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们是精心挑选过的,要求相貌出众,完美无瑕,聪明敏捷,体格健壮。
谢潭知道这个,这是向黑暗与无形的烟雾镜之神特斯卡特利波卡献祭的仪式。
临近祭祀的最后20天,待遇就改变了,他们换回战俘的衣服,吃食变差,被渐渐疏远。
献祭前几天还有一场狂欢的宴会,等到献祭当日,他们会打碎自己在光荣时岁里吹奏的笛子,还有其他宝物,扔进水中。
他们从神的身份中脱离,回归祭品,迎接命运。
享乐与世间的美好转瞬间化为乌有,恰如那变幻莫测的无常之神。
阿兹特克人认为世界与人类的诞生,少不了诸神用自己的生命与鲜血创造,于是人类理当将自己的生命与力量偿还给诸神,滋养祂们,报答诸神的贡献。
人祭就是最高形式,这不是酷刑,这是至高荣耀。
于是他们顺着长长的阶梯,独自走到祭坛的顶端,祭司等待着他们。
他们甘愿被黑曜石刀割破喉咙,剖开胸腔,拿出跳动的心脏,享受牺牲带来的荣耀。
黑山羊就这样通过一次次人祭,逐渐确定了烟雾镜只有力量,没有意识。
有神就朝拜,没神……岂不是更好?他们不用再献祭有潜力有能力的族人,而他们拥有了一个核电站。
而最后这一批家族废物,只是把一切摊开前装的样子,偶尔烟雾镜暴动,还可以填一两个进去,敷衍一下说平息黑暗之神的怒火。
但同样的,那力量太不可控了。
毕竟是一长串邪门词语都形容不完的烟雾镜,翻开祂简直是翻开暗黑宝典。
于是黑山羊慢慢多了一个心思……这里没有意识,但如果他们造出一个意识来呢?
那样,既有了控制烟雾镜的“神”,而“神”又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最好就是……用自己人。
最后这一批祭品,也迎来了他们真正的用途。
他们一次次被带到烟雾镜前,是在测试他们和烟雾镜的适配度,然后将他们关在密室里,与烟雾镜相融。
越靠近北方,黑烟就越清楚,幻觉中烟雾镜出现的频次就越高。
谢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些雾变的幻觉都是假的,或者是回忆,但……每一个烟雾镜都是真的,是同一个,就是此时密室中的那一个。
而那镜子,正透过这些幻觉,指引着他。
到最后一段路,最前方的烟雾镜已经固定不变了,只有跪在镜子面的人在变幻。
那是最后一批的祭品们。
他们有的被洗脑成功,顶礼膜拜,想与镜子融为一体,成为真正的“神的化身”;有的怨恨,认为一切不幸都与这面镜子有关,想要砸碎它,与它同归于尽;有的也和小六一样,把镜子当成树洞,诉说那些密语。
然而,即便态度不同,他们却做了同样的一件事。
那就是向它许愿。
他们无可奈何,向自己都知道并不存在的神明许愿,为自己那一点永远不会在这个家族里被看到的妄想。
谢潭听到胆小怕死的苏芝许愿说“想要姐姐好好活下去”,听到被依赖的苏芍许愿说“想要一家人永远不分离”,听到【夏无尽】说“想得到认可,想拥有真正尊贵的身份,想拥有力量”,还有其他男女老少的心愿。
然而再次变幻,又是他之前看过的,他们没能逃出去的种种死状。
黑山羊按照由强到低的能力、由高到低的适配度,让他们一个个到烟雾镜前,以自身“唤醒”神的意识。
都失败了。
到倒数三个,黑山羊完全失去了期待,家主和其他核心成员失望离开,剩下只是走流程了,当顺便清理这些“废品”。
最后,黑烟变出的这些幻境往后飘走,谢潭来到真正的密室里,远远看着那面巨大的黑曜石镜子。
小六就跪在烟雾镜前,蜷缩着,双手合十,低着头,真诚地说:“尊敬的神明大人,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
烟雾镜没有反应,别说暴动,连黑烟都懒得多绕几圈了。
她是最没有能力的那个,也是最不适配的那个。
其他祭品或多或少都有阴暗面,她的存在却完全和烟雾镜反着来,即便没见过天光,也仍然独自开朗着,真诚、热情、烂漫、不怕期盼、怀抱希望。
哪怕是她死掉的那些时刻。
这样的人,这样的灵魂,怎么可能“唤醒”烟雾镜呢?
谢潭再次不受控地想,那些真的是幻觉吗?
他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答案。
一次次的死亡,值得她这样做吗?
他站在她身后十米左后的地方,轻声说,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听不听得道:“外面的世界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
然而小六开口了,不是在回答他,还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回答上了:“也许外面也没什么好的,但井底的蛙能跳上来,哪怕看一眼末日的风暴,也不枉此生了吧?”
她贴近那面镜子,与镜子里自己的倒影贴近,牵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和镜子的黑暗格格不入。
下一秒,她的眼睛睁大了。
她再次“看到”了。
空荡的烟雾镜里,突然出现一个黑点,极速扩散,转瞬间吞没整面镜子,在漆黑的镜子上侵蚀一层“更黑”。
整个黑山羊族群所在的地方瞬间万籁俱寂。
谢潭和小六同时听到烟雾镜里飘出一个声音。
既有谢潭的冷漠,又有小六微微上扬的语调,好像还包括更多人的声音和说话特点。
“好呀,我听到了。”
那阴冷的声音比黑烟还飘忽,漫不经心道:“都实现了。”
带着戏弄般的笑意。
偏偏就是最不可能的人催生出了烟雾镜中的神。
祂是无常。
她是黑山羊。
不需要神的时候, 神最终诞生了。
想要族人和镜子融合,人造一个神, 诞生的意识却没有来头, 出自镜子本身。
而诞生的契机,居然是他们不报任何希望、与烟雾镜这个存在完全背离的小废物。
每一步都走在黑山羊的预料之外。
这就是……烟雾镜。
象征黑夜与命运的神祇。
而恰恰就是小六, 在机缘巧合下, 成为祂的“孕育者”。
但只是这样吗?最后是小六,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命运。巫师齐诗姮给他的那个词是“定轨”, 而他也是在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下, 来到这个过去……这之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镜子中的声音落下不久, 他这念头也跟着落下的时候,谢潭突然一僵。
他有种被锁定的感觉。
就像开车经过无人区, 远远地观察猛兽, 在猛兽看过来的一瞬间,同时发现自己的车坏了。
他在幻觉中历遍黑山羊的聚集地, 这个密室是最大的空间,巨大的镜子覆盖一整面墙, 四角覆盖着羽毛, 立在他们面前,看它就像站在天台上望夜空, 被无穷尽的黑暗俯视和包裹着。
但谢潭觉得它远不止这么大, 也许还有更多的部分延伸到别处。
他第一次生出无处可逃的念头。
镜子里仍然是一片漆黑,但他知道镜子里的那位神正盯着他。
黑烟妖娆地钻出镜子,像一双双诡谲的手伸向谢潭, 阴冷冷地抚摸着他。
谢潭反而微妙地松了一口气——这怎么看都不是陆今朝。
下一秒,一缕黑烟勾住他的腰,轻轻往前一带,那包含千万的声音贴在他的耳侧,含着笑意问:“你在想谁?”
谢潭和小六间若有若无的屏障消融,小六立刻回头,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她努力镇定下来,问:“您不打算杀我?”
神的声音再次从离小六最近的镜子响起,这一次嘲弄者少了那些玩味和笑意,更加接近神无情的本质:“你要向我许愿死亡吗?”
谢潭轻轻一颤。
缠住他的黑雾并没有退去,那声音还在他耳畔,那一瞬间,他想,这是在问小六,还是说给他的?
黑雾像祂的手,一路摸进他的心口,漫不经心地敲动着,叩问他内心最深处的愿望。
他有一种奇异的直觉,这也许是他距离真正的死亡……彻底的死亡,最近的一次。
求死不是秘密,谁见了他,也说不出他热爱生活这种鬼话。
但谢潭同样清楚,这不能是他现在的愿望。
他还有未达成的事,那是他亲口说的话,他有未报的仇,有未还的恩,就像他施加给自己的诅咒。
所以,现在还不是解脱的时候。
小六就在他的眼前。
哪怕他自己清楚,是意外到达这里,但她就在他眼前,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于是谢潭在善于诱惑人心的神面前,保持沉默,一个字也没说。
小六当然没有答应,她举起手,积极地说:“不,我的愿望没有更改,您要放我走吗?”
她狡黠地换了个说法。
然而在变化莫测的烟雾镜面前,当然耍不了任何的小聪明,这更像一个讨好式的撒娇。
烟雾镜中的神就哼笑一声,似乎有点遗憾,尾音却拖得很长,又有了点撒娇的意味,比小六还正宗,最后归于虚无缥缈,祂消失了。
小六再次握住谢潭的手,这回她抬起头,看的人是他了,扬起一个小小的笑,像在安抚他。
谢潭回握住她,带着她先离开了这里。
他来时,每一条路都不断叠加幻觉,可以说“热闹非凡”,如今又回归冷冷清清,甚至是死寂。
但仍然都是鲜血和尸体。
幻觉外,真的出事了。
这次,才是真正的“一路上没有一个活人”,连鬼怪都没有,怪物成为鲜血和尸体中的一员。
跟着幻觉走了许多遍,他知道小六找的那些出口都不对,也永远对不了,因为这里的出入口随时变换,一是为了隐藏这里的存在,以免被外人找到,二也不是为了防他们,他们还用不上这样的警惕,是为了防止家族圈养的鬼怪出逃。
平时族人出入,燃起的油灯会指引他们方向,发结就是他们的通行证。
没人为他们隔空点燃离开这里的油灯,他们只好自己去找。
整个家族自然是家主说了算,家主所在的位置,就在烟雾镜的密室下。
谢潭在幻境中只经过这里,没有进去。
他们也进不去,躲着还来不及,听说家主所在的地方,比见烟雾镜还困难重重,不是开门就进入家主的房间了,中间设了多道门、多个鬼怪做关卡,他们试图进入的那一次,是他们死得最快的一次。
但他特意记住了通往那里的路。
可现在,等他们到第一道门前,都白顾虑了,所有门失效了,鬼怪更是灰飞烟灭,畅通无阻。
他们一路穿过漆黑的走廊,直达深处,只见宫殿般的空间里,和烟雾镜同侧的位置,有贴墙壁建造的水池。
“……家主!”小六惊呼,她远远地见过一面,认出来了。
这一任家主就溺死在池水里,俯卧着沉在水底,说明刚死不久,昂贵绣有咒文的袍子在水里飘荡,口鼻溢出些许气泡,眼神空洞,瞳孔放大。
和普通人溺死没有任何区别。
堂堂黑山羊的家主,就这么死了?还是溺在自家、自己屋子里的水池?
这就是正常时间里,黑山羊现任家主潜伏的地方,家族的圣水。
但现在的水还清澈无比,池底贴着许多发着金光的符咒,黑山羊族人的发丝互相勾缠,在池底上铺成一张网,吸收着那些祝福。
这时候,应该真是“圣水”,庇佑族人。
但烟雾镜成神,就没有庇护住,家主的尸体就压在上面。
倒是不像漫画里那样,如同反射的镜面,会随着角度变幻质感和颜色,像烟雾镜化成的水。
谢潭站在池边,垂下眼睛,看着水面偶尔起的波澜。
不同阶段,这水是不一样的。
如果动用契诃夫之枪,该用什么时候的水做他的抑制剂呢?
小六拿着油灯,在波澜上一绕,新的灯火就亮起了,挑起波纹的就是她在水下的那根头发。
他们顺着灯光,见识了更多族人的死状,被鬼怪杀死都是最有尊严的死法了,有的就是正好被烟雾镜暴动震下的砖石砸死了,还有抵抗鬼怪时被同伴误杀的,不知道哪一处有问题导致符箓法阵爆破的,最离谱的,谢潭居然看到有一个是吃饭时候呛死的,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全像那一瞬命不好的意外。
全都是意外,还能叫意外吗?
小六突然停住,看向身侧,她的裙角被抓住了。
谢潭低下头,是一个被鬼怪咬断双腿的族人,血要流干了。
他们听到那个族人生命最后的呢喃,带着恐惧和憎恨,胡言乱语。
“烟雾镜……神……那位神明降临了……对不对……那巫师就是扫把星,乌鸦嘴!”
谢潭冷冷地看着他,不言语,小六问:“巫师说了什么?”
“她带来一个词……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判词……”
小六有点害怕,谢潭就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到身后,她探出一点头,问:“给谁的判词?”
“不是给……给谁的……是‘末日’……末日……哈哈哈哈哈!这根本就是……给世界的……”
“判词”这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族人就咽气了。
末日。小六一愣,这个词不久前刚出现……就是出自她的口中,她忽然惶惶不安。
但谢潭只是轻轻抚摸她的头,还是冷淡的样子,并没有把族人的话放在心里,牵着她继续走完剩下的路。
推开灯火最亮处的石门,他们终于走出了黑山羊。
原来这是在一座山里,一群山羊居然在山里筑起幽暗的巢穴。
这山他还怪熟的呢。
四季山。
怪不得有黑山羊族人牌位的小祠堂会在山脚下。
沿着山道走一段,就能摸到轮回公路,外面还是黑夜,但不见月亮星辰。
他的手机没有网,时间也在穿越那一刻紊乱了,只能看漫画app和离线存档,也不知道现在是哪天,什么时候。
“啊,真的看不尽……”小六看哪里都新奇,光是乌漆嘛黑的夜空,她就看不腻似的,小脑袋来回乱晃,嘴巴微微张开,更别说满山苍翠,风来云去,鸟儿……
一群候鸟急速飞过,拐过半面山的角落,瞬间分崩离析,乱成一团,差点把凑近看的小六冲下悬崖。
谢潭稳稳捞住她,望着飞鸟远去。
小六在他的胳膊上张开四肢,学着小鸟扑动几下,有些担忧:“它们怎么了?”
她又往下看:“好高,我们要走下去吗?”
那腿要走断了。谢潭心说,不可能走。
笛大的长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啊,更新版本,观测二到小山顶是他的极限了。
观测二那是小山,小山,能和四季山比吗?
而且那些飞鸟的状态……像大灾难前的预警一样。
谢潭看向山上更高的某一处。
这时候,黑山羊和夏家已经搅在一起了。
“不,我们上山。”
于是夜幕下,还没有未来那样连绵成建筑群的盛夏苑迎来了一位小客人。
小小的身躯在黑色外袍下,白裙子上血迹乱溅,她抬起头,漂亮的面孔上没有笑容。
她举着黑山羊家族的油灯,微弱的灯火照不亮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与夜色融为一体,像没有生命的诡异玩偶。
她说:“晚上好。”
闻声赶到的年轻管家被唬住了,浑身一悚,一看那油灯,连忙挥退安保,安排保姆为这位尊贵的客人换洗衣物、整理面容,而他去通知老爷。
小六冷傲地一点头,跟着去了,心里却放松下来,对着身旁的谢潭眨眨眼睛,像在说“学得像吧”。
果然学小七超有用的!她觉得现在的自己高深莫测,简直是隐居山林的世外大师。
谢潭一笑,就当她认可他的本职了,人气角色养成计划没白实施。
他们经过大厅,古典时钟上,刚过零点不久。
她在客房整理完,管家再次敲门,恭敬地说:“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招待不周,请您见谅,老爷请苏小姐到一起用午餐。”
谢潭眼神一动。
他骤然反应过来,钟表显示的不是零点,是中午十二点。
他望向窗外茫茫黑夜。
年轻管家脸色微变, 快速上前,拉上窗帘。
“手下的人粗心,忘记拉上了, 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刚才的休息,苏小姐, 我们走吧?”
管家强颜欢笑。
那一点窗帘, 其实是小六拉开的,但管家都这么说了, 而且小六觉得他看似得体, 实则精神紧绷,处在非常紧张的状态里, 于是配合地点点头, 跟上他。
他们重新走在豪华别墅里, 之前不以为意的地方,在迟迟不退的黑夜里, 多了一些别的意味。
比如别墅内, 所有的窗帘都是拉上的,夜色一点也透不进来。
同时, 灯也暗,只有壁灯昏黄的光, 像沉在睡梦里的吸血鬼城堡。
谢潭和小六以为是太晚了, 别墅主人已经休息了,但现在看, 这更像在未知的恐怖下安静蜷住的自保手段。
怪不得一路上, 别墅里的人都是紧张而恐惧的状态,原来不仅因为黑山羊和小六身上的血。
可以理解,在外面这些人的视角里, 太阳东升西落,昼夜交替,周而复始,但突然有一天,太阳没有再升起来……天没亮。
只有安静的、无情的黑夜,笼罩一切。
他们穿过昏暗的走廊。
管家不动声色打量女孩的神色,见她神情冷漠,不为黑夜所动,也不为阴森的别墅而感到不安,心里更信一分,这就是黑山羊的孩子。
他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心里祈祷,希望这位小姐能带来好消息。
小六当然不怕,这里和黑山羊聚集地比,什么都不算。
她这么想着,端着谢潭同款的表情,路边一面黑色烤漆玻璃时,眼睫倏然一颤。
刚刚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女人?
谢潭扶住她的后脑勺,阻止她回头确认的动作,安抚地摸了一下,轻轻往前推,让她继续往前走。
他看得更清楚,像黑色镜子一样的反光玻璃里,幽幽站着一个女人,长发漆黑、柔顺,穿着一身得体的红裙子,皮肤惨白。
只是一晃而过,谢潭再看就没有了,但仅仅是那一眼,就让他感到几分熟悉。
等到地方,还是谢潭熟悉的长餐桌,鲜花烛火,美食佳肴,但依旧没点大灯。
如今的夏家家主还没到,小六的眼睛微微转动,不知道坐哪个位置,谢潭没有迟疑,随便选一个位置坐下,她就坐到他的身边了。
然而他们等了半个小时,家主也没有到,管家表示歉意,离开后再次回来,神情古怪,似乎更加不安了:“老爷身体不舒服,无法见客,叫您不用等她,您先吃吧。”
见客都不能见了?小六觉得奇怪,悄悄瞥向谢潭,谢潭已经缓缓开口,为她介绍他认为会好吃的菜了。
小六就什么都不管了,忍住双眼发射的光过于明亮,保持神秘人的端庄,在谢潭的推荐下依次品尝,全吃一遍!
这个好吃……诶这个也好吃,好嫩,滑滑的,像蚌女的皮肤……这个好有嚼头,一弹一弹,是海鲜吗?小七好像蛮喜欢的,第一个就推荐这个……这个果汁的香味有点像獐子身上的麝香……哇这个就是蛋糕,甜甜凉凉的,入口即化,像雪怪掉下的雪块……
谢潭在一旁撑着头,看她眼睛一亮又一亮,她怕被外人发现没见过世面,亮完又迅速绷住自己冰霜般的小娃娃脸。
他唇边有笑意转瞬而过,大小姐装鬼吓唬张成潇,也说是模仿他,他们同是“淡人组”,效果显著,但他现在却觉得,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小六学起他来,似乎和他更相似。
会让他产生“啊,原来别人看我是这样的感觉吗”的想法。
饱餐一顿,小六心满意足,小小打了一个嗝,连忙捂住嘴,幸好管家照顾他家老爷去了,餐桌前只有他们。
谢潭拍拍她的背,帮她顺了顺,等出餐厅,保姆为他们带路,她已经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们往前走,小六暗中观察四周,这次烤漆玻璃还有其他反光的地方,没有再出现女人的身影。
但突然,头上传来珠子在地面弹动的声音,哒哒哒。
保姆被吓了一跳,小六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楼上住着谁?”
“没有人住,老爷夫人的房间在另一边,两位少爷的房间也在另一侧的三楼,这边只有二楼有一些客房。”保姆勉强地笑,不知道在安慰小六,还是安慰自己,“应该是其他人在打扫收藏室的藏品,把什么东西碰掉了,真是笨手笨脚,要挨罚了!”
小六盯着她看一会,在保姆快维持不住笑时,收回视线,继续跟着她往前。
然而他们没走几步,楼上响起了脚步声。
清脆的高跟鞋声,哒、哒,每一步的节奏都控制得一样,只听声音就觉得端庄,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向前。
他们走,声音就走,他们停,声音就停。
等他们走到楼梯口,楼上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
没等保姆松口气,几颗珍珠从二楼的楼梯上,慢悠悠地弹下来,一路滚到他们的面前。
保姆绷不住了,扶着把手,问楼上是谁在打扫,这么不小心。
二楼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小六突然开口:“我记得回去的路,你走吧。”
“这……”
小六没管她,走上楼梯,保姆如蒙大赦,跑走了。
谢潭跟着小六,本来想先去二楼探路,但他们刚到二楼,就看见到三楼的楼梯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小飞机。
男孩仰着头,望着三楼的方向。
这时,比他更大一些的另一个男孩跑下来:“啊,果然是你拿走了,小峰,这是我的玩具,你要玩的话,要先问过我才可以。”
大一点的男孩学着大人的口气,略带不满地说。
被叫小峰的男孩转回头,慢吞吞说:“我没有拿,是你丢在二楼的收藏室门口了,哥哥。”
“是吗?”哥哥将信将疑,“好吧,那谢谢你拿回来,但如果要玩,还是要我同意才行。”他强调。
弟弟却说:“不是我捡的。”
“那是谁?我从这边下来没看到其他人。”哥哥望来望去,“哎呀,肯定又是你编的。”
弟弟也不高兴了:“我不喜欢玩你的飞机,我更喜欢那个洋娃娃,比你的飞机好看多了。”
“哪里有洋娃娃?”
“三楼尾的那个房间,有一屋子的洋娃娃!”
“又瞎说,那不是空房间嘛!里面的东西都被扔掉了。”
两个小男孩拌着嘴,结伴跑走,躲在二楼盆栽后的小六探出头,上了三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