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砰砰砰——”
开枪声在耳边响起,齐最目眦欲裂,忽然看清了闻叙白坠崖时,薄唇轻启的口型,他说:我-爱-你。
“你竟愿意为了他付出生命吗?”
闻叙白在半空中时,蓦然想到。
狂风在剥夺他的五感,大气在撕扯他的身躯,可只有这一刻,闻叙白才感受到了,真正的安心。
闻叙适已经被他推了下去,再也没有人,可以对齐最的生命产生威胁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临死之际,闻叙白竟还有闲心想:等齐最回去之后,继承了闻家的全部财产,会怎么样呢?会不会为他的死而痛不欲生?还是会······没过几年就将他抛之脑后,然后另觅新欢,结婚生子?
想到这里,闻叙白忽觉心口有一些酸涩。
飓风裹挟着沙砾,刺得他眼睛生疼,险些要掉出泪来,闻叙白心中苦笑道:算了,他都要死了,齐最以后如何,都与他无关了······
就在他闭眼之际,却突然看到了从天空坠落而下的黑点,越来越近。直到能看清那人的脸,闻叙白骤然怔住。
两人在空中相拥,齐最笑着在他耳边道:“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要死······当然是一起死啊。”
泪水骤然迸出眼眶,然后被狂风吹散向上,闻叙白缓缓回报住身上的男人,轻笑道:“傻瓜。”
入手,却是一片湿润,抬掌一看,入目一片鲜红。
闻叙白刚准备惊呼,却被海水突然倒灌进鼻腔胸腔,身上如同四分五裂般疼痛,眼前一黑,便再也没有了开口的机会。
三年后,江城。
昏暗逼仄的走道,无数呓语狂吼声音充斥耳膜,不见天日的精神病院,仅靠一堵围墙栅栏相隔的诡诞世界,这里,就是精神病人们的狂欢之地。
没有灯光的狭窄病房之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背对着门坐在病床上,身形消瘦如柴,躁乱打结,因长期无人打理而生出虱子的枯白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女人形容枯槁的面庞,再也看不出往日的风姿绰约。
屋内唯一的光亮,是女人面前,那一扇特意装了防盗网的,已有些生锈的铁窗,而窗外,隔着一条车流川息的马路,是一家小型幼儿园。
女人枯皱的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木制东西,十指之间全是结痂的血迹,身上也到处是暗沉褐色,紧紧抱着怀中物,低着头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她的眼睛里蒙了一层雾,看什么东西都迷迷蒙蒙的,唯有一双耳朵还算灵敏,敏锐的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可是早已麻木混沌的大脑难以反应,她没有去理会身后的动静,只是默默将怀里东西抱地更紧,像是生怕被人抢走一般。
身后,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一把将门打开,随即满脸堆笑的退到一旁,为身后人让出路来,恭恭敬敬做出“请”的姿势。
皮鞋才在浮起的木制地板上,嘎吱作响,男人修长的腿缓缓迈过,没有去理会那医生讨好的举动。
稀薄的阳光在此刻慢慢一动,伴随着“防盗窗”的形状,逐渐从女人脸上移开,转而找到站立在中央姿态挺拔的男子身上,一张秀丽精致的脸在此刻变的清晰无比,淡漠的眼光之中,没有任何情绪。
“嘿,先生,她就是秦雅琳。”身后的医生见状,赶忙笑着上前一步,解释道:“前几日她跟同房的几位病人起了争执,打了一架,我们院怕出事,所以就给她换到单人病房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瞟了一眼秦雅琳病号服上的血斑,细眉微微蹙起。
那医生看的心中一慌,连忙解释道:“您您您可别误会啊!我们院绝对没有虐待病人的情况!!那都是她自己抓出来的!还有那个指甲,都是她自己拔的!这病人精神不稳定,老有自残倾向!有时候不仅伤自己,还伤别人!”
“不信您自己去问!我们这院里的医生、护士,哪个没被她误伤过?!我们也想控制她,可药物只管一时,管不了一世!这老绑着她,也不是个办法。心理咨询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了?!可就是一点用都没有!我们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呀!”
李院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表情夸张,比划的手舞足蹈,像是生怕眼前这个满身名牌,浑身散发着有钱气息的贵人不信,恨不得直接化生戏子,再拉上几个小护士,当面给人演上一番。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男人抬了抬手,冷白的手指修长骨立,脸上似有些不耐烦。
闻叙白淡淡道:“找个人专门看着她,多余的钱我来付,别让她死了就行。”
“诶,是是是!这个您放心,那是肯定的!”李院长忙不迭点头答应。
李院长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表情,见他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也没有关心一句病人的情况,不禁有点奇怪。
看两人年纪,应当是长辈与小辈的关系,愿意出钱把人送到精神病院来,应该还是关系不错的亲属。可这人从进来开始就一言不发,病人也是,没有回头看过这人一眼,两人之间,怎么都不像是关系好的样子。
况且这人一身行头,都快赶上这半个医院一年的花销了,既然这么有钱,又干嘛把人送来这小医院受罪,咱这小医院预算有限,也提供不了太好的治疗,顶多尽个看管责任,干嘛不再多加点钱,把人送到好一点的私立医院去呢?说不定还有一线康复的希望。
李院长暗自在心里抹了把汗。
犹豫半晌,李院长还是狠了狠心,劝道:“闻先生啊,虽然我不知道您跟病人之间有啥矛盾,但这亲人之间,哪有隔夜仇的?这病人被送来这么久了,却很少有人来看她,这下恰好您来了,不然您就多陪她聊聊天?”
“您也别嫌我啰嗦,这精神病患者啊,往往最需要亲人的陪伴爱护,有时候啊,这孩子的一句关心,可比什么价值连城的好药都管用!”
“我不是她的孩子。”闻叙白淡淡打断他,平静道:“她的孩子,早就都被她亲手害死了。”
此话一出,李院长瞬间石化在原地,浑身一个激灵,霎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这······这······”
他早就知道,这床的病人是因为孩子都去世,受了巨大刺激才被送进来的,可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女子,亲自害死的······不禁心中一阵胆寒。
意外?还是谋杀?
李院长心中有一点哆嗦,艰难咽了口口水,纠结半晌,终究是恐惧压过了好奇,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人,在精神病院待久了,什么奇葩没见过?还是杀死自己亲爹亲妈进来的呢。李院长想了想,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空气有许久的凝固,尴尬的氛围令房中的人都有些坐/站立不安。噢不,是只有李院长站立不安。
而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漠不关心,毫无表情,另一个,则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旁若无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院长轻咳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就见房中央的男子缓缓偏过了头,露出棱角清晰分明的侧颜,冷声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跟她说。”
“啊?哦,好好好!”李院长连忙谄媚道:“那我先出去了,您们慢慢聊,有事就按铃哈!”
闻叙白没有理他,李院长自讨没趣,尴尬地退出房去,顺便关上了门。
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闻叙白才缓缓将视线收了回来,落到面前神志不清的女人身上。
谁能想到呢?以前最最嚣张跋扈,喜欢仗脸欺人的秦雅琳,竟然会沦落成如今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医院对他究竟如何,身上的伤到底是她自己弄得,还是他人所伤,其中玄机,他再清楚无比。
闻叙白缓缓走过去,长手一抽,从她怀中夺走了那个木制物品。
那是一个木头做的笑脸娃娃,上面的颜料已经有些氧化脱落了,可以看出是有些年头的成年旧物。上面的涂鸦幼稚无比,毫无章法,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幼童之手。
闻叙白挑了挑眉。
这个东西,他知道是谁做的。
因为这是他亲眼看见,小时候的闻叙遥和闻叙逸从幼儿园回来,如同献宝一般,送给自己母亲的。
当时的两个孩子还因为谁画的多而争吵不休。
秦雅琳一时不备,见怀中的宝贝突然没了,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茫然,左右看了看,直到抬起头,看见闻叙白正拿着那东西仔细端详,才终于反应过来,“啊——”的一声尖叫,就猛地冲了过去,想把东西抢回来!
闻叙白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提前松手,女人扑了空,砸在一旁的木头桌子上,这桌子本就松垮不稳,此时被大力一撞,更是摇晃的厉害,似乎随时便会垮掉。
“还给我!!!”
秦雅琳脸上露出狰狞神色,刚准备再次反击,却见男人默默伸手,将娃娃递到了她身前。
女人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夺回来,然后如同珍宝一样,紧紧箍在怀里,迅速退到墙角,俨然将面前人当成了强盗,眼神里充满戒备。
闻叙白看着女人护“崽”的举动,忍不住冷笑出声,随即缓缓挪步,直将女人逼到墙角,蹲下身来,望着女人惊慌失措的表情,淡淡道:“记得我是谁吗?”
女人似是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盯着他看了半晌,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闻叙白也不着急,就这么与她僵持着,直到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音乐声,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
这个声音,两人都不陌生。
闻叙白循声望去,见窗外的幼儿园内,一排排儿童手牵着手,正在老师的指引下排好队,一条一条的按顺序向园外走去。而幼儿园的铁门之外,已堆满了家长,扬着脖子翘首以望。
是幼儿园的放学铃声。
秦雅琳如同人偶被触动开关一般,蓦然反应过来,猛地将面前人一推,站起身来,径直冲到窗前,双手扒住生锈的窗户,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放学了······遥遥和小逸放学了······我要去接他们放学了······我要去接我的孩子们放学了······”
越说,女人脸上的笑容就越盛,张扬的笑容在以往的脸上,本是最明艳的一道风景,可如今换在了这张煞白粗糙的脸上,则显得格外狰狞。
秦雅琳猛地向门口跑去,握住门把手拼命的往下拉,只可惜,那扇门早已被上了锁,任她如何用力都打不开。
她拼命地拍着房门,厉声尖叫道:“出去!放我出去!!!闻庭屹,又是你搞到的鬼!!你害死宋语心和阮清还不够吗?!现在还想来害我???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我要去找媒体,我要去找记者!!我要把你做的那些畜牲事情全部公之于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精神病人的思绪没有逻辑,任何一个突发的情境,都很可能将病人的想法带偏,很显然,秦雅琳此刻就是这种情况。
恰在此刻,又一阵放学铃声响起,女人猛地一震,茫然恢复了思绪。
她更加用力地拍起门来,声嘶力竭地怒喊道:“放我出去!!!闻庭屹!放我出去!!我要去接小逸和遥遥!!他们······他们放学了看不到母亲······会着急、会害怕的······不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们不会着急的。”
一道如同恶魔低语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雅琳骤然愣住,缓缓转过头,看见斑驳阳光下,正抱着手好整以暇看戏的男人。
“什么······?”
“你的遥遥和小逸都已经死了,难道你不记得了吗?”闻叙白的眸光越发寒冷,如刀子一般,刺入女人的心脏:“他们······都是被你亲手害死的,你不记得了吗?”
如潮水一般的记忆铺天盖地朝女人袭来,秦雅琳缓缓抚住脑袋,瞳孔骤然瞪大,车祸、葬礼、刺杀,还有枪击······鲜血、尸体,尖叫与恐惧······
秦雅琳痛苦的捂住衣领,缓缓从门前滑落,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的额头滑落,喉咙如同被异物卡住,缺氧窒息······
“不是我······不是我······”女人痛苦的呢喃。
可闻叙白残酷无情的声音,却在不断打破着她矢口否认的罪行:“倘若不是你骄纵宠溺闻叙逸,他不会犯下那么多罪行,最后被自己的亲姐姐一刀毙命。闻叙遥也不会失去挚爱,最后倒在冰冷的血地里。倘若不是你狠毒残忍,折磨的闻叙适险些丧命,他也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世真相,杀死林溪。倘若不是你······嫉妒心作祟,两面三刀,借林溪的手害死宋语心,又挑拨闻庭屹杀死阮清,那么这一切······就根本不会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局面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不!!!不是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秦雅琳终于崩溃大哭,“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争一争,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可是一桩桩罪行,清晰无比地摆在面前,无数过往的痛苦回忆在脑海中翻腾,无数悲哀挣扎的面孔在撕扯她的灵魂,无数双讨罪的手,正在将她一点点拉向地狱······
秦雅琳恐惧极了,疯狂地撕扯着头发,抓起身边的任何东西,向眼前的身影砸去,双目圆瞪,疯狂嘶吼道:“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害的你们······不是我害的遥遥和小逸······不是这样的!!!你们滚开······滚开啊!!!”
椅子被女人扔起,砸到桌子上,一同四分五裂,闻叙白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不断自残、嘶喊,弄得自己满身鲜血,直到门外的医生护士发现不对劲,赶紧打开门冲了进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按住手舞足蹈的女人,却堵不住女人嘶喊咒骂的嘴。
闻叙白就这么默默看着她,缓缓做出口型。
秦雅琳在看懂的那一瞬,骤然四肢百骸都如同被电击一般,再也无力挣扎。
闻叙白知道,秦雅琳早就已经恢复清明了,所以他说的是:
“愿你的灵魂与□□共同堕入阿鼻地狱,与闻庭屹一起,共同被受你们迫害的无辜生灵,撕扯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