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降温也慢,但好歹还在降,等他缓过来一些,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六握着他的手,他迷糊间似乎安慰了她几句,她回了什么,但他没记住,再次睡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半湿的中长发散在地面,浑身被汗浸透了。
满屋子都是他信息素恐怖阴森的味道,让人遍体生寒。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居然还在烫。
难道是烧迷糊了,其实根本没过去多久?他明明记得他的体温已经降了,怎么又烧回来了?
而且,小六呢?
没有月光,只有夜色,屋子里黑冷冷的,像与世界隔开了。
他撑起身体,推开一点门缝,蒙蒙的雾毫无预兆地渗透进来,填满了房间。
门被雾合上了。
谢潭一下子没站住,又无力地倒在地上,那些雾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比空气存在感强得多,吻着他身体的每一处。
酥酥麻麻的感觉升起,他分不清是哪里,好像哪里都有,惹得他忍不住轻颤,吐出轻声的喘息,十指徒劳地抓在地板上,想后退也没有躲避的地方。
雾……在往他的衣服里钻。
他像被那雾打湿了,忽冷忽热,让他怀疑身上到底是他自己的冷汗,还是别的什么,潮湿的,阴冷的,和他的信息素混在一起。
“停……别往那里……唔!”谢潭刚开口,雾就钻进他的口腔,与他的舌头纠缠起来,他猝不及防,猛地闭上了,耳边还残留那一两下啧啧的水声。
他双眼朦胧,眼前还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怪那雾就是黑色的,让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明明是虚无缥缈的雾,为什么在他的身上缭绕间……他却能想象出形状?
他有些抗拒地推开,然而更多的雾趁机扑进他的怀里,□□他后颈最滚烫的地方,他身体弓起,无法忍耐地侧过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那个混沌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说:“舒服一些了吗?”
谢潭莫名从这可恶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无辜与困惑……还有邀功的意味。
他却被雾弄怕了,不敢再轻易开口,只能睁着一双浸润了水色的眼睛,瞪着虚空里的雾。
那雾奇异地明白了他的想法,诡异地停顿片刻,用更委屈的声音说:“没有办法嘛,你快走了……在你面前晃,都不来找我,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这下,谢潭清醒了一点,他也必须开口了:“走?”
“你不满意这一条轨迹。”
烟雾镜中的神说话像撒娇,但态度与动作却冷硬得不容拒绝,封锁了神圣观音像后小小的房间,也封锁住了他。
“所以在你抛弃这里前,今晚就留给我吧,我好想你。”
迷迷糊糊间,谢潭感到某种熟悉,让他脑中绷紧的线一松。
意识就飘飘摇摇,沉进黑雾编织的网里,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睡吧,一切都交给我……阿潭。”
谢潭再次醒来, 天已经……天还黑着。
窗户没开,屋子却一点味道也没有了,他躺在床上, 还盖着被子,体温正常, 状态良好……有点太好了, 可以说是神清气爽。
作为低能量人群的典型代表,即便是信息素干扰不大的日常生活, 他都维持着一种“累”的生命基调, 现在却像十几年的沉疴一扫而空,轻得有些飘飘然了。
他摸摸自己的发尾, 是干燥的, 身上也清清爽爽, 就发起了呆。
昨晚……额,首先, 是晚上吗, 反正就是他上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的体温是不是又升回来了?
然后呢?
看现在的状态, 他应该是趁着醒来的那一下,又给自己打了一针抑制剂吧。
谢潭拿出剩下的抑制剂, 以防万一, 他在身上带了四支……怎么还剩下两支。
他没用吗?睡到一半又烧回来只是他迷迷糊糊间的错觉?做的梦吗?
他的记忆像被一层雾搅乱了……雾?
好像确实起雾了。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起一些零碎的话语, 雾中人似乎说了“轨迹”、“抛弃这里”之类的话, 离开前还说“来找我吧,你知道我在哪”。
是烟雾镜?
说什么呢都,听不懂, 而且他怎么知道祂在哪……嗯?
谢潭想到什么,但被更重要的事夺走注意力,小六呢?
他昨天就感受到,他能活动的范围更大了。
因为他和小六间的联系在减弱。
而小六是他来到过去的时间锚点,如果他们的联系断开,大概就是结束的时候了。
不管烟雾镜胡言乱语什么,有一点是对的,他已经在离开的倒计时中。
于是更迫切的,他想去见她。
门开着,永夜下,寮房里亮着微微的烛火,有诵经交谈声,沉在空气之下,有种肃穆之感。
越接近前殿,声音越远,慢慢的,像又回归了寂静无声,禅音也无。
白衣观音如果在平常的月色下,应该如同白玉一般透亮,柔和庄严,但在彻底的黑夜下,那白就呈枯萎般的色彩,像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自焚而朽。
而向它朝拜的人一无所知。
自从黑夜降临,各个寺庙、道观、堂口忙得不可开交,但可能因为这里是送子观音庙,不管日月星辰的事,除了最开始有病急乱投医的,现在已经没有香客了。
只有不知道这是什么庙的小六,站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低声说着什么。
她没有说希望黑夜退去,因为她也没见过白日如何,她在为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倒霉蛋们祈福,包括那只小土狗。
末了,她提到了他,但只说了“还有小七……”,就没有了,不知道是祈福的名单以他收尾,还是有什么未尽之言,她在心里默默说了。
等她都说完,对着神像发呆,谢潭才走出来,站在她的身边。
小六一见他,注意力全跟过来了,摸他的手,又打量他的神色:“还难受吗?”
谢潭蹲下身,让她能碰到他的额头,亲自确认他的状况:“已经好了。”
小六摸了好几遍,终于放下心,但是担忧仍然没有散去:“是太累了吗?所以生病了?”
谢潭看出她的自责,摇摇头:“生来就有的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
小六可能没信,她看起来更自责了。
谢潭一顿,就轻轻转回她的小脑袋。
对着他揽莫名其妙的责任,不如盯着神像发呆。
他起身,也抬头望着观音。
“外面果然没有那么好,对吧。”他说。
“但能出来,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
“我知道。”
“我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很多从来没见过的……”小六轻声地说,“真的,很好了。”
“但你值得更好的。”
小六一愣,再次看向谢潭,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收回在观音像上的视线,垂着眼睛望着她,那眼神也陷入和观音像一样自焚般的腐朽里,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心思。
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但小六却觉得,那沉着的颜色里,清晰地映着她的样子。
谢潭是认真的,她这样的人,并不是说晴空更适合她,而是晴风雨雪、四季变换更适合她,她永远在生长,就不该困在永夜的囚笼里。
“果然还是差一点啊……”谢潭想起烟雾镜的话,自言自语地说。
天下果然没有十全的事,想达成什么,相应就要割舍什么。
然而小六是这样说的:“差了什么,又会从别的地方补回来,万物不也是这样轮转吗?见到你,就补上那些缺憾啦。”
殿后有了脚步声,僧人在这边来,谢潭想起云松大师的“幻觉”,捋顺小六的碎发,轻声说:“我也是,所以,我们走吧?”
“嗯!”
他们再次坐上车,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艺术港湾。
其他人不知道,谢潭却清楚,天上不是黑夜,而是漆黑的太阳。
烟雾镜,既是创造者又是毁灭者,既是开始又是终结……一切从祂诞生开始,自然该从祂的坠落结束。
昨晚被那雾缠上后,他朦胧间有一种直觉,该去坠落之地看看。
他来自未来,也许他知道在哪。
这时候的浮水镇,潘凌已经成名了吗?还有距离浮水镇最近的,那个他没能到过的地方,现在还没有开发的“余晖尽头”。
路上,谢潭终于为小六讲完爱丽丝剩下的故事。
“‘啊,那就算不上真正的好学校,’假乌龟松了口气说,‘我们学校课程表的最后就是选修课:法文、音乐、洗衣。’
“‘其实你们住在海底,不怎么需要学这个的。’爱丽丝说。
“‘我可学不起这个’,假乌龟叹了一声说,‘我只学常规课程。’
“‘常规课程是什么呢?’爱丽丝问。
“‘开始当然是先学reeling and writhing,’假乌龟回答说,‘然后我们就学各门算术:ambition,distraction,uglification and derision.’”[1]
小六的中文还在习字阶段,英文更是听不懂,她懵懵地问:“这是咒语吗?”
“假乌龟本来想说‘reading and writing’,就是‘阅读和写作’的意思,但他说错了,说成了读音相近的‘扭曲和缠绕’。”谢潭解释道,“后面也一样,他想说‘addition,subtraction,multification and division’,就是加、减、乘、除,但他说成了‘野心、消遣、丑化、嘲弄’……”
说到这里,谢潭停顿,再次想到仙境盲盒里,教主的形象就是假乌龟,论坛猜测,刀神就是在用假乌龟的字谜暗示教主的身份。
就听小六若有所思地说:“这种奇怪的话,听起来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会说的……”
谢潭:“谁?”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足够随意,像只是接一下小六的话而已。
小六迟疑,她只是一瞬的感觉:“他原来住在我隔壁,最初的献祭顺序上也挨着我的,是最后的一批祭品之一。”
说到这里沉默了。
而谢潭迅速联想到一个人,就是他在黑山羊聚集地的雾里看到的视角,比小六高一些,一次次尝试和小六逃出那里的人。
所以……教主其实也出自黑山羊,是另一个祭品?
谢潭在雾中了解到,最后这一批祭品没有名字,哪怕曾经有过,也被剥夺了,只用献祭顺序的序号称呼。
一共有十八人,小六就排在第六个,最初排的时候序号靠前,与烟雾镜的适配度却垫底,就被放在最后了。
“他们说……我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说他和我流着相同的血,大概吧,我也没见过我的父母,他可能见过,但……我们都一样。”是因为天赋不好被抛弃的“废物”。
谢潭心说,流着相同的血,所以在血缘上是小六的亲哥?
序号与小六挨着,那就是观测五。
“其实也不一样啦,他算是误诊吧,根本不是什么废物啦,是我们所有人里和烟雾镜适配度最高的人,我们这一批里,也只有他能算‘神的形象’。”小六说,“所以本来要第一个献祭他的,但听说他在言灵上太有天赋了,被游历在外的一位族人前辈看中,收为徒弟要走了,那个前辈好像就擅长……”
她话音未落,自己愣住了,想起离开黑山羊前,那名族人最后的遗言,一个带来“末日”判词的占卜巫师。
谢潭肯定了,那就没错了。
日常盲盒里,齐诗姮说波光粼粼景区的本地住户里,根本没有这么一位一个词断言的巫师,所以借了这个名声,但那是在他未来的那条线里。
其他“平行世界”,这个人的确存在,还是黑山羊出身。
她带着一个不祥的判词而来,以后来教主嘴唇子示人的形象看,也许她真有看中他言灵能力的原因,但这更像顺带的。
更可能是认为他就是唤醒烟雾镜的那个人,所以占卜出灾难的巫师带走了他。
但不是他,是最不可能的小六。
而阴差阳错逃离坏学校的假乌龟,终于可以自由发挥他学到的一切,来报复他的出处。
于是谢潭先让怪物司机在波光粼粼附近停车了,这里还没有开发出景区,更多是依海岸聚集的镇村。
虽然他没有跟着社团的人去占卜,但他们讨论地址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顺利找到了巫师藏在林子里的老宅。
来到门前,两人就感到不妙地对视一眼。
血腥味。
推开门,巫师就躺在垂落的帘后,太阳历日符的占卜骨片散落一地,被她的血涂艳花纹。
她死了。
嘴唇的位置被挖空了。
作者有话说:
[1]依旧出自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梦游仙境》
房间呈圆形, 没有门窗,屋顶中间有一个孔洞,被堵上了。
谢潭猜测平时这是唯一进自然光的地方, 一束阳光刺入如同指针,扫过房间中心的小太阳历石板。
贴着墙壁摆了一圈黑山羊高脚油灯, 墙上挂着黑曜石镜子, 毕竟烟雾镜执掌巫术。
外侧的架子上挂满成捆的草药、干枯的树根、菌类,屋子里树脂香、干草药的味道就来自这里, 还有海边独有的咸腥潮湿味。
但现在, 这些味道都被血腥味纠缠上了。
占卜桌上有许多矿石和研磨的矿物粉,倒是没有水晶球之类的东西, 谢潭打开彩绘陶罐, 里面是精致的陶笛。
他把东西放回原位, 再次低下头,巫师被挖掉了嘴……是不想她说出什么吗?
刻有日象的几片占卜骨片散落在她的周围。
他未来的时间线里, 年轻的齐小姐介绍自己用来占卜的骨片是动物骨片, 但他也是有见识的人了,看到她假扮的这位正主的骨片, 恐怕是人的骨头。
而且血里不止一个偏小的脚印,有人在他们之前追来了。
场面血腥, 谢潭没让小六靠近。
但她现在跑过来, 从帘后探出头,眉眼间是扫不去的淡淡担忧, 还有更复杂的情感拧在其中。
“是……他吧?他干的。”
她像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人, 从血缘上讲,那是她的亲哥哥,可他们又没有亲近到可以用兄妹相称, 更贴切的身份是共同越狱的短暂盟友,还是在“梦”中,这次的她还没来得及越狱。
“我想追过去看看。”
她说完,也不知道自己追过去做什么,但是她想去看看他。
“好。”谢潭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和她继续沿着海岸前行的路上,才问,“担心他?”
“说担心……算是越界了吧,如果说给他听,他肯定是眼睛笑成两条缝,嘴也这样,嘲笑我几句,把我敷衍掉,他不会往心里去的……他也不需要。”小六摆出一副笑面虎的样子,又耸下来,望着车窗外,安静了一会,说,“我们最多只是……有点同病相怜吧,他更信这个。”
他们的关系止步于此,倒刚刚好,平添一层血缘,反而别扭了,如同命运恶意的玩笑一般,想用一条绳锁住两个渴望自由的人,不尴不尬。
有血缘,但无亲缘。谢潭想到这里,莫名其妙与她也有了点同病相怜,说:“那你要小心,不要踏过这条边界,否则他会成为伤害你最深的利刃。”
只做陌生人就好。
小六一愣,转回头看他,但谢潭已经望向他那一侧的窗外了,于是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黑夜下,惨白如哪个枉死之人生前温养的玉,极致的两种色彩下,神情就看不清了。
她握住了他的手。
谢潭一顿,回握住她的。
窗外,港湾的天空,的确与其他地方不同。
在这里就能看出,不是太阳没有升起来,而是升起来的,并非人们熟悉的那个太阳。
那是一轮黑色的太阳。
漆黑的圆与夜空的交接处,洒开一圈冷金色,它残酷而炽热地挂在天空……挂这个词不准确,更像它自更高的维度降临在天空之上,俯视万物,嘲弄世间。
来到熟悉的岔路,车子开进那冷金色的浑浊光芒照下的范围内,突然报废,猛地卡在路中央,差点掀翻。
车头倏然起火,而他们敬业的司机先一步烧为灰烬,连惨叫都没有留下,就神形俱灭了,到死都没找到杀掉这混蛋小女孩的机会。
谢潭已经被幼年版教主的记忆磨炼出超快的反应力,提着小六抢出车门,把她护在怀里,迅速远离。
随后,车“嘭”地燃成了黑夜里的明火。
“没事吧?”谢潭低头问。
小六乖乖摇头:“你呢?”
“我也没事。”
小六这才望向着火的车,黑烟滚向远方的天边,于是她遥遥看到那黑色的太阳:“咦?太阳……”
她的神情凝重起来:“那太阳好像不怎么对劲,离得有点远,我看不清,我们要……”
她一下子顿住了,谢潭也沉默了,车和怪物刚驶进范围内一点,就被日光烧穿,比激光扫射塔还快,他们也就是占了坐后座的便宜。
余晖尽头不是真正的尽头,是警告他们的边界。
浮水镇才是笛丘市最靠海的那个“尖”,那是太阳所在的方向,无人能入之地,不能再往前了。
往那边去,就是找死。
只能先去余晖尽头看看,也许那里的距离足够小六看清了。
但谢潭没想到,余晖尽头有那么多人……十几二十个黑山羊族人埋伏在此,似乎在抓什么人,一看到小六,迟疑一瞬,比对镜子里的人像,另一个男人更快,立刻叫道:“这也是最后那批的,拿下!”
喊的男人就是小六的看管者,谢潭记得这个人已经死在四季山里了,是被同族误杀的一员,他还确认过!
再仔细一看,追他的一群人里,有不少死去的熟面孔,都是他们离开前,一路上看到的意外死亡,这是什么,回“光”返照,集体诈尸吗!
谢潭再次和小六配合,负责一个幽灵该做的出其不意,关键时刻带小六躲伤害,抱着她跑。
但黑山羊还是人太多了,招数也多,把他们半包围,逼到绝处。
他们在浮水镇的入口,而整个小镇都在黑色的熊熊烈火之中。
小六的看管者压下眼中对火焰的畏惧,冷嘲道:“你们里最有出息的那个已经飞蛾扑火,早烧死在这面了,乖乖和我们回去,别忘了你姓什么。”
小六冷笑:“我没有姓,我是‘祭品六号’。”
另一个黑山羊喊:“和她废什么话,都是这群废物……为了追那小子,好几个同胞都被烧死了,尤其是小禾,那是族中最寄予厚望的孩子,真是该死!”
她那个哥哥和苏禾都进入了浮水镇的火海里?
小六一瞬慌得心如擂鼓,谢潭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力量,让她不至于乱了阵脚。
她的眼神冷下来。
她或许有很多犹疑,有许多茫然,但唯有一点……她绝不会再回到黑山羊那个囚笼里。
哪怕是她死在这里,烧成灰烬。
危机当前,没有时间道别,她只是松开手,匆忙地对谢潭歉意一笑,就冲进黑山羊都不敢靠近的小镇里,似乎有什么话音没说完,就湮灭在火中了。
谢潭瞳孔放大,立刻跟去,却被挡在小镇外——他口袋里,那团长发中的某个符咒发动了!
小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上贴了符,而那符本来就抽自他身上的那团长发,所以干脆就没动地方,他才没发现!
一瞬间,谢潭的神色阴沉到可怕,像被黑夜环入怀中。
他眼前是一群囚禁她、还逼她到绝路的黑山羊,而他身后的小镇也有过另一个想毁灭她的阴谋。
他现在想,那口棺材未必没用上……只是在他未来的那条线里没用上,他没看到的某条线里,她也许就沦为了观测二中的某一只眼睛。
火烧得旺,比每一次都凶狠,似乎也在他心里点燃了一束邪火,让他想不管不顾做些什么。
黑山羊们完全没想到最废物的这个小丫头也敢玩自焚这套,就为了逃脱回家族的命运。
这对把家族当信仰的族人而言,简直是羞辱。
他们围着小镇的入口,不敢靠近,骂着小六的不知好歹,忽然间,有族人注意到,火光前隐约有一个人影,在炽热的火焰中,居然冷清清的。
然而感觉上与火如此相冲的那个身影,却做了火焰的桥,转瞬间,送日光又前进几分,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溢出来的火卷走了。
而谢潭也在此时,突然感受到遥远的引力,这是他超出小六一定范围后,强行被拽回她身边的引力!
自从烟雾镜降临,这个范围就越来越大了,如今,他的灵魂似乎掠过整片小镇,途中瞥见一群白骨在火中痛苦挣扎,正是那群黑山羊。
而等他落脚,就出现在海边,海水被黑色太阳照得沸腾,已经不是在冲刷海岸了,而是在粉碎海岸了,海水撞过他的小腿。
他一眼看到身旁的小六,毫发无损,心里猛松一口气。
小六怔怔地看着天空:“太阳……是碎的。”
谢潭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也看到了。
这样的距离下,黑色的太阳宛如一面破碎的漆黑镜子,正往下掉着碎片残渣,每落进海里一片,就激起千层浪,海中也有了一轮日影。
他的直觉告诉他,等天上的太阳完全坠进海中,他就要回去了。
他想问小六在小镇外时说了什么,但眼下没给他时机——海边有两个正在缠斗的人。
一个是苏禾,身上有伤。
另一个被追的人,浑身都烧黑了,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他身上的火还在烧,似乎要烧到见白骨。
唯有一张嘴完好无损,在猖狂地笑。
谢潭想,小六没有事,可能是因为绑定了他这个“空白”,但苏禾为什么也没有被火烧上?
小六也刚跑到这里,苏禾一见她,瞳孔剧颤,呵道:“滚蛋,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被追的那个小少年阴恻恻地望过来,他的眼睛已经烧没了,只有两个黑洞,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在直直地看着你。
他对着小六一笑,说:“呀,你也来了。”
下一秒,他突然闪现到苏禾的背后,说的这几个字也被黑烟编成实体,从嘴中吐出,再拆解成道道利刃,直钻苏禾的各处要害。
然而苏禾身上的一段红布里突然钻出长发,为他挡住了所有攻击,苏禾一愣,立刻反击,戾风自他手中劈开,借着海上大作的风,将那小少年猛地扬起,高悬在巨浪之上。
掉下来正好能落进海中的日影,必定灰飞烟灭,但那小少年在空中,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地翻个身,于是他们看到……他在笑。
那张完好无损的嘴唇,扬起明显的弧度,就像小六给谢潭学的那样。
风送来他的话语,无比清晰:“听说海里捞月会死……捞太阳也一样吗?让我见识一下吧,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