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还有何事?"
解下系在腰间的一方木盒,"将此物交与少林方丈,就说叶某与四派从此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太室山脚。
大悲方丈打开木盒:一柄古朴沉拙的剑与一本暗淡泛黄的经书。
横尘剑。易筋经。
大悲方丈双手合十,默念佛号,捧起《易筋经》叹然而去。其余三派掌门对着他的背影高喊:"大师--此事如何做结?"
风中有苍劲沉穆的谒语远远传来:
"......世诸法万相,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阵静默中,三人面面相觑,心生不甘: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个魔崽子?
天王帮帮主南霸天一掌击碎石桌,咬牙切齿道:"杀害前帮主之仇焉能不报?!"
南宫飞鸿斜睨他,面上似笑非笑:"那么你托他的福才当上新任帮主的恩是不是也得报?"
"你--" 南霸天被他出语嘲讽,气得脸红脖子粗,摞摞袖子就要冲过来,被武当掌门无尘子出手拦住。
南宫飞鸿悠然倚坐,白扇轻摇:"你急什么,这里是下山的必经之路,难道你还怕他长翅膀飞了不成?"
无尘子拂尘一挥,哂笑不语。
南霸天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见二人闭目养神,只得悻悻坐下,尤自忿闷。
将僵硬的身躯轻轻放入宽大的墓穴中,叶含露从怀中掏出那块绿叶玉配--坚硬的玉面上有道短而窄的裂痕,那是刺进白衣的一剑所留--塞进他紧攥的手中。
"......大哥,终究还是你救了我的命......"
飞扬的黄土下,冷俊的面容渐渐模糊......
人死之归于尘土,一切爱、恨、怨、念、情、仇、痴、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留给活着的人一一去细细品味......
大哥,我已知道活着的意义了......你......安息吧......
初阳旭辉下,白衣飘然远去,只留一柄插在坟茔之上的银剑静静反射着眩目的光芒。
"你们还舍不得走么?"叶含露面带鄙夷之色,冷漠地望着堵在山门的三派掌门。
南宫飞鸿"啪"地一拢折扇,脸上浮起油滑狡诈的浅笑:"我们三人还未向叶宫主这一战的大获全胜道贺哪,怎敢轻易离开?"
"三派掌门的一片拳拳之心我已收到,你们可以走了!"
"你个臭小子狂妄什么?!爷爷我今日就来好好收拾你!!"南霸天最先忍耐不住,提枪而出。
无尘子拂尘一拦,假惺惺道:"唉,不要这般冲动嘛,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没什么可说的!"叶含露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看见这些人就想作呕。他别过脸,突然怀念起王府花园里那亭亭袅袅的一池风菏来......
"叶宫主这样说就可不对了,当年我们三派多少弟子染血身亡在你的剑下,怎么会无话可说呢--"南宫飞鸿不知何时贴了过来,竟想将手搭上他的肩膀,被他凌厉而充满杀意的目光一瞪,才讪讪缩了回去,语气也恼怒强硬起来:"今天我们至少要找你讨回点血债!"
"我修罗宫也死伤甚重,三位是否也让我来讨讨这旧债?" 叶含露面露不屑,冷冷一嗤:"我看你们讨债是假,泄愤是真,当年伤在我手下的滋味不错吧?"
"你--"连南宫飞鸿这样的厚脸皮也禁不住变了颜色。
"罢了!我也不想再和你们这些屑小纠缠下去,今天就让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泄怨。我不躲闪、不运功,各受你们每人一掌,从此仇怨两清,再无纠葛,如何?"叶含露微敛的星眸闪过一丝一瞬即逝的精光。
三派掌门闻言心中狂喜不已:我们运足十成内力的三掌,不把你打得血肉模糊,至少也是经脉俱废!就怕他醒悟反悔,无尘子急急说道:"行!我们以三派之声誉保证,三掌之后,仇怨两清,再无纠葛!"
叶含露孤傲峭拔的身影立在山风之中,衣袂猎猎作响,唇边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三派掌门额上却已冒出津津冷汗。
怎么可能?刚才开碑裂石、虎啸风生的三掌,连一块巨石都能击得粉碎,他毫不运功地接下,怎么可能还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是............可怕的怪物!!!
三人不知不觉中已倒退了好几步。
叶含露淡淡开口:"各位莫急着走,待欣赏完在下的天魔舞再走也不迟~~~~"
天魔舞?!到那时候还走得成么??怕是连尸身都凑不齐了!!!
三人匆匆告辞,纷纷使出看家轻功头也不回,狂奔而去。
此时如果有一个人回头,将会看到那喷薄而出的一腔鲜血,如漫天花雨,在委靡于地的雪白的衣上,堆积成猩红的层层叠叠的花海......
影如鬼魅般从旁边密林中现身,抱起地上浴血的少年,一向冷漠无表情的脸上焦急而痛楚:
"......露......你这是何苦!大不了再灭了三派,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叶含露努力喘着气,鲜血却从微启的唇中不住地泉涌而出,每吐出一个字,便伴着黑紫的血块,"......三派实力强大......我修罗宫隐忍三年,韬光隐晦、休养生息,刚刚恢复些实力......怎能耗在他们身上......"
"......可是总还有办法的,这样做也太不值得了......"
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在那鲜红与雪白交织的脸上竟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鬼魅妖艳,断断续续的微喘也似暗哑诱人:"......影,你以为我会委屈自己么......哼......只可笑那三人机关算尽、苦心积虑想至我于死地......竟不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三掌......这三掌......本也在我算计之内的......"
又一大口黑紫的血块吐出,影突然发现到了:"这血......是淤积多日的......难道--"
叶含露闭紧了唇,指指腰间,人已晕死过去。
影慌忙从他腰间摸出一张染血的纸条,上面只有两行字:"我已让人通知襄阳王。速往名剑山庄找水天碧。"
将手中纸条紧紧一握,影向烟尘骤起的远道一望,咬牙轻轻放下怀中少年,身影往树丛中一闪便不见了。
襄阳王府。
趴了一地的太医看着王爷的靴子在他们面前不停地踏过来踏过去,每一下都好象重重地踩在他们的小命上,无不汗如雨下,身似筛糠。
赵珏黑青着一张俊脸,望了望床上双眸紧闭、面无血色的人儿,狠狠瞪着太医们的目光像一柄钢刀将他们剐成一片一片。他愤怒地咆哮着:"你们这群吃白饭的庸医!饭桶!!连个人都治不好,还白长着个脑袋做什么??本王要将你们统统处死!腰斩--不!凌迟!!诛九族!!!"
顿时所有人面如死灰,年纪大心脏不够强健的就一头栽倒在了地板上。
带头的王太医心一横,哆哆嗦嗦禀道:"......王、王爷......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节哀顺便......"
突然被一双青筋毕露的手像抓小鸡般攫了起来:"你--你胡说些什么!!!什么人死--"声音突然哽咽住了。
横竖都是一死,王太医老眼一闭,飞快说道:"就是说伤者已无脉象--"
肥胖的身躯立刻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噗"一声闷响。
"统统滚出去!!!!!!"
第十一章 水阔天更长
颤抖的手指欲伸又止,犹豫再三,终于搭上白皙纤细的手腕,却在下一刻如火烫般猛地缩了回来--没有脉动!!已经......无可挽回了么?......
床上的少年静静地静静地沉寂着,乌的发,白的肤,紧抿着苍白的唇,长而翘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灰色的剪影,似冬雪上残蝶破碎的翼。
赵珏青寒着脸,任凄楚痛苦之色在上面蔓延。心,痛极,一堆尖锐利刺的荆棘紧紧将它捆扎缠绕,寒芒咬进,撕裂的伤口喷出鲜红的悲痛,就这样被一路拖拽着,沉进深不见底的漆黑的深渊......他紧紧地紧紧地咬住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哀号与痛泣--脸上却无泪,只是狠狠地狠狠地红了一双眸。
一双殷红的痛极的绝望的眸--就这样一瞬不眨地凝视着,隔着弱水三千、咫尺天涯,竟不知过了多久......
惨白的肌肤几乎淡得透明了,仿佛下一刻便会逐渐淡去、淡去,直至消失......蓦的伸手,一片冰凉,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温暖的身躯覆盖了上去,脸颊贴在他不再起伏的胸口,感觉那冰冷的温度一点一点渗进身体、一寸一寸冻结知觉,连耳边微弱的细细的搏动声都渐渐模糊远去......搏动声??!!是心跳的声音!虽然微弱得几不可闻,却不是幻觉!它确确实实存在着,在这冰冷的息了脉动的身体中!
他的脸猝然亮了,迸射出无法置信的惊喜欲狂的光--他还活着!!不管这个认知看上去多么荒谬不合常理,但他却对此深信不疑:他、还、活、着!!!
握紧冰冷修长的素手,新生的希望如潮水不断拍击岩壁:小露......你一定会醒过来的!!--你一定要醒过来......
漫漫长夜过去,天际刚刚浮出一丝微亮的曙光时,一个长身玉立、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敲开了王府的大门,冷硬如刀削石刻的脸上傲然自若:"去禀告你们王爷,我有回天挽命之力、生死肉骨之术!"
"你是何人?"
"名剑山庄水天碧!"
赵珏冰寒凌厉的眼眸盯着他冷静自持毫不动摇的脸,许久,方才涩然道:"救他--"
水天碧坐在床边,两指搭上苍白手腕的刹那间,瞳孔狠狠一缩!随即拧紧了眉,细细思索着。坐在桌边的赵珏也随这一缩拧紧了心,坚硬的梨木桌角无声地寸寸粉碎。
忽然眸中微光一转,两指顺着手腕内侧一分一分上移,直至肘间尺骨末端的某一处,突然停了下来。找到了!他唇角轻挑:"......斜飞脉!"
"什么意思?"
"此脉象异于常人,万中不得其一,是先天心脉畸形缺损之症。患此症者无不夭折于幼年,竟没想到还有活过十岁之人......"水天碧微一沉吟,眼见王爷脸色骤变马上就要扑过来逼问,才在眼中露出一丝捉狭之色,"不过目前看来心脉虽弱却稳,像是曾受过极好的治疗,应该不会有事,只是......"
赵珏终于忍耐不住了,狠狠一拍桌面:"有话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这么焦心么?叶含露啊叶含露,看来你倒是找到了个可以真心相待的人了......水天碧冷漠的脸上闪过一线转瞬即逝的柔光,决定不再吊他的心:"只是观其脉象,数月之前曾有淤血堵塞胸腑之中,久积不散、伤及经脉;日前却似乎有大股真气猛击其上,促使淤积尽出、经脉顺畅,虽然因此损弱了心脉,可总比经脉逆行、积血成疴要好得多。待我施以针灸、辅以金石,不日便可逐渐康复。"
一颗晃晃悠悠的心终于归了位,赵珏这才慢慢呼出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竟已汗湿重裳,全身酸软无力。望着水天碧沉静不紊的身影道:"只要能医治好他,你要任何东西本王都会给你。"
水天碧施针的手稳如磐石,淡淡说道:"不论何人要我出手相救,都要拿他最珍贵的东西与我交换性命,但是这次对他是免费的,因为我......曾欠他一个人情。"
两个时辰过去,叶含露煞白的脸上微微现了血色,呼吸也比先前稳定了许多。水天碧将金针收好,伸手拭去额上细细的汗珠,冷峭的脸上依旧是傲然一片:"他已无恙了--若我说要与他单独相处片刻,王爷可否应允?"
赵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本王信你!"转身出了房门。
水天碧审视床上仿佛沉睡的面容,唇角挑起:"你再不醒来,我就把‘碧玺'给你灌进去!"
谁想喝那种苦得要死的毒药啊!叶含露立刻睁开了星眸,暗哑着声音浅笑道:"我就知道这点伤对于外公的得意弟子来说一定是不在话下。"
"这点伤?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等着料理后事吧!"水天碧毫不忌讳地吐出毒辣之辞,眼中却掠过一丝担忧:"你......最好不要再继续修炼内功了!你经脉本就细于常人,如今就更羸弱了,若再妄用真气,连我也不能保证这根细细的丝线什么时候会突然断裂--"却在他决然的执拗的目光中黯了眸子,闭口不言了。
"外公他......好么?"
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放在桌上,"很好。师父在云游四海之前,留下这最后一瓶‘回天护命丹',嘱咐我要亲自交到你手上。"停下离去的脚步,在那一眼回眸凝望中,还是忍不住再次劝道:"切莫再妄用真气!"
"我......会小心的。"温柔却笃定的笑容。
罢了,生死有命!水天碧心中微叹一声,淡然离去。
房中,赵珏深情注视着近在眼前却又恍如隔世的容颜,在那一抹月辉似的浅笑中心中一阵酸涩,千言万语哽在咽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紧紧将他拥抱在怀。
他,担心极了呢,为了我......在这个温暖的认知中,叶含露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感受着片刻的心悸与甜蜜,才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依恋这方怀抱,逐渐消融了冰封已久的心......
......为了这一份感情,就算再受一次伤,也罢......
夏末的荷花已渐凋了颜色,在空气中努力释放着最后的馨香,将日益膨胀的花房羞涩地停留于翠杆之上,只有团团碧叶尤自盛晶流光,熏风中摇曳不已。
湖心亭冰纱悬罩,软榻上铺着玉簟丝枕,有人还是不耐暑热,冰晶丝枕搁在腹间,却将头枕在王爷尊贵的腿上,享受着他扇出的阵阵凉风,惬意中半敛了星眸似睡非睡。
一向由人服侍的王爷竟也一付乐在其中的样子,笑微微地殷勤伺候着这个慵懒的家伙,一脸旁若无人宠溺的神情让一旁近前禀报的贺奔头冒冷汗。
好在他也不用受惊太久:"你先退下,有事待会儿再说。"
眯眼瞧着一溜烟不见了的贺奔,叶含露悠悠说道:"你这手下功夫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
"他办起事来胆子倒一点也不小,两个月内就能招募、调集三十万精兵,如今我手上的兵马已远远超过了赵祯。"
"还不是时候......"叶含露下意识地轻咬着指尖,眸中精光流转,"八贤王手上还有三份一的兵马,传闻这老狐狸城府极深、不易对付;另外,京城的禁卫军也需暗地里进行调换,来他个釜底抽薪;至于出兵的名份嘛......"
"名份?"赵珏面上傲然之中夹杂着些许怨忿:"你可知道,这皇位原本就该是我的!"
"哦?"叶含露微微惊异了。
"你想知道么?当年,这件事除了当事人、相关的几个皇子王爷与丞相赵普以外,许多朝堂要臣都知道;后来,那些王爷子嗣、丞相后人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再也无人敢提起当年的金匮密诏!"
这深宫大内皇权交接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史?叶含露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当年,太祖皇帝集其两兄弟之力开创了我大宋,登基称帝,太后在病危之际召丞相赵普入宫,问太祖:‘你知道你是如何得到天下的吗?'太祖答道:‘都是因为祖上和太后的恩泽。'太后道:‘不对。因为前朝周世宗让幼儿统治天下,所以你才能夺得。你万岁之后,当传位二弟光义,光义传三弟光美,光美传太子德昭。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太祖泣而拜领,誓奉此诏,赵普就榻为书,藏之金匮,命谨密之人严加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