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洵问道?:“什么山?”
季恒道?:“它叫扶光岩,是青冥山的余脉。”
而齐王宫背后那座山正是青冥山。
姜洵原本有些低落,他今日要走, 下一次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季恒请辞, 他便要扛起齐国大大小?小?的事?务, 往后恐怕也很难有空闲日日都往这边跑。
听了这话,却又感到了许多安慰。即便相隔数十里,却能同靠一座山,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将二人连了起来。
姜洵说道?:“那我每日出?门看到这座山,便不寂寞了。”顿了顿, 又道?, “林间?多蚊虫,叔叔昨晚没?有被咬到吧?”
“我在床帐内还好, ”季恒关切道?,“你在外面被咬到了?”
姜洵道?:“起码被咬了十多处。”
季恒被姜洵骗惯了,总觉得姜洵是在卖乖, 问道?:“哪里?”说着,抬起姜洵的左右手臂来查看。
他手臂有些沉,抬起来竟十分吃力。
姜洵垂首,把?黑色的宽袖撩开了,露出?了结实的小?麦色手臂,而上面果真有蚊子包,说道?:“你看,这么多,叔叔竟然还不信……”
季恒倏然一笑,说道?:“我这儿有药,是范侍医配的,治蚊虫叮咬有奇效。”说着,走到一旁竹笥前?蹲下,在里头翻了翻,翻出?一罐药走过?来。
姜洵把?衣袖撩到了肩上,露出?了整条手臂,指着上面大大小?小?的蚊子包道?:“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季恒用指腹抹出?一些药,轻轻揉在了蚊子包上,见姜洵被咬得怪惨的,便道?:“那我过?几日在院子里多种些艾草和万寿菊,多少能驱赶些蚊虫,等你下次来时?就?能好一些了。”
“等我下次来时?,”姜洵看着季恒,只?看到季恒埋头帮他擦药的后脑勺,和一双光着的脚,说道?,“何不邀我与叔叔同帐?”
季恒涂好药,抬头看向了姜洵,说道?:“有些人,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哦?”姜洵道?,“才昭然若揭吗?”
季恒有些红了脸,抬眼?斜乜姜洵道?:“真是不知廉耻。”
姜洵道?:“怪只?怪叔叔诱人。”
“……”
季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招架,好在姜洵怕再把?季恒吓跑,于是收敛了。上回他突然表白,之后那长达一个多月的折磨已经给过?他教训了。
他道?:“我明日派人送些香粉过?来,焚了也能驱赶蚊虫。”
一听姜洵要派人过?来,季恒便有所警惕,问道?:“你准备派何人过?来?人手一定?要有所甄别,你身边可有国相的耳目。”
季恒倒不怕自己的住所让人知道?,毕竟这也不是秘密,稍加打听,恐怕也不难找到。
但日后,他这院子里指不定?要有什么人走动,被外人撞见了总不是好事?。
“放心吧,”姜洵道?,“我若是连我身边人都管不住,我还当什么齐王。何况哪怕不送香,你我二人不能日日见面,往后也得有人传信,也好转达我的相思之情。”
“……”
“有什么事?也得有个商量。”姜洵继续道?,“放心吧叔叔,我会好好物色一个人选。”
正说话间?,小?婧听到季恒醒来,端着热水走了过?来。
季恒听到脚步声,微妙地和姜洵分开了些。
小?婧掀帘时?,季恒已经在看她了,叫道?:“小?婧。”又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殿下,公子。”小?婧垂眸道?,“昨晚睡得不错,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说着,走进来,尽量收拢余光不到处乱瞟,却还是瞟到季恒那一双光溜溜的脚,便道?,“公子!你怎么都没?穿足衣?会着凉的!”
季恒没?应声,脚趾微微蜷曲。
小?婧放好水盆走向了竹笥,季恒便也走到了床边。本以为小?婧会送一双过?来,一扭头,却见姜洵也帮他找足衣去了。
小?婧见了,便又微妙地避开。
没?一会儿,姜洵便合上竹笥盖子走上前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张开了那足衣的口子。
季恒双脚光溜溜的,那脚很白,白到剔透,在晨曦下似玉一般。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说道:“我自己来吧。”
姜洵握住了季恒脚踝,那脚踝上没?什么肉,摸上去,只?感到筋骨格外分明,脚心有些冰凉。
他把?季恒的脚放入足衣,又把?足衣往上提了提,抽紧系带,有些手拙,却又很认真地在上面绑了个小?巧可爱的蝴蝶结,而后心满意足地笑了,叫道?:“小?婧。”
“在。”
姜洵道?:“叔叔脚很凉。我不在,你可要看紧了叔叔,别让他光着脚乱跑。饭要按时?吃,药也要按时?饮。”
小?婧应道?:“喏!殿下放心便是。”
有了殿下这句话,下次公子不听劝,她可也有话讲了。
而季恒只?是听着,一脸无奈。
姜洵把?另一只?也给季恒穿好,起了身道?:“等过?阵子,我会找个由头把?范兴平轰出?王宫。”
范兴平在王宫只?负责给季恒诊治,他跟范兴平本就?不大对付,季恒走了,他把?范兴平轰出?去也很正常。
“叔叔再把?他请过?来,让他到这山脚下住着。若是身子不舒服,请他过?来诊治也方便些。”
季恒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姜洵又道?:“我看左雨潇一早便下山去了,还背了个行囊。我问他去哪儿,他说你有事?交代他办。”
“没?错,”季恒道?,“我那冶铁作坊,如今是左雨潇在替我看顾。作坊最近正忙着锻造农具,忙得热火朝天,他得亲自去盯。”
冶铁作坊的事?姜洵并未多问,季恒临走之前?,自己给自己续了铁矿和盐场的租契,往后还会做做生意。
他只?关心这里的安全问题,说道?:“左雨潇一走,你们这儿岂不是只?剩左廷玉一个男人了?”
季恒心道?,那他和来福算什么?来福是季家家仆,不是王宫宦官,他和来福可都是拥有正常性|功能的男人。
不过?他也清楚,姜洵的意思是拥有武力值的男人,担心的是这里的治安,他便道?:“放心,我会再调些人手过?来。”
姜洵问道?:“不用我派些人手过?来?”
“不用。”季恒道?,“我那商队走南闯北,除了脚夫,最不缺的便是卫队了。”
“那就?好。”姜洵道?,“我也会让官署增派些人手,每日在山下那小?村庄里巡逻。”
小?婧那面已备好了盥洗用具,季恒走上前?去,拿热帕子擦了脸,问小?婧道?:“对了,咱们今天有吃的吗?”
他们初来乍到,厨具也不齐全,昨日便从王宫带了些烤鸡和蹄髈,晚上热一热便吃了。眼?下季府厨子还没?来,也不知有没?有东西吃。
小?婧道?:“廷玉煮了一锅汤饼,还有昨日剩的蹄髈,廷玉待会儿会下山采买,早上只?能是先对付一顿。”
季恒放下帕子,说道?:“也不错,那便端过?来吧。”
早饭端来,两人分案而食。
季恒没?什么胃口,脑子里又开始琢磨起事?情,声音放得低,说道?:“你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兵权拿在手上。”
姜洵疑惑,诸侯国兵符一分为三,天子、诸侯王与封国中尉各掌其一,这怎么拿在手上?
季恒明白姜洵的困惑,说道?:“没?有陛下诏令,封国军队不能乱动,但梁广源是齐国人,是你父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任齐国中尉在先,朝廷收紧诸侯王兵权在后。他刚任中尉那会儿,军队只?要不出?封国边界,不对抗朝廷,那么无论?在境内做什么,都是可以先斩后奏的。”
姜洵嚼得慢,听季恒说下去。
季恒转而又道?:“济北郡北部有条官道?能穿过?赵国,连通燕国,官道?上走的都是做燕国生意的行商。”
“你也知道?,齐国与洛阳、荥阳通商最多,其次是楚国、吴国,这些官道?上都有重兵把?守,以保障行商安全。”
“可通往燕国的官道?,由于走的人少,驻守的兵力薄弱,加上地形原因的‘加持’便常闹匪患。尤其虎头山那附近,地处齐、赵两国边界,属于两不管地带,山上便窝藏了不少匪帮,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近两年,那地方便出?过?不少事?。
季恒派往燕国运盐的商队,在那附近也险些遭劫。
好在卫队人手充足,匪帮一看寡不敌众便又躲回山上去了,货物和人手都没?受损伤。
他也往附近增派了兵力,但山上匪帮不除,便也是治标不治本。
姜洵道?:“叔叔是让我带兵剿匪?”
第80章
“军队么, 用进?废退。”季恒没什么胃口,但不吃又会饿,便用筷子把蹄髈上的肥肉都?挑下去, 轻声道, “他们听你一次调令, 听你两次调令, 之后便会习惯于听你调令。你既习得了一身武艺,不如也找个由头带带兵,跟军队磨合磨合。”
姜洵听着, 放下了铜刀,将一小碟一片片切好又剔除了肥肉的蹄髈递到季恒的食案上,说道:“但要剿匪,总得有个由头吧?最近匪帮消停了好一阵,没闹出什么动静, 我冒然出兵剿匪, 岂不突兀吗?”
诸侯王有权在?紧急情况下调用军队, 但这分寸不好把握。
匪帮风平浪静,这“我要剿匪”四个字又让他如何说出口呢?
季恒道:“那就让他们闹出点动静。尚阳从燕地?购入了两百匹良马,预计这月底会运入齐国,届时会有人去劫。”
他已离开了王宫,不再代表官方立场, 那么他便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搅弄风云。
姜洵没去看季恒, 顿了顿,说道:“我明?白了。”
吃过?饭, 姜洵便要回去了。他要先回趟马场,再从马场回宫,再不启程, 时间便要赶不上城门宵禁。
他看着相送到小院门前的季恒,一道清丽的白衣身影站在?篱笆门前,手中?握着一把洁白羽扇。
他很想抱抱季恒,亲吻他额头,想和他缠绵在?一起,但又有些无法确定季恒的心意,思?虑了许久,还?是?克制住了,只说道:“我改日再来。”
“好,”季恒应道,“好好上课,好好处理国政,也照顾好自己。”
“放心。”
姜洵上了马,两腿夹紧马腹,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林间小路的尽头。
季恒在?篱笆门前站了许久,感到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他转身回了内室,看到书案上摞成了一座小山的竹简,想起许多未了之事,这才?清醒了过?来,坐在?案前处理事务。
公帑月底之前,会把他之前捐献的钱都?还?给他。
公帑空虚了怎么办,便让朱大人去头疼吧。无论放在?公帑,还?是?放在?他这儿,这些钱也都?是?“他们”的钱。放到他这儿,不必向任何人交代钱款去向,自然是?更好的。
左廷玉下山采买,下午时分,背了一箩筐的蔬菜和肉回来,把竹篓往台阶上一卸,说道:“有客人来了。”
季恒停下笔,望向了院子里的左廷玉,问道:“什么客人?”
“抱花仙人。”左廷玉道。
他采买食材,顺路到断岳峰山脚下看了眼,见台阶旁做好了标记,知道是?老?人家回来了,便上山把人请了过?来。
紧跟着,云渺山人便抱着花、骑着驴紧随其后而来。
“师父。”季恒笑着,在?门前趿了双木屐,走到院子里相迎,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快里面请。”
云渺山人牵着驴进?了院子,边走边四处环顾,说道:“你这小院子倒是?不错!”
季恒道:“那师父有空常来玩。”
两人进?了屋子面对面坐下,小婧把左廷玉从山下买来的糕点盛了一些,放到了两人面前的小案上。
季恒泡茶,浓郁的茶香四溢而出。他奉了一杯到师父面前,沉声问道:“师父此行还?顺利吗?”
云渺山人拿了一块枣糕来吃,斑白的胡须随咀嚼而一动一动,说道:“很顺利。”又看了眼门外,问道,“这儿方便说话吗?”
季恒道:“小声些便好。”
云渺山人便开门见山道:“那位养了门客三千,无需我多言,所有利弊得失,门客们也已经给他分析得很透彻了。”
“他一来为太子焕的死感到不忿,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二?来,哪怕他咽下了,他也担心陛下会‘深谋远虑’。”
毕竟皇太子害死了太子焕,这杀子之仇算是?结下了,陛下也要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吴王要找皇太子来寻仇。
吴王又富可敌国,吴王不除,陛下哪能放心传位给皇太子呢?
云渺山人道:“总之,我去时,吴国那边已经是?要变天?的氛围了。”
山上风凉,季恒握着热茶杯,说道:“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我们的实?力?远不敌天?子,必须等敌人虚弱时下手,否则便是?功败垂成。”
“你的意思?我也已经转达了。”云渺山人胸有成竹道,“山上住了只老?虎,不知何时要下山吃人。你们想上山猎虎,那自然是?要等老?虎最虚弱时下手,否则便是?去给人送菜!若是?老?虎病死了、老?死了,只留下幼子,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一个时机,而还?有一个时机,便是?在?老?虎下山时,你们得联起手来共同防卫。无论老?虎要先吃哪一个,另一人最明?智的选择,都?是?帮此人一起对抗老?虎,这是唯一的胜算。此时若是?袖手旁观,等老?虎要吃自己时,便连个帮手也没有了,是?这意思?吧?”
季恒觉得师父这比喻很有趣,笑道:“没错。”
“那我传达得很清楚!”
他这回在?吴国,只单独与吴王、郎群两个人碰了面,这也是?季恒交代过?的。季恒的心思?自然要保密保密再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过?听下来,吴王那些心腹门客在此事上的态度也并不一致。
有怂恿吴王先下手为强,现在?就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的,也有劝吴王先做好万全准备,而后静待时机的。
云渺山人用了完枣糕,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说道:“我同那位郎公,私下里也做过?交谈,他也认同你说的这两个时机,便是?唯二?最好的时机。吴王原先也有所摇摆,还?是?有些意气?用事,但也很快被我们说服了。他身边有郎公稳着,你就放心吧!”
如此一来,季恒与吴王便也达成了一致。
他又问道:“那吴王还?说什么了没有?”
“还?真有!”云渺山人道,“总之吴王那边的态度是?,哪怕没有齐国,他自己也是?要动手的。多了个朋友,他很高兴,深思?熟虑过?后,又托我转达你两件事。”
季恒抬眸望向了师父,问道:“何事?”
“这第一件事是?件好事,吴王送了笔生意给你。”云渺山人道,“你知道吴王不仅铸币,他还?煮盐,全天?下最赚钱的生意都?让他给碰上了。他那儿有个大盐商,年年都?从他那儿拿货,名字叫汤谷。”
“汤谷我知道,”季恒道,“他手中?攥着淮南、衡山、汝南那一片的市场,那里的食盐几乎是?他在?垄断。”
“好像是?挺厉害!”云渺山人道,“总之,吴王把这生意送你了,让汤老?板往后都?从你这儿拿货。他那儿一年的需求量,说是?在?十万石左右。”说着,看向了季恒,不知这十万石是?个什么概念?
季恒知道吴王这是?在?送钱给他,为的是?让齐国投入备战。
他拿出算盘一拨,说道:“这笔生意若是?能落袋为安,每年便至少能给我们带来两千万钱的利润……”他沉思?片刻,看向了师父,“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尽快派人去与汤老?板细细接洽。这是?一件,那还?有一件呢?”
“这还?有一件,”云渺山人道,“与先齐王有关?。”
季恒预感此事会与阿兄的死因有关?,不知为何,明?明?已知晓答案,却还?是?有些不敢直面。
他握紧了茶杯,握得指节微微泛白,顿了顿,有些茫然地?望向了师父,问道:“是?何事?”
云渺山人道:“吴王让我转达,说四年前有过?这样?一件事。”
那年年底,先梁王被人告发了数十条罪名,满朝文武皆知,陛下是?断容不下梁王了。
梁王闻得风声,躲在?封国没敢去朝觐,又再度触到了天?子逆鳞。
那日在?长?安,陛下与众兄弟宴饮,宴会级别很高,所到之人不是?诸侯王,便是?班将军、萧君侯之流的头号外戚。
陛下提到此事非常生气?,又饮了些酒,便当场发作,叫班将军立刻出兵,到梁国逮捕梁王当场处决,也不必带到长?安来了。
大家以为陛下正在?气?头上,便纷纷劝阻,可陛下却越讲越怒,把虎符也扔给了班将军。
大家逐渐意识到,陛下不是?气?糊涂了。
而恰恰相反,陛下非常清醒。
他装作气?糊涂了的模样?,其实?心里比谁都?冷静。
而等生米煮成熟饭,梁王人头落地?,陛下也能后悔说那日真是?气?过?了头,再安抚一下梁王的遗孀,面子里子便都?保住了。
“当时的局面非常僵,大家都?意识到梁王已经保不住了。谁再求情,谁恐怕便要给梁王陪葬。”
季恒浑身随之一颤,感到了彻骨的悲凉,浑身扑簌簌发颤。
梁王是?幼弟,阿兄一直很疼爱梁王,陛下要杀梁王,阿兄又怎能忍住不求情呢?
云渺山人继续道:“而先齐王膝行向前,又拦住陛下给梁王求情,说梁王年纪还?小,至少饶他一命,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之后的事,吴王便也不太清楚了。
不过?听闻,在?先齐王启程回齐国的前一日,陛下又单独召见了先齐王。
二?人谈了什么,门外守职的郎卫、宦官谁都?不敢放消息出来。不过?据说,两人谈了许久许久,从宣室殿走出来时,先齐王面色十分沉重。
他掉了荷包在?地?上,捡到的宦官唤着先齐王追了他许久,先齐王也没有听见。
再然后,先齐王便在?回齐国的途中?突发意外,坠山身亡,享年三十三岁。
这些年, 他也派耳目到长安打听,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
如果真是陛下下手,那陛下究竟是为何?
陛下因阿兄替梁王求情而起?了杀心, 那么那场“意外”又是为何?
驾车的车夫是新来的, 所以此人是陛下的人, 是车夫在马车上?动?了手脚吗?
在这世上?, 也至少该有一个人了解全部的真相,否则阿兄岂不是太孤独了吗?若不是逼不得已,又有谁会?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去, 这样?的执念像万千只蚂蚁在啃噬着他。
那一年,姜灼、姜洵才?十三,阿嫂临盆,阿宝还未出生,阿兄又该有多遗憾?
吴王在此时告诉他这些, 大概也是在暗示他什么, 是在告诉他不要摇摆, 而是坚定?地和自?己站在一起?。若果真如此,吴王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季恒感到一阵恶寒,握着茶杯的手在案几下微颤。
他整理好心情,有些生硬地吞下一口茶,又看向了师父, 只是素来温顺的面?孔中?, 却又添了几分挥散不去的阴鸷,说道:“我知道了。”又问道, “吴王还说什么了吗?”
云渺山人道:“没有了,就这些。”
“好。”
季恒起?身走到了门前,见?窗外天?色已晚, 红彤彤的落日西下,将橘红色余晖洒遍大地。
小婧、来福正准备餐食,厨房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左廷玉则在院子里修围墙,“铛铛铛铛”地敲着钉子。
他不禁在想,阿洵又在做什么?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看到夕阳?
今日的夕阳烈得像酒,姜洵开着屏门,坐在内室书案前处理公文,竹简上?写满龙飞凤舞的字体。他看着看着,感到光线渐暗,一抬头,便看到了这浓墨重彩的漫天?余晖。
他批了一下午的公文,便起?身活动?了下肩膀,从案几上?拿了颗苹果,走到门前,望向了不远处的青冥山。
它向东方蔓延,因山脉蜿蜒,视野有限,自?然看不到扶光岩,他便向山脉消失的尽头望去,清脆地啃下一口苹果。
宦官看光线太暗,便进门点灯,而姜洵道:“不用了,出去吧。”
宦官应了声“喏”又退下了。
姜洵三下五除二把苹果啃到只剩果核,转身回到了殿内。
他在开敞的屏门前躺下,视野正对着天?空,两手枕在头下,两腿自?由伸展。
眼下这空旷的大殿让他感到格外平静,他看着天?色渐暗,看着眼前的云朵变幻,就像那个和季恒躺到了黄昏的下午一样?。
各自?扛起?各自?的责任。
只为未来能?有无数个这样?的下午。
不知过了多久,宦官立夫走了进来,小声道:“哎哟,殿下!这怎么躺地上?了,连张席子也不铺,灯也不点。”说着,忙趋步走上?前来,看到姜洵眼还睁着,竟还在看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捂住胸口顿在原地。
姜洵道:“谁让你进来的?”
殿内已是一片昏暗,立夫忙点了灯,边点边道:“殿下不让打扰,臣也是不敢打扰的,只是长生殿派了人来,请殿下过去一趟呢。”
明知季恒不在,听到“长生殿”三个字,姜洵也还是心头一紧。
转念又想,眼下长生殿只剩姜沐那个小鬼了,便问道:“找我干嘛?”
立夫道:“乳母说,因公子搬走的事,小殿下这两日情绪低落,动?不动?哭泣,茶饭不思的,那小脸儿都快瘦没了,真是天?可怜见?……琅琊郡发生水患,翁主今日又启程赈济灾民去了,也不在宫里。乳母便说,能?不能?请殿下去哄哄小殿下……”
听着的确是天?可怜见?。
但?想起?上?回,姜沐躺在地上?打滚说“哥哥走!哥哥走!”的模样?,姜洵又严肃道:“但?他见?了我,可能?会?哭得更厉害。”
“不会?的,殿下,小殿下还是很喜欢殿下的!”立夫劝道,“乳母也说了,她问小殿下要不要请殿下来一趟,小殿下点了点头呢。”
“哦,是吗?”
“千真万确!”
姜洵顿了顿,起?了身道:“那去看看。”
庭院已经彻底黑了,树上?蝉鸣格外喧嚣,宦官在前头提着灯笼,姜洵大步向长生殿走去。
少了一个人的缘故,姜洵来到了长生殿时,只感到大殿空落落的,像是说话都能?听到回想,灯架上?的烛火摇摇曳曳,光线也显得昏暗诡谲。
外殿中?央,阿宝正坐在乳母腿上?,搂着乳母的脖子轻声啜泣。
姜洵走了过去,叫道:“阿宝。”
阿宝很难过,难过到有些无助,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又要如何度过,只感到一片惨淡……他搂着乳母掉眼泪,并未应声。
乳母说道:“阿宝,嬷娘腿麻了,让大王抱一会?儿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