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群对峙的一共是三个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拿着镭射枪,另外两人分别挟持了一名女性教师和一个小男孩,手里也都握着枪械。女性教师已经昏了过去;小男孩受了惊吓,大声哭着,唐珩认得小男孩身上穿着的制服,是苏婷执教的那家幼儿园。
三个人明显是以挟着小男孩那人为首的,除了他以外,即便有着少许训练过的痕迹,二人的握枪姿势也都称不上熟练,甚至露出了几分害怕的胆怯模样。
为首那人此时正呵斥道:“我知道你们里面有哨兵和向导,不要让我看到你们放量子兽出来!”他巡视了一圈人群,“让校长过来!”
苏婷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已经用精神力安抚过小男孩的情绪了,但是用处不大,而她的哨兵不在,现场人们浮动不安的情绪对她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在苏婷的身边,刚才与她一起带队的男幼师在劝说着他们把小男孩换成自己。他的声音很温柔,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带着几分慢条斯理。
他往前走了一步。
“其实你们可以把小敬换成我。如你们所见,我的能力很微弱,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而有我在,我的哨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他说话之前,这个人的存在感并不强,而当唐珩被他说话的声音引得朝他看去时,不由地一怔——这个人唐珩并不认识,但是却认得他身边的那个哨兵。
是张明朗。
唐珩不禁又想起了与江封的那次争执,看向张明朗的目光也带了些许不善。唐珩的身形动了一动,但是在现在的局势下,他担心冒然地上前会撩拨到拿着枪械的那批人的神经,便还是暂时地按捺下来。
张明朗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是并没有转身去看。他紧张地看向身边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对这个行为的不赞同。
在场的哨兵向导都知道,说话的这名男幼师只是一名普通人,可兴许是张明朗身为哨兵的气场太强,又兴许是他们之间的互动、以及“我的哨兵”的称谓太具有迷惑性,虽然有疑惑,但还是暂时地相信了韩翼的说辞。
“你,”那人用下巴冲韩翼扬了一扬,“让你的哨兵往后退十步,然后你自己走过来。”
“小翼……”张明朗低声唤道。
韩翼摇了摇头,“没事的。”
僵持片刻之后,张明朗照做了。韩翼举起手,往前走去,继而见那人将原先怀中的小男孩用力向前一推,又猛地用手臂钳住韩翼的脖颈,拿枪抵着他的太阳穴。
苏婷连忙向前接住了小男孩,轻声哄着。
教导主任这时也赶到了,只是除了她之外,身边还跟着一名女生。唐珩觉得那名女生的面孔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来人是谁。
教导主任明显是认识为首那人的,假笑道:“小陈啊,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好好谈。”
说着,她便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了一步。
下一秒,一记镭射枪的能量束就打在了她身前的地板上,留下一块焦黑的痕迹。难闻的气味逸散开来,将原本就僵持的气氛搅得更加焦灼。
被唤作小陈的那人警告道:“别动!”他戒备地看着众人,“事件发展成这样,学校我也不想着再回去了。教育公平?呵,特招生的那些腌臜事就不算了,教师里面也开始搞歧视链?我在讲台上站了九年,九年!主任,凭良心讲,我的教学成果也是有目共睹的,难道这些经验还比不过一段基因表达吗?!他们除了是向导,还有什么优势?不就是一群依赖哨兵生存的蠹虫!……我是为了学生好,为了学生……今天我不和你谈别的,我要你现在就把这个几个向导辞了!”
“行。”站在教导主任旁边的那位女生开口了。
小陈还现在激动的情绪里,不敢相信要求如此轻易地就被答应了。他忌惮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说。”
他看着女生年轻的面孔,明显不信,“……别想糊弄我。”
女生道:“你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说着,她举起了手,平常的语气却像是带有莫名的魔力,诱惑着众人循声看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终端……不,那只是两片金属片,终端只是精神力辐射下映出的幻象。
看到熟悉的物什,唐珩忽地记起来了这个女生的身份——是在圣所里遇到过的那个女孩,余惜。
而那人却并没有反应过来。随着视线落向余惜的手指,下一刹,那两片金属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应着这一声,那三个人的眼神涣散开来,在场的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但是为首的那个人很快回过神来,面露狰狞,“别想对我使用精神控制那招!”
欺骗将他激怒了。他用力地勒住韩翼的脖子,又按下那只手手腕上的遥控按钮,继而拿枪胡乱地指着面前的人。跟随着他的那两人手上带着的是电击环,此刻受到刺激,也猛地回过神来。
余惜冷眼看着那人的动作,不躲不避,再次加大了精神暗示的程度,眼中显出一片溶溶的神色。
身后的两个普通人再次被控制住,陷入空茫的状态;那人却还在挣扎。他呼喊一声,脸上露出明显痛苦的表情,浑身痉挛似地颤抖,又作势要扣下扳机。
与此同时,大虎骤然在现实世界中显出身形。这道黄黑相间的身影迅猛地超前扑去,眨眼便已近至身前,径直将那人压倒在地,硕大的虎掌踩在他的肩头。
那人只能隐约看见量子兽的模样,这时根本来不及确认量子兽主人的所在,更别说扣下扳机。
潜伏在四周的警卫于这个空隙也冲了上去,将三人牢牢控制住。
崽子见人来了,便悠然地抬起爪子移开身位。它见那人还陷在被猛兽突至脸前的害怕中,眼神又飘忽地朝它的方向看来,于是凶狠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
“吼——”
凶厉的虎啸如重锤朝人迎面砸去,那人只觉得神智一昏,耳内嗡嗡地响起耳鸣。
大虎出现的突然,但到底是解了围。作威作福地恐吓一番之后,不等唐珩开口说话,崽子就乖乖地重新回到精神图景中。
余惜似有所感,朝唐珩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认出了他。她的眼神有些疑惑,但是没有朝他走了过来,只是微微朝唐珩点了点头,继而径直离开了。
唐珩这才走到苏婷身后,“姐,没事吧?”
危机解除,可苏婷依旧一脸担心的模样,这时听见唐珩的声音,才对他笑道:“可以啊,挺帅的。”
唐珩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接什么,心中只想着到时候熊俊问起来,自己怎么样才能不被骂得太惨。
临走了,苏婷又回头朝会场看了一眼,会场里愈发空荡了,只剩下三四位工作人员在收拾善后。
唐珩问道:“怎么了?”
苏婷摇了摇头,“没事,希望是我多心了吧。”顿了一顿,又道,“我……刚才好像在他们身上看到你之前给我看的图案了。”
“什么图案?”
“我好像说是‘鹈鹕’?”
唐珩猛地一怔。
他终于想起来那个储存器上的图案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他曾在搜索资料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那是某一个组织的标志。
一个叫作“审判者”的组织。
活动因为这一场变故而提前终止,而在前半场活动的诸多视频中,有一段录像流了出来。
整段录像没有声音。它并没有掐头去尾地断章取义,反倒是将全程都记录了下来,前半段是毫无意义的画面晃动,却一直拍到余惜出场,使用精神力催眠那个人,然后离开。
或许是拍摄角度的问题,站在众人中的余惜有一种众星捧月般的倨傲神态。
这一段录像很快被删除,却还是引起了不少争议,而不久之后的一句评论,彻底将舆论引爆。
——不愧是圣所的向导,精神控制其他人好像好轻松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由于这一场意外的发生,大型会场中的活动被迫中止,但是在校园里面,除了警卫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以外,一切与开始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行人三三两两地走着,白云闲闲散散地飘着。
离开这片学区的时候,唐珩的终端响了一声。又是这一次活动的宣传短信,相同的内容,类似的措辞,口吻官方而又热情。
这一次,在少许的犹豫之后,唐珩没有选择直接把它删掉。他想了想,只是关闭了浏览截屏,任由地在储存空间中占据极其微小的一席之地。
过了一会儿,唐珩又问:“苏婷姐。如果以后有这种活动,你还继续参加吗?”
苏婷一直在发呆,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继而轻笑了一声回复道:“参加啊,为什么不呢?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了。”
“应该会有的。”
“希望吧……”
在这之后,苏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说话,而就在唐珩以为这种沉默将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他听见她又开口了。
苏婷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清晨太阳未出时笼着的那一层将散未散的雾。
“他们说的‘优待’,其实可能是有的。近年来陆陆续续有一些研究……向导在精神力方面的能力,确实能够用来更好地安抚、稳定学生们的情绪。这已经是教育界公认的事实了。相比起来,普通人在这个方面没有什么优势。”
唐珩道:“你是想说‘优胜劣汰’吗?”
“不是。”
苏婷摇了摇头。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飞行器的舷窗外。她看着外面的街景,看向那车辆川行、行人奔走。巨大钟摆上的齿轮一如既往地精密而紧凑地运转着,这枚坏了,就替换上另一枚,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扰动到这座城市的运行。
苏婷:“只是……如果我是他,可能也会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差异,而不知道如何是好吧。”
唐珩把苏婷送回了家。
还没有下飞行器,他就看到了停泊位上黑着脸站在那里的熊俊,应该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想起之前这人的叮嘱、以及这半日以来的经历,唐珩不免有些讪讪然。
苏婷是知道熊俊的秉性的。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当即便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她缩了缩脖子,还不等飞行器的舱门完全打开,便动作轻快地跳落到地上,又一溜烟儿地跑到熊俊身边。她一把挽过他的手臂,压了一压,又轻轻地捏了一捏他的小尾指。
苏婷:“一个星期不见啦,有没有想我?”
熊俊的量子兽——一头一人多高的大棕熊——就站在旁边,木木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可便是这样也显出几分可怖骇人的模样来;直到一只百灵鸟落在了它的头顶上,轻巧地蹦蹦、再蹦蹦。那棕熊原本四脚着地,这时却立了起来,脚步摇摇晃晃,它将一双厚大的熊掌向脑袋上伸去,又一副想碰而不敢碰的样子,先前积攒的威势在这一刹那忽地散去了,平生出三分憨态来。
熊俊没有应苏婷的话。
苏婷又道:“好啦。你看,我这不是没有事嘛?”
熊俊这才有了表情——他瞪了她一眼,语气沉得厉害,“你还想出什么事?”
苏婷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想不想。”
看着苏婷这副模样,熊俊脸上的严肃神情也挂不太住了。他往唐珩的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又对苏婷说道:“以后你要再参加那边的活动,必须要有人跟着你,至少四个。”
熊俊:“不许拒绝。”
“那边”指的是一个叫作“哨向普和”的民间组织,它的全名在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解释,“哨兵向导普通人和平相处”是其中广为认可的一个。苏婷在周末经常会去参加他们举办的一些义工活动。对此,熊俊向来是不太支持的。
“这三者之间的相处无所谓什么和平、不和平,不过是你们强行冠上去的名目罢了。”
熊俊常常如是说。
苏婷眨了眨眼,待确认这句话确实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之后,才拖着声音应道:“好嘛,我知道了。”
至此,这件事情才小小地告一段落。
唐珩原本没有兴趣为这一对夫妻的日常相处添一盏锃亮的电灯泡,可正当他打过招呼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被熊俊喊住了。
“吃过晚饭再走。”
晚饭是钟点工做的。
对于没有尝到苏婷的手艺,唐珩稍稍感到有些遗憾,但是碍于餐桌上的气氛,他没有敢表达出来——熊俊和苏婷似乎又吵架了。
进餐期间,那二人一直沉默着,而熊俊的碗里堆满了苏婷夹给他的青椒——这是熊俊一直不喜欢吃的食物。
吃完饭之后,唐珩被熊俊径直叫去了书房。
这间书房给人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单调得乏味的黑白色调。唯一的变化是书桌上面的橘猫玩偶不见了,被换了一个新的上去,还是毛毡娃娃,大概是一个棕熊的模样,但仍旧不大好看,毛毛躁躁的。
熊俊对苏婷的事情只字不提,反倒突兀地提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最近,江封动用非常规的手段查询了一些资料,这件事情引起了军委会对他的特殊关注。”
说话的时候,熊俊稍稍前倾了身子。他将十指交叠着放在桌面上,眉头下意识地微蹙着。他在话语间隙留了短暂的空白,但又不足以让唐珩应话。
“那些资料是关于黑暗哨兵的。”熊俊接着说道,“所以,如果他这段时间又让你替他做事,行动之前,务必考虑清楚后果。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参考我的意见。”
唐珩不禁抿紧了唇。少许的沉默之后,唐珩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消息?”
熊俊坐直了些,“灰鸽跟塔里有合作。更多的,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唐珩又问:“这次的合作与黑暗哨兵有关,对吗?”
“我没法告诉你。”
“也和江封有关?”
这一次,熊俊没有回答。唐珩默默地等待了片刻,他安静地看向熊俊,而从对方的表情中,他也寻不到答案。
不自觉地,唐珩的视线落向了桌面上那只毛毡熊。
制造者的手艺依旧没有什么长进,棕熊娃娃的样子略有些奇怪,它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几乎足有一个巴掌大小,让人不禁担心那下面瘦弱的身体能不能撑起它的重量。
紧接着,唐珩又想起了“卡地因”,想起了那个下着雨的晚上,想起了他不曾去到过的军部大楼,甚至想起了丁丙。
他不知道自己停顿了多长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只有一秒。
然后,唐珩重新回望向熊俊,应道:“我知道了。”
熊俊又问他,“关于江封,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唐珩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没有。”
熊俊望着他,眸中有什么神色在深缓地流动。熊俊张了张口,却难得地哑然了一瞬,继而他低叹了一口气,说道:“塔里的事情,也不能说复杂吧,只是波及得太广。如果院长在,他也不会希望你被牵扯进去。”
“但院长离开的时候,说的是:他要去塔里找一个故人。”
熊俊神色一怔,“他是这么对你说的?”
在院长离开之后,除却刚开始的那一年,他们很少再谈及这件事。是以唐珩在看见熊俊的反应之后,也稍稍地愣了一愣,“是啊……怎么了吗?”
“没有。”熊俊道,“他确实是去找人,只不过,最后没有找到罢了。”
唐珩忍不住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凭灰鸽的能力,也找不到?”
“嗯。”
说到这里,唐珩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对了,你有舒先生的联系方式吗?我还想和他见一面。”说着,唐珩把秦宏扔给他的那个储存器拿了出来,还有之前舒先生给的那个。
唐珩把它们放在桌上,将有图案的那面朝上,一起推到了熊俊面前。
“你见过这个图案吗?”
熊俊只朝那外壳上扫了一眼,表情并不是特别惊讶,“审判者?”
唐珩点了点头,又指向其中一个,“这是秦宏给我的。”
出乎意料地,熊俊没有顺着这句话继续追问,只是应了唐珩之前问的那句话,道:“好。我会和舒先生说的。”
谈话到这里基本就将近尾声了。唐珩停了一下,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嗯……你,要不要去哄一下嫂子?”
熊俊原以为他要说的是另外的话题,此时不禁脸色一僵,紧接着嘴唇就抿成了一条直线。唐珩正以为他要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就见熊俊眉毛一抖,表情严肃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礼盒。
礼盒的包装精致,正上方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棕熊单膝跪地,将一块可口的小蛋糕第向半空中的鸟儿——图案还是手绘的,就是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了。
但一看就知道是给谁准备的礼物。
唐珩:……好吧,根本不用自己提醒。
在这之后,唐珩与熊俊前后脚地走出书房门,一转头,就又看见了端着小蛋糕、表情别扭地走过来的苏婷。
唐珩:“……”
行呗,自己就不应该在这里。
可等站在门口了,他又莫名地有一些犹豫,甚至倒退一步去确认了一眼门牌号。他将手伸在锁前,抬抬放放,最后到底是一咬牙,打开了门。
天色已经暗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能借着走廊外的灯光依稀看见一些摆设的轮廓,而在门被关上之后,那模糊的轮廓也融进黑暗中去了。
像是故意较劲那般,唐珩没有开灯,径直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都避着这处一样。唐珩努力地回想了一番,这才发现,距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九天了。
好似只是从日历本上撕下了九张纸页,轻易得没有什么实感。
崽子从精神图景里溜了出来。它并不好奇哨兵故意保持这一片黑暗的目的。在认真地将自己的领地逡巡一遍之后,它便觅了一处舒适的位置,打一个悠长的呵欠,趴下了。
然后,它问唐珩:桌子上摆的那些东西你不看一下吗?
唐珩愣了一愣,“不看。”
说罢,他就转身准备离开——唐珩原本也没有准备久留,在玄关处就停下了脚步。
崽子站起了身。它先是懒洋洋地舒展了四肢,又慵懒地迈了两步,这才拖长了调子,说道:
真的不看吗?应该是那个向导特地为你留的。
唐珩最后还是将灯打开了。
房间里被打扫得很干净。那一夜之后的满地狼藉不见了踪影,家具也都各归原处,崽子所说的东西——三个装着糖果的彩色袋子——鼓囊囊、整整齐齐地摆在客厅中央的矮几上,旁边还放着一份纸质资料。
那是一份关于“卡地因”的文件,拿在手里是很厚实的一沓,部分页码还有一些手写批注——从笔迹上不难看出,它们来自江封。这份文件的内容复杂而翔实,应该是被系统地收录整理过,只是因为封页被人刻意取掉了,才看不到相应的信息。
可这并不妨碍阅读者了解到想要的信息,甚至因为那些批注的辅助,阅读进行地更加容易了。
药物成分,理论研究,实验报告……
唐珩对大段的文字表述没有太多的耐心。他本以为这次自己也一样,会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但是没有。他一句一句地看得很仔细,包括那些读起来断句都令人头疼的专业术语表达,他也认真的看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心惊。
唐珩把文件倒扣在桌面上,手指按着纸页,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但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是文件本身——即便里面关于“黑暗哨兵”的表述和对语气的刻画,的确同样骇人——而是江封如何弄到这份文件的。
他想起了不久前熊俊提醒自己的那句话。
唐珩低头看向手底的文件。在数据化已经实现得很好的如今,手指与页面的触感是陌生的,不像是各种电子器材表面的平滑细腻,略有些粗糙,却像是带有某种独特的生命信息。或许是纸张的材质不好,印刷的黑字透过白纸在背面显出了少许痕迹,斑驳模糊的一团,宛如命途中早已写定又看不清楚的箴言。
江封是为了让自己更接近“真实”,所以才铤而走险的吗?还是说,有其他更深层次的目的,将文件交给自己只是顺便?
又或者……这只是他粗心落下的?其他人别有用心的伪造?一次试探?
唐珩越想越觉得烦乱。
他甚至想干脆把这份文件一了百了地撕了,连同桌子上那几袋东西,一起扔进垃圾桶里去。
可最后唐珩还是没有付诸行动。他选择了一个更加简单粗暴的做法。
他直接拨通了与江封的通讯。
当江封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唐珩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一错之后,又刻不容缓地挪了回去。他无法控制地用视线描摹着全息屏幕中那个男人的五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贪婪的。
几天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一个人的容貌得到肉眼可见的改变,可这就像你用钥匙去开一个封锁了多年的盒子,只有当那“咔擦”的那一声响起、盒子被打开,你才会生出一种实感:啊,他还是我的。
向导的神情很平静,眼中捎着少许疑惑和惊讶,以及唇角微微上扬。
江封是先开口的那个。
“唐珩,晚上好。”向导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我刚结束会议,回到住处。”
唐珩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他不会看见自己那双违背主人意愿而红了的耳尖——然后屈起食指,敲了敲倒扣着的那叠纸页。
唐珩道:“文件我看完了……虽然我没有全部看明白,但是懂了个大概。”
“嗯。”
“你的批注我也看完了。”
“嗯。”
“一字一句看的。”
听到这里,江封眼中的笑意消减了些,但依旧明显,却又不是明艳直白地能让人感知到他的欢愉的那种,而是秋末初冬的暖阳、泛起微澜的海面,它不够热烈,也并非冷然,是柔柔软软的一捧。
“那份文件是我放在那里的。”江封说道。
由于可能的信息监听,他不能说得太多。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那些并不值得担心。你可以只把它当作一份说明书、宣传册,甚至是一本小说。”
唐珩忍不住道:“既然它那么不重要,那你干嘛还要把它放在这……”
“因为尽管如此,我仍然想让你尽快看到它。”江封道,“我想让它作为佐证,证明我那天说的并非谎言。唐珩,我可以保证,它里面的内容是有效力的,至少截至目前,我认为,它里面的内容是有效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