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看了她一眼,告诉过她可以叫自己"乔雨",可这女人从没喊过。只是自从他把名字告诉她
之后,她似乎不像之前那么畏惧自己了。
"不用了。"他运足功力,在屋内打坐了半个时辰,衣服上的水竟全都被蒸发了。
云海就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地整整看了他半个时辰。
这个男人,武功简直是出神入化。云海不懂武功,但斯罗却是个高手,所以她虽然不懂,但是也会看
。云海知道,斯罗绝对不会是乔雨的对手,恐怕就她所知道的高手中,只有斯罗的祖父,才能和乔雨
一较高下吧!
"你丈夫的祖父叫什么名字?"打坐完毕,三十六雨抬头问她,"我们大约再过三、五天便可进入东
陵城,你如有地址或姓名,我也好帮你打听。"
"祖父名叫斯晓,人称‘武痴'。"云海只知道这些,斯罗只告诉她,祖父是个多么厉害和伟大的英
雄,是东武林最出名的人物,其他的,斯罗没有说,她也就不知道了。
"斯晓?"三十六雨点点头,这个人,他知道,"我会将你平安送到他面前。"
"你认识祖父?"虽然乔雨没有说,但云海就是可以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知道。
"不认识,但是知道。"三十六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斯晓成名四十多年,是东武林盟
主的生死之交。不过,他年轻时为了专心练武,抛妻弃子,僻居深山。为求静心,他还喝下哑药,从
此落下残疾,再不能说话。隐居十年后,虽然他练成绝世武功,却被家人痛恨,几十年来都不曾改变
。你的公公,也就是斯晓唯一的儿子,临死都不愿意喊他一声父亲。据说......斯晓这些年来,一直在
寻找他的孙子,也就是你的丈夫。"
云海低呼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斯晓可以为了练武,让自己和家人牺牲到这般地
步。斯罗没有跟她说过太多关于祖父的事情,他只告诉她,如果遇到危险,可以去东武林找斯晓,其
他,斯罗不愿意多说。也许,斯罗并不知道长辈们太多的恩怨,也许,斯罗正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
不愿意把这样悲惨的家族史,告诉云海。
"所谓‘武痴',普天之下,只斯晓一个而已。"三十六雨言语之中,既无褒扬、也无轻视,对于斯
晓,他只是当作一则武林逸事来记忆,如此而已。 自由自在
"习武之人,难道都希望天下无敌?"云海小声地问,即使是斯罗,她也从没问过这样的问题,她觉
得只要她爱斯罗,就必须认同他做的一切事,只要斯罗也爱她,云海就觉得满足了。
"天下无敌?"三十六雨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看她,"天下无敌这四个字,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云海看了看窗外,雨还在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原来,老天爷也是个多情的,不然,哪里来这
许多的眼泪?为什么"人"竟能比"天"更绝情?若是人人都能把情之一字看得重些,人间也不至于
生出那么多惨事。
斯罗啊!希望你没事!云海又开始想他了,那个像大孩子一样,总能逗得自己笑不拢嘴的男人。虽然
自从跟了他,就几乎没有一天能过得安心,可她还是爱他,自始至终!
小二送晚饭来的时候,餐盘里垫着一张红纸,忒得醒目,让三十六雨和云海不得不注意到它,可小二
却显得理所当然,连句说明都没有:"大爷、夫人,请慢用!"
一男一女在外奔走,若说不是夫妻,难免引人猜疑,所以云海并没有介意别人把她和乔雨看成是夫妻
。毕经是江湖人的妻子,没有市井小民那种斤斤计较的习惯,云海自是比普通人家的主妇要洒脱得多
。
"这是什么?"三十六雨虽然看到,但是没去在意,倒是云海拿起红纸看起来。
"您二位还不知道吗?"小二开始了八卦传播,"东海上的新霸王--半影儿传出话来,要与三十六
雨决战,现在整个武林都快炸开了锅。这不,各大赌坊也出尽了花招,开了赌局,要看这场风云之战
,究竟是哪一个能赢,您二位要不要也下个注?"
"三十六雨?"云海侧过脸来,看了看乔雨。
"是啊......虽然说三十六雨成名很早,可这半影儿近一年来名头也不小,都说这场决斗是数十年来少
见的,要不是没人知道‘玉冢'的所在,想去看热闹的人,恐怕能将东陵城挤破呢!"小二说得兴起
,竟是滔滔不绝,唾星四溅,"夫人您是不知道,有人出万两白银,打听那‘玉冢'的下落呢!"
"出去!"三十六雨一声大喝,让小二立时住了嘴,愣在那边。
"没事了,你下去吧!"云海笑了笑,打发了被吓坏的小二,然后转过头来看着乔雨,"你......原来
有这样重要的事......"
"这与你无关。"三十六雨开始往嘴里扒饭,大口大口地吃着,像是在跟谁生气,但是又一句也不肯
说。
能问吗?云海沉吟着,她要问什么呢?问他为什么不撇下自己去办要紧的事?问了,能有答案吗?
云海默默地端起碗,或许,这真的不关她的事,就像乔雨说的那样。
他也是个江湖人,自己怎就忘了呢?云海突然想起乔雨刚才说到的祖父的事情,心里不知为何,就是
一凉。只要是江湖人,就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就会有许多讲不出道理的恩怨,就会有许多场逃不
掉的宿命之战。
乔雨,和斯罗,和祖父斯晓,是一样的人,她......怎就忘记了呢?还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他和
自己的丈夫、祖父看成是同一种人?那么......乔雨在她眼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云海,眼神茫然。
"对不起!"
就在云海食不知味、想要放下饭碗的时候,听到低沉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她吃惊地望去,看到乔雨黯
淡的脸色。乔雨把披发梳起之后,晦涩阴暗之气消退不少,人也清爽了许多,虽然经常是木无表情,
可像这会儿这样怅然若失的样子,云海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想......在送你去斯晓那里之前,先去一个地方。"
云海约莫知道他后面想说的话:"是......‘玉冢'吗?"
三十六雨已经不再意外,他像是已经习惯了云海的敏感与聪慧。点了点头:"你......"
"不妨事,不用介意我。"云海笑了笑,她并不想成为乔雨的包袱,不应该总是成为他的累赘,妨碍
他去做想做的事。
"多谢!"
云海苦笑一声。斯罗每次离开她,也会说"对不起"、"多谢"和"再见"这三句话。难道,女人就
是为了听这三句话而守着一生一个的男人?
好在,乔雨不是她的丈夫,她可以不必等待,她可以跟在他身边,目睹他所要做的事,只要他允许。
大雨又整整下了一天,云海和三十六雨也就在客栈多停留了一天的功夫,等他们到达东陵城郊,已经
又是六天过去了。
东陵城是东边第一大城,坐镇东海之滨的陵亲王,正是这城池的主人。历年来沿海一带的这座东陵城
,都是最繁华和热闹的,各地和各国的通商往来极是频繁,所以东陵城的风光有别于京城,多了几分
五光十色,少了几分拘谨严肃,真正是别具一格。
前一日的黄昏时候进了城,三十六雨见云海已露疲态,只好先找了客栈休息,可翌日一早就忙不迭地
向店家打听租船的事。
"要出海吗?"云海跟着他来到码头,这里是东陵城第一大港口,聚集了大大小小不下百余条船只。
"是,去附近的一个岛。"三十六雨随手抓来一个船夫,"可有能出海的船?"
"对不起!"船夫客气地赔笑,"真是不巧,今儿个码头所有的船,都叫人给包下了,大爷若要出海
,还是明日再来吧!"
"所有的船?"三十六雨眯起了眼,抓着船夫的手,用上了几分力,那船夫立时呼痛,"当真是一艘
空船都没有?"
"哎哟哟......"船夫挣脱开来,平白遭人动粗,心中自然有火,于是没好气地冲他道,"只有‘醉雨
坊'的画舫没有被包,大爷要是银子够多,就去问问吧!"
"对不起,多谢您了!"云海笑吟吟地赔了个不是,扯着三十六雨的衣袖往旁边走了几步,"若你真
想今儿就去,不妨去那画舫打听一下?"
远远望了一眼,码头能称得上是画舫的,就只有一艘飘着许多纱帐、彩带的大船了。黑船金漆,船身
绘有百花,艳而不俗,倒是艘显眼又雅致的画舫。
"醉雨坊?"念叨着这个名字,三十六雨低头寻思了一下,终究是让云海戴上一顶纱帽,两人慢慢走
近画舫。 blzyzz
未料得他们才一靠近,画舫中就出来两名年轻男子,向岸边架起了跳板,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我家
主人恭迎贵客多时了!"
第三章 沉香玉冢
一句"恭迎贵客",云海和三十六雨被人以上宾之礼请进了画舫。
这画舫内竟是比外观看来更为精致,不论是桌、椅、几、凳,还是杯、盘、壶、碗,凡是看得到的事
物,没一样不细致名贵的。真不知道"醉雨坊"是个什么样的人家,竟能有这样的手笔,难怪这里虽
是艘画舫,却也没有被人轻易包去。
"你家主人呢?"三十六雨不会跟人客套,"我们只想出海,如能行个方便,自然多谢,若是不行,
也不用多做打扰。"
"贵客不用着急,我家主人交代过,一切但凭吩咐,无不遵从。"迎接乔雨他们上船的青衣男子,亲
切有礼,将二人让到上座,"还请二位稍做休息,我去请主人前来。"
等那青衣男子离开后,又有模样姣巧的丫鬟前来奉茶。云海透过纱帽帽檐的垂纱,四下打量这画舫,
心中也是疑团重重,但是又不方便开口询问,只好万事交由乔雨处理。
不多时,从画舫上一层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步伐轻巧,声音并不大。人未出现,先是满室的馨香
沁人心脾,可见得来人定是一身的花香,叫人不由地猜测,那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才是。
"贵客来到,醉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娇嫩得有些不自然的声音,随着一阵风进入船舱,一身浅
红色的轻纱薄衣,这姑娘却是个忒不怕冷的,竟在这种时节穿得这样单薄,她施施然向三十六雨一欠
身,"好久不见,大哥安好?"
"好......"听这声问候,三十六雨似与这姑娘并不是陌生人,可他脸上却也没有故人相见的那份喜悦
,只淡淡地道,"没死,总还算是好的。" 自 由 自 在
云海抬头看那姑娘,先前只是被她单薄的衣着和满身花香所震慑,这会儿却才是真正被震到--世间
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粉白的皮肤像是白雪揉成的,那细致的五官更是最精巧的画匠也难描绘其美丽
的万分之一,身材窈窕,体态秀美,举手投足更是一身的妩媚,真正一个人间的尤物,就是女人看到
,也要羡慕地多看几眼。
这样的可人儿在面前温言软语,乔雨居然都不拿正眼瞧一下,云海实在有些意外。
"大哥这是要去哪儿?"那姑娘大大方方坐在主座上,一只纤纤玉手,缓缓盖在三十六雨的粗大手掌
上。
"何必明知故问?"三十六雨却默默躲开美人的柔情似水,"你可别告诉我,今日你我相见,只是巧
合。"
美人脸色一沉:"大哥这话是何意思?"
"将‘玉冢'这地方泄露出去,不就是为了要引我现身吗?"三十六雨轻叹一声,"你既然还叫我一
声大哥,总该给我句明白话。"
"我......"
"呕......"云海本不想打搅他们的谈话,但自船驶出港口开始,她胃里就一阵一阵的翻滚,一个忍不
住,终于干呕出声,"对......对不起......"
"拿杯温水来。"三十六雨吩咐了一声,然后一把搭上云海的手腕,确定喜脉无恙,才对她道,"没
事,害喜而已。"
美人眼中寒光一闪,冲着三十六雨冷冷一笑:"恭喜大哥,终于成家立室、开枝散叶了。这位可是嫂
夫人?"
"不关你的事。"三十六雨竟是不做否认也不承认。
丫鬟端了温水来,云海掀起帽纱去喝水--
"又是你这贱人?!"
"住手!"
霎那间,美人手上竟多出一把亮闪闪的剑来,若不是三十六雨横在当中,那剑尖怕是已经指上云海的
眉心。
"啪!"茶杯应声而碎,云海几乎要跌倒,幸而被三十六雨猿臂一伸,揽在怀中。
"大哥......"
"醉雨!若你向她动手,你我兄弟情分就此完结!"三十六雨沉沉地一声喝,他身旁的红木桌子立时
在他另一只掌下碎成片片。
兄弟?云海站稳身子,适才隔着一层纱,竟让她没有瞧清楚,眼前这万中无一的标致"美人",竟是
个男子!此刻再近瞧,才发现了他喉间的突起和平坦的胸部,甚至是那张脸,虽然美丽,仔细看,却
还是能看出男子的刚毅混合在脂粉之中。难怪刚才听他说话,总觉得那嗓音虽然柔媚,却总是让人觉
得有一丝牵强。
这人,竟是乔雨的兄弟吗?可......为何一见到她便提剑刺来?
"她......她不过是长得像她而已!"醉雨不甘愿地收了软剑,忿忿地道,"你难道又要为了一个女人
,再和一个兄弟决裂?"
"易风还是我的兄弟!"三十六雨扶云海坐好,可他自己仍然是和醉雨相对而站,"不管发生过什么
,易风和你,始终都是我的结拜兄弟!"
"你以为易风会原谅你吗?他还会喊一个抢走他女人的人为大哥吗?"醉雨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
越低沉,方才刻意伪装出来的女声已不复存在,现在的醉雨,发出的是十足的男人嗓音,"你的兄弟
就只剩下我了,你明白吗?"
"夕玉已经死了,易风......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那她又算是什么?"醉雨一指云海,杏眼怒睁,"如果在你心中,夕玉真的已经死了,那你为何还
要带一个长得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在身边?你......掩耳盗铃尚不自知吗?"
"这......与你无关。"
醉雨像是受到了最严重的打击,身子一颤,几乎要站不稳地向后一倾,幸而有他的随侍在一旁扶持。
他苦笑一声:"与我无关,你总说一切与我无关,当年你与易风争夕玉时,你这样说,夕玉死了你也
这样说,现在,带着一个跟夕玉一模一样的女人回来这里,你还这样说......大哥......你倒是将我,置
于何地?"
"我不想谈这些。"就快到目的地了,三十六雨从窗口望一眼外面,沉吟了片刻后道:"我只警告你
两点--不许动‘玉冢'一分一毫,也不准你伤云海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