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地虽少雨干涸,但夜深人静的后厨断不会无?端起火。
事出突然,必有蹊跷。
梁誉隐隐不安,顾不上满身的狼藉赶往后院,见寝室里灯火明亮,便叩门道:“常欢,你还好?吗?有没有受到惊吓?”
屋内寂静, 无?人应声?。
梁誉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 一番搜寻下来,竟不见楚常欢的身影。
“常欢!常欢!”
“楚常欢你在哪!”
姜芜闻声?而至, 梁誉面上覆了些黑烟,却难掩双眸里的怒意:“王妃呢?”
姜芜微有些惶惑,待意识到王妃不见了,神色骤变, 当即跪地请罪。
梁誉咬牙道:“让你照顾好?王妃, 你干什?么去了?!”
姜芜正欲出手比划, 梁誉斥道,“用嘴说!”
姜芜愣了愣, 旋即开口道:“方才王妃被惊醒,欲往前院一探究竟,奴婢依照您的意思?让王妃留在屋里即可, 随后王妃便折回?寝室关了门,奴婢就……未做打扰。”
装了数月的哑巴,甫一开口,她的嗓音甚是嘶哑,宛如六旬老妪。
“他没再?出去?”
“没有。”
梁誉用手探进被褥,里面冷冰冰,早已没有了余温,转而看向大敞的窗叶,眸光陡然变得冷厉。
驻军府内层楼叠榭,屋宇良多?,即便今夜的守卫都去扑火了,寻常人也无?法在姜芜的眼皮底下潜入北院寝室,把楚常欢劫走。
除非——那人对?驻军府之地形了如指掌。
此?念一出,梁誉顿觉脑内嗡嗡作响,好?几息才缓过神来。
他拔步冲出房门,迅速唤来梁安及数名侍卫离开了驻军府,并分派至城内严密盘查。
乞巧之夜,人声?鼎沸,梁誉快马加鞭地赶往北面城门,城门监卫见他到来,立刻拱手相迎:“末将见过梁王殿下。”待看清他满面黑灰的狼藉模样后,不由?怔了怔,“王爷这是……”
梁誉问道:“今夜有无?可疑之人进出北门?”
监卫立刻招来当值的守卫,低声?询问一番,旋即向他道:“乞巧夜城中鲜少有外出者,倒是有不少人进入兰州,但都是些寻常百姓或商贾人士,未见可疑人物——不知王爷要查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
此?番驻军府走水,毋庸置疑是顾明鹤所为。倘若真是顾明鹤带走了楚常欢,他会以何?种身份出现?
士?农?工?商?还是土匪强盗?
梁誉来不及解释,旋即掉转马头直奔东门而去。
楚常欢如今怀有身孕,顾明鹤带着他应该走不远,如能知晓他们的行?踪,定?能把人追回?来。
兰州城广袤,又逢七巧佳节,城中百姓摩肩擦踵,想要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梁誉心急如焚,盘问两处城门监卫后逐渐冷静下来。
顾明鹤是大邺朝举国?皆知的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整个中原已无?他的立足之地,他若贸然现身,定?是死路一条。
但要想安定?下来,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北狄!
其祖父原是北狄人,昔年因北狄王室内乱而被迫南下,如今顾明鹤将楚常欢带走,必然要赶往雁门关。
不多?时,梁誉返回?驻军府,更衣伪装后捎上盘缠,率几名亲卫朝庆州方向追去。
临出府前,梁安拦住他道:“恳请王爷三思?!如今河西不宁,王爷若是贸然离开兰州,势必会让夏人有机可乘!”
梁誉道:“李幼之去平夏城已有些时日了,估摸着还有两三天就能返程,你且去平夏拦住寇樾,让他暂勿回?京,代我坐守兰州。”
梁安诧异地瞪大了眼,摇头道:“万万不可啊!王爷擅离职守乃是大罪,若教圣上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梁誉道:“你先替我瞒一瞒,待李幼之回?来后自会有法子解决此?事。”说罢疾步行?出驻军府,与亲卫一同离去。
越过柔远河便是庆州城了。
七月盛夏,日头毒辣,有了身子的人本就惧热,楚常欢又裹了一层束胸和束腰,早已是大汗淋漓。
顾明鹤担心他中暑,便时不时地督促他喝些水,一进客栈,楚常欢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沐浴,却又害怕被顾明鹤发现自己的肚子,遂向他撒娇道:“明鹤,我好?饿,想吃石榴粉。”
石榴粉乃是七月的一道应季小食,将莲藕切丁,磨成石榴籽大小的圆粒,用杨梅水及胭脂粉染色,并裹以绿豆粉,继而将藕粒倒入提前吊好的鸡汁里小火煮沸,熟则如石榴籽,故名“石榴粉”。
顾明鹤道:“好,我去给?你买。”
待他一离开,楚常欢刻不容缓地泡进浴桶,洗掉满身的浊臭。
这几日疲于奔波,他的肚子有些难受,此?番解了束腰方才觉得舒畅。
胸前那片齿印已经结痂,再?过几日就能消散了,楚常欢在齿印上抹了些香胰,轻轻洗沐。
怀有身孕后,身子难免变得敏感,刚涂完香胰,楚常欢便红了脸,眼波如秋水,潋滟动人。
他温温吞吞地揉洗,却又不敢贪乐,待洗净之后迅速从浴桶里起身,擦干水渍穿了衣,并不忘裹上束腰和束胸。
少顷,顾明鹤提着一只食盒走将进来,除了他想要的石榴粉外,另有一碗冰酥烙、一碟莲花鸭签、一碗冰镇葡萄,以及一碟麻腐鸡皮,皆是夏月消暑佳品。
楚常欢饥饿难耐,当即拿起调羹,舀一勺石榴粉快速咀嚼。
顾明鹤微笑道:“慢些吃,别噎着了。”
楚常欢两腮里塞满了石榴粉,看向他道:“你不饿吗?”
顾明鹤道:“我也吃。”
吃饱喝足后,楚常欢餍足地倚在圈椅上,打了个饱嗝。
许是方才贪吃未能管住嘴,以至于这会儿将肚子撑大了,饶是裹有束腰也无?济于事。
楚常欢本就心虚,乍见如此?,更是害怕,于是赶在顾明鹤看过来之前迅速坐直身子,并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紫苏水。
如今顾明鹤已与候在庆州城的属下汇合,明日天不亮就要动身,渡了洛水前往晋州,继而北上,过汾州和太原府,终至雁门关。
此?行?路遥,即便是日夜兼程也要半个月才能出关,顾明鹤不敢耽搁太久,他必须赶在梁誉追来之前离开中原。
不知不觉,星月高?悬。
入了夜,气温转凉,楚常欢趴在窗槛上凝望着头顶的皎月,神色呆愣,似在走神。
离开兰州时正值七月初七,如今月已圆,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六七天了。
也不知球球过得如何?了……
“欢欢——”在他思?念小狐狸的间隙,顾明鹤行?至身侧,揽住他的腰,问道,“在想什?么?”
楚常欢迅速回?神,道:“我没去过关外,也不知能否适应那边的生活。”
顾明鹤温声?安抚他:“北狄有许多?汉人,你会慢慢习惯的。”
楚常欢问道:“我们以后还会回?中原吗?”
顾明鹤摇了摇头:“不回?了。”
楚常欢垂眼,神色略微有些暗淡。
顾明鹤注视着他,不露声?色地道:“你不舍得离开?”
“自从我爹被贬至皋兰县后,我们父子就见过一次面。”楚常欢喃喃道,“此?番走得无?声?无?息,爹若是知道了,定?会担忧。且我自幼就没让他省过心,如今他已年迈,我却不能尽孝膝前……”
说罢,嗓音已然哽咽。
顾明鹤放宽了心,抱住他,柔声?道:“是我不好?,连累了岳父。待落脚后,我再?把岳父接来北狄安享晚年,欢欢意下如何??”
楚常欢抹了泪,从他怀里挣脱,行?至案前坐定?:“爹虽然被贬,但到底是大邺的臣子,他若去了北狄,定?会背负不忠的骂名。爹不会同意的。”
顾明鹤目光微凝,总觉得楚常欢不愿意随他前往北狄。
正思?忖时,却听楚常欢叹息道:“罢了罢了,不想了。明鹤,我要吃葡萄。”
从前在侯府时,顾明鹤事事惯着他宠着他,就连葡萄也是剥了皮亲自喂与他吃的。
现下他这样撒娇,令顾明鹤倍感愉悦,遂洗净手,在桌案另一端坐定?,剥一颗葡萄递了过去:“张嘴——”
楚常欢张开嘴,咬走他指尖那颗被冰块浸泡过的葡萄,冰凉甘甜,饱满多?汁,甚是爽口。
顾明鹤接连又剥几颗,逐一喂给?了他。
到最后,竟起了捉弄的心思?,举着手,对?他道:“欢欢,抬头。”
楚常欢乖乖地仰着脖子,等他把那颗葡萄丢进自己嘴里。
粉色的舌头轻贴着下唇,在烛影中泛着莹润的水光。
它?在期盼。
顾明鹤眸色微暗,倏然捻动指腹,将葡萄肉捏碎,甘甜的汁-液沿指尖淌下,尽数滴进他的嘴里。
楚常欢虽然吃惊,却也一一咽下,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滚动着,令人挪不开眼。
一碟葡萄就要见底,顾明鹤担心他吃太多?积寒,便没再?继续,转而净了手,对?他道:“夜渐深,早些歇息罢,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楚常欢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床前,往里侧爬去。
一别数日,他消瘦了许多?,腰比从前还要纤细,但臀却丰-腴了不少。
顾明鹤站在床前一动不动,直到楚常欢坐在床头、问他为何?还不过来,他才迈了步,在床沿坐定?,唤一声?“娘子”。
楚常欢正在掀被褥,忽闻这个称呼,心跳莫名加快。
顾明鹤总爱在行?房事时这样唤他,一旦喊出“娘子”,便是要与他赴云经雨了。
楚常欢耳廓一热,低下头,把玩着手指。
顾明鹤朝他靠近,俯身去吻他的唇,呢喃道:“这半年来,你起了兴儿,是如何?解决的?”
楚常欢蓦地一顿,后背陡然发凉。
顾明鹤不再?吻他,而是问道,“怎么了?”
楚常欢赶忙扑进他怀里,免教他窥出异样,软声?道:“我……用的手。”
“用手?”顾明鹤面无?表情地道,“这半年以来都是如此?吗?”
“嗯……”
“怎么做的?”
楚常欢又羞又恼,一把将他推开:“明鹤!”
顾明鹤偏偏不依不饶,一改方才的淡然神态,温言软语地哄道:“欢欢乖,给?为夫看看。”
楚常欢分明不愿,可夫君只需几句话就能把他哄得团团转,让他心甘情愿地奉出一切。
他便像在驻军府里那样,用染了蔻丹的十指,含羞帶臊地自-亵。
顾明鹤衣冠楚楚地端坐在床沿,神色平静无?波,一双温柔的眼眸径自落在楚常欢的手上。
他的娘子很爱流泪,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看了半晌,顾明鹤忽然扣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楚常欢甚是疑惑:“怎么了明鹤?”
顾明鹤沉吟不语,而是温柔地抬起他的手,小兽般舔了起来。
楚常欢仿佛早已习惯,便没闪躲。
须臾,顾明鹤欺身凑近,去吻他的唇,楚常欢依恋地抱紧他,热情回?吻着。
夫妻之间,合该这样。
彼不离此?,此?不离彼。
正迷糊时,顾明鹤已碾在褶纹处了,附耳道:“欢欢,可有玩过此?处?”
楚常欢被吻得气喘吁吁,含泪摇头,复又点头。
顾明鹤眯了眯眼:“有,还是没有?”
“有……”楚常欢趴在他肩上,瓮声?瓮气地说,“你从前在驻军府寝室里留了一盒脂膏,还有……还有角先生。”
顾明鹤神色稍霁,奖励般吻了吻他的脖颈,问出的话却恶劣至极:“喜欢它?,还是喜欢我?”
楚常欢道:“喜欢夫君。”
顾明鹤微微一笑,旋即哄着他,徐徐坐了下来。
寸寸相思?,楔至内里。
楚常欢断断续续地抽泣,眼角淌出满足的泪水。
耳畔漾着夫君的甜言蜜语,他却一句也听不清了,连指头都在发颤。
顾明鹤试着去解他的中单,楚常欢蓦地一惊,连忙压下他的手,哼哼唧唧地道:“冷,我怕冷。”
顾明鹤便依了他,又问:“想我吗?”
两人重逢已有六七日,纵然万般想念,也化作寻常了。
楚常欢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耳廓猝然一热:“想……”
顾明鹤道:“想就好?好?吃着,别松口。”
这几日忙于逃命,他们不曾温存着意,如今得了趣,自是久久未歇。
直到三更的梆子敲响,顾明鹤才把自己拿了出来,待拭净彼此?,方相拥入眠。
在庆州歇了一宿, 次日天不亮又得继续赶路,顾明鹤携妻东行,过洛水后直抵晋州。
州府县郡关卡重重, 顾明鹤以北狄商人的身?份来往, 倒也没有引起城防守卫的怀疑,一路畅行无阻。
入了八月,天气日渐凉爽,楚常欢腹中的胎儿愈来愈大,也许再过些时?日,连束腰也无法替他隐瞒了。
顾明鹤待他极好,可谓是千依百顺,然夫君越是如此, 他就越发愧疚,甚至不止一次想要坦白, 却又害怕坦白之后,会彻底失去顾明鹤。
——在未知真相?之前, 夫君下葬不足一个月,他就上了别的男人的床,此为对夫君不忠;如今与夫君重聚,但肚子里已?经?怀了别人的种, 此为对夫君不义。
试问有哪个男人会原谅一个对自己不忠不义的妻子?
每思及此, 楚常欢便要暗暗垂泪。
顾明鹤不知从何?处摘来一兜野果, 返回马车掀开幄幔,见?他又在落泪, 担忧道:“怎么又哭了?”
楚常欢胡乱抹了泪,强颜欢笑:“我想爹了。”
顾明的目光幽幽掠来:“是么?”
楚常欢鲜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后背猝然发寒。
不过须臾, 顾明鹤又恢复至初时?的温柔模样,上了马车,在他身?旁落座,并递给他一枚洗净的果子:“尝尝这个。”
楚常欢战战兢兢地接下果子,咬了一口,食不知味。
顾明鹤问他:“甜吗?”
楚常欢点头应道:“甜。”
顾明鹤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如果梁誉追上来了,你会跟他回去吗?”
楚常欢怔怔地抬眸,回答道:“我当?然不会跟他走。明鹤,你怎么……怎么这样问?”
顾明鹤握住他的手,暧昧地□□起来:“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楚常欢屏息,心跳骤然加快:“什么?”
“他为什么要娶你?”顾明鹤道,“听谢叔说,梁誉为了救你,不惜冒着欺君之罪迎你入府。可救人的法子有千千万万,他偏偏选择将你纳为王妃,这是为何??”
楚常欢脑子嗡嗡作响,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明鹤凑近几分,抚摸他的唇瓣,语调甚是温柔,“我与他不睦已?久,他明知你是我的妻子,却还要娶你做王妃,你可有想过其中的因由?”
楚常欢嘴唇轻颤,眼泪夺眶而出:“我……我不知道……”
“当?初他娶你时?,你可曾拒绝过?”
“我拒绝了,但他拿你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他便刨了你坟,让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顾明鹤眼里闪过一抹阴戾,嘴里却笑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你了。”话?毕,又去碾楚常欢的唇,“欢欢,你后悔跟我走吗?”
楚常欢讨好般舔他的手指:“我不后悔。”
顾明鹤道:“当?真?”
楚常欢连连点头。
顾明鹤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旋即拿出手指,去吻他的唇。
楚常欢心内尤怕,但又不得不张嘴回应,逐渐沉沦。
梁誉没日没夜地赶路,至庆州时?已?疲惫不已?。
随他同行的亲卫亦有些吃不消了,其中一人道:“王爷,咱们?暂时?在城内歇息一宿罢,否则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垮掉的。”
梁誉策马疾行,未予回应,侍卫们?劝说不动,只得紧跟其后。
然而下一瞬,身?姿笔挺的梁王殿下竟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手里仍紧握缰绳,被烈马拖着往前行去!
“吁——”侍卫惊慌失措,当?即纵身?一跃,勒停了马。
另外几人也迅速下了马,扶起梁誉,焦急唤道:“王爷!王爷!”
梁誉面色微青,口唇发绀,早已?不省人事。
“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入城把王爷安顿下来,请个大夫给王爷诊脉!”
此处离城仅有一两里路了,众人驮着梁誉进入庆州城,寻了家客栈落脚。
未几,大夫探完脉,一人问道:“大夫,我家老?爷怎么样了?”
大夫道:“恁家老?爷急火攻心,身?子又极度疲累,故而致昏。老?朽给他开一剂药,吃个两三?天便能好转,切记勿再拼命奔波了。”
送走大夫后,侍卫借了客栈的厨房熬一碗药喂给梁誉服下,随后众人便轮番值守,养精蓄锐。
至下半夜,趴在床沿小憩的侍卫忽闻一阵动静,霎时?睁了眼,见?梁誉握拳咬牙,热汗滚滚,忙取来帕子替他擦拭。
“常欢……常欢……”
忽然,梁誉一把扣住近在咫尺的手,嘴里不停念叨着楚常欢的名字。
侍卫轻轻挣脱他的束缚,暗叹王爷果然病得不轻。
一夜之后,侍卫们?精神抖擞,可梁誉却仍昏迷不醒,他们?放心不下,又把昨晚的大夫请至客栈。
大夫把完脉,一跺脚道:“都说了恁家老?爷是急火攻心,急不得急不得!吃一吃药,再睡个两三?天就好了!怎地,不信老?朽的医术?”
侍卫们?面面相?觑,而后赔礼道:“小人并无此意,还请您老?勿怪。”
送走大夫,屋内顿时?落针可闻,众人守在床前不知所措,少顷,便听他们?王爷又迷迷糊糊唤了几声“常欢”。
两日后的晌午,梁誉悠悠转醒,众侍卫总算松了口气。
梁誉坐起身?来,环顾一周,哑声开口:“这是在哪?”
一人道:“回王爷,此乃庆州。”
梁誉紧锁眉头,又道:“什么时?日?”
侍卫道:“七月廿一。”
竟然过去了四日!
梁誉即刻下了床,却觉眼前一黑,双脚还未着地便猝然摔倒了。
“王爷!”
“王爷!”
几人齐力将他扶起,梁誉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便“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侍卫们?又惊又骇,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梁誉脑袋嗡嗡作响,双耳犹如失聪,什么也听不见?了。
良久,他擦净嘴角的血渍,哑声道:“继续走。”
“王爷,您现在身?体虚弱,大夫千叮万嘱,不可再奔波了!”侍卫劝说道,“况且您昏睡了好几日,滴水未进,即便赶路,您也要先填饱肚子再说啊!”
梁誉闭了闭眼,吩咐道:“备饭。”
顾明鹤等人离开歇脚的镇子,继续往汾州行进。
不出十日,他们?就能抵达雁门关,从此远离中原,栖身?塞外。
楚常欢近来变得嗜睡,赶路之时?,总在昏昏沉沉地困觉。
顾明鹤垂眸打量着趴在自己腿上沉睡的妻子,心绪微有些杂乱。
他的常欢不似从前那般乖顺了,时?常望着某一处发呆——即便解了瘾,仍愣愣的,仿佛藏有许多心事。
无需多想,定?是在牵挂梁誉!
当?年楚常欢被梁誉那张脸迷惑了,对他一见?倾心,以至于最后竟痴迷到枉顾颜面,无论梁誉如何?冷待羞辱,他都不曾放弃,反而愈挫愈勇,几乎爱进骨子里了。
顾明鹤知道梁誉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那般对待楚常欢,皆因楚常欢和自己走得近。
——越是如此,顾明鹤就越疼爱楚常欢。
原以为楚常欢在梁誉那里吃尽苦头后就会重回自己的怀抱,直到凉州一战,楚常欢为救他差点命丧狼口……
顾明鹤得知此事后,气得快疯掉了,他找上买醉的楚常欢,欲将他痛骂一顿,孰料楚常欢竟一头扎进他怀里,哭着嚷着要嫁给他,并生?涩地啃吻起来。
即便知道他认错了人,顾明鹤也欣然接受,一边回吻,一边应“好”。
成亲之后,他费尽心思才把妻子调.教成乖顺听话?的模样,没想到仅仅半载,竟又被梁誉勾走了魂儿!
忖度良久,顾明鹤心头的怒火逐渐平息下来。
——他用心头血养了楚常欢将近两年,身?子应该已?经?养熟了。
待受了孕,有了孩子,欢欢就能一心一意地对他。
届时?,别说是梁誉,即使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拆散他们?夫妻。
两天后,这支北狄“商队”行至汾州,继而沿文水河一路北上,于八月初八这日在清源县落了脚。
他们?没日没夜地待在马车里,楚常欢的双腿不知不觉竟已?浮肿,行走时?麻木僵硬,颇为不适。
他撩开裤腿,乍见?双腿肿得发亮,忽然间慌了神:“明鹤……明鹤!我的腿!”
顾明鹤见?状,亦是一愣,旋即抱着他往客栈走去,待进了客房,把他轻轻放在圈椅里,安抚道:“别怕,我去找大夫。”
楚常欢赶忙拉住他,撒娇道:“你给我揉揉就好,不要喊大夫……”
顾明鹤心疼,却又没辙,只好依了他,耐心地按摩这双浮肿的腿。
楚常欢歪歪扭扭地趴在桌沿,双眼凝向虚空,渐渐地又开始走神。
顾明鹤目不交睫地注视着他,半晌后开口道:“欢欢。”
楚常欢恍若未闻,仍自发呆。
“欢欢。”
又唤了一声,楚常欢眨了眨眼,视线移来:“嗯?”
顾明鹤道:“在想什么?”
楚常欢道:“没什么……”
顾明鹤淡淡一笑,没再追问。
夜里,两人躺在被中相?拥亲吻,须臾便纷纷情动。楚常欢怕冷,不愿解衣,顾明鹤便把他放在床头,让他双手撑着床柱,道:“跪好。”
顾明鹤鲜少用上位者的口吻命令他,楚常欢听得耳热,遂倾了身?,撑着床柱,回头看向他。
秋水横波,含情脉脉。
“抬高些。”顾明鹤沉声道。
楚常欢把脸埋进肘间,乖乖塌了腰。
连日来的车马劳顿令他们?都疲倦不已?,除了偶尔在马车上彼此吃一回,像这般畅畅快快的次数屈指可数。
顾明鹤没有亏待楚常欢,但也不想委屈自己,于是紧拽慢送,温吞使然,仿佛在捣一只熟透的山桃,格外谨慎。
楚常欢并不得趣,哼哼唧唧地央求道:“明鹤,别逗我了,快疼疼我。”
顾明鹤笑了一声:“欢欢从前吃不到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
楚常欢沉吟不语,耳廓泛红,几息后转过身?来,把他推倒下去。
顾明鹤如愿以偿,在妻子累得气喘吁吁时?将他掼回被中,尽心尽力地服侍着。
事毕,顾明鹤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龙眼肉大小的缅铃,就着方才的便利塞给楚常欢。
铃儿里的水银受热后自行流动,使铃身?震个不休,切切如有声,令佳人心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