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瑞瑞应该也在梦里看到了,诧异成那样,肯定和现实的小山不同】
【同意楼上,和雨一样,梦里的小山很可能才是真实的样子】
【还有那首歌,每一句歌词都有隐喻吧,“太阳在地下”——海下还有一个太阳神搅和呢,这时候出海……】
【还有教主呢!我感觉女郎没猜错,教主纯讨厌羊啊,应该是想等老羊把俩族人献祭了,再黄雀在后杀老羊。
现在老羊反被杀,阿潭是假冒还好,但他真有黑山羊血脉……】
【我嘞个危机重重,阿潭我们返航吧,前方真是地狱啊!】
谢潭就在雨和雾中,登上了“地狱”。
小山大概百米,形状奇诡,走势十分想一出是一出,有连排如尖牙的,有盘旋如龙柱的,有没有规律像瞎捏在一起的,于是山中道路和小镇一样崎岖,如同迷宫,登上岸,就不知道往哪里走。
他眼睛缓缓一眨,那个一路跟着他离岸的视线,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像是随着他登上小山,先一步融进了山里。
但先顾不上跟踪偷窥狂,这山果然邪门——唯独这座山里不下雨,像宁静的暴风眼。
但发黑的山石却如同被雨水冲刷过,有墨磨砚台般的光亮。
壁上有许多崖穴,横竖斜地镶嵌、摆放着棺材,都至少露出半截在外面,险险地悬着,如同插在山里的针管,只管扎进去,不管抽离。
棺材有用杉木、柏木、楠木的,还有黑山羊专门给自己族人用的黑檀木。
风一过,那些泡烂腐朽的板子就吱呀呀地响,像这座山在夜里呓语磨牙,听着瘆得慌。
满山都是悬棺。
谢潭放下伞,安静地扫过恐怖的山中谷,这些棺材安插的地方有些巧妙,似乎都在“关节”上,把这些乱长的山石拼在一起,勉强有一个“山”样,好不至于散架。
他走进狭窄的山谷道间,那些被雨洗亮的山石里还揉着白骨,有的地方流出不明粘液,有尸臭,还有一些软烂血肉一样的物质,在缝隙里藏污纳垢,装作蘑菇。
山朝小镇的这一面,只有他靠船的这条小路还在“人能走”的范围内,往后是多了些岔路,但也不至于一点其他人的痕迹都没有,这里又没有雨。
可就是没有,那些人都不知道哪去了。
这山说大不大,因为人能通行的地方实在有限,说小又不小,就这么找另外两个人,也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
而且要命的是,这山只在下雨这件事上,像置身事外又引动全局的暴风眼,在和大海沸腾上,它根本不落下——山也在抖。
还不是山崩地震那样让人死痛快的抖法,它是时长安静,冷不丁某个或某几个局部就突然震动,像寒枝自己颤了颤,幽幽把附着的霜雪抖掉,鬼里鬼气的。
安静和抖动的地方相交替,和晴夜里乱闪的繁星一样,也有了此起彼伏之感。
这座山是“律动”的。
谢潭在海上飘的时候,没觉得冷,因为天上的雨,海里搅的浪,都有些温热……可能因为是“太阳神的洗澡水”。
但走在山里一会,他就觉得冷了,因为四面八方,总有风来、风往。
那些风怪极了,不是从天地间的哪一处推来,而是从满山嵌棺材的崖穴里钻出来的,只出不进,于是乱了套,哪里都有。
自从谢潭离岸,7号猫猫就没有消失,好像对宿主作死这件事有了点阴影,不放心他一个人,攒够一觉,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谢潭赶都赶不走。
“没有逞强喵,请跟神奇7号往前走,喵喵!”
可怖的山谷里,小豹子也是骄傲地抬爪就走,为宿主引路,系统猫猫的方向感神了,笛大就是靠它,如今迷宫似的小山里,还是靠它。
但很快,谢潭就发现,7号方向感神是一回事,每条路都不一样却是另一回事。
他们的确没有走过重复的路。
但同样,山里的路其实一直在变。
那些颤动,不只是颤动而已,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布着迷魂阵,在这雨雾里,将山石来回腾挪,他只走出三条路,山中能参照的景全都面目全非了。
谢潭能发现这一点,还是因为他的花环被捉摸不透的风偷袭吹走,他一愣,身体已经先一步跑回去捡,追回半条路……发现路没了。
他僵在原地,有点无措,眼神还在山石里埋的骸骨与烂肉间腾移,寻那一点明媚的花草颜色。
身后不远处,突然有什么崩断了,不祥地“咔嚓”一声,谢潭转头,就见崖壁上,一口棺材被邪风推掉,砸在矮一些的另一截山石上。
谢潭当这是在提醒他回神,抿了一下唇,再和猫猫走出一段路,感受到山石颤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又返回。
就见刚失了棺材的空崖穴凭空消失了,而棺材砸下的地方,懂事地凭空长出一个新崖穴,正好是两处小山峰的连接处。
好像这棺材把这两截山钉在一起了。
谢潭沉吟,山上可能存在的人里,苏禾不关他的事,陆今朝……应该不用他担心,薛鸿最危险,他若在陆今朝身边还好,如果他们被迫分开,他如果没死,要么还在迷路,要么被关进棺材了。
谢潭觉得可能是后者。
不下雨,山不出现。
山出现,但山里不下雨。
山里不下雨,但满是被雨水冲刷的痕迹。
山石里又揉着尸骸血肉,像凝练的琥珀,裹着其他生命一起在漫长的时间里冻结了。
谢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黑山羊献祭,要去哪里献祭?等雨天用船拉到山上来吗?
应该不是,因为太阳神在水里。
更可能是沉海水葬。
他想,这座山……会不会是海里“长”出来的,就像翻起的雨水一样?
谢潭抬起头,看向小山的最高处,唯一的山尖位置,有一口棺材孤零零地悬着。
唯有它,始终不变。
谢潭一入这山, 第一眼就是悬在山顶的黑檀木棺材,像冥冥中的牵引。
如果真如他猜测,其他棺材是镇山的钉子, 变幻莫测中,必须卡在“关节”的位置, 有种阎王点卯的阴森秩序之感。
这口棺材就是死后也自由的洒脱鬼, 并不管是山要塌,还是水要决堤, 只管悬在最凶险的绝壁断崖上, 享受风与霜露。
对这群时刻搬家忙活的邻居,颇有点冷眼瞧傻子的味道。
7号猫猫见他停下, 也就停下猫步, 望着那棺材——对小猫有点太高了, 猫脑袋仰得高高的,差点翻倒, 它紧急转个圈, 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不再看棺材了, 而是看向它的宿主,等他的下一步决定。
谢潭心里也没有什么决定成型, 他只是看出那口棺材不一样, 但他帽子里的长发动了,缠着他的脖子, 像蛇一样滑动。
长发本身倒是没什么, 但那些符咒擦过他的皮肤,有点烫,正好不到疼的程度。
谢潭和这团长发待久了, 还在一口棺材里闷过,有点心有灵犀。
他感觉长发的情绪也小猫似的来回转圈。
好像有一种忘记缘由,但就是死后也不散的愤怒,无处宣泄。
只是顾及着他,压抑得很好。
想起论坛的猜测,说他为某个棺材里的人报仇——这口棺材不会就是他房子前主人的吧?
他握住长发,轻声问:“就是这个,是不是?”
躁动不明的长发忽然不动了,沉默许久,贴了贴他的手心。
谢潭散漫的心就定了,转瞬有了决定,他要到那口棺材前。
他继续往前走,到似乎是小山中心的位置,有一片还算开阔的小山谷,半截天被其他山石挡着,更像一处半开放的山洞。
此地埋着一艘新鲜的渔船,船底被山石凿穿,与小山融为一体似的,让谢潭想起沙滩上成景点的那艘渔船。
船里只剩一个沾血的摄像机,谢潭拿走,绕船看一圈,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薛鸿和陆今朝很可能是渔船开到半路,海底的太阳神不知道抽什么疯,躁动了,不仅翻起层层海水,泼了漫天的雨,还将海底的棺材沉尸一并炸上来,在雨水中粘合,像合拢的花苞,正好将两人的渔船扣住了。
黑山羊还说什么向太阳神献祭,换海水安宁,觉得自己很是不错。
谢潭看,就是他们经年累月投尸丢垃圾,把太阳神熏得不行,太阳神才烦得时不时作祟,把垃圾抛上来,清净一会。
不知被哪方后裔射下来的太阳可能也没想到,坠入深海居然有此一劫,不如当初烂在天上。
船在这里,如果他们还活着,应该被抓进附近的棺材了,但山石一直在置换,指不定现在在何处。
谢潭对进水的摄影机敲敲打打,才摇出一点影像,但半个屏幕都花了,只能将就看。
这是蓝发女生的摄像机,进小镇后,只有一个视频,最新的,非常长。
是她离开旅馆后开到沙滩,拍着窗外的大海,一边生着气,嘴里难听地说三个同伴的不是。
她喝多了,把自己当成苦情剧女主角演,雨夜最加文艺范,有意让同伴们事后翻出来看时深感愧疚,满足她的戏瘾和被关注欲,于是淋着细雨下车,来到码头,对着雨夜里的大海大吐苦水。
但第一晚的海很静,沉默地看着她。
似乎连“看”也是她的错觉,根本就是无视她。
她想起不让跟来就真的没有一路挽留的没良心同伴们,把这破海一起迁怒了,五句骂同伴,就接一句骂海的,最后叫嚣“别装孙子,有种来个浪,当给你姑奶奶我磕一个了”。
姑奶奶果然厉害,海底的太阳神都听她的——海里起浪了。
浪先很缓,慢悠悠才搅起来,海水像慢慢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涌。
雾也跟着起了,越来越浓,只见海上,似乎浪搅着什么东西起来了,缓缓成型,像海上起风暴……可龙卷风是上面宽,下面窄,这怎么倒过来,还参差不齐的?
蓝发女生脑子一抽,想看清,又往前走几步,那似乎是个小山?
手被越来越大的风一撞,一抖,摄像机摔进码头边的渔船里。
这一下似乎让她酒醒了,赶紧往回撤。
对。谢潭想起,他和薛鸿比四个青年到得晚,擦过海岸,那时雨中没有小山。
所以是后来形成的。
其实他也觉得有一点奇怪,按照漫画前面的说法,下雨必起浪,梦中世界能见的真相就是海底的太阳神躁动,扬起海水成雨,但他们第一晚雨天的海很宁静,第二天晴天海却有了一点波纹。
论坛有帖子,整理了薛鸿查到的内容,小镇还是会正常下雨的,普通的雨没有怪事,也不会挡住歌声,所以谢潭以为第一晚就是这样。
但现在看,如果第一晚就形成小山,那么第一晚也是太阳力量引动的雨。
镇中居民难以分清什么时候是正常下雨,什么时候是太阳神发怒,虽会尽量避开雨天,但还是有雨天出行的情况,如果出事,会对那一天做标记。
随着时间看,标记间的时间跨度越来越长,排除太阳神脾气变好的可能,那就是……太阳神在水下的力量变弱了?
小镇最初的本意,是通过献祭,稳住太阳神,但黑山羊自己是太阳神信徒,用太阳力量,也没什么善心,怎么会把太阳神越供奉越弱呢?
应该是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销声匿迹后,顾不上这里,所以献祭断了,现在又想续上了。
这肯定和预言有关,预言指向了小镇。
黑山羊贴和苏禾个人角色贴,都在推测苏禾的目的,献祭是苏涵一直在做,苏禾只是来监工吗?
不太可能。
他看漫画里习瑞的推测,海下也不是真有神明,应该是有一块能量巨大的镜子。
黑山羊如果想用,取出来不就好了?
还是向太阳神献祭表忠诚,根本不是目的,是他们要用太阳力量做别的?
镜把太阳力量喂给鬼怪,让它们作乱或使用它们,像养蛊一样,那么黑山羊又用太阳力量在养什么?
只能是这座小山。
习瑞在梦中世界看到了小山真正的样子,才那么惊诧。
所以苏禾是来检查黑山羊养的这座山,这座山就有预言的部分指向。
谢潭突然想到青瓦房里,苏涵最开始的话,说三年前一个雨雾天,有出海的渔船消失,怎么也找不到,等雨停发现就在海边,全员沉睡。
有人在天晴雾未散时听到歌声,以为是海妖作祟。
他后来以为苏老头装一知半解,纯忽悠他,或者那天是普通雨天,所以歌声没有被阻绝。
但现在想想……这事也许是真的,那天是特殊雨天,他们出海,很可能误入小山,无意撞破小山的真相。
光是看见满山悬棺就够恐怖了,于是惊恐回程。
天晴时,女郎歌唱,可能是对他们无能为力的保护。
因为他们很可能被吓得精神失常了,清醒就更可能被灭口,不如送他们永眠,比被老头虐杀做手工舒服点。
果然如谢潭想的,录像后面,蓝发女生转身离开,画面没录到,但声音录到了,她似乎撞上什么人,被突袭按进水里,在水中挣扎,直到失去动静。
缓慢的脚步声走向码头,又再次折返,然后,突然又响起女生的挣扎声,和刚才一模一样。
这腿脚一听就是苏涵,第二次挣扎声,应该是他随身带的器皿,录到了女生濒死的声音。
被指挥的人皮怪拖行尸体,随老人远去。
后来的那通电话,应该是苏涵用灯里的录音故意引他们,不管出海,还是被找到棺材铺,这两个地方都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谢潭想,第一晚,海水平稳,小山很晚出现,汇聚时间较长,说明太阳力量的确弱了。
第二天晴却活跃了,夹在二三天的雨夜,更是刚下雨,远处小山就成了,太阳力量又变强了。
肯定是因为他们这些外来因素。
献祭没成功……难道苏禾带了其他镜子碎片,加强海底的太阳力量?
但不管怎么样,也是为了这座小山。
谢潭往后倒,就是薛鸿和陆今朝坐上这艘船,发现摄像机。
活泼的声音道:“这里有一个摄像机!啊,一直没关。”
谢潭似乎看到某人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晃过去了。
“先关闭录像再看吧,一会没电了。”
“好的,那先放你那吧,鸿叔。”
谢潭沉默片刻,摄像机早被扔出去,上面沾的血不会是蓝发女生的,应该是他们的船被聚起的小山扣住时,他们中的谁磕到的。
他根据录像结束前,他们坐的位置,和摄像机放的位置猜测,更可能是薛鸿的血。
船上也有磕碰的血迹,还有几根夹在缝隙里的黑亮头发,应该是陆今朝的,薛鸿上岁数,头发有焗油。
他让人皮怪在船上溜一圈,再把摄像机和头发交给它,人皮怪对□□和血的味道敏感,又能贴着山石爬,找人比他有希望。
他认真地拜托它,如果找到人,就让他们乘他的船离开。
人皮怪凑到他锁骨附近贴贴,就一步三回头地溜走了。
而他自己寻找往高处去的路。
猫猫知道他的目标,再次为他指路,根据山石变幻,找往上的路走,而长发也在指引他,似乎与那棺材有感应。
谢潭心里想……不会这里还有前房主的尸体吧?
而暗处一直跟踪谢潭的那只眼睛,悄悄飞向另一边,最后落到苏禾的手里。
苏禾透过眼睛,看到小鬼在山里走,有一口棺材掉下来,小鬼离开后,又突然去而复返,看的方向,正是眼睛藏的方向。
他有点诧异,不仅没死,还找到了这里,发现了跟踪他的眼睛?
但也不重要。苏禾捏碎眼睛,眼睛就化进山石里。
他提着灯,往山上照,继续走在山中,一个一个棺材检查过去。
看到最后一口棺材,他停下脚步,脸色很不爽,骂道:“放他祖宗的屁,我一个没漏,全看了,都这死样,哪有显灵的?千里迢迢一趟,狗屁的预言动了,想东山再起想疯了,主家都这水平了,大家还是早点挖个坑,一起同眠吧。”
他啧了一声,觉得这届嫡系实在没招了,脑子不好,这都能错,害他白跑一趟,转身就往山外走,要乘船回去。
远远的,就听到前方的山壁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他眉头一挑。
陆今朝坐在一口棺材里,此棺材离地有七层楼那么高,就嵌在几乎垂直的绝壁上,棺材板被他不小心推下去了,砸了个稀巴烂。
他有点不好意思,把人家房顶拆了,就把棺中白骨扶起,一人一骨,一个坐一边,对谈似的。
他坐外面那侧,把露出崖穴的半截棺材当露天小阳台,和白骨聊起天。
只剩白骨,肯定早死透了,他却做侧耳倾听状,好像白骨真说了什么,然后向外望远处的海。
“原来是这样,她被利用了……真遗憾,我还没听过潘小姐唱歌呢。”他叹息一声。
然后不知听到白骨“说”了什么,他疑惑不解:“你在海里许愿有什么用,太阳又不在海里。”
“诶,都投水里吗?”陆今朝皱了一下眉,“听着不太卫生,还有别的吗?”
慢慢的,他对白骨说的事失去兴趣了,等白骨说完,他主动说起自己的事:“你说,一个人躲着你,是为什么?”
他这次的愁苦真实多了:“不是陌生人,但也的确没认识太久……这就是原因?因为不太熟吗?可是我蛮喜欢他呀,我觉得他也挺喜欢我的,喜欢不都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吗,为什么会躲着对方呢?”
“怎么躲的?嗯……其实没有真的在躲,但我就是有种感觉……在意?当然在意,你想不明白的事情,不会想弄懂吗?”
陆今朝神情懒洋洋的,双臂交叉,垫在下巴下面,像在阳台看山海美景:“我这是求知若渴……”
“你这是思春。”
下方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陆今朝一顿,垂下眼,和山底的白鬓大叔对上视线。
第58章 沉默的魔咒(22)
他们隔着陡峭的崖壁, 一个被困在几十米上的棺材里,怡然自得,一个是山中巡视的恶狼, 碰到落单的野生小动物,饶有兴致。
壁上挂着的湿气凝成水珠, 顺着山石肌理往下滑, 蒸起缝隙里陈年的血腥味。
苏禾随口一逗,年轻人被戳破心事的窘迫, 不管是恍然明悟, 还是嗫嚅不语,或是欲盖弥彰地否认, 都有意思。
如果坦坦荡荡, 只是误会, 他也顶多遗憾一下少看一份乐子。
但陆今朝的反应没在他的预料内,黑发青年趴在棺材边, 一手撑着头, 思量后说:“他不像春天……四季的哪一季,都难描述他。”
这回, 苏禾有点感兴趣了:“那在你眼里,她像什么?”
这把陆今朝问住了。
让他说, 他也能想到水, 想到月,但总觉得差点什么。
说起谢潭, 他想到的就是谢潭本人, 别的,都是因为想他,再被牵起的联想。
“我不知道, 他就是他,不像什么。”陆今朝不知怎么,不想谈了,他把谢潭从他的话里收起来,不给旁人看了,然后默不作声,把话题渡到眼前这个人身上。
“有话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但大家常常内外不一,爱却能装心里一辈子,当没有这回事,躲着不见,厌却能笑呵呵地共处,互利互惠,套一副相反的皮囊,是怕真正的自己露出去,怕受伤吗——你也是这样,所以讨厌这里,还要守着这里?”
他前面的话有赤子心的味道,苏禾听得想带讽意地一哂,到最后一句,才听出他的天真无邪之下,自然流露的刀锋。
苏禾眯起眼睛,仔细瞧他了。
发黑的山石,鬼凿似的崖,淡淡的雾,被风吹着叫丧的老棺材,这些都暗淡、压抑,似乎只有这样才算险峻奇景。
但苏禾清楚不过,这些都是人为炼化的,唯独青年在山间亮出一点萤火色的眼睛,如同出自天工。
那张脸带一点笑,望下来,好似朝阳垂目,看千万人中的某一个人,苏禾无端心里一突。
但苏禾这人,就是见玉帝阎王,心里突那么一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他转瞬就放松下来,但也没再把这小鬼当天真稚子,挑明道:“你不会也是闻着味来的镜教徒吧?别想了,这么多年,海下的镜子碎片和这山搅成一锅粥了,你挑到明年也挑不出所有米粒,有种你们就把山搬走。”
陆今朝的眼中,确实如此。
被他们叫太阳神的镜子碎片就在山下的海里,与他同源的力量多年供养这座山,大部分都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社长和小爱要想全拿走,确实得把山搬空,或者把山炼化,但显然不是他们能做到的,于是一颔首,认可苏禾的话。
“那就要有取舍了,那你呢?”陆今朝似乎在等他的什么话。
苏禾才懒得管小鬼奇奇怪怪的反应,他神经病见多了,二话不说一拳撞上山石,难得平静一会的山再次四处起风,另一段山蛇一样盘过来,将这片山石一绞,山上的崖穴就都被拧错位了。
小鬼坐的那口棺材就不知道被抛到哪去了。
还没有盖,但凡一个没抓稳,里面的一人一骨就能陪先去一步的棺材板一起稀巴烂了。
少了小鬼的聒噪,苏禾张开血流不止的手,低头看着血爬过他的掌心纹路,形成黑山羊的家族图腾。
那一刻,他的神色阴沉。
因为他要替家族巡山,所以家族给了他掌管此地的“钥匙”,就是这个印记。
在这山里,他想怎么走就怎么走,风吹不跑他,浪卷不到他,满山乱爬都有棺材等在下面接着。
权限在他手里,自由变幻的山石也可以听他调配,由他改变山中走势,他若是迷路,自己就能换出一条路,把这些棺材搓成麻将都行。
但也只能在牌桌里来回翻摸。
他刚才加了自己的力量,在调换棺材的布局时,试图撬开一个角,没成,还被这山“咬”了一下。
明明是一个多年的废弃之地……不过也是,都说时间能抹平一切,怨念与恶意却好像历久弥新、越发坚固,反过来能吞噬时间,凝成一个铁桶,装满岩浆,只等新的人往里跳。
这里就是这么一个铁桶。
难办是难办,如果他动真格,也不是撬不开一角……但他又没有毛病,这是自家产业,还是个废弃窝点,若不是预言不明不白地有了动静,如今的家族,哪里想得起这么个老地方?
苏禾抬头,望一眼山尖最高的那口棺材。
百米之上,无视所有变幻,似这座小山高悬的日月,不可触及。
唯独那口棺材。他有山羊印,也走不到。
也不重要,那棺材和整座小山一样,废墟而已,没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