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恙的呼吸还带着轻微的颤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稳住气息。他一把取下林筠头上的尖头珠钗,旋身贴近,将簪尾精准刺入林筠的后颈三寸。
林筠浑身僵了一下,一缕灼烧感自颈后传来,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虽然这不是他的身体。
危机如今算是暂时解除,二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逐渐意识到如今这藏身之所的逼仄——使得他们不得不维持着交颈相贴的姿势。
黑暗之中,两人的呼吸不可避免地交缠在一起。林筠能清晰感觉到吴恙胸腔的震动——虽然借的是李文俊的皮囊,但那种灵魂上熟悉的气息却骗不了人。
吴恙似乎有些担心刚才情急之下扎得会不会有些重,一只手突然覆上林筠的后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刺入珠钗的位置。
这个安抚性的动作却让林筠浑身一僵——敏感的肌肤逐渐留下灼热的痕迹。
桌前不断有“人”走动的砰砰声音,二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林筠想问吴恙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于是拉过吴恙的手心描了个问号。
吴恙冲他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已经没有了走动的声音。
吴恙轻轻掀开幕布一角,昏黄的灯光下,原本嘈杂的后台此刻空荡得诡异.
二人屏息凝神地从桌下爬出,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思考应对之法。
“等等,“林筠突然瞥见化妆桌上堆叠的几张千与千寻中无脸男的面具,嘴角勾起:“那些人既然没能发现桌下的我们,说明找人靠的不是感应……而是单纯的视觉,不如打扮成他们的样子……”
吴恙闻言微微挑眉,然后轻笑一声,竖起了大拇指。
二人迅速从乱成一团的化妆台上翻出油彩颜料,蹲在桌子下面开始对面具进行涂改。
带上面具以后还顺便把眼周漏出的皮肤也揉上一圈白色。
两人相互端详了一会儿,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然后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把身上这身东拉西扯的戏服换掉。
林筠扯下戏服时,衣襟处突然滑落了一个小物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定睛一看,正是记忆中当年叶琪的生日礼物——蓝钻项链。
林筠利落地批上无脸男的黑色披风,顺手把项链捡起,犹豫一下后又把发簪拿起,一起放进了披风口袋,和吴恙一起往后台外移去。
可刚一掀开幕布就和一个无脸人撞了个对着。
二人瞬间屏住呼吸,面具下的肌肉绷得生疼。
那“人”动作僵硬,没有五官的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疑惑地左右转了一下脖子后又慢慢离开了。
伪装当真有用!
二人原本畏首畏脚的步伐变得光明正大起来,走出后台后,混进了无头苍蝇般穿行的无面人中,顺着礼堂大门开始往外溜达。
踏出大门的一霎那,二人脚步却一滞。
本该存在的楼道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条长廊如同被生生截断的残肢,孤零零地悬浮在虚无之中,四周均是翻涌的黑雾……
作者有话说:
----------------------
二人屏息凝神,在走廊处小心翼翼地将礼堂大门合拢。
所幸现在门轴并不像六年后那般生锈不堪,只在最后合拢时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声。
二人下意识身体绷紧,直到门缝顺利完全闭合,才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怎么办?”林筠压低声音问道。
“别急,”吴恙靠向墙边,“趁着现在暂时没人发现我们,先捋捋状况。”
林筠点头,疑惑问道:“我们为何会困在叶琪和李文俊的身体里?”
“第二重问灵失败了……”吴恙眉间紧锁,“在被阴物察觉时,我只来得及布置最简易的移魂阵,未曾想随机移入了这二人的身体中。”
“问灵怎么会失败?”
“死因有问题,”吴恙垂下的指尖无意识敲了两下墙面。
“叶琪不是因为中毒而死的。”
“……可这说不通,”林筠回忆了一下苏荃的说法,“当时应当有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她在台上喝下毒药,然后毒发身亡。”
吴恙点了下头:“确实蹊跷,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我一直按兵不动等到了你即将饮下毒酒,可这阴物没有丝毫反应,说明……”
他面色越发凝重:“说明她本就记得这段过去,绝非死于这段记忆。”
二人一时脑中闪过种种可能,却没有好的解释。
吴恙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们如今都必须尽快脱离问灵状态,否则即使不被发现,魂魄也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他顺手摘下面具,面上的表情严肃且沉重。
“换句话说便是……魂飞魄散!”
“噗!”
林筠没忍住笑出了声。
吴恙话说得吓人,可偏偏面具之下的脸实在滑稽——眼睛周围规规矩矩地涂了一圈白色油彩,带着面具的时候不违和,如今取下面具、再配上严肃的表情便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吴恙很快从林筠的反应意识到不对,默默将面具扣了回去。
林筠笑得更起劲儿了。
“有那么好笑吗?”
林筠继续笑。
这小子!
吴恙也没忍住咧了嘴角:“傻逼吧!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林筠收敛了一些,但面具下嘴角仍然噙着笑意,说的话却格外认真。
“因为我相信你。”
吴恙愣了一瞬,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左右张望了两眼:“那是,也不看我是谁!”
“如今这局面一般人可就真没办法了,但我二重问灵时成功了大半,如今进入的这段记忆哪怕不是叶琪身死的直接原因,也必然会有关联。”
他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只要能找到她真正的死因,便可以施行第三重问灵!”
“走吧,先查探一下礼堂外的其他教室,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吴恙拂了下斗篷衣摆,拉着林筠往走廊走去,开始在各间教室摸索起来。
幻境中的各个教室与六年后满是灰尘的疮痍状态不同,虽然看得出有些年头,但却整洁干净,甚至有些黑板上还残留着工整的粉笔板书,正常得有些诡异。
直到二人走到走廊的最后一间教室,推门时才发现这间教室的木门竟上了锁。
有问题,二人对视一眼。
林筠从兜里掏出簪子,准备将尖头插进锁眼。
“你还会这个?”吴恙有些诧异。
“生活所迫。”林筠随口答道。
只见他熟练地将簪子卡入锁扣,指尖稳稳抵住簪尾,正准备发力旋转锁芯——
“轰!”
礼堂大门突然爆裂,无数无面人似乎感应到林筠开锁的意图,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它们原本空白的脸上此刻裂开血盆大口,脖颈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手脚并用在走廊地面爬行,指甲刮擦地板的声响令人牙酸,像一群丧尸般涌向林筠。
“操!”吴恙暗骂一声,摆出了随时往门里扑倒的姿势。
千钧一发,林筠听到自己的胸腔里传来剧烈的心跳声,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血管里奔涌。
最近的无面人已经扑到三步之内,腐烂的指尖几乎触及林筠的衣摆。
随着锁芯弹开的轻响,吴恙猛地扑向林筠的腰,在无面人袭来的瞬间将他一起带入了门内。
林筠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房门处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壁障,将重重叠叠的无面人挡在了门外,一张张血腥的面容在不住地嘶吼,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咚——”
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带着沉重的黏腻和迟缓。
“咚!”
又是一声,像是钝刀劈进湿软的肉里,刀刃卡在骨缝间,又被蛮力拔出。
林筠的呼吸微微一滞,颈后汗毛倒竖。
他和吴恙一齐缓缓回头,视线越过房间昏暗的光线,落在身后不远处。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跪在地上,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刀。
他的动作癫狂而精准,每一次砍落都伴随着黏腻的撕裂声,刀刃卷了边,却仍固执地劈砍着地上的尸体。
血从尸块间汩汩涌出,刀刃每落下一次,血泊便扩大一圈,黏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地板蜿蜒爬行,一路流淌至二人脚边。
男人似乎恨急了身下的女人,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突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转头,充血的眼珠看向林筠二人,同时也暴露出了自己的面容——这人竟是李文俊!
是林文俊杀了叶琪!
男人沾满鲜血的脸扭曲着,癫狂的恨意却在看到林筠的瞬间凝固。他颤抖着立起身来,提着刀往他走去。
“叶琪?”李文俊嘶哑的嗓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
林筠低头瞥了眼自己现在的打扮,黑袍白面具,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琪!你来找我了?”男人神色疯癫,张开双臂扑抱向林筠,被他侧身躲开了。
“你为什么要躲?”
男人扑空后声音骤然扭曲,却在下一秒被林筠轻柔的嗓音抚平。
“不是我想躲呀~”
林筠侧身避开血泊,指尖抚上面具边缘,动作优雅得像在整理鬓发。
他微微偏头,露出面具下的一小截白皙下巴,尾音带着害羞地颤抖:“我现在...太丑了。”
站在一旁吴恙愣了一下,嘴角勾起啧了一下。
男人的表情瞬间软化,涕泪横流地张开双臂:“我不在乎!你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他跪爬着向前,却在即将触碰时被林筠灵巧地旋身避开。
吴恙干脆抱臂倚在了墙边,红瞳玩味地眯起。
他看着林筠像逗弄猎物般,用脚尖轻轻点着血泊边缘,黑袍下摆沾上猩红也浑不在意。
“我知道你最爱我了~”林筠突然俯身,面具几乎贴上男人的脸。
他压低嗓音,带着蛊惑般的委屈,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男人染血的衣领:“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男人痴迷地仰着头:“琪琪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
吴恙听到此话,看了眼不远处碎成一团的残尸断肉,嗤笑了声。
血泊中闪过一粒紫光让他陡然皱了下眉。
吴恙立马起身,趁着李文俊被林筠吸引了注意,偷偷溜至了尸体旁边,将覆盖在其上的血肉拨开。
只见一只被斩断的手正五指蜷曲,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皮肉碎屑。
而在那惨白的手指间,死死攥着一串断裂的紫色钻石项链……
有意思!
“林筠!”吴恙用手掂起项链,冲林筠喊道。
林筠闻声转头,目光在触及那串紫钻项链的刹那骤然凝固。
一时间,所有破碎的线索如闪电般在脑海中串联。
戏服女鬼僵硬扭曲的关节,问灵时错误的死因,还有毒杀凶手竟多年未能抓捕归案的疑惑…...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原来如此……”他轻身喃喃道。
这戏服女鬼不是叶琪。
而是——
韩佩兰!
因为被分尸而死,所以才动作僵硬,身体各处的骨节貌似断裂!
因为身份不对,所以问灵时没有成功,叶琪确是因毒而死,但韩佩兰却是被李文俊杀害!
因为她当年早已死无全尸,无人知晓,所以这些年警察一直没能将韩佩兰捉拿归案。
而这处锁着的房间,便是她最不敢触碰的记忆……
是那些无面人无法进入的空间……
而此时李文俊因为听到吴恙的呼喊,浑浊的眼珠开始剧烈颤动:“你不是叶琪?”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筠。
“怎么会不是呢~”林筠柔声回应,背在身后的手指却向吴恙快速比了个催促的手势。
他缓步向前,黑袍下摆扫过地上黏稠的血迹,“我的声音不像吗?”
“可他喊你林筠!”李文俊的牙齿因战栗而咯咯作响,手中的菜刀反射出森冷寒光,“你还回应了他。”
林筠突然轻笑出声,指尖点了一下李文俊的鼻尖:“这么在意称呼...难道你爱的只是“叶琪”这个名字?”
“不是,不是的!”男人突然激动起来,“你别相信韩佩兰那个疯女人,她就是嫉妒你!我喜欢的只是你,你相信我!”
他开始哆嗦着抓住了林筠的双手:“我已经把她杀了!你不要和我分手好不好!”
林筠觉得恶心,想要把手抽出。
李文俊却反手将他手死死捏住,“你想要背叛我是不是?因为他吗?”
他带着恨意地指向不远处的正在地上沾血写写画画的吴恙。
吴恙见此,站起身拍了拍手,往黑袍上抹了把血,干脆把袍子面具都解了下来,漏出了和李文俊一模一样的面容。
“哥们,相煎何太急啊!”
他趁着李文俊怔神的时候,用脚尖沾血抹完了最后一笔问灵阵法,红瞳迸发刺目金光,斥声念道:
“九幽洞照,怨魄现形。骨肉离散,魂归其殇。以血为引,溯亡者恨。”
“显汝碎骨时,现汝断魂刻!”
地上血阵漂浮而起化作血色符文,整个场景轰然消散……
熟悉的喊声刺破空气,接着是各种道具相撞的脆响以及纷乱的脚步声。
眼前的场景竟然又回到了叶琪刚醒来时的后台。
只是如今的林筠和吴恙已经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以旁观者的身份站在人来人往的边缘。
“叶琪在这儿!”
二人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倒在角落里的叶琪,一行人连忙围了过去将她扶起。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被拉着往化妆台前走去,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韩佩兰正面色复杂地僵立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舞台的顶灯扫过她半边脸,眼里是令人心惊的恨意。
原来她当时也在这儿。
“小心!”
搬道具的学生踉跄着撞上韩佩兰的后背。她重重摔在铁架旁,膝盖擦过锐利的边角,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对、对不起!”那名学生慌忙去扶。
韩佩兰甩开伸来的手,自己撑着起了身,转身往舞台的方向走去。
林筠二人赶紧跟了上去。
从后台可以直接通往舞台,但需要经过一段转角,演出时的各种道具已经在走廊边的桌子上摆好。
灯光昏黄,将韩佩兰的影子拉长。
她走到桌子前停下,余光扫了一下身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的目光缓缓放在了桌上一只刻着牡丹花的彩色茶杯,右手死死攥住了兜里的皱缩纸包。
她用手搓开了纸包的一点缝隙,几丝惨白的粉末从缝隙处漏出。
如今只需将纸包放在杯上轻轻一抖,毒药就会溶进茶汤里。
她缓缓将手往杯子处移去。
可越靠近,手却反而颤抖起来,越颤越凶,像被扯紧到极限的弦,再施一分力就会崩断。
劲烈的窒息感传来,她按住胸口俯了一点身子,深深换了几口呼吸,一抹紫色从衣领划出。
她突然狠狠闭眼,将纸包“啪”地扔进垃圾桶,踉跄着准备离开。
“你在这里干嘛?”
身后传来李文俊的声音,令人恶心的面孔堵在走廊的转角。
韩佩兰浑身一僵,随即挺直腰背:“让开。”
她想要绕过李文俊离开,手臂却被死死钳住,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
“是你说的吧?”李文俊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恨意。
“什么?”
李文俊凑近韩佩兰:“贱货!别他妈的给我装!我和叶琪分手对你有什么好处?”
韩佩兰面色一冷,随机突然笑出了声,一把将李文俊的手甩开,挑衅说道:“不止呢!”
她主动凑近李文俊:“我不仅说了,还把我俩最精彩的视频照片全给她看了!如何呢?”
“韩佩兰,你他妈的有病!”李文俊面色充血,一张斯文的脸因愤怒变得狰狞,额上暴出根根青筋。
韩佩兰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李文俊胸口,面上带着濒临崩溃的疯意,将其逼得退后以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李文俊留在原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目光逐渐转向了散着药粉的垃圾桶。
韩佩兰回到礼堂时正逢叶琪上台,掌声如潮水般涌现,她缩在礼堂最暗的角落看去。
舞台上的叶琪摆出开场的手势,聚光灯将她笼罩在一片柔光里,亮得刺眼。
恍惚间,韩佩兰在刺眼的光晕中看见了四年前自己第一次踏入宿舍时,叶琪从床上探出头冲她打招呼的模样。
入学的第一天晚上,刚认识的宿舍四人一起约着外出吃饭,选好的饭店需要乘坐三站地铁。
那时的韩佩兰,刚从偏僻的小镇来到这座繁华的陌生城市,根本没有见过地铁。
她跟在叽叽喳喳的室友身后,走进宽敞明亮的地铁站,手心沁出细密的汗。
她不知道该怎么通过那道挡门的机器。
她甚至不知道那叫“闸机”。
地铁应该怎么坐啊?
这句话在她舌尖滚了又滚,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她怕被笑话,怕被嫌弃,怕被贴上“没见过世面”的标签。
就在她攥紧衣角、心跳加速时——
“地铁应该怎么坐啊?”
叶琪突然开口,语气自然得像是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室友们惊讶:“你没坐过地铁吗?”
叶琪摇头:“没有。”
韩佩兰怔住,随即像抓住浮木一般,脱口而出:“我……我也没有。”
两个室友笑起来,却没有她预想中半点嘲笑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教她们怎么用手机扫码进站。
那顿饭吃了什么韩佩兰已经不记得了。
可当时叶琪的坦然和真诚却像一束光,照进了她敏感而又紧绷的世界。
至少,那时的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韩佩兰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多可笑啊!
后来她才知道,叶琪没坐过地铁,只是因为不需要坐地铁。
无论去哪都有豪车接送的大小姐,怎么会有她面对闸机的怯场和恐慌?
她自以为的共鸣,从最开始便是南辕北辙的错误。
叶琪柔美缱绻的唱腔在礼堂中回荡,有一句最后一个音却轻微跑了调。
韩佩兰下意识想张口纠正,却在出声前猛地咬住嘴唇。
“又跑调啦!”韩佩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哎呀小兰~我唱戏天赋没你高,你可不能拿你的水平来要求我。”叶琪蜷坐在宿舍的椅子上,半张脸埋在膝盖下面,眼睛幽怨地盯着纠正她的韩佩兰。
那是大一一次戏剧课之后,叶琪心血来潮想要学唱戏,非拉着韩佩兰一起。
韩佩兰蹭着叶琪的培训费用,学会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兴趣特长。
叶琪还在唱着,韩佩兰指尖无意识地跟着旋律轻敲扶手。她记得每一个转音,每一个气口。
叶琪永远不会知道,对于那些“蹭来”的戏曲课,她总是会趁着兼职偷偷练习,把每个动作练到肌肉记忆,只为在叶琪说“小兰你好厉害”时,能装作漫不经心地回一句“这有什么”。
大二那场《怜香伴》,谢幕时掌声雷动。叶琪在台上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我们永远一起唱下去好不好?”
而现在,因为被举报抄袭的缘故,叶琪站在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唱着本该属于她的唱段。
恨叶琪轻而易举就拥有她拼命才能得到的东西,恨叶琪可以永远纯粹地追求她所认为的公道正义,纯粹到……似乎连恨她,都是自己的错。
韩佩兰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阴影笼罩着她的表情。
突然,礼堂前方开始出现骚动。
“叶学姐!你怎么了?!”
“流血了……好多血!”
“快喊救护车!”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舞台中央倒下的身影,韩佩兰的耳边炸开尖锐的耳鸣,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
昏沉的大脑搅碎了记忆的连贯性,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将毒药扔进了垃圾桶。
“我杀人了吗?”
这个念头瞬间如毒蛇般缠上她的大脑,恐惧吞噬了理智。她不敢去看叶琪的状况,踉跄着冲出后门,跌跌撞撞地奔向后台走廊——
礼堂外空荡的走廊里,李文俊突兀地出现。
韩佩兰看到他的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怒。
“是你干的?”她嘶哑地质问。
李文俊没有回答,只是猛地将她拽进一旁的杂物间。门锁“咔嗒”落下的瞬间,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中翻涌。
狭窄的房间里堆满了曾经每一年表演所留下的各种陈旧的道具箱。
韩佩兰想去开门,却被李文俊挡在了门边。
“你下的毒?”她死死盯着李文俊,声音发颤。
李文俊笑了,笑脸有些狰狞:“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这是杀人!”韩佩兰声音颤抖,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害叶琪?”
李文俊在外人眼里一直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形象——成绩优异,待人温和,学院的老师们也都夸他稳重可靠,很多女生们私下议论他时,也总带着倾慕的语气。
只有韩佩兰知道他的真面目。
她知道他不为人知的家庭条件,知道他日常与人相处的虚伪,知道他为了和叶琪在一起所做的算计……
但她没有想到,他竟敢杀人。
“我杀的?”李文俊如今的狰狞神色看起来陌生到吓人,带着嘲讽的语气,“毒药是你寻来的,纸包上也是你的指纹,和她有仇的也是你……怎么会是我杀的?”
韩佩兰后背渗出冷汗。
……李文俊为何丝毫不怕她去告发。
恐怖的猜想骤然浮现,他根本没想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你……”
话音未落,李文俊已经举起背后握着的榔头,猛地往她的头砸去。
“砰!”
剧痛炸开的瞬间,韩佩兰的视野骤然碎裂成千万片。她瘫软在地,喉咙里挤出的呜咽被李文俊铁钳般的手掌掐断。
氧气在一点点抽离。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李文俊的手背,却只留下几道无力的血痕。
门外,人群奔跑的脚步声、担架滚轮的滑动声、急救人员的呼喊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
“我们两个既然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叶琪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响起,那么清晰,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轻语。
夕阳下,叶琪歪着头对她笑,发梢染着金色的光。
“以后老了也求一个同年同月同日死吧,到了下面还可以相互搀扶着一起走那黄泉路呢。”
韩佩兰的挣扎渐渐微弱。
李文俊松了手,目光贪婪地转向了韩佩兰脖子上的那条磕得他手心生疼的紫钻项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