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大急。
郁镜白站在一片皑皑天地间。
他怔怔地立着,恍然之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白衣青年快要融于这天地白雪之中,他不知身向何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周围是一片单调的白光,随着他试探的走动,逐渐开始染上一点颜色。
他捡到了一段零碎的记忆。
山林里植被茂密,万物生长,对于周围以打猎为生的农户而言,是来自大自然丰厚的馈赠。
周围虫鸣声声,地面的震动惊扰不少潜伏的生命,纷纷遵照本能为震动源让开地盘。
猎户一身短打布衫,提着装备上山打猎,今天天气好,但运气着实差劲,毫无收获。
刚上山没多久,天气便转阴,不多时变雷鸣电闪,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中年猎户暗骂一声,折了一片大叶披在头上,匆匆往山下赶。
山路崎岖,下雨泥泞,猎户脚下一滑,不慎翻滚下去。
幸而他反应迅捷,滚落途中牢牢攀住了大树的树干,这才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
男人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撞伤划伤,幸运的是没有伤到骨头,不会影响行动。
最糟糕的是,他滚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区域。
这里似乎没有人类踩踏开发过的痕迹,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猎户滚下来的地方又太高太滑,想原路折返回去根本没可能。
猎户只能庆幸暴雨倾盆之下,受到不知名野兽攻击的概率会降低不少。
他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到一颗大树下避雨,想等雨停再摸索着下山,手往树干上一撑,撑到了某种冰凉滑腻的柔软触感。
猎户浑身如过电般惊悚地抽回手,望过去的时候,看见了一条在树干上挂着的蛇。
是一条纤长的白色小蛇,眼瞳透红,警惕地想往后缩,结果因为身体在树干上打了结,一时之间卡住了,沉默着和猎户大眼瞪小眼。
猎户很少在山中看见白成这样的蛇,一点杂色都没有,白得泛光,某种角度下,甚至有种玉的质感。
一般的蛇也不会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挂在树枝上,缠卷着打了个结,剩条尾巴懒懒地垂下,刚巧被他按到。
一人一蛇互相警惕地对望着。
猎户谨慎地站着没动,幼蛇对他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而言构不上太大的威胁,何况看颜色,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毒性。
这小白蛇在树干上挣扎了半晌,没挣扎下来,沉默半晌,实在是没招了,默默地把垂下去被惊扰的尾巴也挂上了树枝。
茂密大树下能躲雨,小蛇那模样像是在给他让位置。
猎户感觉自己真是鬼神之说听得多了,一打眼,就莫名觉得这条罕见花色的蛇怪有灵性的。
他虽然不太敢过去,可奈何雨太大,猎户快要被浇透了,实在没办法,说:“我能过去躲躲雨吗?”
小白蛇被惊扰前似乎在睡觉,刚要睡回去,听见这话,又探出头来瞧他。
小白蛇盯着他看了一会,往后蠕动了一小段距离。
它像是想用后退来表示没问题,奈何睡觉前莫名其妙把自己缠出了结,现在缠在树上,实在没法移动。
猎户心有灵犀,说道:“你能听得懂是吗?”
“我只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妖的存在,你是吗?”
“要帮忙吗?”
“要的话,你把尾巴放下来?”
小蛇开了灵智,却因修为不够,尚未修出人形,没法口吐人言。
哪有蛇会把自己卷到打结解不开,还被别人看见,还被别人问需不需要帮忙的。
小蛇拒绝了帮忙。
猎户站在雨中,看小蛇东爬爬西蛄蛹,支棱起来努力了没一会,又放弃似的累瘫下来,妥协地把尾巴放了下来,眼巴巴地瞧着他。
蛇贵有自知之明。
它下次再也不在树上睡觉了。
猎户实在有点儿不确定这垂下来的尾巴是累的还是小蛇听得懂人话放下来让他帮忙的,小蛇以为他怕挨咬,仰头叼了一串满叶的树枝在嘴里,示意自己咬不了人,垂下的尾巴还朝人类晃了晃。
猎户那一刻心领神会,心里悄悄震惊,一边谨慎地盯着小蛇脑袋的位置,防着蛇突袭,一边慢慢把小蛇解了下来。
小白蛇果真没有攻击人的意思,还把脑袋放得远远的,安静乖巧地让人救援。
小蛇重获自由的那一刻,似乎是觉得太丢脸,倏地一下窜走了,很快消失在密林之间。
猎户松了一口气,靠在树下耐心等雨停,还在惊叹方才见到的小蛇实在太有灵性。
就像成精了似的。
不会真是妖吧?
等了半天,雨小了不少,猎户找了一根粗壮的树干当拐杖,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一点点摸索着下山。
可是刚走出去没多久,那条溜走的小白蛇忽地窜了出来,横在他的必经之路上,静静地盯着他。
猎户咽了咽口水,试探道:“怎么了?”
小蛇没说话。
蛇本来也不会说话,猎户尝试绕开小蛇,结果小蛇也跟着他挪动,这次还是挡在他面前。
猎户往右绕了绕,小蛇依旧在保持着距离的情况下跟着他挪动,无论怎么绕,都横亘在他要走的路面前。
猎户愣了一下:“这里不能走?”
小白蛇满意了,朝他晃了晃尾巴。
愚蠢的人类,再往前走就要把自己送到真毒蛇面前了。
小白蛇绕过男人,辨认了一下方向,爬出去一段距离还要回头看看人类跟上来没有。
猎户连忙跟上,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小蛇领着他七拐八拐,在陌生的山间行进,走到猎户的脚快要被雨水泡发的时候,他终于被领上了自己熟悉的,上山的路口。
猎户欣喜异常。
可他还没来得及朝小蛇道谢,原地已没有了小白蛇的身影。
猎户回去之后把这件事情和村里所有人说了一遍,小蛇护佑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村。
那后来,猎户数次上山回到之前小蛇睡觉的地方,都没能再见到那条极其通人性的小蛇。
他隔几天便往小蛇睡觉的树下放吃食,瓜果熟食,菜肉菌菇,家里做了什么就放一份给小蛇。
最开始这些吃食总是会被其他不知名的兽类分食,啃得一片糜烂狼藉,于是猎户找村里的铁匠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桶,只在底部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可以让小蛇自由出入。
有了装备之后,每次闻着香味却抢不过大型小型猛兽们的小白蛇终于含泪吃上了。
它认识果蔬,不爱吃。
不认识那些加工过的奇形怪状的食物,闻着很香,不敢吃。
小蛇看见别的猛兽们吃过之后还活蹦乱跳的,才敢尝一口。
尝过那一口之后,小白蛇简直惊为天人,蹲守在原地数天,终于等到来投喂的猎户,两方对视之下,都看见了对方眼里欣喜的热泪。
小蛇也觉得这个人类很有灵性,它不吃的东西下次不会再送,吃得多的频繁送,还会趁它吃东西时偷摸它脑袋。
就这样送了半个月,天气很好的某一天下午,照常来投喂恩蛇的猎户提着食盒往地上一放,刚掀开盖,小白蛇就往放饭的盒子里一钻,不出来了。
还用尾巴挤开他拿盖的手,在里边鬼鬼祟祟地拱着盒盖,把盖子拱了回去。
小白蛇一边躲在里面大快朵颐,一边被人类喜滋滋地端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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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家人们捡了只蛇,它想和我回家!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 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
人类对蛇的接受度普遍不太高,小白蛇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猎户把藏在食盒里的小蛇带回家时也并未声张。
猎户的妻子在家里养了许多鸡鸭鹅狗,倒是没养过蛇,本能有些惧怕。
但知道小白蛇救了她丈夫,这次还钻进盒子里跟着回来之后,当晚便杀了只鸡,做了丰盛的四菜一汤。
女主人在忧心幼蛇能不能吃油盐重的食物之时, 小蛇已经把猎户提前剔好骨头的软烂鸡肉吃得干干净净了,吃完埋进特地吹凉后的汤碗里,吨吨吨地喝了半天,喝剩碗底一层汤皮。
女主人没养过蛇,不清楚能不能吃, 但这个疑虑出现得显然晚了一点。
小蛇吃得可欢了,人吃什么蛇吃什么, 活得好好的。
后来女主人还去问了村里其他知识资历都渊博的老人,问及蛇怎么养,都说一般的蛇定期喂生鼠即可。
隔日猎户真去山里逮了几只野鼠回来上供给小白蛇,小白蛇看着体型比自己大好几倍的硕鼠, 沉默地和猎户大眼瞪小眼。
猎户也意识到了双方体型的悬殊, 尴尬地挠了挠脸, 问:“你吃这个吗?吃的话就晃晃尾巴。”
小蛇不动如山。
猎户又问:“你吃生鼠吗?如果不吃,那就晃晃尾巴。”
小蛇尾巴快要晃上天了。
猎户再一次被小蛇的聪明惊到, 心神震撼地提着肥硕的老鼠放生去了。
可能是因为某些种类的蛇眼神清澈,看起来就没什么攻击性,每日在家就只会好奇地探出一颗小蛇脑袋出来望来望去,也不会越界在家里乱爬乱藏吓人, 还聪明得和人一样,女主人很快就和小蛇建立了十分友好的关系,每日过来摸摸小蛇,攒好布料给小蛇做垫子,铺进搭好的木窝里。
小蛇一开始不明白人怎么喜欢摸蛇脑袋,但鉴于他们二人路过看见它都要过来动两下手,好似上瘾了一般。
几次下来小蛇也明白了,于是在夫妻二人路过摸两把的时候,试探着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女主人捂住心口,惊喜地回头:“小白会蹭人呢!”
小蛇知道人很喜欢它做这个动作后,蹭得更起劲了,吐着蛇信卷上手指,任人随便把玩。
女主人从害怕到如今动不动就要把小蛇拿起来盘一盘摸一摸,用了仅仅不到一周。
小蛇也不白吃人家的,偶尔帮忙看看稻谷,摘摘田里成熟的菜,虽然摘出来的菜上有小蛇牙印,但女主人不仅不介意还会夸小蛇厉害,隔三差五半夜出门觅食,还能逮回来不少野鸡野兔。
猎户惊坏了,连硕鼠都打不过的小蛇,怎么把野山鸡抓回来的。
小蛇自豪地扬起脑袋。
硕鼠不好吃,山鸡就不一样了。
这个好吃,蛇想拿下,当然有的是办法。
它虽是修炼功夫不到家还不能化形的小蛇妖,但想抓点小动物,还是易如反掌的。
女主人怀孕在家修养的时候,去集市采买和回家做饭的事情就落到了男主人的身上,白日猎户不在,小蛇就团在行动不便的女主人手边,需要什么叼什么过来。
男主人做饭也不是不能吃,只是小蛇吃一口噎半天,不想拂男主人的面子,再吃一口,再难吃得噎半天。
最后小白蛇终于放弃为难自己,转头叼了一个苹果回窝解解馋。
磨磨蹭蹭咬了半天,刮下点蜡和皮来,被汁水酸得转头就走。
妻子看着心疼坏了,抗议道:“你苦了自己,也别苦了小白呀。小白连平日最不爱吃的水果都啃上了!”
男人也觉得自己做饭水平有点失败,默默出门,买了妻子和小白都爱吃的烤鸡回来。
往后小蛇再抓活物回来,猎户就自觉地提去市场找人加工,做成熟食之后才带回来,小蛇这才终于不用吃难吃的果蔬了。
生产很顺利,母子平安,女主人回来修养了小半年,小蛇终于又吃上了滑嫩鲜香美味的炖鸡烤鸡白灼鸡辣子鸡蘑菇鸡,幸福地在窝里打滚。
孩子从小和小蛇一起长大,一点也不怕蛇,和小白蛇一起睡觉吃饭玩耍,形影不离。
村里人原本以为猎户那天死里逃生回来后说的都是夸大其词,在集市上看见女主人篮子里悄悄探出一颗好奇的蛇脑袋后才明白是真的。
小蛇聪明乖巧,知道村民大多怕蛇,也不会出来讨嫌,倒是会有大胆的小孩跑过来想过来试试小蛇是不是真的听得懂人话,伸出两根手指问它这是几,小蛇看了一眼,卷了两颗石头放在小孩面前。
小孩群们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哇声:“它真听得懂啊!”
小白蛇逗完小孩,心满意足地爬上女主人的肩膀,回家。
家里的小崽子日渐长大,被送去私塾读书,天天吵着想带小蛇去上学,被小蛇用尾巴无情地推出了门。
带什么带,带进去被老师一起用戒尺打出来就老实了。
小孩回家写作业的时候小蛇就团在桌子上睡觉,小孩写烦了就吸两下,最后作业没写多少,倒是圈着小蛇一起睡了个天昏地暗,再被娘亲用饭菜的香气叫醒,一起表演弹射起步抢饭桌第一名。
直到小孩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自己也有了龙凤胎,女主人走路逐渐不稳,男主人劈柴都气喘呼呼,两人发丝全白,连看东西都要在油灯下把东西凑到睫毛上才能看清。
小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白日不肯睡觉了,就待在男女主人身边,哪里也不去,就这样陪着他们。
小蛇看着男女主人步履越发蹒跚,声音越发苍老,女主人用满是皱纹的手捧起小白蛇,柔和地笑起来:“小白。”
小蛇吐着蛇信,仰起头,用蛇脑袋蹭过女主人的脸。
“这么多年了,”女主人温柔地慢声说,“只有你还是这幅小小只的模样。”
小白蛇用力黏紧她。
“你刚到家那会,我以为你生病了,怎么胃口这么好,却吃多少都不长大。”
“以为有寄生虫,还给你吃了好多驱虫药,把你苦翻了,半天吃不下饭。”
后来发现,小白只是单纯长不大。
岁月在它身上留不下痕迹,剔透澄明如初。
“长不大便长不大吧,一直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已经很好了。”
小蛇仰着头,静静看了她半晌,一声不吭地把脑袋蹭进女主人手里让她摸。
小白蛇开始睡在两位老人的床头,经常半夜起来听一听老人们的呼吸,发现还在喘气,就睡回去。
老人的儿子经常带着孙辈过来看爷奶,顺便摸摸小白,可小白这些天似乎没有什么精神,总待在两位老人怀里不走,连孙子孙女抓它尾巴都没什么反应,只蔫蔫地晃一晃,权当逗过小孩了。
人老了就容易生病,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小白在庇佑,男女主人一有感冒风寒的迹象,小白就寸步不离地黏着他们,老人们晚上就会睡得格外沉,次日醒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小白总是会有点没精神,已经成了花白老头的老猎户用满是死硬裂痕的指腹轻轻摸了摸小白蛇的脑袋,心疼道:“小白,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小蛇不会说话,小蛇只会用尾巴勾勾人的手腕,再蹭一蹭人。
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心照不宣。
老头是最先离开的。
他早年常年在外奔波打猎,留有旧伤,身子骨最先撑不住。
但晚年还是奇迹般无病无痛地活到垂垂老矣,最后一眼,看的是睡在头顶枕头上的小白,还有身边的老伴。
睡梦中走的,无病无痛。
五天后,女主人看着老伴下葬完,当天在儿子的搀扶下,坚持给小白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和小蛇道歉:“对不起啊小白,人老了,手抖,做饭可能得和老头子一样难吃了。”
小蛇摇了摇头,和女主人一起,慢慢地吃光了所有食物。
当天晚上,女主人入睡前把枕头旁边的小蛇抱进怀里,伤怀道:“小白,你怎么办啊。”
小白嘴挑,最爱吃她做的菜,不爱吃的东西会挑出来堆成小山堆,还会和小孩子比谁堆得高,可如果她哪天盐不小心放多了,菜不小心炒焦了,小白却还是溺爱地一声不吭全部吃了。
小白爱干净,喜欢泡澡,果蔬一概不喜欢,肉食都爱吃,不喜欢太吵的环境,窝里的布料喜欢毛绒的不喜欢绸缎的,跟人出门喜欢盘在肩上或者缩进衣兜里,不喜欢被人提溜起来。
儿子将她的手艺学去了,可自己不能亲力亲为的时候,便总是担心没人能照顾好小白。
那一晚,女主人说了很多很多话,最后入睡前轻轻叹了一口气,温柔道:“小白,我们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小蛇用力点头。
小白蛇睡在女主人的颈窝处,听着她的脉搏因为入睡逐渐平稳,又在睡梦中某一时刻忽停了下来。
那一刻,小蛇在这个世界上最先拥有的牵绊断了。
小蛇才恍然觉得,原来人类的寿命这样短,又这样长。
长得他沉醉不知何日,短得他黄粱一梦不愿醒。
两位老人走得都很安详,也许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
也正是那一晚,小蛇觉醒了属于自己的天赋特质。
它并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天赋特质,只知道自己可以把别人的伤势病情转到自己身上。
儿子头发也有了花白痕迹,在葬礼上哭病了,小蛇匆匆忙忙赶过去,用妖力解决不了就用天赋特质,次日儿子病情莫名好转不少。
一次两次也许是巧合,可次数多了,儿子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抱着小白蛇,难过地说道:“小白,我不要你这样。”
“你要健健康康,安安稳稳的,你要是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我哪还有脸下去见爹娘。”
小白盯着两位老人留下的血脉,心道:
我也不想的。
彼时,因为小白蛇的存在和上一辈的传说,村里对蛇的包容度和接受度高了不少,养宠物蛇也变得司空见惯起来,某一时期还兴起过养无毒蛇的潮流。
儿子快速衰老的那段时间,小蛇动用天赋特质的频率高了不少。
然而它发现一件事情。
小病小痛可以用妖力解决,解决不了的可以用天赋特质解决。
可是当人类的寿命真正走到尽头时,所有花里胡哨的招数都失效了。
身体机能衰老到老无可老,五脏六腑闹着要休息,精神头也只有短暂的兴起,每日的时光开始漫长而难熬。
小蛇多希望病痛在己身,多希望死的是自己。
可那些无法抵抗的衰老致死,永远都无法转嫁给别人。
小蛇还是无可避免地迎来了儿子的葬礼。
它还记得这小孩当年还吵着想带它一起去听那些佶屈聱牙的天书。
小蛇冷酷无情地拒绝了。
想带它一起去坐牢,没门。
可是现在想想,也许当年该答应的。
送走了儿子,小蛇在两位老人的坟前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悄悄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和它牵绊最深的人类已经全部走到了寿命尽头,孙辈的小孩出生后,小蛇也不是没陪过没逗过,可是自从有了孙辈之后,老猎户和女主人已然开始有苍老的痕迹,连走路都有点不稳,小蛇不陪在身边不放心。
连着送走了两代,小蛇便不再轻易和人类建立牵绊了。
后来的几百年间,小蛇离开之后一味地闭关修炼,修炼出了人形,根据猎户和女主人叫他的发音,给自己取名郁镜白。
刚开始,郁镜白听他们喜欢叫自己小白,便总以为“小白”是一个很有含义的名字。
后来郁镜白在人族领域混久了,才意识到人类叫什么都喜欢用颜色当简称,小黑小白小黄小绿,小字辈不够用还有大字辈,一个村能凑出来一堆。
再后来郁镜白才终于明白,爹和娘只叫他小白。
叫了很多很多年,临终前,惦记的也是小白。
最简单最没有含义的名字,却蕴含了最深的情感。
郁镜白不像当年一样不谙世事了,偶尔会回来看看两位老人和儿子,也会关注一下他们的后代。
当年落后破败的小山村已经发展成了城池,名为舒城,繁华多了,郁镜白记得猎户姓沈,多年后回来,沈家居然都成了大家族了。
祠堂里居然还有蛇的塑像,沈家后人估计以为他死了,专门给他修了一个,牌位和两位老人放在一起,把郁镜白看得哭笑不得,又好笑又伤感。
记忆停在了这里,郁镜白被疼醒了。
系统在郁镜白脑海里急得原地转圈:“宿主,您感觉怎么样宿主?”
小白蛇头快炸了,奄奄一息地缩成一团:“……没怎么样,脑袋快炸了而已。”
“我替您向总部申请了急救,但您伤得太重,还是得靠后续的调养。”
一只温凉的手将他抱起,熟悉的淡青色灵力环绕着小白蛇,小蛇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回春。
小蛇真快疼昏过去了,知道是沈听弦,也没客气,头尾并用地缠上沈听弦的手:“……沈听弦?”
沈听弦低低应了一声。
小蛇汲取着回春,感受到头疼正在缓慢褪去,舒服地瘫在沈听弦手里:“恩人!”
圣子大人又救我一命,蛇感恩!
小蛇猛然想起什么,问:“沈……听弦?”
沈听弦:“怎么了?”
小白蛇犹疑地仰起头看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老家在哪?”
沈听弦捧着伤重未愈的小蛇,没有像之前那般动手动脚,只是说道:“舒城。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小蛇一呆。
小蛇震惊。
小蛇在沈听弦手中弹射起步。
小蛇的魂跟不上,本来就疼的脑袋又猛然刺了他一下,小蛇嘎巴一下差点当场疼死在这儿,奄奄一息地又缠回沈听弦的手上:“完了。”
沈听弦:“?”
哪里完了?
“何出此言。”
小蛇也不说,只一味地喃喃:“完了。”
他把爹娘曾曾曾曾不知道曾多少辈的孙子当男妻掳过来了?
完了!!!
这就是太久没回来的下场吗。
郁镜白真的知错了。
将来下去见爹娘,爹娘先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沈听弦实在不明白小白蛇怎么完了,只一味催动回春:“你重伤昏迷这么多天,才刚清醒,像方才那般剧烈挪动会引发旧伤。”
“……我知道的,圣子大人。”
刚才已经吃了苦头了。
小蛇打起精神来,尾巴只够得着沈听弦的手,于是只用尾巴摸了摸沈听弦的手腕,没摸到伤口:“你好点没?你自己伤成那样,怎么还顾得上管我。”
沈听弦低声道:“我是回春,能出现这里,定然比你好上太多,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回春对于小蛇而言实在是缓解头疼的绝佳手段,浸得小蛇全身懒洋洋,在沈听弦手上挂爽了,还想多缠两圈:“苍天保佑爹娘原谅我。”
蛇真是有点离不开沈听弦。
沈听弦:“……?”
沈听弦瞧着小蛇的状态:“原谅什么,原谅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小白蛇身上的鳞片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了,个别还有缺损,不过已然好太多。
难怪他们刚见面的时候郁镜白用人形,沈听弦就各种飞眼刀,态度跟看仇人一样要跟他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