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所的肖女士。
这个称呼让江封很快就知道了来者的身份,继而大概猜到了她来找自己的意图——不过是想为昨天的事情讨个说法。
江封确认道:“肖于念秋?”
“是。”
“我很快过去。”
得到答复之后,林小婧很快就离开了。
江封这才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将自己陷进宽大的办公椅中,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林小婧是普通人,自然暂时察觉不出异样,可是对于向导和哨兵而言,自己有了暂时性连结这件事,只要稍加观察就能发现——而塔内最多的就是后两者。
刚才曹永康的提点,便是因为这个了。
虽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搭档的向导与哨兵之间建立暂时性的连结是常见的行为,但自从江封坐上首席向导的位置之后,由于这种原因而建立连结的次数就已经屈指可数了。
毕竟出于对权力与实力的控制,塔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席座哨兵必须与向导结合,而席座向导……
必须未结合。
江封回想起和那个哨兵建立暂时性连结的过程,不禁闭上了眼,遮去了其中的疲惫。而当那双眸子再次睁开来时,只剩下一片森然的冷漠。
江封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坐在圆桌旁的女人应声站起了身,抬眼朝这里看来。
“小江,哦不对,江首席。”肖于念秋对他微微点头打了一个招呼,“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肖于念秋的声音温柔和缓如淙淙流水,五官标致的脸上带着淡雅精致的妆容,看得出来保养得极好,亚麻色的连衣长裙将她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曼妙,肩上别着一枚黄纹白底的徽章——是代表圣所的标志。
“好久不见。”江封回应道。
他和肖于念秋算得上是旧识,她在他的学生时代曾任过一段时间的次席向导。那时的首席向导之位空缺,次席地位如何不言自明。肖于念秋也曾是填补首席向导空缺的最佳人选,可那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自愿调去圣所,再之后,结婚生子,除了一些官方新闻以外,没再传出什么别的消息了。
“肖主任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江封喊的是她在圣所中的职务。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肖于念秋脸上的表情闪过了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她掩饰住了。
肖于念秋莞尔一笑,伸手指向对面的座椅,道:“坐下再说吧。”
说着,她坐回了位置上,姿态高雅,仿佛此时置身的不是会议室,而是一场规格极高的音乐会舞台。
江封却没有动作,只抱歉地笑了笑,回道:“不好意思,我等一下还有一场内部会议,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肖于念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半响后,她见江封似乎真有就此离开的打算,不得不直接道:“昨天您闯进圣所的事情,应该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话音不再披有柔和的外皮,而切切实实地带了些冷意。
对此,江封作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扬了扬眉,问道:“于女士没有和你说吗?昨天禁闭所有一个极度危险的逃犯逃进了圣所。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考量,我们也是不得已。”
说罢,他不给肖于念秋任何接话的机会,又道:“不过也多亏了你们的配合,人已经抓到了。”
在此之前,肖于念秋询问过自己妹妹于思夏这件事情的经过,便并不意外此时江封会有这样的说辞。
她点了点头,摆出请教的姿态,细声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逃犯,值得江首席您这样大费周章?”
江封回答道:“一位‘感官失调’的哨兵。”
“哦?感官失调?”肖于念秋重复念了一遍,“那他现在痊愈了吗?”
江封看着她,“肖主任想说什么?”
“没有,我只是关心一下,毕竟……”肖于念秋顿了一顿,“感官失调不比狂暴症,只要稍加治疗,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的。”
肖于念秋说话的声音和缓,肩上的徽章泛着温润的光芒,说话间,一抹莹白从她蓬松的卷发中出现——那是她的量子兽,一只白鼬。它动作敏捷地蹿向主人的肩头,温顺地盘踞下来。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江封道,“塔属医院开具的证明会在第一时间提交到禁闭所备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随时可以去禁闭所查看。”
“医院证明的效力我当然相信。”肖于念秋笑道。
说罢,她伸手将那只白鼬接到手中,一边轻抚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哦对了,我还没有恭喜江首席,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哨兵了。”
话语间,肖于念秋手里的那只白鼬伸长了脖子,睁着一双桃红晶亮的眼睛,看向江封。
江封面色微冷,道:“这只是暂时性的连结,出于任务需要。”
“什么任务?”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这样啊……”肖于念秋拉长了说话的尾音。
话音刚落,她四周的威压暴涨,顷刻间铺泻的精神力让不算宽敞的会议室顿时如乌云压顶,暴雨将至。
藏于天花板中的顶灯发出微小的“嗞”的一声,光线也随之闪烁了一下。
肖于念秋望向江封的表情似笑非笑,“放心,很快就不是了。”
江封脸色一变,不是因为她这一瞬间释放出的威压,而是她说的那句话。
向导中存在着一类被称之为“媒介者”的人,拥有干涉哨向之间连结能力。江封对此的了解并不深,只知道这类向导的数量极少,其中大部分归拢于圣所——这也是圣所作为了一个非官方组织,却能拥有大量特权的原因——却并不知道这种能力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肖于念秋就是一名“媒介者”。
江封的情绪波动只显露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他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在还未停歇的精神力风暴中,姿态平和如闲庭信步,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他狭了狭眸子,“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这里是军部。不是圣所。”
“那又怎么样?”
“有来访记录,监控录像,以及精神力的数值监控。”江封道,“刚才的峰值明显高于合理范围了。肖主任现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在安保处来的时候,编一个合理的理由。”
肖于念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收回了自己精神力,那只白鼬模样的量子兽也在她掌中淡去了身影。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肖于念秋话语中终于带上了藏不住的狠意,“在这一点上,你是我的后辈。江首席。”
江封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肖于念秋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我要去找老肖了。”
她口中的“老肖”是她的丈夫,亦是在军部任职,在八常委中同样占据了一个席位。
“至于禁闭所那边。”肖于念秋深深地看了江封一眼,“我会去要证明的。”
肖于念秋:“你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和那个哨兵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江封离开之后,唐珩连着几天都没有见到他。
在这期间,唐珩不是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但仔细想想,又总觉得这种行为太损面子——就是要走,他唐珩也要找机会,当着那个向导的面,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于是,唐珩便在这个房子里待了四天。
当时他对这间房子的印象并没有错,这里其实和样板房差不了多少。
厨房里没有碗筷,没有刀具,甚至连所有与烹饪有关的设备全部被切断了能源,变成了单纯的摆设。那天下午,饿的半死的唐珩终于在储物柜中找到了足量的营养剂。
事实上,当他拉开储物柜门,看见整整三大箱的营养剂的营养剂时,脑子是有些发懵的:这个向导,是把这里当作避难所了吗?
除了大批量的营养剂以外,房子里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都只有一人份,崭新地放在储物柜里,连外部的封膜都没有被拆开过。
衣柜里的三套正装唐珩没有碰。
晚上洗过澡之后,他披着浴袍大大咧咧地将整个房子逛了个遍。
客厅和厨房在一楼,二楼有三个房间,除了主客卧外,剩下的一间应该是训练室。
唐珩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个椭圆舱,是军部制式的,舱体外壳上的编号被涂料掩盖住了。
托某位走私军用器械的“朋友”的福,唐珩曾使用过这种椭圆舱,也知道这东西主要是给那些军人用来锻炼精神力的。
至于使用的经历,只能可以用酣畅淋漓四个字来概括。
一开始,唐珩出于顾虑并没有使用这台椭圆舱,他只摸了摸椭圆舱光滑的金属外壁,便有些舍不得地离开了。
但他的这种克制只坚持了三天。
那天下午,唐珩再一次踱进了那间房间,他看着椭圆舱外壁上那一处丑陋的“疤痕”,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跃跃欲试。
试试呗,反正无聊。唐珩想道。
椭圆舱的使用权限是开放的,这件事唐珩在找到它的第一天就发现了,现下的他没有多作迟疑,下了决定后便利落地钻进了舱内。
他将头盔戴上,按下了身侧启动的按钮。
椭圆舱内的位置狭窄,是仅容许一人平躺的宽度,看似坚硬平坦的金属材质却恰到好处地贴合了生理曲线,能让躺在其中的人彻底将身体放松下来。
唐珩长舒了一口气,下一口呼吸却被带有向导信息素的气味灌了满鼻满腔。
是江封的味道,他不会认错。
这一认知让唐珩不禁皱起了眉。
舱内的空气似乎太过于闷热了些,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竟然感到有些发汗。但这个时候舱体已经启动了,嗡嗡的运作声响起,脉冲信号开始调整到与精神力相匹配的频率。
见此,唐珩不得不定下心神,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这上面来。
他合上了眼皮。
“匹配成功,开始确认舱体信息……”
伴随着机械的电子提示音,很快,就有什么东西在唐珩眼前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苍茫的蓝色空间,四面八方都延伸向看不见的远处,仅有一方大约三平方米的透明平台浮在半空中,供人站立。
账号是已经登入的状态,唐珩看了一眼,兴许是因为没有正式的在册身份信息的缘故,用户名的位置是一串乱码。
唐珩又看向身前的位置——那里浮着一个选项框,里面的内容很简单,二选一的两个选项:“向导模式”和“哨兵模式”。
和之前的那台机器一样,目前为止没有看到什么新奇的功能。
唐珩想着,毫不犹豫地点向了第二个选项。
在第一次见到这种椭圆舱的时候,唐珩不是没有好奇过那个“向导模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也点进去看过。
结果,他只看到了空气。
对,就是空气,高渺的天穹之下,除了延伸向远处的地平线以外,什么都没有。他当时在原地才站了一分钟,就见眼前一片红光亮起,被莫名其妙地判定为失败逐出了局。
……那些人真是会玩。唐珩嘲讽地想道。
但好在“哨兵模式”要显得平易近人地多。
前三关被设计者定位成了帮助使用者了解机制的模块,第一关是辨认,第二关是基础移动,第三关是攻击。
唐珩回忆着,对于眼前浮现的那一大串安全提示和文字指引,他看都没有看便点击了关闭。而在起保护作用的初始化光圈淡去的同一时刻,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便随之响起。
说是“辨认”,但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寻找——一只蠕虫模样的生物伏在不远处的平地上,由于没有参照物的缘故,并不能估计出它的确切大小,但看它身下那片明显的阴影就知道,总归不会是正常虫子会有的体型——这就是这一关的任务目标。
而不是那向导模式里虚无缥缈的“空气”。
和第一关类似,第二关和第三关都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操作,而且任务目标也都是外形丑陋且体型巨大的虫子,无一例外。
如果不是这些巨型虫子的模样足够恶心,唐珩觉得自己无聊得都快要睡着了。
但唐珩知道,真正的难题其实在后面。
从第四关开始后每一关的任务,无非都是在偌大的城市群中找到那些虫子,躲避它们的攻击,然后击杀。可虽然机制相同,但随着关卡数字的逐渐升高,难度也在呈几何级数上升,虫子们的移动速度,攻击威力,乃至于体型、数量,无一不在随之增长,到了后面,虫子们拥挤着出现的场景,甚至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唐珩是见过那一幕的。
他的巅峰记录是第四十三关。在那里,视线所及全是各式各样的巨型虫子,几乎可以用层层叠叠来形容。那些体型臃肿的虫子们占据了整座城市,以惊人的速度,将所有的高楼大厦蚕食得一干二净。
片刻之间,夷为平地。
那样才有点意思。可惜了,眼下只是第四关。
唐珩走了会儿神,这才又重新集中了注意力。他转了转手里拿把材质特别的短刀——这是系统附赠的唯一武器,朝四周大致看了看,轻易地便锁定了这一关的目标。
那是一只和第一关外型差不多的蠕虫,依旧是伏在地面上,可这时周边有了植被的参照,就愈发地显出它那小山似的身子形状可怖了起来。它像是被庞大的身体压得不堪重负,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珩朝那处小跑过去,临到近了,脚下一个滑步,刀刃轻巧利落地划破那只蠕虫的外皮,最后扎进它体内一处坚硬的硬块中。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碎,发出一声“喀”的脆响,不多时,那条蠕虫的尸骸便化作一堆数据流消失了。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再度响起,身边的场景扭曲了一阵,很快,“第五关”的字样出现在了眼前。
这种顺遂一直持续到了第七关。
在保护光圈完全淡去的那一刹那,唐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眼前的场景相较于之前三关有了新的变化,不再是寂静的荒野,而变成了一望无垠的沙漠,日头毒辣.漫天的黄沙遮挡了视线,卷起的风暴像是带有雷鸣,狂风吹起的沙砾打得人脸生疼,甚至让行者寸步难行。
唐珩尽力控制着调高了自己的视觉阈值,想要从风沙的间隙中窥见什么端倪,但视线反而变得模糊了。
狂暴症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五感阈值总是在不受控制的波动,因其带来的阻碍也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
他现在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也不知道那虫子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出现。
唐珩恼怒于自己此时的束手无策,攥紧了手中短刀的握柄:这才是第七关而已!
好在前十关都只会有一个目标。
唐珩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屏息以候。
突然,风沙小了下来,黄沙织成的巨幕逐渐淡去,显露出其后遮掩着的高丘的轮廓。唐珩还未看得真切,便觉得心下一慌,紧接着不假思索地朝左边急急撤去。
下一刹,只听见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黄沙被巨大的力道掀起将近五米,唐珩原先站的地方被凿出深坑,而在那坑底,赫然是一只两人高的巨蝎,扬起的锋利尾钩闪着冷光
又是什么恶心玩意儿?!军部那群人可真有想象力。
唐珩啐了一口,吐掉满嘴的沙,还来不及动作,就见那蝎子高扬着尾钩,再一次击来。
老子难道还怕你不成?
唐珩心中冷笑。他不避反迎,握紧手中短刀亦是迎着巨蝎袭来的放下冲了过去。
那巨蝎见他靠近,当即便侧身甩出尾钩,重重地朝他砸来,却不想唐珩只是一个虚晃,反而朝它因动作而疏于防备的另一侧攻去!
刀刃扎破坚硬的外壳,深深地陷入内里,继而如之前的数关一样,抵住了它体内一个的那个硬石。巨蝎因吃痛而大力地甩着身子,试图将伤害它的东西甩飞出去,但那刺进体内的短刀却在唐珩的手中纹丝不动。
终于,“喀”的一声脆响传来,巨蝎庞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又不甘地挣扎着弹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倒了下去,继而很快化作信息流消失了。
唐珩这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甩了甩酸胀的手臂,又心情颇好地弹了一弹那把短刀的刀刃。
也不知道这刀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还挺锋利。
在又过了两关之后,唐珩停在了第十关前。
就在这时,一个提示框突兀地弹了出来,上面用红字显示着,他的使用权限只到这里为止。
这种强硬限制让唐珩很是不爽,就像是一盒糖果摆在了嗜甜的孩子眼前,却被家长勒令只能看、不能吃。
唐珩胡乱地在界面上点了几下,仍旧没有得到什么反应。就在他准备退出来时,不经意的一瞥,他注意到了底端的不起眼的一行小字。
哨兵模式——第九关
后面跟着的用户名是他的那串乱码。
这是……使用记录?唐珩猜测着,好奇地点向那个位置。短暂的加载之后,他面前显示出了另一个界面。
唐珩径直忽略了第一行的数据,又往下翻去。
哨兵模式——第三十二关
哨兵模式——第二十七关
哨兵模式——第三十五关
上百条的数据,关卡大致都在三十关附近波动,最低的也不超过二十五。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记录,唐珩不由有些愕然。
原来这个椭圆舱还有人在使用啊。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唐珩不知道关卡具体的难易程度,但凭仅有的印象判断,在哨兵中,能达到这种程度的人已经是出众的存在了。毕竟在这里面,考较的不仅仅是格斗技巧,还有精神屏障的构筑,五感的使用……甚至是体能。
唐珩不太愿意回想自己第一次进入椭圆舱时,在第二十关被三条巨型蜈蚣追着满地图跑的经历。
只可惜用户名被掩码遮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唐珩摸了摸那串五个字符的掩码,觉得有些惋惜。
出于好奇,他又跑去“向导模式”看了一眼。
相比于“哨兵模式”中那些数据,这里的记录要更零散些。
记录中的关卡数散乱得没有丝毫规律可言,甚至出现了个位数,数量也只有四十多条,就连一旁的滚动条都要比那边长上不少,一拉就到底了。
唐珩看着最后一条,却是瞪大了眼。
只见那一条记录赫然显示着:向导模式——第四十九关
唐珩听他那“朋友”提起过,椭圆舱的关卡统共只有一百关,两种模式各一半。
也就是说,五十关是极限。
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吧。唐珩又看了一眼整齐划一的五字符掩码,默默地想道。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到过又是“哨兵”又是“向导”的人呢。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他倒真想见识一下。
从椭圆舱内出来,唐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饥饿,身体也有些疲惫,但精神还亢奋着。
他跑去洗了个澡,又牛饮般地给自己灌了两袋营养剂,便回到了客卧,倒头就睡。
或许是因为着实累了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意识浮浮沉沉的。
唐珩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那场梦发生在一架陌生的飞行器里。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人。但是因为飞行器内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那人隐藏在阴影中,他完全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梦境的内容是凌乱且模糊的,唐珩像是和那人打了一架,又像是接了一个漫长旖旎的吻,空气的热度随着暧昧攀升,烧得他浑身上下燥热得厉害。
他好像还咬了他,入口的鲜血带着铁锈的腥味,有点甜。
那味道唐珩来不及细尝,就蓦地感觉大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头骨被砍刀劈开,又被人徒手撕成了两半。
这种感觉他丝毫不陌生,是几天前他才经历过的狂暴症……
意识到这一点,唐珩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的额头浮着一层细密的汗。唐珩粗喘着气,看向一片黑暗的室内,有些怔忡。
脑内那股突然炸开的疼痛消失了,迅速得像那只是幻觉。
……只是神经痛,吗?
唐珩攥紧了拳,呼吸却渐渐缓和下来,一时间,室内只剩下静谧在流淌。
但在下一刹,唐珩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谁?!”
他警惕地看向门口的位置。
轻微的响动之后,室内的照明灯被打开了。
唐珩这一次没有被这骤然亮起的灯光激起半点不适,视觉阈值一直被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一开始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灯开了。
先于视觉,唐珩先是辨认出了那一股气味,是一种清冽的冷香。他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香气,只觉得怪好闻的——如果忽略它的所有者是那个人的话。
“你来干什么?”唐珩皱着眉道。
他不知道这个人在门口站了多久。
江封却是被唐珩额角上的一滴汗水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视线追逐着那滴晶莹的痕迹,流过哨兵的脸廓,又顺着脖颈滑下,淌过形状分明的前胸和小腹,最后洇进薄被之下更深处的布料中。
江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明天跟我去一趟医院。”江封道。
被江封那双黑眸注视着,不知怎么的,唐珩突然回想起刚才梦境里的那股遍及全身的燥热。他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又皱了皱眉,硬邦邦道:“知道了。可以滚了吗?”
江封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径直离开了房间。
留下唐珩有些愕然地坐在原位,带着十足防备的架势付与了空气,从而显得些许滑稽。
这个人,就这么,走了?
在那之后,唐珩睡得一直不安稳,像是害怕一旦梦得深了,就会重回那个闷热粘腻的梦中。
第二天一早,唐珩毫不例外地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客厅。
当他看见另一个早已等候着的人的时,略微有些惊讶,但嘲讽的话语已经不过脑地脱了口,“首席向导也吃这种东西?”
他指的是江封手里的营养剂。
“嗯。”江封神色淡淡的。他将手中的空壳扔进垃圾桶,然后望向唐珩:“可以走了?”
“嗤。医院有什么好去的。”唐珩摸了摸鼻子,找补般地自言自语道,“老子又没病。”
江封没有接话,转身就往外走。
唐珩抬腿跟了上去。
飞行器早已经在地下车库中等着了,驾驶位上坐着的依旧是之前的司机小陈。他越过江封看到了唐珩,下意识地就开始戒备起来。
唐珩察觉到了这股敌意,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眼神肆意而嚣张,带着少许挑衅的轻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