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员在一旁缩着脑袋,岳迁走后,他不死心地继续给詹还打电话,通风报信,打了几次后,詹还终于接了,声音听上去却很虚弱。
“詹经理今天不舒服,在家休息呢!”专员不满地说:“为了你们,拖着病体也来上班了!”
詹还看了他一眼,抬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生病了?”岳迁走近,弯腰看着詹还的脸,“感冒?还是别的?”
詹还摇摇头,“最近太忙,压力大睡眠少,过度疲劳。没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岳迁左右看了看,“詹经理想在这里说?”
詹还站起来,身子稍微晃了晃,“需要我去派出所吗?”
岳迁笑道:“啊,最好是跟我走一趟。”
詹还皱眉,眼中涌起戾气。他似乎以为自己这样子,岳迁会说“去你办公室/会议室聊聊就行”之类的话,没想到岳迁这么干脆。詹还推推眼镜,将烦躁藏起来,嘴角扯起一丝苦笑,“行,我配合。”
钟所长见岳迁将詹还带回来了,一时有些紧张,随着摸排的深入,不止一个居民说见过詹还和张艳丽起争执,联系到他和吴汉成的买卖关系,吴汉成和张艳丽的矛盾,他作案的可能性正在增加。
岳迁打开问询室的灯,善解人意地递给詹还一瓶矿泉水,“不好意思,辛苦你跑一趟。”
伸手不打笑脸人,詹还看看正在运行的摄影机,也只是笑了笑,“应该的。”
出乎钟所长意料的是,岳迁问的第一个问题和张艳丽并无关系。
“詹经理,你以前是在惠克科技工作吧?”
詹还垂着的眼睑突然抬起来,他的镜片有些反光,岳迁没法看清他的眼神。
几秒后,詹还紧绷着的语气一下子放松下来,“是啊,惠克是我们这一行的老大哥了,要不是惠克的培养,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岳迁说:“这么说,你很满意惠克的工作?那又怎么到了研美科技?”
“满意?”詹还似乎正在咀嚼着这个词,“岳警官,我想你误会了。人不是只有在顺境中才能成长,有时候,逆境给与的痛苦和挣扎更有利于成长,但人并不应该去感谢逆境,和造成逆境的人。”
岳迁颇有兴趣地点点头,“好像很有道理,是你从亲身经历中得出的感悟吗?看来惠克亏待了你。”
“亏待不亏待的,我只是个没有学历的小人物,在惠克这种地方,注定要当炮灰的。”詹还哂笑,“不过惠克是个有实力的企业,新人在那里能够学到东西是真的。”
“炮灰吗?那什么样的人不是炮灰?”岳迁问。
詹还眉间拧起,似乎岳迁的话触发了他不大愉快的记忆。
一段沉默后,岳迁点开金恺恩的照片,“这位,是你的同期?”
詹还扫了一眼,神情当即变得专注,“金恺恩?”
“你们认识。”
詹还的嘲讽根本遮掩不住,“他也不在惠克了,比我走得还早。”
“听上去你们好像有矛盾?”
“矛盾?说不上,我跟一个日结工能有什么矛盾?”
“你知道金恺恩是日结工?”
詹还这才收起嚣张的气焰,不看岳迁,“以前是同行,他又是那什么,惠克高层的心尖儿,就算不在这一行了,也有人偶尔说到他的现状。”
岳迁说:“你是给他当了炮灰吧?”
詹还不善的目光射向岳迁,“什么意思?”
“炮灰可是你自己说的。”
须臾,詹还笑起来,双手在桌上一摊,“是,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我们这些人是求着惠克收,他是惠克求着来,当然什么好处都是他的,给他当炮灰,是我们这些人的荣幸。但是一开始的风光又能说明什么呢?他不还是承受不住压力,跑路了吗?他对得起那些高层给他铺的路?他对得起被迫当炮灰的人?我是没有他那么拿得出手的背景,但我从来不觉得我不如他。相反,他要是和我换个处境,他早就受不了,离开惠克了吧?看看,现在我是研美的经理,我马上就要升职了,他呢,和那些小学文凭的人混在一起。日结工?说得好听,不就是又懒又蠢的社会垃圾吗?”
岳迁听詹还说完,“看来你对他的情况很了解。”
詹还不耐烦,“不是说了吗,这个行业不乏八卦的人……”
“那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岳迁打断。
“现在?”詹还顿了顿,“还是在当日结工吧,哈哈,那么好的条件都放弃了,就别再想着东山再起。”
岳迁说:“他死了。”
詹还的表情突然凝滞在脸上,“什么?”
岳迁问:“你不知道?”
“我……”
“你不是很了解他吗?日结街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命案,你没听说过?”
詹还看上去很迷茫,“我,我看到新闻了,是他?他死了?”
岳迁分析着詹还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似乎确实不知道金恺恩死了。他过去很关注金恺恩,但随着金恺恩越来越堕落,他不再关注他?最近更是没再打听过金恺恩的消息?
“我以为你知道。”岳迁从容地说。
这话激怒了詹还,他猛地站起来,“你调查我是因为金恺恩?你以为他死了和我有关?”
岳迁和詹还对视几秒,忽然笑了声,“只是想跟你了解下他在惠克科技时的情况,你作为他的竞争对手,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辞职?”
詹还坐了回去,“你直接去惠克科技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过了。但现在还留在惠克的人,说话得考虑到公司,对他好评居多。你呢?你这个给他当了炮灰的人怎么说?”
詹还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了,甚至“嘿”了一声,“人不能既要又要,但他就是个既要又要的人。”
“既依靠保健品赚了钱,又质疑保健品?”
“可不是吗?那么会为客户着想,趁早别做这一行。”
“但我觉得很奇怪,他入职时就应该知道,保健品并没有宣传中那么强的功效,人踏入社会后思维方式应该更加成熟,他怎么突然对保健品那么排斥?”
“所以说高学历也没什么用,培养出的都是脑子转不过弯的人。”詹还这时神情不太自然,“啊,听说主要原因是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客户,他还认了她当干妈,这个干妈买了他很多产品,贡献了很多业绩,结果最后还是死掉了,他很受打击,不愿意干了。”
岳迁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曲玉,你也认识?”
詹还摸了摸脸,“不认识,听说过,这种大方的客户,跑基层业务的都知道。”
岳迁问:“金恺恩离职之前,和你有过交流吗?”
“我们有什么好交流的?”詹还冷笑,但又补充,“业务上的事,他有时会来问我。”
詹还长期跑业务,金恺恩一开始却是做策划,两人年龄相近,前后脚进入惠克,金恺恩大约觉得向詹还取经,比向前辈取经方便一些。詹还并不想帮金恺恩,但这人是高层眼中的红人,他得罪不起,不帮也得帮,索性假装友善,有问必答。金恺恩尝到甜头,来找他的次数增多。后来金恺恩调到了销售部,和詹还成了直接的竞争对手,詹还不得不防着他,金恺恩也看出他的排斥,两人疏远。
“金恺恩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的矛盾?”岳迁问。
“哈!他问我是不是也觉得我们的工作没有意义。”詹还鄙夷道:“我怎么会觉得没有意义?我靠卖保健品赚到了钱,我能租一千以上的房子了,能打扮得人模人样,能买最新款的手机,这要是没有意义,那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有意义。”
詹还如此告诉金恺恩,金恺恩很失望,大约认为他并不能理解自己,他和惠克的其他人一样只追逐金钱,不再找他谈心。再往后,金恺恩就离职了,詹还冷眼旁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种奇怪的挫败感。
“因为没有正面赢过金恺恩?”岳迁捕捉到詹还的心思,继续问:“你离开惠克和金恺恩有没有关系?”
“他不走我也会走,惠克那种地方,学经验可以,但底层人走不上去。”詹还昂着下巴,很满意自己的选择,“他走了我倒是想过留下来,但算了,留下来也是胜之不武。”
岳迁继续问:“以你对他的了解,什么人会想置他于死地?”
詹还摇头,“反正不是我,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好吧。”岳迁话锋一转,“我们来说正事。”
不止詹还,钟所长都诧异地看了看岳迁。岳迁无辜地说:“怎么?有问题?”
詹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在耍我?”
“我在工作。”岳迁说:“4月23号,也就是张艳丽遇害之前,有人看到你和她发生争执。昨天,你也去了狗尾巷,你为什么而去?”
詹还沉默下来,警惕地瞪着岳迁。
岳迁说:“你确实在张艳丽死前见过她吧?”
詹还当即争辩:“那又怎样?我没有杀她!”
“你找她有什么事?怎么争吵起来?”岳迁在詹还开口前说:“詹经理,我得提醒你一下,现在我们排查的结果对你来说不太有利,金恺恩的案子,你只是他的一个普通关系者,而张艳丽案,你有明确的动机。”
“我有什么动机?你这是在臆想!”
“你先回答我的提问,23号下午,你为什么去找张艳丽?”
岳迁语气渐渐沉下来,詹还或许感到压迫,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半分钟后,他低着头说:“我知道那天老吴要去钓鱼,我想单独找张艳丽谈谈。”
“买保健品的是吴汉成,你和张艳丽有什么好谈?”
“早晚得谈,如果张艳丽对‘清听’一直有偏见,老吴这个客户就稳定不下来。”
詹还说,虽然吴汉成下单了11月之后的货,但他从吴汉成的言谈中明显感到,吴汉成与张艳丽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大了,他们家的钱掌握在张艳丽手上,吴汉成能够支配的不多。更麻烦的是,吴汉成的亲朋好友是个庞大的潜在客户群,张艳丽却总是泼冷水,他想给张艳丽一些好处,至少让她不要坏自己的事。
明知道张艳丽是块硬骨头,但詹还还是下决心去啃一啃。他背着吴汉成找到张艳丽,张艳丽一见到他就没有好脸色。他耐着性子给张艳丽科普“清听”的成分,还拿出专家的鉴定,想证明“清听”真的是好东西。可张艳丽根本不看,冷笑着讥讽他骗老人的钱,为了钱毫无道德可言。
这样的老妇人,实在不是能听进去话的人,詹还被她数落得狗血淋头,也没了风度,说了几句诸如“你根本不关心老吴”、“你就守着钱过一辈子吧”之类的话,随后不欢而散。
詹还强调,他们从见面到分开,一共不超过一刻钟,之后他没有再去过狗尾巷,更没有再见过张艳丽,他不可能是凶手。
“你听说过凶手通常会返回现场吗?”岳迁轻描淡写地说。
詹还狠声道:“你已经把我当做凶手了?那还查什么?我一个底层小民,没钱没背景,你直接把我抓去枪毙得了。”
“你这是活在什么水深火热中才能得出这种结论?”岳迁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昨天又去狗尾巷干什么?”
詹还想了想,“我跑业务,那一片老年人多,我需要尽可能多的单子。”
“说到这儿,我想起另一个问题。”岳迁道:“吴汉成下的单对你来说还是不够吧?你希望他连明年的份也一起买了,但你没有贸然跟吴汉成说,一来吴汉成自己可能也不想买那么远的,二来张艳丽肯定会大吵大闹。这也是你去见张艳丽的理由。”
詹还沉默。
“我已经了解到,你面临前所未有的业绩压力。”岳迁说:“你不甘心在站点当经理,你要总部的主管职位,这个竞争非常残酷,都是用单子堆上去,研美科技别的不看,就看实打实的金钱。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升上去了,万事大吉,升不上去,你就要看别人的脸色。”
詹还眉眼浮现一片浓重的阴影,岳迁看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说:“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急着找张艳丽?急着跑业务?过劳生病了也不能休息?我也想出人头地啊。”
片刻,他补充道:“但我不会杀人,张艳丽不愿意,我就继续找其他客户,我这个人,什么嘲笑、困境没经历过?”
派出所调取研美站点和詹还住处附近的监控,4月24日凌晨3点,他才回家,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但时间往前推,从3月中旬开始,他回家的时间就总是很晚,凌晨3点并不少见。他解释,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他会工作到12点,在家根本睡不着,所以会去夜场、按摩店打发时间,有时则是在江边吹风、夜跑。24日,他说自己正是在夜跑。
詹还的解释并不能为他洗清嫌疑,他有动机和作案时间,仍旧是嫌疑最大的人。在警方的监视下,他显得非常烦躁,岳迁觉得,他的烦躁似乎不止源于暂时无法跑业务,还有一些尚未被掌握的东西。
派出所一致认为,凶手就是詹还没跑了,接下去的重点就是找到证据。
在派出所为证据奔波时,岳迁来到医院,吴汉成还在住院,岳迁在走廊上就听见吴汉成和吴危的争执和哭声。
吴危嘴上说着对吴汉成没多少感情,但他自从回来,就一直照顾吴汉成,岳迁在门外听了会儿,哭的是吴危,大喊大叫的是吴汉成。
“你们心里根本没有我,你们就盼着我早点死!你以为你妈是什么好人?她年轻时就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我都忍着!我忍了一辈子!你现在知道哭了?去年她把我推到水里,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爸!你在说什么啊?你疯了吗?妈怎么可能会害你!那次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要不是她在,着急把你救起来,我看你现在也没办法躺在这里了!”
吴汉成越说越气,歇斯底里,声音带着疯狂,“我死?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哈哈哈哈哈,你们娘儿俩都一个样,白眼狼!我就不死!我弄死你妈!弄死你妈!”
此时在回涌河附近的河畔疗养院,尹莫假扮成为患病的家人了解情况的潜在客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参观开放区域。芬芳的果园中,不少患者正在摘果子,这是一项患者和家属都喜欢的户外活动。
尹莫看到了毕月佳,她依旧穿着条纹病号服,一个人安静地摘着果子,离她不远处,还有另外几名年纪差不多的患者,没有男性。工作人员介绍,这块区域一般不让男性患者过来,女性可以更自在地活动。
尹莫沉下心来,感受毕月佳的气场,居然一片清明,犹如夏天平静的湖面。他转向其他患者,她们的气场大多比正常人浑浊。来到这里的,都不是先天精神有异者,几乎都是后天受到强烈刺激,精神错乱,用逃避来保护自己,她们的痛苦形成浑浊的气场,很容易分辨。
尹莫再次凝视毕月佳,仿佛感受到远处的目光,毕月佳朝他看了过来。这一次,尹莫感受到的,依旧是清明的气场。
他正在疑惑中思索,毕月佳已经转过身,丢下一篮子果子,逃进了果林深处。
第88章 点火者(14)
南环街派出所正将詹还作为重要嫌疑人调查,吴汉成却对儿子喊出“是我杀了你妈,我还能杀了你”,吴危震惊难言地望着他,一时间失了反应,岳迁飞快冲入病房,从吴汉成手中夺过砸向吴危的椅子。
“哐当”一声,椅子砸落在地,吴汉成犹如一头发狂的老年野兽,猛然向岳迁撞来。他的左手还插着输液的针,剧烈的动作下,针带着血线飚了出来,血瞬间溅在倒地的吴危脸上。吴危这下反应过来了,跳起来暴喝一声,按住了吴汉成,“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此时医护人员闻声赶来,四五个人一起控制住吴汉成,但他仍红着双眼嘶吼道:“是她要害死我!我不杀死她,死的就是我!”
岳迁皱眉看着吴汉成,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找专家来鉴定,可能会认定他有精神问题。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杀害张艳丽的凶手?他是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作案?
岳迁感到案子笼罩上了一层阴翳,涉及精神问题,麻烦了。
医生立即给吴汉成注射镇定剂,他躺在病床上,似乎并没有清醒过来,脸上依旧是癫狂的神情,不断说着是他杀死了张艳丽,他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胜利了,他是“大逃杀”中活下来的那个人。
岳迁通知派出所,钟所长带着几名民警赶来。吴危在短暂的恐惧后冷静下来,忧心忡忡地问:“岳警官,不会真是我爸杀了我妈吧?他们,他们确实有很多矛盾,但一辈子都过来了,怎么会……”
“吴先生,你爸以前有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岳迁问。
吴危很确定地说:“没有,我每年都监督他们体检的。”
吴危虽然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但对两位老人的身体很关心,每年回家,都会带他们去做一次全身体检,张艳丽很排斥,吴汉成倒是很配合。体检包含心理项目,吴汉成在家中处于弱势,但反而是张艳丽有焦虑症,医生说这也是引起她高血压的原因之一,要注意。其他更专业的精神方面的检查,两人都没做过,也没有必要。
岳迁又问:“吴汉成以前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吗?”
“没有,简直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可能是被我妈的事刺激到了?他怎么可能动手啊!”吴危说着说着,却陷入了自我怀疑,“我妈,我妈跟我提过,说他脾气越来越差。”
老两口退休之前,各有各的工作,吵架的情况比较少,退休之后关系却越来越紧张。吴危回忆,这一两年来,张艳丽几乎每次和他打电话都要抱怨吴汉成脾气变差,尤其是吴汉成沉迷买保健品之后,张艳丽吵完架,就要找吴危倾述,说吴汉成如何如何暴躁。但吴危和吴汉成直接交流不多,他只能从张艳丽的转述中得知吴汉成的暴躁。
岳迁和吴危说话时,几次看向吴汉成,吴汉成一直盯着他们,眼中满含怒火。岳迁走向吴汉成,对视片刻,“老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吴汉成在药物作用下气势衰弱,但精神依旧很亢奋,“我胜利了!你死我活!活着的是我!”
岳迁拉来凳子坐下,“但是为什么?你不是说你23号出去钓鱼了吗?还特意跟张艳丽说晚饭不要等你。你在撒谎吗?”
吴汉成呼吸声很大,和单调的仪器声搅合在一起,片刻,他眯起眼嘿嘿直笑。岳迁觉得这笑声从一个刚失去老伴的人身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
“我本来是想去钓鱼,但凡她对我态度好一点,我也不想杀她的。”
吴汉成犹如一个历经艰辛获胜的将军,丝毫不觉得他正在说的,是一起犯罪。
去年差点死在回涌河的事,在吴汉成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张艳丽说是她救了他,可他是当事人,他很清楚不是!也怪他掉以轻心,同意张艳丽和他一起夜钓,他们的关系明明已经很紧张。那时他就算对张艳丽再有意见,也没有想过弄死她,当然也想不到她会弄死自己。冬天冰冷的河水,残忍地剥夺着他的呼吸,他挣扎着看向岸上的张艳丽,她的面容是那么扭曲,她在笑,笑得无比放肆。
一定是上天都看不过去,才让他捡回一条命。张艳丽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是她救了他!亲戚相信了,吴危也相信,人们纷纷说,老吴,你有个好老伴儿啊。
恐惧、仇恨、委屈一天天烘烤着他,他不想死在张艳丽手上,他必须反击!
请长师傅来驱邪之后,张艳丽似乎正常了一些,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差了,可是当他买“清听”自救,张艳丽又露出自私恶毒的一面。他们的争吵升级,他夜夜做着张艳丽将自己推向河水、推下阳台、推向卡车的噩梦。他也萌生出先发制人,杀死张艳丽的想法,但几十年相濡以沫,他始终狠不下心。
最近,因为保健品,张艳丽故态复萌,他态度强硬地用自己的钱下单了11月之后的货,张艳丽与他冷战,不准备他的饭,偶尔说几句话也是冷嘲热讽。23号中午,张艳丽又一次“忘记”准备他的饭,他收拾钓具,跟张艳丽报备今晚不回来吃饭。张艳丽奚落道:“你不说也没你的饭,自作多情。”
他背对正在吃饭的张艳丽,紧紧握起拳头。张艳丽却没有看见,继续说着:“夜钓?行啊,小心脚下,这次再掉下去,就没人拉你了。”
吴汉成突然露出笑容,来到张艳丽面前,心平气和地说:“那次是你害我掉下去的吧?你就那么希望我死在你前头?”
大约是没有外人在场,张艳丽不再掩饰,恶意在脸上的皱纹间涌动。“哈哈哈,你早点去死吧,听又听不见,脑子也转不明白,你活着不觉得累吗?”
吴汉成出奇地平静,走到门口,“我偏不死。”
关门时,他不中用的耳朵听见张艳丽的诅咒:“出门就被撞死!”
吴汉成像过去很多次一样骑着三轮车去回涌河。春夏之交,河边的青草涨势惊人,充满生命力,他坐在高草之中,却没有架起钓竿。他望着风平浪静的河面,回想那个冬夜的一切,他的恨意比青草更加旺盛。
一小时后,他收拾好钓具,回到三轮车上,来到城市的另一端,在一个游摊上用现金跟一个很老的老人买了三根粗壮的麻绳。年轻时,他在燃气集团干的是力量活,现在虽然老了,耳朵背了,控制这些麻绳根本不是问题。
回到狗尾巷时,他意外看到詹还,这是个好人。虽然他知道詹还对他的关心是想要卖产品给他,但这有什么关系?现在詹还是唯一一个愿意对他嘘寒问暖的人。所以他也愿意让詹还赚钱。等着吧,等他搞定了张艳丽,他就把钱都拿去支持詹还!
詹还神情阴沉,满是愤怒,这样的詹还他没有见过。他一时困惑,詹还这是怎么了?要不是今天有重要的事做,不能让认识的人知道他中途折返,他就要冲上去拦住詹还一探究竟了。
他躲在狗尾巷的楼道中,直至深夜,无人发现他。而他听见一些人八卦的话语,哦,詹还原来是来找张艳丽,但被张艳丽骂走了。
詹还为什么来,他大致想得到,不还是为了他?詹还真是个好人,可惜好人说服不了张艳丽这种心肠歹毒的人。
没关系,他就要解决她了。
24号凌晨,吴汉成将麻绳藏在装钓具的背包中,在安静的老房中潜行,回到家中。家里漆黑一片,客卧的门关着,张艳丽显然已经睡觉了。
睡得真香啊,老婆子,你就继续睡下去吧。
吴汉成在黑暗中深吸气,准备好之后将门撞出很大的动静,然后朝客卧跑去,用力砸门,“老太婆!老太婆!出事了!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