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容器、身体逐渐失去生命体征之后,谢崇宜不再需要食物,不再需要空气,现在他重新活过来,品尝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乌珩的死亡。
这段时间趋于麻木的心脏,哪怕回忆也无法撬动的枯槁的精神,在看见乌珩的照片时,才猛然开始重新跳动,剧烈地跳动,像是重拳一下接着一下锤击着他,完全无法抑制住的悲伤冲破脆弱不堪的挡板,他手里攥着照片,倚着柜子直接坐在了地上。
十分钟后,谢崇宜因为心脏骤停被一直守在房子周围的守卫紧急送往医院。
单人病房中,一群人或坐或站,没有人开口说话。
林梦之刚结束训练,满头大汗,他跑进病房后,直奔床边,确定谢崇宜没事之后,他才一把把床尾的X给抱了起来,狠狠吸了一口,“这么久没见,想不想老子啊!”
蜀葵兴奋地围着林梦之转,也要抱。
乌芷把蜀葵唤到自己这边,摸着它的头,“班长哥哥真的快要伤心死了,我也是。”
事情太多,他们都不得不揣着怀念往前走了,只有谢崇宜还在原地等。
病房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鲜花堆了满屋,每天丢每天都有新的。
谢崇宜躺了一周左右,醒来后,无事发生似的,该吃吃,该笑笑,让其他人看得心惊胆战。
他像是挑着日子醒来,醒来的第二天就是立春,乌珩的生日,也是溯游城所有人投票选出来的悼念日——悼念在前面那场灾难中所有死去的人。
清晨,谢崇宜把已经长到了鼻梁位置的头发剪短到额前,换上全黑的崭新制服,他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形貌出众,清隽挺拔,可他人总觉得,他被一层无法抹去的悲伤笼罩,以及一种无法忽视的阴戾正在他身上悄然滋生。
而且,若说从前的谢崇宜笑起来往往是假笑,是在冒坏水,现在的他就连笑也不常笑了。
溯游城几十公里外的大片墓地,林立了密密麻麻的墓碑,有的墓碑别说照片,就连名字都没有,但每块墓碑前都一视同仁地放了一束鲜花。
少数的几块碑前,花会多一些,因为惦念着他们的人也多一些,比方上任领主的碑,已经被花和食物给淹没了。
前来墓地悼念的只有几千人,其他的均在城内悼念,谢崇宜站在最前方,睿恩叽里咕噜念的那些东西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看着眼前乌珩的墓碑走神。
他身后都是与他和乌珩最亲近的一些人,薛屺即使坐着轮椅,但也来了,林梦之哭得嗷嗷的,乌芷也上气不接下气,X更是一直在抽抽,抽得谢崇宜想发笑,不过也真的笑不出来,他随便哪个部位只要稍微一动,就会牵动眼眶,泪水就会决堤。
“噗嗤”
前面的人笑不出来,不代表后面的人笑不出来。
站在最前头的几人背影明显僵滞了一下,但此刻他们都没心情去计较。
乌芷回头瞪了对方一眼,等会找这人算账。
直到发笑的人越发的放肆,连着嘻嘻哈哈了好一会儿,旁边的人劝了几句,他小声辩解,“不是,我就是一到这种场合,我就忍不住,而且,你不觉得那只鸟真的很抽象吗?哈哈……”
林梦之脖子暴起了青筋,他攥着拳头,正要转身,前面一道身影已经先他一步从他旁边掠了过去。
发笑的人被准确无误地拽住衣服后领,尖叫声和求饶声响起,人群中好一阵哄闹,而谢崇宜不受任何影响的单手把人拖到了碑前,他的动作轻飘飘的,堪称优雅。
众人以为谢崇宜只是要让这小男生磕个头认个错,这没什么,这是应该的,毕竟这是多么严肃的一件事情啊,但他们却看不见青年的步伐有丝毫的停留。
谢崇宜拖着人一直在朝前走,踏上水泥浇筑的台阶后,他手腕用力,砰,男生的脑袋被按着撞上了冰冷坚硬的石碑。
对方发出一声哀叫后就没有声音了,鲜血沿着石碑上刻的字和男生的脸往下淌。
撞这么一下还不算完,青年连着撞了十几下,才把人丢死尸一般丢到一边,他甩了甩手腕,转过身,居高临下,平静地注视着所有人。
“还有人忍不住想笑吗?我可以帮助你们解决这个问题。”他轻扯嘴角,很善解人意似的,“免费。”
几千人的队伍,全体噤声。
谢崇宜冷嗤一声,转过身时,眼中的嗤意换成了满目温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绢布,在碑前蹲下来,仔细地擦拭着上面沾染的血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倾身亲吻了上面的黑白照片。
立春之后,谢崇宜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全然恢复如常。
谢意把大部分工作做了交接,只留下了一部分最棘手的给自己,她说:“污染源已经被彻底清除,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但很多人应该都会想要留在溯游,说不定,溯游以后会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强盛的一个,国家。”
谢崇宜出现在政府大楼的大厅,正对着大厅大门口的墙壁上对现阶段管理层人员的身份和职务都一一做了公示,照片是最近这段时间才补上去。
乌珩的名字在最上方,照片显然不是近照,谢崇宜认出来,是他们高中拍的登记照,估计是生姜用异能在信息库里翻出来的。
那个时候的乌珩单薄苍白,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的脸看起来可能都没有巴掌大,下巴尖巧,他用略显呆滞的眼神看着镜头,眼睛看起来像毫无生命力可言的沼泽。
与这面墙上的其他人相比,他看起来完全是最弱小无害的一只雏鸟
但他的名字后面的文字是:领主。
谢崇宜看了一会儿,抬手擦掉了,重新用笔在上面写上照片里的人的身份,国王,他的国王。
隔了几天,他被叶教授叫去科研所,叶教授是颇有声望的植物学家,此前研究的方向本身也就是植物共生体长久存活下去的可能性,但现在植物共生体已经死绝,他的研究半道崩殂,现如今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植物共生体死而复生的可能性。
“物理学有一句话,物质会粉碎,但不会消失,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叶教授说道,“他大有可能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只是形态或许会跟之前有些许不同。”
“欸,你明天再路过那条全是虞美人的街道,给我采集一些不同部位的样本带来,根茎叶都要。”
谢崇宜答应之后,随即便离开。
说实话,他对叶教授要的样本能发现什么希望不抱有任何乐观的态度,沈平安的生命本身就来自于乌珩,乌珩可以给予沈平安新生,因为他是本体,但沈平安不可能给予乌珩新生。
他离开科研所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他跟乌珩之前一起去过的那家小酒馆,小酒馆的老板换了人,但趴在店里的那只大黑猫还在。
但他和乌珩当时使用的那张饭桌正处于被使用中的状态,谢崇宜径直走过去。
要务长在墓地把失礼的人直接打半死的事情早已传开,几乎无人不知晓他近来心情不妙,被阴郁冰冷的乌珩衬托出来的温柔灿烂消失殆尽,真实的他要比乌珩要暴戾得多。
“这里有人吗?”他先问一问。
“这里没人!没人……”说话的人忙把好友一把给拽了起来,“您坐。”
谢崇宜坐下来,双手合十抵住额头,神经痛得直跳。
对面的椅子发出轻微的拖响,随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班长,我想吃这个。”
青年猛然抬头,发出声音的位置空无一人。
物质不会消失,物质只会以不同的形态存在。
谢崇宜扶着桌沿站起来,什么都没点,转身匆匆忙忙地又走了出去,完全不在意背后店内那些人异样的担忧的眼光——死了老婆之后,要务长就一直神经兮兮的,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X和蜀葵早在几个小时之前就眼巴巴地蹲在大门口等着谢崇宜回家,在谢崇宜不在的时候,鹦鹉根本停不下来扭头咬自己背后的毛。
它们没想到,谢崇宜今天没走前门,从后门进来了。
X用爪子拍开后院的灯泡,飞到谢崇宜的肩头上,蜀葵也围着他在脚边转个不停。
谢崇宜没有直接进门,他在后院的角落抱起一个花盆,花盆里是一株枝干都已经枯得半折下去了的花苗,他抱着花盆进了屋,手忙脚乱之间,还差点把慢了一步的蜀葵关在了外面。
不过X早已经适应了谢崇宜近来的忘东忘西,它在门框与门板之间劈了个叉,挡住快速合上的门,才得以没让蜀葵被忘在门外。
谢崇宜把花盆放在了餐桌上,先脱掉了身上的大衣,房子里的灯陆陆续续被异能全部打开,室内亮如白昼,X大喊我眼睛瞎啦。
弯起衣袖后,谢崇宜动手把上面那层土捧了出来,花苗的根部一点点暴露在视野当中,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植物腐烂发酵后的气味飘荡了起来。
但谢崇宜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他终于将整颗花苗都捧了出来,放到一堆泥土旁边,然后把整个花盆倒扣在了餐桌上,把土全部倒了出来。
“饭!”X走来走去。
“你妈。”谢崇宜言简意赅。
“说脏话,打嘴巴。”
谢崇宜的嘴角难得流露出一丝笑意,“你说得少了?”
乌珩的教育方式和谢崇宜的不一样,X耍赖的时候,乌珩就不理它,让它自己在旁边玩儿在旁边闹,但谢崇宜会乘胜追击把X说得跳脚,再才是不理它。
X气得追着蜀葵打,谢崇宜在这期间,给叶教授去了一个视频电话。
青年把通讯器的摄像头对准了桌面上的芽苗,“还能活吗?”
叶教授推了推眼镜,凑近看得很是仔细,“你说这是本体?你确定?本体不是只有乌珩?”
“他当时发芽了,他自己拔下来的。”谢崇宜现在想到当时的场景还想笑。
“喔——”叶教授神色明显激动了起来,“如果是从本体上分出来的芽苗,那的确也可以算做是独立的存在,只不过它看起来好像也受到了影响,它还是活着的吗?”
“你是专家我是专家?”谢崇宜反问道。
叶教授沉吟了片刻,说:“明天把它送到科研所。”
翌日,谢崇宜把它送去科研所后,又带着它同时带着大包小包返回到家中,因为叶教授在查看过它的状态后,不建议让它离开熟悉的土壤环境,只是交给了谢崇宜一些营养土和营养剂,让他混在旧的土壤中,少量多次地添。
其实叶教授说这些的时候对此完全没怀抱希望,就算把这株花苗养活,也不代表乌珩就会死而复生,就算乌珩死而复生,也不一定是以人的形态复生。
而他之所以一直支持着谢崇宜的想法,只是希望谢崇宜可以成功渡过这次重大打击——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谢崇宜一直小心谨慎地把半枯萎的花苗伺候到夏天,腐烂的步伐虽然止住了,但发芽的迹象半点都没有。
同一时间,窦露在房子里自杀的消息传来——没人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灾难已经过去了,未来全是希望。
谢崇宜坐在病床旁边给窦露削了一只吃不上的苹果。
陈医生再次说道:“我又不是神仙。”
晚上,乌芷偷偷溜进医院,她的异能是掠夺,掠夺别人的,或者自己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掠夺也是给予。
窦露转危为安,乌芷却失踪了两三天,她体内的能量莫名消失得干干净净,所有异能者都找不到她,就连最擅找人的生姜都感应不到她的存在。
这几天里,林梦之憔悴得不行,还跟逼他吃饭的薛慎打了一架,冷战期间,他在大街上游荡,最后居然在一个偏僻的垃圾池旁边碰见了活像个叫花子的乌芷。
“梦之梦之,你去哪儿了?你看见我哥哥了吗?”她手里捏着两个矿泉水瓶,亮着眼睛极其兴奋地跑到林梦之面前,“哥哥哥哥哥哥我哥哥呢?”
林梦之哑然地看着对方,他朝后退了两步,乌芷逼近他。
“哥哥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吗?我不想玩了,我已经找了好几天,我一直找不到……”
林梦之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唰一下流了满面。
得知乌芷被找到了,谢崇宜放下手里的工作,特意从林区赶回城内,而波英奶奶刚给乌芷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裳。
“梦之你奶奶怎么变样啦?”
林梦之坐在角落,痛苦地抓头发。
一直没有人理她,她推开波英奶奶,“我要哥哥给我擦头发!”
“给我吧。”谢崇宜来之后,从波英奶奶手里接走毛巾,乌芷防备地看着谢崇宜,但对方看起来很不好惹,所以她没有动。
头发擦到一半,谢崇宜低声道:"乌珩有事要离开我们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
乌芷一下昂起头,“很快是多久呢?”
“等你背得下来唐诗三百首,他就会回来了。”
“可是我还不能从一写到一百!”她惊恐地说。
X在她头顶盘桓着喊笨蛋笨蛋。
“本来就是笨蛋啦,小鸟你讨厌!”
谢崇宜绕到前面来,弯腰轻轻抱了抱乌芷,“现在这样也不错。”
几天之后,科研所确定乌芷的检查结果,她变回了普通人类,不再是异能者,而脑部的病变,他们还不太能确定,有可能是体内能量一口气被转移造成的,也有可能是连续的打击使精神受到巨大的冲击,再加上她本来就属于很脆弱很经不起刺激的那一类。
但不管具体是因为什么,众人心中其实都无比清楚,致使这些事情的根本缘由是乌珩的消失。
乌珩就像一条轻盈细柔的棉线,把他们串连在一起,他一不在,固定一起的版块就隐隐出现了溃散的征象。
初秋,窦露申请离职,她独身离开,去了溯游最大的海湾,做环境保护者。
到了初冬,乌芷成功从学前班毕业,她在沈如意的陪同下,到谢崇宜面前背了一首《静夜思》得到赞许后,她高高兴兴地离开,沈如意跟在她屁股后边跑。
“乌芷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
“你得帮我把三百首都背下来,我们才是朋友!”
谢崇宜看着两个幼稚鬼的背影消失在草坪后,慢慢关上了门。
花盆的花苗他已经养了大半年,但依旧毫无动静,没有变坏,可也没有变好。
他简直都想要求神拜佛了。
他根本不相信乌珩会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唤醒他。
只餐厅亮着灯,谢崇宜给狗鸟喂完吃的之后,站在餐桌前,右手掌心一道微弱的气流出现,他将左手腕举到花盆上方,用异能割开手腕,鲜红的血液汹涌而出,他表情半点未变。
深褐色的营养土慢慢被浇注得发红发暗,血流也慢慢变小变少,谢崇宜看差不多了,才封住伤口。
餐桌的对面,一狗一鸟用看见鬼的表情看着他。
“要死要死!”X大声喊叫。
谢崇宜淡淡地说了句“你不懂”。
虞美人变异之后是食人花,正常养植物的方式对它当然不起作用,谢崇宜反正是这么想的,乌珩不是一直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现在总算能如愿。
吃饱了,喝足了,就乖乖回家。
谢崇宜连续放血几天后,溯游最大的海湾,深海区,乌珩在那里苏醒了,只不过他变成了一条小鱼。
第223章
乌珩以为自己本来就是一条鱼,他在海里和其他的鱼一样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从铮亮的贝类身上照出自己模糊的外形,不算好看,并且周围没有跟他一样的鱼,使他感到奇怪的不止这一个地方,而是他竟然有思想,鱼有思想吗?还是其他的鱼也会产生和他同样的疑惑,只是它们彼此无法交流。
所以乌珩在这里没有朋友,他捡一些很小的鱼吃,或者吃一点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大鱼碎块。
深海区有一些长相比他还要奇特少见的水母,乌珩围着它们转了半天,好玩,全然忘记周围早已经布满细长柔软的半透明触手,他被电晕,水母没有吃他,乌珩晕晕乎乎的醒来,发现周围的水母早已经离开。
他体能还没回复,几次差点命丧鱼口,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到果腹的食物之后,乌珩摇着尾巴离开了深海区。
夕阳将海面照耀得发红,浅海区海底的珊瑚和礁石让乌珩玩得不亦乐乎,这里的食物可要比深海区丰沃多了。
红藻、珊瑚虫、浮游生物,一些鱼和龟的卵,应有尽有。
尽管四周仍然遍布各种危险的捕手,但比起食不果腹的深海区还是要舒服不少,他就这么过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一段日子,甚至还在这期间交到了几个朋友,一只海蛞蝓,一只老海龟。
乌珩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能听懂它们说话而不是依靠气味和动作来交流。
“你长得很丑。”海蛞蝓说。
“皮肤不光滑,鳞片也不是亮晶晶,灰灰的颜色。”
“而且头还很大,像个秃子。”
乌珩并不理睬它,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吃东西。
“你这么大一只,比我大那么多,为什么每天捡那些小虾米吃?”
浅海区的日照比食物还要丰盛,日光可以直接照耀到海底,乌珩一直在这里生活着,他活动的海域很广,沿着海岸线的很多地方他都去过,他从海面以下看着海面以上的日光,还有海岸。
岸边偶尔会有大到可怕的陆地生物靠近,一直原地不动的是那些海底没有的巨大植物,它们对海水里的生物没有威胁,有威胁的是很少很少出现但一出现就会捞走许许多多海底生物的漂浮在海面上的大型生物,那种生物的身体表面,还有许多长着四条胳膊的动物跑来跑去。
“那是人类,笨!你连人都没见过吗?他们可是这颗星球上进化得最完美的生物!”海蛞蝓致力于每天给这个土老帽科普。
“不过他们也很倒霉啦,前几年一场天灾下来,我变得白白的大大的软软的,速度快快的,但他们死了好多人……”
“死?”乌珩终于有了反应,他从珊瑚礁底下钻出来。
海蛞蝓只是表达,它不倾听,所以一股脑地自顾自说:“他们现在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了吧,就是剩下的数量不多了。”
“你要当心他们,他们什么时候都爱来海里捞,要是你被他们捞走了,你就会被他们下油锅!”海蛞蝓趴在珊瑚礁上面,“不过你看起来不太好吃,他们可能捞到了你说不定又会把你放了。”
乌珩仰着头,接近了船底,被上面突然抛下来的渔网吓了一跳,钻回珊瑚礁底下。
海蛞蝓从上方慢悠悠爬下来,“笨!”
“我不属于这里。”丑了吧唧的鱼忽然说道。
海蛞蝓哼哼两声,“你这么丑,你属于垃圾桶。”
“我是人。”
“你屎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
这时,来了几条海蛇,海蛞蝓连忙钻到了乌珩的肚子底下窝着,海蛇倾巢出动,一开始只有几条,但后面紧接着出现了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绕着乌珩转。
“把那个果冻交出来!”距离乌珩最近的一条海蛇高声说道。
海蛞蝓在下面,“不要这样对我。”
乌珩不知道自己的体型有多大,但应该没有超过海蛞蝓口中所说的渔船,他跟这些海蛇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为了海蛞蝓得罪这群有可能把自己身体钻得全是窟窿的海蛇。
但不得罪,也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他讨厌被威胁。
棕灰色的鱼身动了动,海底下的沙子也跟着飘了起来,这群海蛇以为这鱼是识相打算滚开了,却没想到,对方鱼尾一摆,脑袋甩过来就将之前说话的那条海蛇咬成了两截,淡淡的血丝渗出,乌珩试着把那截还在扭动的海蛇身体咬到嘴里,好吃!比那些藻类和鱼卵好吃!
乌珩一头扎进海蛇群,不管三七二十一,疯狂撕咬。
直到乌珩回到它面前,他把海蛇全吃光了,跑掉的都追上去吃掉了。
海蛞蝓反应过来后,马上把自己埋进沙子里。
“海蛇有毒哦。”海蛞蝓不再像之前那么自大,小声提醒。
“甜的。”乌珩说。
“甜?是什么?”
乌珩脑子里有个地方因为这简单的几句话,突然钝痛,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海蛞蝓忙跟上。
“你去哪儿?”
“陆地,我要回陆地上去。”
“你脑子被毒坏了!鱼怎么能去陆地?就连鲨鱼到了陆地上,都会死的!”
乌珩一言不发,奋力地往前游,他穿过了摇摆的海草,水温越来越高,他身体酸软,鳞片发烫,海蛞蝓的唠叨变成了一声惊呼。
“天呐,你怎么长出脚来了?!”海蛞蝓看着头顶上突然从鱼肚子下面伸出来的两只蹼爪,像极了蜥蜴,“有了脚,你就可以去陆地上啦!”
乌珩头一次将脑袋伸出海面,温柔的海浪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爪子抓着砂砾,慢慢靠拢岸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岸上是否真的适合他生活,有没有充足的食物更是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他一定不属于海里。
比起他的茫然,海蛞蝓已经快要震惊死了,它也是第一次来到距离岸边这么近的地方,它仰头看着海面以上,在荡漾的海水的影响下,站在水中的人类的面容很是模糊,细长雪白的四肢,湿润漆黑的头发,特别像以前那些一到暑假就跑来海边度假的小男孩,只不过眼前的人类有一双罕见的淡绿眼球,并且正在看着它。
海蛞蝓使劲把自己往沙子里藏。
乌珩弯下腰,把它一把从海水里抱了出来。
“是我。”
在反应过来之前,海蛞蝓就已经因为离开海水时间太长而快要窒息了。
乌珩把它放了回去。
它爬出来,露出一半在水面以上,“你是那条丑鱼?”
大概吧。乌珩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动了动还在水里的脚丫子,有些不太适应。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类。”海蛞蝓趴到乌珩的脚背上,“你怎么会是人类?这不对。”
“我本来就是人类。”乌珩也不知道这个本来如何解释,从何而来,只是心中有这么一道声音,告诉了他。
“那我怎么办?你带我走吗?”
“你在这里等我。”
海蛞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等待有什么意义,但它还是一直在原地没有走,人类的背影走远了,沿着海岸,发黑的礁石,最后钻进了广袤的红树林,等待的中间,还有几只鲎爬来对着它指指点点。
“我知道,听说这里来了个人类对你们进行扶贫工作,把你们养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怎么?看不起穷亲戚了?”
“谁跟你是亲戚?”
天快黑了,乌珩才拎着一只大号的塑料瓶回来,他咬掉了塑料瓶的上半部分,让海蛞蝓爬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