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渡边彦平静地吩咐井上副官:“把空能法师请来,我有事予他交待。”
骆孤云这边数月前发生了几起蹊跷的事。
萧镶月失踪后,骆孤云每日忙于军务,几乎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从南京带到汉昌的扬州厨子阿福,无事可做,易寒便打发了他一笔钱,准予他告老还乡。谁知家乡的侄子说他并未返家,从此不知所踪。琼花写信来说安阳老宅遭窃,其它财物倒是没有损失,只挂在琴房的那柄日本筝不见了。孙牧于数月前去上海租界与法国人商谈进口青霉素的事宜,差点遭到一伙不明身份人的绑架,幸好易寒在上海的势力遍布每一个角落,及时得到讯息,歹人才没有得逞。
从初春到盛夏,骆孤云心无旁骛,没日没夜地驻防攻事,指挥战役,完全无暇顾及其他。至八月中,日军败局已定,我方胜利在望。这日,骆孤云正与易水等一众将领策划着次日渡江,拿下日军的老巢。
卫兵来报,说外面有个僧人,送来一封拜帖,是给总司令的。易水顺手接过,一看上面的字迹,惊得立即站了起来,连呼:“三弟!三弟!”众人都知易水素来沉稳,乃军中的定海神针,不知何事令他如此惊慌。正在研究地图的骆孤云抬起头,一眼瞥见信封上面的“骆孤云将军亲启”,几个大字,也是立马呆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两年渡边彦作为头号敌手,骆孤云和易水早已将他研究了个透彻。连带他的笔迹,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看信封上面的字,便知这拜帖是渡边彦所写,让人如何不震惊。
骆孤云打开信封,拜帖中间是一行矫若惊龙的大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左下角有一行小字:明日午时,圣德教堂。
落款是:渡边彦。
僧人合十道:“阿弥陀佛,渡边将军请骆将军务必一人前往。”
圣德教堂是华中最大的一所天主教堂,距汉昌城有百余里。此前一直在日军的控制中。易水沉吟道:“这渡边彦此时约三弟,怕是陷阱,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骆孤云道:“渡边彦信中意有所指,定与月儿有关。为了月儿,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易水道:“如此就让二虎多带些侍卫跟随三弟去圣德教堂。我按原计划带兵直捣日寇老巢。日本人大势已去,量他也翻不了天!”
庄严的圣德大教堂巍然耸立在长江之畔。
骆孤云阻止了想要跟随他一起进去的二虎等侍卫,一个人踏上了教堂前高高的石阶。远远瞧见渡边彦卸了戎装,穿着一身日本传统的武士袍服,背靠着教堂外檐高大的立柱,端然盘坐在地。待走近,赫然见他腹部竟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已浸湿了垂在地上的衣摆。
骆孤云大惊:“渡边彦......你......你做什么?月儿呢?”
“骆将军,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渡边彦声音微弱,露出一丝惨笑。
骆孤云上前一把揪住他,大吼道:“你......你不能死,月儿在哪里?还我的月儿来!”
渡边彦嗤笑一声,艰难道:“你的月儿?不......不......月儿是我的,我日日搂着他,亲吻他,爱抚他......他需要我,离不开我......没有我,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他是我的月儿,不是你的......”
“云哥哥。”身后传来一声轻轻柔柔的呼唤,那是令他魂萦梦系的声音。骆孤云猛回头,就见萧镶月一身淡蓝色长衫,披着件宽大的军服,站在离台阶不远处。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似在看他,又似什么都没看见。面上是不可遏制的惊愕、迷茫、恐惧,只听他幽幽地道:“云哥哥,你怎么才来......”一脚踏空,身子象一截枯木,向后仰去,如短线的风筝,翻滚着跌落下教堂高高的石阶。
“月儿!”骆孤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连滚带爬地奔下台阶,将摔得满脸是血的人打横抱起,冲了出去。
“月儿!”盘坐着的渡边彦艰难地扑向萧镶月跌落的方向,似想抓住他,终是离得太远。倒在地上,看着骆孤云抱着人飞奔而去,缓缓闭上了双眼。
萧镶月的耳膜修复手术很成功。能再次听见声音的那一瞬,他激动得泪流满面,一叠声地叫着:“云哥哥,云哥哥呢?月儿能听见了!”
围在病床旁的医生们也是激动万分。
科比道:“萧先生,你还记得我是谁么?”萧镶月对声音的辨识度异于常人,几乎是过耳不忘。尽管上次见科比是八年多前的生日宴上,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惊喜道:“你是科比先生!”扬州饭店的总厨阿福也守在一旁,流着泪道:“少爷,你能听出我是谁吗?”萧镶月笑得灿烂:“你是阿福!月儿天天吃着你做的饭菜,即便听不见,我也知道是你呢!......云哥哥呢?我要见云哥哥!”
听力恢复好几天了,骆孤云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三楼摆放着一柄古筝,他虽看不见,凭音色便知这是当年渡边彦送他的那柄日本筝。常常坐在窗前盲弹,一弹就是一整天,凄婉,忧伤的旋律似在倾诉满腹的心事和无尽的思念。
这日刚吃过早餐,又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是奉将军之命,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来者虽刻意说的中文,他还是听出来了,是井上副官。在汉临礼堂,渡边彦突然出现那晚,此人曾两次出言阻止身旁的人,因此他记得这个声音。后来听纯子说他是渡边彦的副官,井上崎。
萧镶月默默跟随井上崎上了车,汽车颠簸了几个小时,下车后井上副官搀着他走了一小段,让他坐在一把长长的木质椅子上。之所以知道那椅子很长,是他坐下后,左右摸了摸,都没有碰到扶手边。
井上副官态度很恭谨,明知他看不见,依然行了个军礼:“请萧先生在此稍候,一会儿便有人来接您。”
周围寂静无声,萧镶月坐了一会儿,觉着有点凉,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仿佛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将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一双温热的唇在他微冷的双唇上啄了一下,转瞬即离。他猛地一惊,喊道:“是云哥哥么?”伸手向前探去,却是什么也没抓着,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蹬蹬蹬上台阶的声响。是云哥哥的脚步声!以他对声音的敏锐度,云哥哥的脚步声他绝对不会听错!萧镶月激动万分,赫地站起来,摸索着往声音的方向走去。接着他听到了骆孤云和渡边彦的对话。心头一片混沌,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恐惧极了,想问问云哥哥,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耳畔最后听到的是俩人的惊呼声,便失去了知觉。
汉昌城一片欢腾。
大街上游行队伍一波接一波。人们舞龙耍狮,载歌载舞,用各种方式,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骆孤云一点都没有体会到胜利的喜悦。汉昌城最大的医院,萧镶月一直昏迷不醒,他已寸步不离地在身旁守了三天三夜。
易水来报,说在日军华东司令部的别墅里,解救出了给月儿诊病的专家们,并发现大量此前的诊疗日志。孙牧已亲自赶了过去,在科比先生的帮助下,将全部病历整理打包带回研究。劝慰他不要太过忧心,一定能找到救治月儿的法子。
前日骆孤云仿有预感,去圣德教堂之前,就给正在郊外野战帐篷救治伤员的孙牧打了电话,通知他尽快赶回。因此当他抱着人冲进汉昌医院后,孙牧第一时间便给萧镶月做了全面检查,发现他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从台阶上坠落
时头部磕了道口子。为何会一直昏迷不醒,一时也找不着原因。
医院外面围了上千人,有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全国各地的粉丝,还有各路媒体记者,东东、见梅、小欣......都在人群里。均是听说萧镶月被救回来了,急着打听消息或想见他的。骆孤云深怕外面的嘈杂惊扰到沉睡中的人,命令军警在医院周围拉起警戒线,所有人均拦在百米开外,连医院大楼都不许靠进。
远在重庆的委员长和夫人也打来电话。作为抗战胜利的重要功臣,委员长邀请骆孤云去重庆出席庆祝仪式,并商量还都南京事宜。夫人听说萧镶月被救回,还受了伤,亦是特别关切。易水知他心情烦躁,将电话通通拦下,只说总司令与月儿久别重逢,属下也不好打扰。
孙牧拎着一个大箱子,与几个不同肤色的医学专家,在军警的保护下,排开拥挤的人群,进到医院。
易寒也从上海回到了汉昌,正在劝慰骆孤云好歹闭会儿眼睛,由他来守着月儿。一眼瞧见进到病房的孙牧神情有些不对,忙道:“孙大哥回来了?诊疗日志都拿到了么?”
一向温柔敦厚,涵养极好的孙牧脸色铁青,沉默着坐下一言不发。终究是憋不住,眼中泪水滚滚而下。易寒从未见孙牧如此失态,又惊又疑,追问道:“月儿......到底什么情况?”
孙牧强忍悲痛,哽咽道:“月儿被日军掳去做生化武器活体实验,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摧残和折磨!耳聋了,眼瞎了......几次命悬一线,幸亏专家团的医生们全力施救,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正在用温热毛巾给萧镶月擦拭身子的骆孤云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沉声道:“月儿的病历在哪里?我要亲自看看。”
茶几上堆着一摞摞装订整齐的诊疗日志,骆孤云仔细地一页页翻看,每翻一页,手在颤抖,额上青筋暴露,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终于忍不住,哗啦啦将病历扫翻在地,顺手抓住一个茶杯,生生捏碎,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掌心,鲜血直流,也浑然不觉。
易水刚处理完军务来到病房,忙唤护士给他包扎。埋怨俩人:“你们何苦给他看这个?三弟如何受得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骆孤云生平头一回大哭是前年春节喝醉酒那次。这会子双手捂脸,汹涌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心疼得仿佛呼吸都要停滞了,泣不成声:“月儿那么怕黑......那些黑暗无声的日子,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前日我在圣德教堂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眼睛不对,原来是根本看不见!所以才会失足坠落台阶!月儿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云哥哥......你怎么才来......他是在怨我呀!怨我来迟了呀......”
易寒一拳捶在茶几上,咬牙切齿:“渡边彦这厮死得太容易了!将他活活剐了都不解恨......”红了眼眶叹道:“月儿已被残害成这样,将他千刀万剐了又如何......”
孙牧勉强止住悲伤,哑声道:“月儿耳聋的原因是被送进高压仓做活体实验,耳膜生生破了......所幸修复手术很成功,听力已基本恢复。只是双目失明的原因,医生们一直没有找到......”
易水紧蹙着眉头:“月儿为何会一直昏迷不醒?三弟前天第一眼见他的时候,除了双目看不见,人明明是好好的......莫非......是跌落台阶时伤到脑部所致?”
孙牧道:“前日我便给月儿做了详细检查,用了最先进的X光片。头部只是坠落时磕了一道口子,并未伤及骨骼,当不至于导致长时间昏迷......”
“失明......昏迷......”孙牧若有所思,一拍大腿,大叫道:“我早该想到的!月儿眼睛看不见,有可能是他自身的隐疾所致!所以专家们才查不出原因!”
三人齐齐望向他。孙牧缓了口气,道:“我也是被气糊涂了!......你们可还记得十岁那年,小黑被咬死的那次,月儿眼睛当场就盲了?在那之前也曾有过两回短暂失明的情况。只是这症候十岁以后就再没发作过。我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自愈了。便一直没往这方面去想......”又对骆孤云道:“......三弟还记得么?那年在火车上,我曾告诉你爹爹一直怀疑月儿颅内有肿块。后来我也基本判定,此乃先天娘胎里带来的病根。在受到突然刺激的情况下,便有可能发作。或压迫视神经导致眼盲,或压迫脑神经引起昏迷......”
骆孤云还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喃喃道:“那又如何?老天无眼......为什么要让月儿遭受这样的折磨......”
易水迟疑道:“如此说来,有没有可能因为月儿跌落台阶时摔到头部,外面看不出什么,却导致那肿块移位了?压迫了脑神经,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孙牧道:“大哥所言正如我所想!爹爹在世时曾苦心孤诣,研究出了一套专门针对这个病症的针灸疗法。临去世前还叮嘱我若寻回月儿,再犯病时可一试......近二十年了,三弟一直把月儿照顾得妥帖周到,与健康人无虞,我也以为那肿块早就消失了......”
易寒喜道:“那么......月儿有救了?”
孙牧道:“......也没有十分把握。眼目下找不到其它更好的法子,只能姑且一试......万一......”
“没有万一。”骆孤云打断孙牧的话,沉声道。
一缕幽香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孙牧将冰片、麝香、栀子等十几味药材提炼的的香油,用香薰灯点燃,待火焰熄灭后移至萧镶月鼻息处。再用犀牛角、朱砂、雄黄等物磨成的粉,用纱布裹了,在烤炉上烤至温热,枕于脑后。又吩咐骆孤云抱着上半身,易水和易寒分别扶住腿部,防止他突然抽搐挣扎。先在位于百会穴前后左右一寸处的四个地方迅速下针。再在印堂、前顶、足心、耳后缓缓施针......边施针边观察着他的反应,一口气拔除了所有的银针后,又迅速在后颈大椎穴上扎了三颗细细的小针。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镶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骆孤云,展颜一笑:“云哥哥,客人都走了么?月儿怎么睡着了......”
四人未及反应,又听他道:“云哥哥,烟花真好看,以后月儿的生日年年都要放烟花......”
骆孤云不管萧镶月说的是什么,只要听到这个声音便已是如闻天籁了......只管点头:“嗯嗯,哥哥以后年年都给月儿放烟花......”
“孙大哥还没走么?小秦呢?”一转头看到孙牧也坐在旁边,他又问道。
萧镶月苏醒过来,视力恢复了。记忆却停滞在了二十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那天之前的记忆都在,之后这八年时间发生的事情却是一点都想
不起来了。他也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一切都变了......可是任他如何拼命努力的去想,脑海里就是一片空白。
孙牧也是不得要领,找不到缘由。只是猜测之前看不见,是因头部的肿块压迫了视神经。也许好巧不巧,针灸疗法使得那肿块移位,视力虽恢复了,又令他丧失了部分记忆......但这些都只是怀疑,以目前的医疗手段,根本检查不出原因。
对于骆孤云来说,人又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他甚至庆幸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都从月儿的大脑里抹去了,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萧镶月本就心思单纯,嘟着嘴问了几次:“云哥哥,月儿是不是傻掉了?”骆孤云还是用老掉的那招......谁说我的月儿傻?哥哥便要收拾他......哪张嘴说我的月儿笨,哥哥便要咬他......将人翻来覆去地折腾,直把他弄得再没了任何想头。问了几回,也就罢了。
当年萧镶月甘愿留下作人质,护得大家平安返回汉昌。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们对他的尊崇感激无以言表。决定要专门为他举办一场音乐会,并庆祝抗战胜利。
萧镶月苏醒后一直在严密的保护下,足不出户调养身体。骆孤云本不想让他出席,觉得还应该再将息些时日再出门活动。孙牧认为月儿除了失忆外,身体已基本恢复,可多外出走走。加之东东和见梅、小欣等再三请求,说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们望眼欲穿,都盼着能见镶月先生一面,骆孤云便勉强点头同意了。
音乐会异常隆重。汉昌城各界要员悉数到齐,夫人在重庆不能亲临,也派了特使出席。歌迷送来的花蓝从礼堂一直摆到走廊外。
易水已安排卫兵提前清理现场,将全部鲜花摆放在数丈开外,又吩咐开窗透气,一切妥当了,萧镶月才在骆孤云的陪同下出现。
这是他被救回后第一次参加公开活动,有提前得到消息的粉丝早早聚集在礼堂外,就盼着能见他一面。数百名军警在现场维持秩序,依然是乱哄哄一片......看着人山人海的阵势,骆孤云暗叹,这么多年了,月儿的光华还是万众瞩目,世人疯狂追逐如斯......当初师伯说的“藏拙”二字,竟成了一句空话……
因答应了小欣上台致辞,骆孤云今日身着笔挺的将军礼服,器宇不凡,英气迫人。多年战争的历练,使他看起来更有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气慨。萧镶月着一身黑色的西式礼服,这些日子悉心调养,气色已恢复得很好。二十八岁的青年更显成熟,气质高贵,俊美绝伦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礼貌地不停向人群挥手致意。俩人在军警和二虎伍方等贴身侍卫的保护下,并肩步入会场,于前排正中坐下。全场起立,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骆孤云与萧镶月的真实关系,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一般人当然无从知晓。夫人的特使与陪坐在一旁的音乐学院院长李博嘀咕道:“骆总司令为抗战立下大功,如今可是委员长身边的红人。听说他架子大得很,连委员长都未必请得动他,没想到今日却亲自到场,你们音乐学院可着实有面子。”
李博院长喜滋滋地道:“哪里是我们音乐学院有面子?都是因了镶月先生。听说骆总司令对这个义弟极为看重,今日这场音乐会专门为他而办,总司令才会亲自赏光。”
音乐会节目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叶东良将萧镶月临危不惧,为救他身受枪伤的一幕编排成了舞台剧,师生们倾情演出,重现了当年的真实场景。
萧镶月心无芥蒂,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看到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叫好,丝毫不以为舞台上表演的是他的故事。骆孤云当年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月儿受伤被掳走的经过,如今真实的一幕仿佛呈现在眼前,看得是心疼难耐,不由得紧握住他的手。心中暗叹,幸好月儿不记得了,这些残酷血腥的过往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节目的最后是全体师生大合唱。师生们特意选择了一首萧镶月前些年创作的经典歌曲《山河无恙》,向他致敬。
旋律响起的瞬间,萧镶月笑容便僵在了脸上,眼神里充满迷茫:“云哥哥,这音乐......怎么这样熟悉?可月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骆孤云先还只当他是随口一问,转头见他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方发觉不对劲。急问:“月儿!哪里不舒服么?”萧镶月微闭着眼睛,手指都掐进肉里了,显然是在强忍着剧痛。骆孤云大急,立刻就要带他离开。萧镶月紧紧拉住他,坚持着等大合唱结束,才在众人的欢送掌声中,在军警的护卫下,被骆孤云半扶半抱,紧急送往医院。
孙牧这段时间一直在和科比博士研究他失忆的症状。接到侍卫的禀报,吓了一大跳,早上还好端端的,怎会又出状况......一通检查下来,并没发现什么异样。科比在一旁静静观察,问道:“萧先生方才可是想起了什么?”
萧镶月已缓过一些来,虚弱地道:“方才那旋律月儿可以肯定,是我所作。可是又想不起来何时所作?为何要写这样的曲子......于是就拼命地去想,越想越头疼......脑袋就象要炸裂一样......”
剧烈的头疼令萧镶月仿佛大病一场。孙牧给他服了些镇静安神的药,睡着了。骆孤云怨自己应该带月儿尽快离场,懊恼道:“已经疼成那样了,还顾着是在公众场合,提前离席对大家不尊重,不礼貌,拽着我一直坚持到音乐会结束。月儿的性子就是这样,隐忍克制,处处为别人着想......”孙牧也怨自己考虑不周,至少应该再调养些时日再让月儿参加这样的活动。
科比解释道:“其实所谓失忆,并不是记忆真的消失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想起来。在特定的条件下,就会被唤醒。刺激他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剧烈的头疼便因此而起......”
骆孤云立即道:“如此说来,凡是会令月儿去回想过去的事,都应当避免接触?”
科比道:“理论上是如此。但据骆将军所述,先前的舞台剧讲的是他亲历的事情,也并无反应。所以据我判断,镶月先生对音律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他自己做的曲子,深藏在潜意识里。即便失忆了,一旦听到这些熟悉的旋律,便有可能刺激大脑,导致头疼症发作。”
接下来的日子,骆孤云汲取教训,吩咐所有人,不得在萧镶月面前提起过去,更不能给他听到那些旋律。并将他这些年的手稿、曲谱、碟片统统藏起来,防范工作做得无比严密......只是这八年间,萧镶月创作了大量曲目,这些歌曲传唱度极高,几乎人人都会哼上几句。想要不传进他的耳朵里,几乎不可能。简直是防不胜防。
萧镶月失踪后,为免睹物思人,骆孤云再没回过俩人之前所居的山洞,吃住都是在战时指挥部。东郊山麓在郊外,交通不便,而今也再无需担心飞机轰炸。他苏醒后没几日,骆孤云便让张庭运市长在医院附近寻了个幽静的处所,有两栋二层小楼,外加几间平房,一个大院子,修整得干净清爽,从医院出来后,就直接住了进去。孙牧一家也搬了过来,方便随时为他诊病。又让琼花带着女儿大雪从安阳来到汉昌,贴身服侍。
孙牧的儿子小煦今年十岁了,与大雪年龄相仿。见梅和二虎的女儿喜梅快满八岁,儿子小虎已有四岁,隔三岔五地就要带着孩子来串门。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玩耍,萧镶月手上拿着本宋代的《白石道人乐谱》,悠闲地坐在院内一颗老银杏树下的藤椅上,随意翻看着。骆孤云与几个部下在二楼议事。自从萧镶月被救回后,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在他视线范围内,才觉安心。另外一栋两层小楼就变成了处理公务的场所。透过窗棂,院里的情形也看得清清楚楚。
孙煦跑过来缠着他:“月儿叔叔,小煦又想听吹笛了!月儿叔叔吹笛给我们听嘛......”前两天萧镶月用笛子吹了首以前在李庄做的《青蛙谣》,孩子们可喜欢了。
萧镶月摸摸他的头:“好呀.....今儿想听什么?”大雪和喜梅也凑过来,喜梅刚上小学一年级,大声道:“我想听《春望》!音乐课上老师教过,可好听了!”萧镶月笑着:“《春望》?这个叔叔还不会呢!不过......你们会唱么?只要你们唱一遍,叔叔便会吹了!”他对音律过耳不忘,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孩子们得意地道:“我们个个都会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