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下巴搁在岑几渊肩上,故作轻松。
“你就当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个神经病脑抽了,就当这个世界本来就有这一部分,就当我们命里本来就该经历这一遭。”
他顿了顿,摇晃的动作停下,轻轻用额头抵住岑几渊的后脑勺。
“反正,就算是世界的末日来了,也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岑几渊的错。”
灶膛里的货越烧越旺,那些木头玩具在火焰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扭曲、变形,最终化为赤红的炭火。
“嗯……”岑几渊笑了笑。
“知道了。”
在这一片灼热的空气和跳跃的火光中,他目光忽然一凝,还没等他动作身旁的严熵猛地伸出手,不顾高温迅疾地从那堆燃烧的残骸中抽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似乎原本被藏在某个较大的空心木玩具内,被火烧毁了外壳才露了出来。
“毛笔?”岑几渊接过那个东西摩挲,这笔杆明明在烈火中炙烤过,触手却依旧带着一丝凉意,完全没被烧损。
“这用来干嘛的?”伏一凌凑近辨认着笔杆上的符文,毛笔的笔尖毫毛泛红,他看了半天放弃了。
“嗯,反正肯定不是用来写字的。”
严熵没说话,接过这根毛笔沉默了半晌,再睁眼时眸中泛光。
“借物预言的话,”伏一凌皱了皱眉。
“估计对酣睡值影响很大啊。”
岑几渊闻言,目光定在严熵手腕上,红字的波动确实比之前要大很多,他抿了抿嘴,扭头看了眼伏一凌。
“嘶……懂,懂懂懂。”伏一凌识趣地走出柴房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严熵的预言还没结束,岑几渊靠在墙上望着他的侧脸,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岑几渊一时有些晃神。
他能感觉到,严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些变了,其实从前的严熵,和梦中的那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没人能知道他真实的想法,周身都弥漫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那个严熵,是只在意自己的。
岑几渊犹豫了一下,轻轻将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阖上眼睛。
其实他能猜到一些,只是那念头太荒谬,无法确定,只是他不知道严熵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隐瞒。
是不知道吧,应该是的,现在的严熵,和以前早就不一样了。
眼皮隔绝光亮,他感觉到那预言带来的波动散去,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严熵略显不稳的喘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几渊慢慢抬起眼睫,正好迎上严熵低头凝视他的目光,那眼神复杂,翻涌着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你看我很久了。”他笑笑,抬手伸向严熵的眉间,指尖在火光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
“又皱眉。”他低声说着,用指腹试抚平那蹙起的痕迹,却发现那忧虑刻在骨子里,难以抹去。
他索性起身,在严熵的略显错愕的目光中跨坐到他腿上,这个角度,他能将严熵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情绪都尽收眼底。
“严熵,”岑几渊双手轻轻搭在严熵的肩上,垂下眼睛,声音很轻。
“你还记得你以前的样子吗?”
“岑几渊,”严熵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犹豫和沙哑。
“如果…是说如果,以前的那个我,才是真实的我,你……”
“不会爱上你的。”岑几渊没等他的话说完,俯下身在严熵的眉间落下一个极亲的吻。
“因为那不是完整的你。”
严熵身体微微一僵,环在岑几渊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想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用这种方式汲取一丝安全感。
他语气里透着一股自己都不理解的委屈,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现在就完整了吗?”
怀里的人没有立刻答,岑几渊沉默着直起身,指尖抚上严熵的唇瓣,轻轻揉了揉,然而下一刻,这手指微微用了些力,按压了一下。
严熵猛地一颤,这个动作,是梦中那个“他”对岑几渊做过的。
惊愕羽一丝慌乱尚未在严熵眼中化开,岑几渊已经俯身吻了下来。
这吻并没有梦中的强制与冰冷,也没有丝毫戏弄的意思,岑几渊的唇瓣柔软、微微泛着凉,小心翼翼地试探,轻轻贴合在严熵的唇上,缓慢着深入。
严熵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环在岑几渊腰后的手收得更紧,另一只手下意识扣住他的后颈,无比认真地回应这个吻。
灶膛里残余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将相拥的人影投在墙上,交织、缠绕成一个温暖的剪影。
岑几渊留恋着轻轻将唇移开,又轻轻蹭了一下,溢出一声微弱的低喃。
“我爱这样的你,够了……”
里世界的夜来得很快,远比白天时更为骇人,岑几渊刚准备说伏一凌在外面会不会不安全,下一刻。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
伏一凌像个炮弹一样冲进来,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人,也完全不管现在进来合不合适了猛地把门合上,背死死抵住了门板,像是看到了特别恐怖的东西。
正被严熵揽在怀里的岑几渊吓了一跳,红着脸从他怀里挣脱起身,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
“怎么了?看到鬼了吗……”
伏一凌咽了口唾沫,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声音都变了调。
“我草……我草,外、外面天黑了……”
他双腿打着颤,觉得这样有点丢人,干脆蹲在地上压低声音。
“走廊里有鬼啊,一大堆啊!!和白天不一样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呜啊啊啊啊——”
凄婉尖锐的女子哭声毫无征兆地紧贴着门板想起,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刻。
“哗啦啦——哐!!”
沉重无比的铁链猛地拖过门外的地板,发出摩擦声,最后重重地砸在门板上,震得整扇门都在响。
门内的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岑几渊原本还想说“我们在这里见到的鬼还少吗”,话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严熵站起身,将两人护在身后,死死盯住那扇不断被撞击的木门,灶膛里的火堆已经快灭了,他们带来的木材不够。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门外那哀怨的啼哭、锁链的拖拽撞击声,以及三人沉重的心跳。
岑几渊浑身的血液僵滞,他下意识攥紧严熵的手。
简子羽和施哲他们,还在祠堂里……
第100章
祠堂内,简子羽正费力地用扫帚将那些之前归拢到一起,施哲则在一旁沉默着清理香案上的香灰,这里的命令不容违抗,即使是现在已经入夜了。
浓郁的黑暗从窗缝涌入,吞噬着祠堂里仅有的光线,简子羽目光落在牌位后,刚才它们把尸体拖进去到底去了哪里?
温度骤然降低,呵气成霜,油灯的火苗开始疯狂跳动,拉出扭曲诡异的影子。
简子羽动作忽然一顿,猛地抬起头眼神瞟过院落。
“来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祠堂外的院落和回廊中,骤然响起了无数女子的啼哭声。
这些声音哀怨、凄凉,交织在一起由远及近,更让两人心惊的是其中还混杂着沉重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哗啦啦——哐啷——”
这些声音沉闷而规律,每一次都像踩在人心上。
简子羽将手里的扫帚“啪”一声丢在地上,扭头和施哲对视半晌刚准备回头再看那是什么东西,被猛地一拽。
“别看!”施哲的反应极快,将她拉离祠堂中央那片空地,他目光急扫,最终锁定在祠堂的最深处。
那层层叠叠供奉着无数牌位的神龛后是唯一一个能藏身的地方。
他当机立断拉着简子羽绕过香炉,一个闪身躲了进去,下一秒,祠堂那两扇沉重的、虚掩着的木门被一股巨力“轰”地一声吹开。
刺骨的阴风灌入大堂,卷起地上堆积的纸钱,在空中乱舞,紧接着一致无声的“队伍”,缓缓地流入了祠堂。
她们身形模糊,大多穿着破旧的白衣,长发披散遮住面容,一声声啜泣着,简子羽被这幅场景怔在原地,目光下移。
她们脚踝上都拖着沉重无比的巨大铁链,像是被推动着,缓缓地飘过祠堂的正中央,对这些密密麻麻的牌位毫无反应,只是不断地哭泣。
阴风呼啸,纸钱乱舞,鬼影幢幢,锁链声声。
两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因为恐惧发出的粗重呼吸,后背被冷汗浸湿,隔着衣物贴着冰冷的墙壁让人打寒。
这支队伍像是在游行,缓慢地穿过祠堂又从另一侧的门飘了出去,直到那片白和那些哭声锁链声融入黑暗,祠堂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纸钱和两个惊魂未定的人。
简子羽猛地吸了口气,强行按压住因为恐惧发颤的手给自己灌了瓶药,这些怪物的等级不高但聚集在一起,不敢想如果被她们抓到会变成什么样。
“这到底是要传达什么……这些女人……只是在哭,一直在哭。”
施哲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刚才那些东西游行过的路径,以及一地的纸钱,最终落回那层层叠叠的牌位上。
“哭泣…锁链…”他低声重复,思维飞速运转。
“她们除了游行没有做别的事情了。”简子羽抿了抿发干的嘴,对上对方的视线后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束缚行动的锁链,看起来是刑具。”施哲顿了顿,忽然转向简子羽问道。
“还记得那个老太婆说的《家规》吗?”
简子羽皱了皱眉,恐惧被脑中的思考渐渐驱散:“轻伤不下役,小痛不绝工,”她顿了顿,抓住了关键。
“裹脚,她说过自己骨头折了也没耽误伺候人。”
两人沉默,心中有了定论。
极致的身体束缚和摧残,针对女性,将他们指派去绣花拉磨,奴役,和对性别的刻板印象。
简子羽靠住墙低头看着被疗愈过都没痊愈的烫伤,冷哼一声。
“难怪那么应激,因为我是女生啊。”
她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牌位:“祠堂,供奉祖先之地,通常只记载家族男性成员的名字,而女子往往只是附属,甚至没有名字。”
那些密密麻麻的排位上,几乎皆是男性的名讳,极少出现女性称谓的也前缀着夫家的姓氏。
“你倒是不怕。”施哲目光欣赏地看着简子羽,顺着她的话往下分析。
“纸人明明需要叩拜这些牌位,但是刚才游行的女子只是拖着锁链哭泣,”他顿了顿,冷哼一声。
“她们忽略这些代表父权宗法制度的牌位,大概是想重现被这家族体系奴役、忽视甚至是被迫害的女性痛苦吧。”
简子羽浑身发凉,作为女性她现在反而不觉得这凉意来源于恐惧,而是对这场悲剧的无奈。
“这个故事的核心,是要揭露这些家族的阴暗面吧,绕那么大的弯子,表世界搞个城堡出来真是有够骚的。”两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些牌位,这些冰冷的木头,究竟见证了多少无声的痛苦。
“严熵的队里就一个伏一凌是傻子啊。”施哲笑道:“搞得我都想进你们队了。”
简子羽瞥了他一眼:“你先拿真面目示人吧。”
“这你都看出来了。”后者下意识地后靠支撑,手肘不小心撞到了神龛后方一块有些松动的木板。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在祠堂了格外清晰。
两人一顿,扭头看去。
只见神龛最下方,一块原本与其他木板严丝合缝的挡板,向内滑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后面黑黝黝的狭窄道口。
“这不就知道那个老太婆把尸体带到哪去了?”施哲笑了笑,目光却是一沉。
这密道传来一股沉腐的味道,夹着阴冷的空气从缝隙中缓缓溢出。
“虽然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独狼。”简子羽靠着墙冷声道。
“但是我劝你,如果想活命,最好等严熵他们来一起行动。”
话落,密道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缓慢的拖拽声,这声音由下往上,越来越近。
施哲反应极快,猛地将那块滑开的挡板推回原位,他一把拉住简子羽,两人闪电般缩回神龛与墙壁之间最深的阴影里。
“咔……吱呀……”
挡板被从里面缓缓推开,老姑婆佝偻的身影慢吞吞地从密道里钻了出来,她身上沾了些新的湿泥,那股从密道带出来的腐臭味散不去。
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视了一下祠堂,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开始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
她站的位置,恰好就在两人藏身的阴影前面,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心中擂鼓。
老姑婆整理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去扶一下什么支撑身体,那手臂摸索着无意中碰到了某个牌位的底部。
就在她手掌按压的瞬间,那牌位底部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因为受力,“啪”地一声弹出了一小片纸张。
两人一愣,面面相觑,老姑婆似乎都没察觉到这声动静,撑着牌位站稳后便慢吞吞地朝着祠堂门口挪去。
他们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简子羽探出头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松了口气转身点了点头。
她走过去,手指极其小心地扭住那露出一角的泛黄纸张,轻轻将其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被撕毁后残留的半页纸,纸质脆弱,上面用模糊的墨迹写着几行字。
【……女,年十又五,自愿卖身于袁府为婢,死生不论,银钱两讫……】
【……父,…绝笔……】
下面的部分和画押都被撕掉,只残留着一个模糊的红色纸印。
“卖身契……”施哲低喃,想起在掉进来前伏一凌口中说的话,同一时间,简子羽也想起来严熵走前在祠堂门口捡到的半卷蜡封纸。
两人对视一眼,简子羽率先说:“那个蜡封纸是从她烟杆里掉出来的。”
“这半张也是被她碰出来的……”施哲接话,眉头紧锁。
“太巧了点,这是……故意的?”
他话音顿住,手指重重地点在纸页的“自愿”二字上,又缓缓下移划过“生死不论”这四个字。
“这怎么可能是自愿?”他语气嘲讽,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被父亲绝笔卖入府邸,生死皆由他人掌控。
他转头,目光射向那个密道入口:“她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对惩罚和奴役习以为常,自己也是最严厉的执行者……”
施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剥丝抽茧。
“裹脚……是旧时代对女性最残忍的束缚一直,她是这套吃人体系的产物,甚至……”
“她就是这张卖身契的主人。”简子羽接上他没说完的话。
“年轻时被卖入府邸,经历了无数折磨,最终……反抗不了,逃离不了,变成了新的‘施暴者’。”
这推测令人不寒而栗,受害者与加害者的身份扭曲在此扭曲重合。
“那张蜡封的纸卷,可能就是另外半张卖身契,或者是更关键的东西。”施哲沉吟道。
“但是她为什么要贴身收藏,如果很重要,掉落了应该早有察觉了……”
就在这时,祠堂外侧的回廊里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两人瞬间警惕,立刻闪身躲回神龛后的阴影里。
几秒后,三个人影敏捷地闪进了大门,动作利落,严熵目光直接精准地定在神龛后方,压低声音。
“出来。”
岑几渊看着两人快步上前,担心地上下看着简子羽的情况。
“没事吧?”
简子羽摇摇头,将手中的半张卖身契递过去。
“我们发现了这个,还有……那个老太婆应该就是这个卖身契上的人。”
伏一凌还在不住地往门外看:“我靠了,幸亏那小孩没来不然得被这女鬼大军吓出病吧!”
“他比你胆子大。”简子羽笑了笑,身旁的严熵扫了眼纸上的内容,将纸条递给其他两个人看。
“我艹……哎我看过这个啊……就在城堡的花园里,看完我就死了,我不会又要死了吧……”伏一凌心有余悸地碎碎念,想起自己死掉连个全尸东圃没有就恶寒。
“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密道。”简子羽白了他一眼补充道,抬手指着神龛下方的挡板。
“那个死掉的人,尸体应该就是被拖到那里去了,下面的味道很不好。”她顿了顿,又问道。
“你们那边呢?发现什么了。”
“劈了满屋子的玩具,‘柴火’里找到根毛笔,”严熵简言意骇,将笔递过去却没说预言的事。
“外面那些东西还在游荡,这里估计也藏不了多久。”
“要下去吗?”岑几渊看着那密入口,脸上既有恐惧也有跃跃欲试。
他有预感,这个故事的碎片在慢慢汇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密道,他们快发现真相了。
严熵没有立刻回答,看了岑几渊许久,终于开口。
“做好准备,下面可能比下面……危险十倍。”
“咔哒。”
木板缓缓挪开,一股泥土腥臊混合着腐臭味扑面而来,几乎在同一时间,几人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怨怼的情绪涌上心头。
严熵率先从侧过身钻进去,手中的毛笔笔尖忽地无火自燃,光芒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
施哲自己选择断后,让开距离让其他人先走,五人保持着高度警惕,一步步踏入。
通道向下倾斜,狭窄而压抑,仅容一人通过,头顶的蜘蛛网黏腻地拂过脸颊,脚下的地面泥泞湿滑,走几步伏一凌就受不了了。
“我艹,这地方真不适合我。”
“你忍忍吧,”岑几渊皱着眉把头发上的蜘蛛网拍掉,手摸着墙壁一步一步走,他发现,这两侧的墙壁起初还是粗糙的土石,越往深处,墙壁越是光滑。
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打磨过,上面开始浮现出越来越多痕迹,暗淡的光线下,墙壁上逐渐显现出无数扭曲的女性浮雕像,她们的面容模糊不清,身体却以各种极度痛苦的姿态呈现。
“这些看起来不像是刻上去的……”
岑几渊压着声音说:“像是……烙上去的。”
这些女性有的蜷缩,用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有的奋力向前伸着手,好像想抓住什么,有的背部佝偻,承担着无形的千斤重负。
更多的是腹部隆起,却以一个扭曲的姿态跪着。
“严熵,”岑几渊刚想说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下一刻几人被这通道里的低语怔在原地。
“…三袋米…就值三袋米……”
“…赔钱货!早知道就该用枕头捂死你……”
“…哥哥娶亲,彩礼……就只能拿你去换了……”
“……嫁过去冲冲喜…守寡…殉葬,都得认命……认命……”
“…为什么不是我弟弟?为什么生的是我……”
“…死、死了就好了……就好了…”
一个个冰冷的词语,一句句绝望的哀叹,诉说着被物化、被牺牲、被轻贱的一生。
岑几渊扭头看着脸色同样不好的几人,这真相沉重,如同无形的大山压下来,让几人几乎喘不过气,所以这个通道怨气冲天,无源无头。
这些低语钻进脑海,和岑几渊内心深处模糊的不安产生的共鸣,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严熵的手。
下一刻,那纷杂的低语中,似乎夹杂进了别的微弱声音,断断续续。
“…严熵……”
“契……约…”
“赌约……”
岑几渊猛地顿住脚步,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听到过这个声音,这是他意识不清差点带不回去那些牙时,提醒他醒醒的声音。
他惊恐地看向严熵,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眼神求证。
你听到了吗?你是不是也能听到?这到底是什么?
严熵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显然也是听到了夹在这些哀怨中的呓语,他的侧脸在惨白的光下绷得极紧,眼中翻涌着惊疑、警惕、以及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怒意。
契约,指得是他和岑几渊的契约应该没错,但是赌约又是什么?
他感受到岑几渊的目光,将人紧紧拉住:“我听到了。”声音低沉,带着安抚。
“别怕,先走。”
他一定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纠缠两人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这通道越是深入,两侧的浮雕像越是密集扭曲,那些哀怨的低语也越来越清晰,怨念缠着他们的脚步,每一步都行得艰难。
严熵脚步忽地一顿,笔尖的光亮照亮了通道的尽头。
那个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正在微微蠕动的茧,发黄发黑的蕾丝紧紧缠绕、层层叠叠,彻底将前方的路堵死。
呓语声从茧内传出,严熵和岑几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现在怎么办……”岑几渊的声音发干,攥着严熵的手心全是冷汗。
“徒手撕开呗!我来!”伏一凌说着就要上去动手,被施哲眼疾手快地拦住。
“怎么可能那么简单,”他扫了一眼巨茧的根部,和密道的泥土融为一体,还在渗着血液。
“靠蛮力,我们大概要直接领盒饭了。”
严熵沉默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取出那半卷蜡封黄纸,又看向简子羽,后者会意,将那半张递过去。
两张残破的黄纸在笔光下缓缓靠近,边缘暗沉的纹理慢慢吻合,蜡油融化剥落,露出完整的字迹。
“不是卖身契啊……”岑几渊眉头紧锁,凑过去辨认上面的字迹。
这是一张地契,纸张上清晰地标注着这片土地的范围,而核心就是他们所处的祠堂,下方还有一个明显是用血画押的指印,与之前那半张卖身契上的如出一辙。
他刚准备继续看,眼前的巨茧猛地一滞,紧接着那些蕾丝白布开始蠕动翻卷,竟缓缓打开了仅容一人通过的道口。
那些呓语声瞬间放大,从黑漆漆的道口中涌出。
严熵与岑几渊对视一眼,率先迈步踏入其中,末尾的施哲刚准备跟上去,猛地捕捉到来自后方的异常。
那不是之前那些游□□鬼的哭声和锁链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无数纸张摩擦、挤压、拖沓的声音正从他们来时的通道里传来,声音由远极近,速度快得惊人。
施哲脸色骤变,猛地回头,远处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纸人蜂拥而至,它们僵硬的身体互相碰撞挤压,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在那两颗腮红衬托下诡异至极。
“我艹!”伏一凌惊叫出声,眼看着这些纸人乌压压地朝着他们冲来填满了整个通道。
“快进去!”施哲朝着已经进入道口的几人大吼一声,几乎就在他跟上去的下一秒。
轰!!!
第一波纸人决堤,猛地冲撞在道口之上,它们根本没有停顿,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朝着这个狭窄的入口挤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