑:“那姓萧的从未正眼看过你,你这是中邪了还是失心疯了?”
“侄儿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心里眼里只有我......”渡边彦还想辩驳。
渡边雄终于崩不住,站起身,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堂堂大日本武士,为一己私欲,竟做下这等糊涂事!眼看我渡边家族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我岂能容得下他!”
“叔父错了!彦儿并非糊涂,自认从未行差踏错半步!只是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次......我想得到他,做梦都想占有他,余生都想和他在一起......”渡边彦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已将他毁了!是你害了他,是你的贪欲害了他!”渡边雄咆哮。
无需再多言。渡边彦惨然一笑,边退边道:“叔父为何要亲手毁了侄儿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罢了......罢了......从今以后,我也就是渡边家的傀儡,一具战争机器罢了......”踉踉跄跄跨出了伪总统府大门。
白茫茫的华北大地,一辆普通的军用卡车在雪地里艰难前进。行到一处陡坡前,轮胎陷入厚厚的积雪里。外面天寒地冻,负责押运的两个日本士兵跳下车来,搓着被冻僵的手,个子高点的士兵抱怨:“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了!”矮个子的士兵附和:“是啊!这都走了几天几夜了,还有多久才能到?”坐在驾驶室开车的士兵探出头大声道:“长官特别交待,把人活着送到才行。别在路上给冻死了,咱们可就交不了差了!”
卡车后面的货箱被厚厚的军用帆布遮住。矮个子士兵掀开帆布,里面赫然焊着一个铁笼。笼子里面蜷缩着一个满脸污垢,看不出模样的人。矮个子扔进去两个冻得像铁一样的黑面馒头,高个子用脚踢了踢蜷缩在地的人,或是吃痛,那人身体抽搐了一下。高个子回头喊道:“放心,这人命长着呢,死不了!”
卡车蹒跚拐入一处山谷。山坳深处有一块峭壁,峭壁上镶嵌着一道铁门,门的颜色和岩石差不多,黑黝黝的,不仔细看还以为就是一整块石壁。铁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整个山腹全部被掏空,四通八达。外面却看不出丝毫形迹。
押运的士兵跳下车,掀开帆布,打开铁笼,一把拽住笼子里的人,像扔物件一样丢下车来,嘴里骂骂咧咧:“妈的,总算活着运到了!”
洞里一个蓄着八字胡须的日本士兵,用脚踢踢蜷成一团的人,皱眉道:“我们的活体实验都要身强力壮的,这回怎么送了一只弱鸡来?这哪禁得住几下折腾?不出两日,小命就没了!”押运的士兵道:“这我们不管!送到这里的时候还有口气,咱任务就算完成了!回喽!”铁门哐啷关上。
那日萧镶月从伪总统府被秘密押上囚车,关进了铁笼里。笼子四周都有帆布遮着,看不见外面,只觉越走天气越寒冷。他身子骨本就单薄,没过两日便发起了高烧。每天有人掀开帆布,扔进两个黑馒头,他哪里吃得下!几天几夜水米未进,迷迷糊糊中仿佛抓救命稻草
般,只紧紧拽着一直围在脖子上的驼色围巾。
这整个山洞是一个生化武器秘密实验基地。日军用活体进行各种细菌传染、鼠疫、毒气实验。大部分人经受不住摧残,在实验过程中会陆续死亡。少部分能活下来的,便采用注射氰化钾,枪毙等手段害死。送来这里的人均无名无姓,死了便死了,尸体和牲畜一起掩埋了便罢。
蓄着八字胡须的士兵揪住萧镶月的衣领,拖着往里走去。昏黄的灯光下,走道两旁竖立着一个个硕大的玻璃罐子,里面摆满了用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的各种人体标本,阴森恐怖。走道尽头是一间间阴暗潮湿的囚牢,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人。有的瘦骨嶙峋,眼眶突出,有的全身上下皮肤溃烂,血淋淋地裸露在外面,有的惨叫连连。令人毛骨悚然。
士兵打开其中一道牢门,将人扔了进去,又锁上铁门,扬长而去。牢房里散发着一股恶臭,老鼠蟑螂虱子乱爬。被重重摔在地上的萧镶月醒了过来,发出微弱的声音:“水......水......”
离他最近一个尚能动弹的青年男子艰难挪到墙角,将一个破碗里盛着的浑浊不堪的水端到他面前。这年轻人名叫许旺财,刚被关进来没几天,仗着身强体壮,只是被折磨得面如菜色,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仅剩口气吊着。萧镶月勉强睁开眼睛说了声:“谢谢......”嗓子沙哑得几不可闻。半支起身体,颤颤巍巍地捧着脏水,将已经干得起壳的嘴唇凑上去,贪婪地吸着。
牢房里每天有全副武装,穿戴着防护器具的人进来,将各种病毒、细菌用针剂注射进活体内。被注射的人无力反抗,也不知道打进体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每天都有新的人被关进来,也每天都会拖出去或七八具、或十来具尸体。
萧镶月与许旺财成了患难之交。旺财就是附近村子的人,因家中有生病的老母需要照料,因此并没有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外出谋生。有一天上山砍柴,被日本兵发现,就被抓来关进了这里。两人无话不谈。旺财憨厚老实,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个媳妇,让母亲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也很快知道了眼前这个看起来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有一个云哥哥,为了云哥哥,他必须活着。两人互相鼓励,有发馊的饭菜,便躲在墙角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勉强续命。如此过了几个月,与他们同时期被关押的人几乎都死了。两人虽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却还顽强地剩着一口气。
萧镶月脖子上那条质地精良的驼色围巾早已脏污得看不出颜色,同周遭的环境一样,散发着一股恶臭。但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死死地拽着,仿佛那就是救命稻草一般。直到有一天,旺财喷出几大口鲜血,在他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殷红的血液浸透了那条早已硬梆梆的围巾。萧镶月先是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坐了半宿,突然大叫一声,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痛苦到极致的呜咽已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接着便昏迷了过去。狱卒们都以为他死了,正要去报告长官,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只是眼睛再也看不见了,成了瞎子。
这天,日军打开牢门,将牢房里的几十号活人驱赶着关进了一个密闭的仓房。原来今日的实验项目是测试人体在极限压力下的身体变化。众人被关进的是一个高压仓,为防止临死前的挣扎影响数据记录,日军将被实验者如同案板上的肉一般,牢牢捆绑在焊死的铁椅上。随着压力一点点地增加,里面的人表情痛苦狰狞,但又动弹不得,一个个浑身抽搐着口鼻流血而死。实验结束,日军将一具具尸体从铁椅上解下来,准备拖走。忽然,一个士兵大声喊道:“报告长官,这里还有一个活体!”
负责这次实验的基地中队长吉野隆大佐,本已收集好数据准备离开,听闻还有人活着,感觉不可置信。刚才的压力已经加到五十万帕,这几乎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最大极限,应该不可能有人生还。
吉野隆走到这具口鼻淌血的躯体面前,探究地俯下身子,发现他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一探鼻息,的确还有微弱的呼吸。正疑惑间,突然瞧见刚刚因为用力挣扎,这人右臂上的衣袖被扯开,露出的一个形似月牙又似弯刀的图案......心头一惊,连忙蹲下身去仔细查看。
这形似月牙又似弯刀的图案,属于日本一个名叫青西组的神秘而古老的组织。
青西组在幕府时期就存在了。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重大的事件,都有他们的幕后身影。吉野隆家在日本也算是世家大族。十岁那年,祖父在政治斗争中败北,全家被斩杀。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祖宅燃气熊熊大火,仆妇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母亲搂着他瑟缩在庭院一角,眼看就要被大火吞没,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将他们母子抱离了火场。他清楚地记得,救他们的男子手臂上便纹有这个形似月牙又似弯刀的图案。母子俩被送到乡下,藏匿了几年。后来母亲告诉他,祖父和父亲都是青西组的成员。所有加入青西组的人,标志便是手臂上的这个图腾。当年青西组得罪了内阁,被下令剿灭。祖父和父亲也在那场杀戮中死于非命。所幸尚有残余势力存留,几年后又慢慢发展壮大起来。他也在二十岁那年,加入了青西组。手臂上便有这个一模一样的图腾。
“莫非这是自己人?又如何会被送来此地......”吉野隆心中疑惑,连忙下令:“快!送急救室!”
南京伪总统府大楼。
一个穿着军服,身姿娉婷的女郎,腋下夹着个文件袋,急匆匆往山本总司令所在的指挥部方向走去。行至拐角处,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拽到楼梯间后面。女郎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面前的青年西装革履,五官英俊,正是自己的情郎,时任伪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何其笙。不由娇嗔道:“讨厌!吓死人家啦!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其笙用身体将女郎箍在墙上,手指勾着她的下巴,邪魅笑道:“想你了呗!我的小美人......这是要去哪里呀?走得这么急,小心崴到脚......”
女郎名叫合口奈美,是山本总司令的机要秘书,上尉军衔。甜言蜜语对女人果然管用,几天没见到情郎的奈美上尉十分开心,忙回道:“渡边先生发来一封急电,我得赶紧给总司令送去......”
“哦?是渡边彦将军么”何其笙随口问道。一边不老实地把手伸进奈美的衣服里游离。
“不是渡边彦......是在日本的渡边雄先生......噢......”奈美的话音被何其笙的上下其手打断,发出一声似痛苦又似欢愉的轻呼。
何其笙手上不停,将嘴凑到她耳边,呼吸急促:“宝贝......你就不想我么?咱俩都好几天没见了,我可想你得紧......送个文件也不急在这一下,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行么......”
奈美被他撩得双腿发软,稀里糊涂被拉回了无人的机要室.......“砰!”大门被紧紧关上并迅速反锁。
何其笙那年刺杀骆孤云失败,侥幸逃回南京。本是要被问责处分的,但他极善钻营,攀上了汪主席的夫人。加上本身精明能干,很得汪夫人赏识,几年时间,就混上了伪国民政府部长之职。
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最年轻的部长,留学海外的精英,又是督军之后,继承了大笔遗产。何其笙是响当当的钻石王老五,众多名媛倾慕的对象。可他似乎除了工作,对其它事情都不感兴趣,相当洁身自好。汪主席曾多次表彰他一心为公,是国家难得的栋梁之才,有意提拨他为副主席,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当然......他并非全无爱好,只不过他的这个爱好,是见不得光的,不能让旁人知晓的......那就是时刻关注萧镶月的一举一动,收集他的各种信息,伺机接近。以满足他变态扭曲的心理。
那年萧镶月没有食言,临出国前专门录制了一张唱片,让他在牢狱里可以每天聆听。失去自由的日子,那音乐时时刻刻陪伴着他。这些年,他对萧镶月的偏执和臆想有增无减。甚至觉得镶月公子也是有意于他的,不然不会对他这么好,特意录唱片给他。都是因为姓骆的从中作梗,才使得他们俩没能在一起。
当年没有杀死骆孤云,反而误伤了心上人,令他懊恼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萧镶月去锦城养伤,伤愈后回到汉昌,又和蒋夫人访美......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那年萧镶月应夫人之
邀,带领学生到重庆演出以萧山令夫妇为原型编写的歌剧,何其笙还乔装打扮去了现场观看。本想伺机接近,无奈骆孤云将人保护得如铁桶般,根本找不到近身的机会。
萧镶月失踪的消息,何其笙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断定人定是被渡边彦藏匿了起来,一直在暗中打探,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直到某天,一架来自日本的专机抵达南京机场,汪夫人带着他亲自到机场迎接。走下舷梯的,竟是渡边彦的叔父渡边雄!听说渡边雄此次是秘密来华,因此事前事后都不见任何报道。
那架专机没有丝毫停留,便又飞离了明故宫机场,听说目的地是华中某地。他敏锐地觉察到此事不同寻常......
当天下午汪夫人春风满面地带着萧镶月走进伪总统府的时候,他便躲在柱子后面,亲眼见到了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可是后来人就凭空消失了!仿佛听说萧镶月当场得罪了山本总司令,应该是被处决了。可何其笙琢磨,若是渡边雄和山本要杀人,大可以光明正大,不需要掩人耳目,更不必毁尸灭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