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珩一直在聆听着屋内的对话,直至人声减弱为零,他所身处的天地彻底寂静下来。
他算了下时间,现在应该是零点左右。
在脚下这一处村子,他们也待了快一个月了。
他没有挨饿受冻,没有被欺负,但是也没有吃上谢崇宜的肉,他仅仅只是吃到了一次谢崇宜的嘴巴。
吃又吃不到,打又打不过。
乌珩双手撑在身体的左右,仰头看着天,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最后百思不得其解。
谢崇宜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明月当空,林间雾凇如白玉,天地相接,放眼过去,无一杂色。
一个黑点出现在山脚下。
乌珩看见,立马就从墙头上跳了下去,他站在原地,凝望过去。
谢崇宜手里拎了头鹿,鹿还是活的,只是被打晕了,鹿的下半身拖在地上,皮毛油光水滑,四肢粗劲,通身上下没有一处瑕疵。
此时无风无雪,谢崇宜睫毛上和面皮上黏着的几块白霜是从树林里带出来的,俊美冷冽的脸上有一层淡薄的倦色。
乌珩一眼看见他,他也一眼看见了乌珩。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乌珩心底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憋闷翻涌,他往前走了两步,想也不想,挥手,绿浪直接朝谢崇宜席卷而去。
谢崇宜眯眼,扔下雄鹿,挡住攻击的同时,数根藤蔓被他攥成了一捆。
乌珩本来就只是烦躁不安才随手一甩,他三分力都没有使出。
可谢崇宜却在对面攥着他的藤蔓一拽,他猝不及防,整个人直接被拖到了谢崇宜跟前。
乌珩速度迅捷如游蛇,回神的瞬间,从谢崇宜手中挣脱,一拳朝对方肚子打去。
谢崇宜也恼了,他攥紧乌珩手腕,朝旁边一拧,制住对方,不给对方再动手的机会。
他出门一天,翻了几座山才找到一只漂亮食物,见上面第一时间不是问他冷不冷饿不饿,而是先揍上他一拳头?
但再怎么恼,他也不至于还手,他要是还了手,这朋友就没得做了。
尤其是,乌珩明显情绪失控了。
在察觉乌珩情绪失控后,谢崇宜心底窜上来一丝隐秘又存在感极强的不适。
可他没心情思考怎么去抹消那种陌生的不适感。眼下,他只想抱抱乌珩。
四周藤蔓疯狂窜出,在雪地里抽出漫天雪花,积雪下的泥地都被砸了几个巨坑,身后院墙更是直接被穿了几个大窟窿,但没有一根落在谢崇宜的身上。
乌珩就只是在发脾气而已。
谢崇宜一直等乌珩自己停下来。
乌珩一停下来,弯腰拾起雄鹿转身就走,纤细淡薄的背影,透露出一股绝不回头的决绝。
少年拖着鹿,坐在了林梦之对面。
林梦之跟小熊都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小熊看见食物,动了动鼻子,马上就要爬过去,林梦之看出发小神色不虞,一把按住了小熊,蒙住它的口鼻和眼睛,“小孩子早睡早起。”
这头笨熊要是敢在这时候去抢乌珩的吃的,无异于虎口夺食,林梦之毫不怀疑乌珩会把这只幼崽捅得稀巴烂。
“你不等谢崇宜啦?”
林梦之刚问完,谢崇宜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关上门,慢条斯理地摘手套和帽子,又脱掉了外套,然后才坐到火边。
“怎么还没休息?”谢崇宜笑意盈盈地问林梦之。
林梦之被谢崇宜笑得头皮发紧,他抬起手掌,在半空中挡住谢崇宜下半张脸,没有了上扬的嘴角,男生的一双眼睛像两把锋利漆黑的刀刃,没有半点笑意不说,还全是肃杀的寒意。
发生什么事儿了?两个人看起来怎么都像是死了爹妈的?
但林梦之现在拖熊带熊,也没法站起来就跑,他只能硬着头皮应答,“本来已经睡了,但你们刚刚在外面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就……”
谢崇宜不像平时那样有耐心,他坦言,“嗯,我不对。”
“……”
“咯吱”“咔滋”
乌珩已经在一旁鲜血淋漓地吃了起来,他抱着一只鹿腿,面无表情,神色阴郁,低头一口就能撕下一大块肉。
谢崇宜目光从林梦之身上移走,托腮注视着乌珩。
林梦之这才觉得那种威圧散去不少。
他有些佩服乌珩了。
被谢崇宜这么盯着还能吃得下去。
林梦之有意缓解气氛,“班长,阿珩等了你一晚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话一出口,谢崇宜呼吸就一顿,他再次看向林梦之,“等我,一晚上?”
不知怎的,林梦之觉得谢崇宜这会儿给他的感觉要比刚才要友好了一些。
他连忙点头,也忘了自己跟乌珩才是天下第一好,嘴很快地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在院子里,到现在最少也等了你五六个小时。”
林梦之本来还以为他跟谢崇宜会就此开始热闹地聊起来,可没想到,谢崇宜只是似笑非笑地回应了一句“是吗”,然后就不再接他的话茬了。
乌珩垂着眸,血红的水顺着指缝流到手背,最后在凸起的腕骨那儿凝成水柱滴落在地,血水已经在他脚下累积成了一大滩。
嚼碎动物骨头对他来说似乎轻而易举,嘎吱嘎吱,咀嚼净肉时是唾液与鲜肉搅动的咕咕唧唧,没有规律,但不疾不徐,眼神纯净得宛如初生——因为只有食物,别的什么也放不进眼里了。
就连鹿头上的耳朵都被他撕下来,塞进嘴里,嘎嘣嘎嘣。
林梦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有些想尿。
于是他拖着流哈喇子的小熊就往楼上跑。
林梦之走后半天,谢崇宜倾身,扯了扯乌珩手肘。
乌珩垂着眼,没有任何反应,全神贯注地嚼嚼嚼。
“我道歉,我不该让你挨饿,让你等那么久。”谢崇宜清楚乌珩跟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尤其是在对饥饿的感受上。
大本营的大家还都健在,没有缺胳膊少腿,已经是对方极力忍耐的结果。
乌珩腮帮子鼓着,半只还翘在嘴外面,他摇摇头。
谢崇宜拾起一根木棍,戳乌珩鼓得像圆球的腮帮,“但是我好歹也是给你弄吃的去了,你见面就打我,是不是也应该道歉?”
乌珩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抱歉”。
谢崇宜笑起来,“你认错这么快,敷衍我?”
乌珩将口中的食物尽数咽干净,正视谢崇宜,眸子漆黑明亮,嗓音沙哑柔软,“你一直没回来,我担心。”
他想,他是担心,担心谢崇宜被除了他以外的更厉害强大的生物吃掉。
“是吗?”谢崇宜扬起嘴角,眼底也噙着一丝笑。
乌珩“嗯”了声,"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低温天气,大部分动物都会选择冬眠,食物匮乏,出来活动的生物如果不是变异生物,基本都饿得瘦骨嶙峋,我转了好几个山头,才找到它。”谢崇宜伸长腿,语气松弛冷淡。
乌珩举着一根骨头,一段一段地嚼碎,“你不行。”
谢崇宜不惯着他,“那你去?”
乌珩摇摇头,“我不去。”
谢崇宜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没再说话。
周遭只剩下了乌珩进食时发出的声音,他吃东西很大口,牙关早已经突破了人类能够具有的咬合力,一口下去,雄鹿的腿骨就能直接断开。
雄鹿体重刨去内脏和头骨,剩下的少说也还有两百来公斤,乌珩一开始便将它从腹部剖开,一分为二,脖子连着脑袋放到一边,但耳朵被先揪下来吃掉了,然后他将四条腿拆卸下来,四条覆满了肌肉皮脂的鹿腿,被不到20分钟就吃净,接着吃躯干部分,然后是一整块胸口肉。
最后,只见他染满了血水的手指捏住一块微翘的肉,丢出去几米远,虞美人连忙跑去捡了吃了。
谢崇宜:“那是什么?”
“屁股。”乌珩回答完,去厨房找水洗了手漱了口,回来后,他站在谢崇宜身后,“我要睡了。”
谢崇宜指着墙边的鹿头和它的长脖子,“那个不吃?”
“我已经刷牙了。”乌珩皱皱眉,藤蔓从他袖管里滑了下来。
它只去了一根,藤稍探进雄鹿的眼眶,在它的头颅内穿来游去一番之后,白森森的骨头一块一块地显露。
这点东西,虞美人舔食干净连半分钟都不需要。
谢崇宜身后的脚步声从无到有又到无,他知道乌珩肯定是上楼睡觉去了。
他托着腮,看着面前取暖的柴火逐渐虚弱下去。
与室外的冰天雪地相比,室内这一小捧火焰,显得尤为珍贵和温暖。
但谢崇宜隐约感知到,带给他暖意的不是眼前的火堆。
因为他不久前还在室外,在冰棱悬顶的丛林,朔风凛凛的山巅,穿行其中之时,他不仅没觉得寒意刺骨,反而还觉得有趣——他好像从未为人如此奔走过,哪怕是最不堪忍受的那两年,他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火堆彻底熄灭后,谢崇宜又继续坐了会儿才上楼。
他脚步在途径乌珩房间时,莫名一顿,接着他悄然推开身侧紧闭的房间门。
不算大的床铺上,一头熊,一只鸟,中间挤着一个人。
而且躺在熊鸟之间的人还是林梦之。
谢崇宜眯眼找了一圈,才看见睡在墙角的乌珩。
幸好对方还不算笨,身下垫了张毛绒绒的狼皮子,身上也盖着一张。
谢崇宜保持着手握在门把手的姿势好一会儿,门缝合了又开,开了又合,无声好几个来回后,他影子在房间内拉长,身形在乌珩旁边下蹲。
“乌珩?”
乌珩吃饱了就困,睡哪里他无所谓,以前在家的时候,他睡楼梯间也能睡得很好。
乍然被人叫醒,他也只是微抬了一下眼睛,接着就往皮子里面缩。
谢崇宜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走的时候,男生抬腿,动作散漫地将半敞的门一踢。
房间门吱呀一声,彻底打开,阳台的风徐徐灌满房间,睡梦中的熊鸟人一齐哆嗦了一下。
一夜无梦。
年纪最大也是起得最早的是沈涉的母亲纪泽兰,她每日清晨都会在阳台上神色庄重地仔仔细细擦拭一遍沈涉的琴,并且,她也着急去南宿。琴身需要抛光蜡,琴弓需要松香,这里没有条件提供她需要的东西。
“呀!雪化了好多!”她的惊呼使房子内走出了好几个人。
站在阳台上,他们放眼之处,雪林泛着一层耀眼的金色,埋藏在积雪底下多日的植被与树冠经过一夜后,逐渐暴露,它们没有枯萎之势,青翠旺盛,而屋檐下面则是大块大块化下去的雪水。
啪的一声,一大块体积骇人的积雪从屋檐上滑落。
“怎么还是这么冷?”薛屺趴在窗户上看了会儿,又缩回到了被子里。
“雪化的时候最冷了。”阮丝莲眼神迷茫,“我去做早餐,你们再睡会儿。”
众人睡回笼觉,越睡越热。
阮丝莲做饭,汗水从细密的薄汗变成了大粒大粒的汗珠,一开始她还没有什么感觉,但逐渐,身上都被汗水打湿了,她只能脱了外套,但后背又被身后窗外的太阳照得刺痛,她转身欲将百叶窗合上,手指碰到拉绳的那一瞬间,她瞳孔紧缩。
她拉上窗户,关上旁边的门并且反锁,接着疾步跑到旁边的房间,检查了一楼全部的窗户与通往室外的门,悉数上锁后,她跑到二楼。
一只展开双翼的大型鸟类正从上方朝阳台俯冲而来。
阮丝莲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她几乎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砰——滑门与门框碰撞出巨大的声响。
将门反锁后,她往后退了两步,变异鸟用锋利的蹼爪疯狂抓挠着门,羽翼不停扇动。
而它的身后,耀目日光,青山绿林,万物复苏,世界已然从冰封的世界中完全苏醒。
确定对方无法进来之后,阮丝莲挨着拍门,又快速想要去检查三楼。
刚踏至转角,她脚步就猛然僵住,改为缓慢地无声地往上走,她的目标只为关上几步之外的门——二楼的楼梯通向顶楼天台,但顶楼上面其实还有一个杂物间,他们之前去那个杂物间里转过一圈,为了寻找物资,但里面其实就只有一些被淘汰下来的农具和破沙发桌椅——此时,阮丝莲的视野,对面杂物间里面的生物挨挨挤挤,不断蠕动,她不敢断定那是什么东西,因为不论是什么东西都有可能。
在没有被它们发现的情况下,阮丝莲关上门,正当她转身要往下走的时候,她头顶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戳了一下。
她抬起头,从黑蛇口中吐出来的蛇信子恰好舔到她的眉心,成人腕粗的蛇尾挂在它的三角形脑袋旁边。
阮丝莲手指攥紧了扶手,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动,可不管动与不动,死亡都已经近在眼前。
一道开门声却在这一刻忽然响起。
黑蛇的眼神骤然转变为戒备,它缠在房梁上的身躯快速滑动。
但谢崇宜的速度比它快得多,它的头像西瓜一样爆开,却只溅了少量的几丝血到墙与楼梯上,蛇头滚落,蛇身软软地垂着。
其他人接连起床。
“日日日,蛇蛇蛇,我怕蛇,我最怕蛇!”林梦之躲到小熊背后。
小熊四肢着地,跑到楼梯上,站起来跳着用前肢够还没取下来的黑蛇尸体。
X有翅膀,还有脑子,飞过去先小熊一步用爪子抓取到了黑蛇,小熊吼吼着去追,屋子里顿时鸟飞熊跳。
乌珩被吵得要死,一时间都没发现自己睡在谢崇宜的房间,他一走出房门,绕开正欲开小会的众人,直接拉开了阳台上的门,与那只大鸟四目相对。
然而,大鸟看见猎物的激动还没来得及维持到半秒钟,噗呲噗呲数声,藤蔓箭矢般穿过它的身体,被吵醒的不快甚至让藤条卷着大鸟在阳台的水泥围栏上狠狠摔打了一番,带着血的羽毛满天飞。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几棵高大杨树枝头,停驻着几只大鸟的同类,它们见前锋失利丧命,很聪明地选择了继续蹲守。
乌珩摔上门,他站在原地,漆黑的发丝还翘着几缕,尽管表情没有什么攻击性,但眼底平时的阴郁已经成了阴森。
墙角处,小熊跟X为着一条蛇扭打不停,最后变为一人拽着蛇的一头你来我往地拔。
少年无声无息靠近,鸟一拳熊一脚,藤蔓刺过去,蛇身马上就不见了踪影。
小熊在原地转着圈的嗅闻寻找,X哈哈两声,连着骂了两句傻逼,它将“我讨厌这个新来的”写满了自己的全身上下。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后,乌珩绕过大家,径直回了房间。
谢崇宜探身去看,对方已经再次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薛慎拍着手掌,“乌公子好大的脾气。”
薛屺坐在轮椅上,“哥你可别说了吧,待会把你也打一顿。”
“乌珩有起床气?”谢崇宜朝呆住的林梦之看过去。
林梦之本来还在看阳台上那只死状凄惨的变异鸟,听见谢崇宜的声音,他回了神,狂摇头,“没有没有,乌珩没有起床气。”
“那……”窦露刚想说好奇怪哦,就听见身旁薛屺口中“嘶——”的一声。
众人看向他。
薛慎在薛屺旁边蹲下来,“怎么了?”
汗水几乎是眨眼间就从薛屺额头上沁了出来,两条小腿突然剧烈地疼痛,他不由自主弓下腰,倒抽着气,“没事。”
“沈平安!你……”林梦之指着对面倚着墙壁的沈平安,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看见的场面。
但其他人都有眼睛看,沈平安自己也回头。
在沈平安的背后,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整面墙壁,而且它们跟以往光溜溜只有几粒托叶点缀的藤条相比,已经大不相同,表面那一层柔软的白色绒毛变黑,显得藤条也没有那么翠绿了,托叶旁边出现了嫩黄的叶子,叶子遍布藤蔓,藤蔓本身精神勃发,从单面的墙壁,逐渐开始往天花板上进发。
应流泉看了会儿,他收回目光,低声说道:“应该是因为气候忽然变化,隆冬结束,春日降临,正是生物进行生命活动的季节。”
“那难怪,”林梦之摸着下巴,恍然大悟,可又觉得不可理喻,“但这是不是太快了点儿,我还没准备好!”
沈平安的藤蔓爬行到了阳台上,它们将那只变异鸟的尸体吃得连一块骨头都没剩下,在沐浴到阳光之后,它们生长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很快就遍布整个二楼,屋内变得如同黑夜。
“……好像有哪里不对。”林梦之伸出手,“能不能透点光给咱们,看不见了都。”
沈平安好像睡着了,他脑袋里都钻出了藤条,逶迤到地板上。
薛屺疼得脸色发白,扭头看着沈平安,还有心思道:“可恶,这就是海草般的长发吗?”
薛慎皱眉,“疼就别说话了。”
窦露点亮灯泡后,托着下巴,“那我们今天要出发吗?”
应流泉道:“宜早不宜晚。”
“现在气温多少?”
窦露感受了会儿,“大概,28左右。”
阮丝莲语气担忧,“这个温度,就算不再继续升高,我们保存的那些肉估计也带不走了,不到一天时间就会全部坏掉,但车上那些速食品肯定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好可惜。”窦露叹了口气,神色又忽然一变,她侧头看向一旁跟灰鹦鹉滚成一团的小熊,要是早知道今天是这种情况,她跟林梦之肯定不会朝母熊出手,小熊也不至于年幼丧母。
想到此,她快速低下头,头顶灯泡一下灭了,她在黑暗中抹掉眼泪,抹完后又马上使灯泡重新亮了起来。
“现在七点二十分,”谢崇宜双手撑在身后,“整理一下,我们八点出发。”
无人有异议。
“等等,之前那三个人你们还记不记得?张金雅走了,张金楠死了,还有一个呢?我们要不要去告诉他一声?”林梦之挠着脑袋,那个人还挺安分的,从来没来打扰过他们,后来也没有偷过东西。
“我跟沈平安去看过,他在张金楠死的那天下午就走了。”阮丝莲细声说。
“这样啊。”
在做下决定后,众人很有默契地静坐着,从彼此的眼中,他们看见了同一种情绪,感受到了同一种思考,以及只有细微之处不相同的茫然。
在村子里的这一个来月,他们生活得极有规律,尽管寒冷如影相随,可每天都活得很有奔头——薛慎给他们量身定制了训练计划,可训练和变得厉害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清楚,不知道。但明确的计划能使他们漂浮不定的心灵寻到落脚处,甚至能消灭未知带来的无限不安。
现在,他们即将再次上路,他们将要前往新的目的地。
在一切事物都活了起来的情况下,他们很知道他们一路上将会面临无比多的危险,在因此重新冒出来的恐惧与无措情绪里,他们恍然回味,意识到前面这段日子他们过得有多么幸福。
直至谢崇宜房间里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打断他们纷扰的心绪。
乌珩脚步轻轻地落在门口处,一双不知何时变得绿莹莹的眼睛扫视了一周,最后落点在阮丝莲的脸上,“我饿了。”
阮丝莲跑下楼,她很快又跑了回来。
“肉全都臭了,而且……还长了很多蛆和蚊子。”她知道不管是乌珩还是薛屺,共生体都偏爱荤食。
“坏这么快?”林梦之不理解,“这也不是很热啊。”
“不是因为温度,是因为微生物也属于生物圈内的事物,大家都能变异,它们当然也能。”窦露叹了口长气。
林梦之竖起两个大拇指,“牛牛牛。”
“我去找点吃的吧。”沈平安坐直身体,匍匐在墙面上的葱茏藤蔓顿时如浪翻涌,日光投射进客厅,藤蔓钻进他的身体。
薛慎叫住他,“现在最好不要随意出门,重要的是,不要落单。”
阮丝莲赞成道:“现在室外情况不明,楼上那个杂物间里也尽是蛇,还是别去了,我去做点面片汤,大家先将就一下吧。”
面片汤,乌珩不要吃。
他挽起衣袖,几步就冲上了楼,门打开,太阳将他的面孔照得泛起一层金光,但这一幕的美好甚至还没有持续到三秒钟,门外传来连续不断的咝咝声与鳞片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
乌珩站在原地没动,他看起来没有要出手的样子,直到听着声音,那群蛇应该是靠近了。
一条腕粗的黑蛇最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它鳞片反光,双眼猩红,缠着少年的小腿,高高地昂起上身,张开黢黑的嘴巴。
黑蛇朝他咬过来,乌珩低头,食指动了一下,一根拇指粗的藤蔓突然就从黑蛇的七寸处钻了出来。
柔软的嫩芽摆动了一下身躯,毫不犹豫地缠绕了蛇身一圈,蛇头与蛇身在瞬间分离。
藤蔓与蛇身一起摔在地上,它从血肉中爬出来,看起来顶多20cm长,嫩绿色,带着浅浅的黄颜色,此时它染了血,摸索着,钻入了乌珩的脚腕处。
而蛇窝里的其他蛇,不论大小,一个死法。
腥气逐渐变浓,传到了室内每个人的鼻息当中。
林梦之快步奔上去,他扒在乌珩身后,看见顶楼地面全是没有身体的蛇头或者是没有蛇头的蛇身,它们还没有死透,躯体不停扭动甚至跳起半米高又摔落,头颅则是个个大张,撞上什么就咬什么。
满地如此景象,林梦之看得心惊肉跳。
“你都没出手,你怎么杀的?寄生?”他只看见第一条蛇是什么死的,剩余的都没来得及近乌珩的身,他们当然也没机会看见。
乌珩想了想,“寄生,然后绞杀。”
“可你没出手啊,你的藤呢?”林梦之的疑惑也是其他人的疑惑,只是其他人没他跟乌珩那么铁那么可以有什么说什么的深厚感情。
很是好奇的林梦之,弯下腰检查了一遍乌珩的左右手,毛都没有。
乌珩自己也好奇,他感受着刚刚那股陌生但一定属于他的能量,他看向林梦之,林梦之手背上忽然一痛。
“哎哟!”林梦之抬起手背,他手背上出现了一条血线,不知何故。
只见血线慢慢朝两边裂开,逐渐,他跟乌珩注意到,血线不是自己裂开的,而是有什么东西将它顶开的。
血线裂开超过了1厘米之后,变成了一条口子,一道嫩绿的圆弧出现,从裂开的皮肤底下,圆弧扭动了起来,它在林梦之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里探头钻出了对方的手背。
半寸长,柔嫩得没有一点攻击性,看起来就是从植物身上抽出来的嫩芽。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林梦之没觉得痛,疼痛不足为惧,身体里爬出活物才让人害怕。
乌珩也不确定,他伸手捏住嫩芽,往外一拔。
“嗷——”
乌珩举起嫩芽到眼前,看见埋在林梦之手背里的部分连接着几缕白色的根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