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混在哨音里,分辨不出源头,好像哪里都有,反而成了障眼法。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走向两侧的走廊。
走廊挂满画作,写实的画在夜晚的星光下,有种模糊老照片说不出的怪异,而更意识流的画作本身就长得不和谐,像就是恐怖主题的作品。
谢潭来到早上倒塌的画前。
在看到画前,他没有一点印象,看到画后,也没想起什么。
因为这幅画全黑,但好像材质不一样了,他一敲,居然是块黑色的镜子。
不过,并不止教团有镜子,韩老头就给沉睡的族人挂那遗像镜子,像咒他死一样。
谢潭与黑镜中的自己对视,模样有些不清楚,毕竟镜子是黑的,抹去那些肌肤纹理、细节层次,镜中人更像剥落最后一层人皮的他,美出完全的邪气,一张艳鬼似的脸。
尤其那双唇,艳红至极,像用人血做口红。
镜中的他嘴角慢慢上扯,笑出了端庄的女气,红唇微启,舌头往下拉,舌面上印着一个图样。
好像是……棺材铺的那个图样?
莫名其妙的情报带到,镜中人的舌头慢慢缩回去,身影也淡了。
突然,一道黑色闪光自画中刺出,一举穿透镜中人的舌头,闪光四裂,镜子一下子烧起来。
谢潭的镜中倒影急速一躲,舌头保住,喉咙却被割破了,在火光里狼狈闪走。
无处不在的美妙歌声劈了调,真成了鬼叫,凄厉得他头皮一麻。
习瑞从着火的镜子里跨出来,手里还抓着女郎喉咙上的一层皮,皮像被水泡发了,很快融成液体,落在地上。
“哎呀,来晚一步,不过幸好有小谢你指路,你果然向着我。”习瑞拿纸巾擦手,“那怪物用歌声惑人,也算另一种天赋异禀的巧言令色,你可别相信它的话。”
谢潭不咸不淡瞥他:“有你躲在镜后,品它哪句不对,我还担心什么?”
习瑞一点也不尴尬,跟着把自己挑破了:“可惜它什么也没说,那海妖虽然惑人,但碰上你,还不一定谁被谁惑呢,本想仗着你蹭点情报的,这镇子怪得很,总觉得不止能养出一个妖怪。”
“是可惜了,我是误入的。”谢潭轻飘飘敷衍一句,就往外走。
镜子的火焰刚熄灭,就如同早上一般,啪地砸下,正扑向谢潭,将他吞了。
习瑞装作一惊,对空荡荡的走廊说:“原是又是误入的,那这里可太危险了,我得保证社员的安全,我送你出去。”
谢潭再睁眼,躺在301的床上。
他被习瑞赶出梦中世界了。
可习瑞走出两步, 又觉得不对,心里有点空。
他回身,空荡的走廊里, 镜子拍在地上,已经碎了。
镜子不是他的, 应是黑山羊设的, 谢潭到前,他与海妖就你逃我追过, 海妖有意把他往那镜子前引。
这是想把他赶出去。
这怪物曾经是人, 被叫海妖,只是因为艺术馆靠近海边, 歌声飘摇, 像从海中来, 并没有人鱼尾巴,却“游”得飞快, 一会就不见了。
但谢潭一来, 习瑞就有想法了,怪物都喜欢往他身上凑, 像蜜蜂蝴蝶追着鲜花。
而且谢潭寻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欣赏画作, 海妖果然有单独给他的情报。
镜子里有埋伏, 费了他一些工夫解决,最后镜子被他种下印记, 悄无声息换了主人, 反过来让他利用了。
他也是为社员好嘛,这里多危险,到处飘着人间不该有的梦。
有哭, 笑才珍贵,都是笑,这是什么诈骗组织的欢迎会?
瞧两眼,不觉得瘆人么?
所以拿到情报,习瑞就过河拆桥,安全护送社员回去。
太贴心了,如果不是社团人少,最佳社长就该是他的。
可是……虽然他早准备好,一切又在电光石火间突袭,但真一下子成功,总觉得哪里不对。
过于容易了,他是很厉害啦,但谢潭一点防备也没有?怎么可能。
习瑞从同事那里得到情报,黑山羊的,美其名曰历练,被教团追踪到的三处,派出的组合都是老带少。
老不死的都快灭族了,历练个什么?多买几个好棺材吧,这群不入流的,迟早挫骨扬灰。
至于谢潭,他可能在和黑山羊派来的“前辈”打配合,一明一暗。
真是黑山羊族人?
他漫步在走廊,脑子里转着,手也不耽误,一道黑电闪过,毕加索风的画作里,长两只眼睛的白区块就被他烧了。
他听着画中遁逃的惨叫,诶,妖怪跑的速度变慢了。
歌声相当于它的力量,被废了嗓子,能力自然就下降了。
演唱家不能再唱,可怜鬼,徘徊还有什么意义的,送它一程。
全然不提是谁让它再不能唱的。
他没了耐心,头也不回,指尖向后一撇,电光穿透身后画作里的冰川,白蒙蒙的冰面刹那四分五裂,裂痕爬满整片冰原,水中起火,从画里烧到画外,封了所有出路。
藏在冰下的怪物出不来了,只能在水与火撞出的雾气里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像唱到绝处,真情实感压过所有技巧,用哭声唱高音,还劈了,劈得恰到好处,凄厉至极。
画被烧得卷边,雾气散到画外来,飘散在艺术馆里,真如谢潭所言,有了几分“遗迹”的味道。
死去的亡魂是这座建筑里落下的灰,有时光烙印,一如她当年歌声,曾笼得满海湾探首,寻她的芳音,海波粼粼处,有她的倩影。
在小镇中,和景区建成前就住在附近的人家里,能寻到一两张旧报纸,窥见女郎戴洋船送的新帽子的照片。
这里其实是艺术港湾的起源。
但那很远了,昙花一现似的,今日之人,如何记得百年前的深巷里第一家的酒铺,酒香能飘百里呢?
船通了,这样的酒就多了,更好的也有,只有“第一”的头衔,不够时间磋磨。
变成厉鬼,讴出几句人间不敢收的靡音,才在时间里又多苟延残喘一会。
海湾闻名,在最风光时自杀,她图什么?
就习瑞查到,若说是因为早年凄苦,亲人病的病,死的死,那时候就该上吊死了,哪还能咬着一口牙,攒着一口气,熬到出息了,能让家人泉下有灵时,又突然“受不住”?
若说困于情,是有过几段爱情,但说“困”,对她有些俗了,她醉心艺术,是不满只局限在海湾里唱的,她要做声名远扬的绝代歌者。
这死里有蹊跷。
但也不重要,他知道,不把谢潭赶出去,对女郎也不赶尽杀绝,能获得更多情报,但他不会留它。
他的朋友刚醒呢,再被拖进这和死了没区别的梦里,他可这么办?
习瑞走出艺术馆,没能一下子回到现实世界,但他也不意外,他早有猜测,海妖只是梦中世界的引路者,以它的能力,不足以支撑覆盖整个小镇的梦。
它必定从黑山羊借到力量,这个镇子里,绝对有一块大的镜子碎片,可能都不是“碎片”。
过了午夜,天似乎要转凉,夜幕的黑色变浅,但退到深灰就不动了,潮湿的雾气扑在他身上。
咦,外面也起雾了?什么时候起的?
习瑞一顿,重新回看艺术馆内,馆中白雾弥散,水汽缭绕,已经看不清那些画了。
不对……小镇里也有雾,是和馆中一样,在镜子碎时,一起出现的?
他快步跑下小路,到海边,平时静到怪异的海躁动不安,像即将要烧开的水,浪从下往上翻涌,扬起的水珠星星点点,居然向上飘,半路没了力气,就倾进小镇里。
雾气朦胧的水面上,隐隐有一座小山的轮廓,阴黑地躲在逆行的水幕间。
习瑞越品越不对,倒不是因为怪象,而是……他立刻打符,符被黑火烧尽,他却还在原地。
那女郎知道他来者不善,自然不会一展歌喉,请他进家门,他是用特殊手段,硬挤进来梦里的。
但现在他出不去了!
那镜子能让梦中人跨回现实,但碎裂就会引雾,封锁梦中。
他反应过来了,谢潭也是顺水推舟,故意往镜子那里走的。
不是他赶走谢潭,是他被谢潭困住了!
水滴倾斜而下,啪嗒,滴在他的脸上,居然没有海风凉,有些温。
下雨了。
谢潭抹去脸上的水珠,往下看,地上没有尸体,只剩一滩血泊,和拖行的血痕。
他关了窗户。
他也不恼,只是在想两件事,首先是海妖的力量从何而来,电梯的故事里,曾写过朱锋亮的心声,说碎片维持一栋楼的仙境就已经吃力了,而海妖歌声能拉着整座小镇做梦,造出一个“里世界”,谁供应的力量,在哪供的?
其次就是雀斑女生的提醒,下雨时,歌声被雨水阻扰,送不进小镇,人们无法到达梦中,那么梦中之人是否能出来呢?
绝望者忘记痛苦,被得偿所愿牵住,甘愿沉在梦里。
习瑞可不是,和他一样,不是那个世界的人。
他能出得来吗?
那镜子又到底是谁放的,习瑞还是黑山羊?
谢潭望向大海,他现在也看不出这海到底是安静,还是有些躁动,但最重要的,还是海上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小山。
晴天里,海上可什么都没有。
昨日,薛鸿和陆今朝就出海寻人,一直没回来。他垂下眼,推门到走廊,隔壁的门窗果然都开着。
下到二楼,走廊上交错的拖痕,让他非常熟悉,201打不开,但雀斑女生应该就在里面沉睡,另外两间屋子大敞四开,也是只见狼藉和拖痕,不见尸体。
尸臭和植物香气混在一起,谢潭抬头,完全展开铺在天花板的人皮怪,由一个点慢慢揪下来,像凸起的一只幽灵小手,卷着一捧新鲜的尸花,还沾着雨露。
不只是谁的血,抹在它撑起的那块皮的两侧,晕染开,像害羞的红霞。
这回,谢潭接过花,小手很高兴地晃了晃,就识趣地缩回,想要爬走。
“在楼下等我一会。”谢潭说完,就走向走廊的另一侧。
人皮怪僵住片刻,像掀地毯一样,在天花板上扑腾几下,一溜烟流下楼。
谢潭不知道他们怎么分配的房间,但梦中世界回来,常明爱住哪,他却知道,正要敲门,门先被猛地推开。
他往后避了一下,先看清常明爱身后的房间,简直像关了哈士奇一天回家的样子,所有能装东西、形状算得上“器皿”的物件全被拆开,到处都是,有的就是空盒,有的却是人体器官标本。
整面墙纸被撕下一半,有许多分散的孔洞,洞都不大,洞里是一整块挖出的球型空间。
一被掀开,那些只在午夜出现的嘈杂声音,在白天也能听到一点,没有阻隔,还更清晰了。
声音就是这些空器具里存的,都是之前住店旅客的,像藏在暗处的留声机,记录每一个无知来客的生到死。
其中一个洞,有一只眼珠在球里滚,滴溜溜转到正面,严丝合缝地堵住孔洞,正好露出瞳孔,盯着他们两个。
声音就少了一道。
谢潭收回视线,落在焦急的常明爱身上。
常明爱出门差点撞人,也是一惊,见是他,像就是要找他的,拉着就走:“你可算回来了,你……你这是要去哪?”
可算回来?他是最早回旅馆的人,那就是在说,他可算从“梦里”回来了。
谢潭:“去棺材铺。”
常明爱:“你知道了!我也猜夏姐在那!快走快走,那个蓝发的女生可能就是被抓到那的,夏姐失联前的信息就是这个意思。”
对门开了,孙恩泽拘谨地缩在门口,现在这个鬼地方,除了被歌声哄去如同半死的世界,显然不可能睡好,他眼圈更深了,人也像吊着魂飘。
常明爱像差点把他忘了,一拍额头,嘱咐他:“你在这里吧,恩泽,外面就不像有安全地方,这里闹的怪事见过了,还能用上一点经验,而且他们出海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再出去找夏姐,可能顾不上,如果有什么消息,就麻烦……”
小孙同学窝窝囊囊,实在不像能委以重任,常明爱就说:“你就看着办,习瑞给你的符还在吧,你自己别出事就行!”
谢潭听明白了,夏无尽应该发现雀斑女生那部手机的不对,或和其他线索结合,或上楼找人套出情报,推出蓝发女生可能在棺材铺。
其他几个联系不上,但夏无尽和孙恩泽一起回来,没带孙恩泽一起去,孤身前往,大小姐这么勇?
谢潭和常明爱对视一眼,总感觉她像他们俩心照不宣了一下,他再瞥孙恩泽,一下子明白了。
他就说常明爱还有工夫嘱咐这一堆,大小姐不是独自前往。
孙恩泽可有两个呢。
他们不是去救人的,是去打配合,把棺材铺一窝端的。
第50章 沉睡的魔咒(14)
如果说海边的欧风艺术馆, 还有一点昔日艺术港湾起源的风浪余韵,棺材铺就是后天小镇里土生土长出来,立在群林静海里, 不起眼的一座小坟。
棺材铺就叫棺材铺,灰扑扑的店面门口立一块牌, 阴气森森, 就这三个字。
字下印着纹样,是一个竖起的半圆, 碗一样, 圆里几道蛇扭一样的线,像碗底发了芽。
没有窗户, 唯一紧闭的门也像一块棺材板。
一路跟随的人皮怪物丝滑流进门缝, 给他们开了门, 常明爱轻易就推开,还愣了一下。
门上响动, 她抬头, 就见一条条指骨串成的风铃,撞在一起, 发出并不清脆的声音。
屋里无窗无灯,漆黑一片中, 四面墙立着一共十口棺材, 顶着天花板,压迫感十足地审视来人。
十口?谢潭想, 他们可有十一个人。
地面和墙纸的材质像某种皮革, 血污与肮脏的拖痕交错在一起,简陋的檀木桌上,放着一盏灯, 像蜷缩的婴儿胚胎,再一看,才发现是肾脏做的小台灯,还拖着肾动静脉和输尿管,似乎在跳。
“所以那些……东西,都是棺材铺做的,”常明爱又想起旅店餐桌上的骷髅灯,皱眉,“那通电话,应该是已经做成的脑袋里存的‘录音’,这是卖棺材的吗?没客自己揽是吧?”
谢潭平淡:“更像做手工的。”所以这是人皮怪物的窝?
不,它更像做苦力的搬运工。
常明爱:“……”
一股臭味无处不在,常明爱捂住口鼻,有点想吐,但还是忍住,敲起这些棺材。
开盖就有惊喜,头两个棺材,就躺着红发男生和寸头男生,一个被锁链勒死,脖子有红痕,开膛破肚,全掏空了,另一个趴在棺材里,胸口还插着一节锁链,被穿透了,四肢不齐,后背被剔下一层完整的皮。
她让谢潭帮忙,正要打开下一个,突然听到屋后有响动,很闷,像……棺材里诈尸,撞上盖的声音。
里面还有棺材,夏无尽在这里?
他们进藏在一口棺材后的门,窄小的走廊尽头,还有一间屋,走廊四面的皮革墙纸都画满如海浪的繁复花纹,地面摆开两排骷髅灯。
里屋就是手工间,各种处理成型的,处理中泡池子的,没处理还血淋淋的,都在这里,还有成堆码进箱子的骨头,按长短错落排,杆子上有晾晒的人皮。
整个屋子被血味臭味淹了,常明爱差点昏过去,谢潭也没好到哪去,太阳穴又在跳。
这味道……好在他的信息素只是晦涩的难闻,不是这种浓烈的恶心,否则撑不到猝死被恐怖漫画世界绑架,他出娘胎能闻到的第一下,就该拿脐带把自己勒死。
但脏乱成这样,房间中心的位置却被干净得空出来,停两口棺材。
外屋的十口棺材是乡下常用的杉木柏木,这两口却是黑檀木棺材,两端微微翘起,像小船。
正面材头印着棺材铺的那个怪异图样。
十二口,现在又多出一口,只能是除他们外的本地人,给谁的?
那个老奶奶吗?
他们下楼时,旅馆老板不在前台,在锁着的101里嘀嘀咕咕什么,还有锁链晃动声,好像他抱着什么在轻轻地摇。
谢潭怀疑老奶奶的尸体没有被人皮怪拖走,被旅馆老板先带回去了。
他俩在101外偷听完,临走回大厅,他若有所觉回头。
101的门不知何时开了,老头仅剩的那只眼睛就夹在窄暗的门缝里盯着他,被发现也没有移开。
诶……这被注视的感觉,有点熟悉,是他?
一个旅馆老板,没有监视他的理由,黑山羊指使吗?
他暂时没管这个,回到当下。
这两口棺材,不可能是给他们十一个人中的两人,因为一个旧,一个新,绝对差出以年为单位的时间差,他们却是前后脚来的。
他们十一个外来者中,有一个可以拆出去,与当地的某个人算作一类,用特殊的棺材。
夏无尽他不了解,其他目前为止能称上特殊的,一个是雀斑女生,自愿沉入梦中,被小镇同化,另一个就是常明爱,她曾经是梦中的一员,在梦中旅馆还有自己的房间,这两个都可以算半个小镇居民。
但以这种标准,她们拆出来,另一个“本地”棺材又给谁呢,总不能所有沉睡的镇民里选一个代表吧?
所以最有可能是,这是给他准备的。
而另一口棺材,是早就在镇中沉睡的那个黑山羊族人。
他们循声而来,常明爱怀疑夏无尽被关在其中一口棺材里,或者为了躲谁藏在其中,正要抬起棺材板,就被谢潭按住了。
谢潭给她一个向外的眼神,常明爱就松手道:“就两个,那交给你,我去看外屋的。”
她离开里屋,还关了门,穿回走廊。
她看明白谢潭的意思了,那两口棺材不是,夏无尽在最初的九口棺材里。
他要留下,就只能靠她了。
她脚步一顿,骷髅灯压在地上的灯光里,人皮怪物就在前方,“裙摆”微微飘荡,像吊死的冤魂。
“捡尸人。”常明爱平静地说。
她想起它暗中一路跟随,所以不是谢潭要自己用,是……谢潭留给她用的?
棺材铺的门没关,风把它身上人皮缝合处夹的尸花花瓣吹到她身上,她轻轻掸去。
花瓣抖落在地。
谢潭没捞住,怕花束掉下去,又把花束往人皮椅的里侧放了放。
他打开旧棺材,果然是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还是沉睡的样子,腰间的发结被解开,在棺材里疯长,将他捆死在棺材内。
但重点不是他,棺材内壁可有点眼熟。
另一口棺材的缝隙里突然钻出一只枯槁似的手,掀开棺材盖,将他拉入其中,翻转间,里外两人对调,棺材盖再次扣上。
谢潭回到熟悉的棺材里,摸了摸棺材的边沿,果然有烧过的痕迹。
当时,棺材埋在树林的土里,他没见过棺材的外形,只对里面有印象。
韩老头的声音在棺外响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做这个做一辈子了,你来得匆忙,边角我没来得及修呢,但问题也不大……一个冒牌的,你也配不上顶好的棺材。”
果然是他,人皮怪显然是黑山羊养的怪物,棺材铺必然也是黑山羊在小镇的据点。
至于被识破身份,谢潭有心理准备,这口棺材既然都是韩老头做的,肯定也知道棺材里发生过什么。
谢潭敲了几下棺材壁,像在摸索怎么打开:“既然我不是你们族人,还抓我干什么?”
他声音平淡,有理有据,让阴森森的老头子也噎了一下。
韩老头开始在另一口棺上,将棺材铺的图案补全,补成完整的黑色山羊家徽:“别白费力气了,棺材里烧过那个废物的头发,也烧过你的,就是做了标记,不管是你,还是你身上那个废物的发结,都与棺材合配,这就是你的沉眠之处了。”
谢潭:“是么。”
他感觉到腰间别的头发的确在变长,像生长的藤蔓,爬向他的四肢。
韩老头没再听到他敲棺材的声音,就知道被棺材激活的发结将他捆住了。
他装模作样叹气,拍旧棺材:“没想到你会醒,看看这个,安安稳稳睡着,入甘甜美梦,什么都不用管,离了人世间,可不就清净了?你倒不知趣,现在好,只能活受罪了,怪你那同伴,好心办坏事啊,不过……一群不懂真义的疯子教徒,可能也好心不到哪里去,说不定是他故意的。”
长发在棺里结网,谢潭挤不过,就由着它们裹住自己,闻言挑了一下眉。
习瑞把他赶出去,应该以为他是黑山羊族人,他找海妖,习瑞就不能让黑山羊得逞,利用他引出海妖,就过河拆桥,把他赶出去。
但习瑞也不会信海妖就是黑山羊的目的,只是他与那被误认为海妖的女郎有怨,本就要杀,却没想到被困住了。
所以镜子是黑山羊的。
而韩老头知道他不是黑山羊族人,以为他和习瑞是一伙的,是镜的教徒,但也顺水推舟,反正他有发结,就能当做黑山羊族人,完成封棺,不知道要做什么仪式,老头好交差。
而女郎和人皮怪一样,都是黑山羊养的怪物,做表面上的迷障,乱他们的视线,方便家族在此地真正的活动。
歌声牵谢潭入梦,可能也是黑山羊授意,他陷入沉睡,就方便了,不会挣扎。
但在白天,那幅画莫名倒下时,女郎就给了他提示,梦中再透给他线索。
不过,谢潭想,老东西还是留了一手,可能是女郎引他入梦太积极了,让他看出不对了。
那个早就沉睡的前辈,的确是因歌声入梦,没在梦里的青瓦房,就应该在梦里的棺材铺。
故意给他留空门,就是让他产生怀疑,再结合女郎的指向,即使他不巧离开梦中,也会自投罗网。
镜子碎了,就下起雨,表里世界隔绝。
韩老头以为习瑞先放他出来,两人一表一里调查,效率更高,然后再他的算计下,都弄巧成拙。
现在谢潭死到临头,韩老头还不忘挑拨离间一嘴,两大势力果然爱拔份别苗头。
但也更确定了,韩老头也是黑山羊的人。
“你叫苏韩?”黑山羊本姓就是苏。
所以黑山羊的任务,其实是拿自家人献祭?不弄死他,又封在棺材里,谢潭只能想到这个了。
“好久没被这么叫过了,族人不在身边,就这点不好,怪想家的。”苏涵有点怀念,温和了一些,“用邪教徒啊,我还嫌脏呢,但事总得办,不过我这里留声的东西多,有遗言吗,留给你那同伴听……如果他出得来的话。”
话像临终关怀,事却提的像要再给另一个教徒一巴掌,嘲讽教团一波。
但,这个苏老头一直做棺材,可能很久没出过小镇了,和黑山羊一样日薄西山,信息有点落后。
他不觉得那面镜子能困住习瑞,既然年纪轻轻就是副教主的心腹,顶多被困住一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