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个月了。只要再过一个月,孩子出生,他和静月离了婚,在没一点关系,静海就不用知道这些,他也不必为此承担这些额外的罪恶。可偏偏不是这样。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却永远达不到预想的目标。
"那又能怎么样......"静海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眨眨眼睛,手放在额头:"过了一个月又能怎么样--我们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吗?我们的路在哪儿?我们的将来在什么地方?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敢想......我根本就没有安全感,一点都没有......"付逸群看着双手扶住头的静海,轻轻笑了一下:路在哪儿,未来在哪儿,他难道就看得见吗?
GAY.God accesses you。他们注定没有明天,未来一片黑暗。 自 由 自 在
"我们......分手吧。不要再见面了。"静海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站起来,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和你在一起,我的一切都被搞乱,一切都变得不正常了......你不是说过,我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吗?"静海勉强笑了一下:"我想走我自己的路......"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那是他的爱啊,却给了他如此的折磨和痛苦,硬生生将他逼到悬崖边上--怪谁?就因为他们是GAY吗?
"静海......"付逸群叹息一样叫他的名字。屋子里压抑的沉闷,剩下两人相隔的距离,很长。
"这个是你昨天扔的。本来就是送你的,你拿去吧。"付逸群从手上脱下一枚戒指,递给静海:"刚才看到你的手才想起来......做个纪念吧。"
静海默然。伸出手,将戒指推了回去。付逸群心里突然很难受,难受得想痛苦一场。可是他没有。戏还没有散场,他就要继续演下去。他绽开优雅礼貌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小海你不要放在心上。和我分开未必不是件好事。你将来一定会很幸福的,我保证......还有。刚才,我那样对待你,让你受伤了......真对不......"
"别说了!"静海突然大喊一声,打断付逸群的话,泪水再忍不住滚落。他不想听这种话,他不能原谅付逸群,永远都不原谅他!说什么爱他却只有欺骗,只有隐瞒,只有伤害!他试图理智思考,现在却全被打乱了。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伤心绝望,该怪谁该怨谁,静海根本分不清楚,弄不明白。他为自己而哭,为付逸群而哭。哭完之后,他们的一切,就全都结束了。
付逸群说要再送静海最后一次,静海悄声拒绝了。他要一个人离开。街上飘降的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今年雪大,入冬以来已经下了四五场了。静海裹紧大衣,听雪落下,扑簌有声。
二十三
"他们散伙了。"
曲松漫步经心地说着。杜春雨坐在他旁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眯着眼晒太阳。
冬天的公园,木头长椅上,两个男人并排坐着,安静祥和。
"怎么了?"杜春雨依旧眯着眼睛问。
"不清楚。而且,我最近才听说,逸群已经结婚了。"
"哦?"杜春雨睁开眼:"这我倒没有听说--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没你知道的多呢。"
"逸群想瞒着咱俩,谁能知道。我看,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他们闹翻了吧......"
"迟早的事,还是分了好。"杜春雨坐直身体,脖子缩进围巾里,脚一下下踢着积雪:"咱俩的事也差不多该解决了吧。是输是赢,给个痛快话。"
"着什么急。就那么回事儿了,也变不了。"曲松笑着说。然后他停顿一下,抬头看看太阳。发白的光,有些刺眼。
"你赢了。"曲松说。
"哦。"杜春雨也停了一会儿,不经意地应了一声:"我想也是......哼,算你命好。"
杜春雨笑着拱了曲松肩膀一下。身后,树枝上,几只麻雀"嗖"的一下,飞得无影无踪。
"你还有几件衣服在我这儿呢,还要不要。"
"怎么不要,都没穿过几次,浪费。"
"牙刷毛巾什么的不要了吧?不安全。"
"你先留着再说。"
"钥匙呢?把我家钥匙还我。"
"嗯,等会儿拆下来给你。"
"......也没什么了。再想起来,我打电话告诉你。没什么了吧?"
"暂时还没想到,就这些吧。"
"那就这样,咱俩也该散了。"
杜春雨伸了个懒腰,像没睡醒似的,语气慵懒:"我该回去了......今天太阳晒得真舒服。这几天窝在家里,又冷又潮,都快呆烂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那你自己坐吧,我不奉陪了。"杜春雨站起来,深呼吸:"再见了,曲松。"
杜春雨一步步向前走。走了十几步停下来,回头,笑容灿烂:"我说再见,你听到没有啊!"
"我听见了,傻瓜。" 曲松笑着挥挥手。杜春雨也笑了:"你说谁傻啊,你才是呢。"他笑着冲曲松挥手,然后转身,轻快地走。
"傻瓜......"杜春雨低声重复,微笑。
"我爱你啊,傻瓜!" 自 由 自 在
杜春雨突然停下。他听到身后的喊声。他没有回头。
"说你呢。"曲松喊:"我说我爱你,我不会让你就这么逃走的。你赢了又能怎么样?赢了就了不起了?大白痴!"
"你说谁是白痴?"杜春雨回头大喊:"你自己就是,还好意思说别人......"他声音突然哽咽,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动。
曲松就在对面,两手随意插进兜里。
"我陪着你,"他微笑:"到你死为止。"
"进来吧。这几天没收拾屋子,挺乱的。"
杜春雨打开门,随脚踢开一个空啤酒罐。曲松皱眉看着满屋狼藉,抓住杜春雨开冰箱拿啤酒的手:"以后不许再喝酒,给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到没有?"
"哼,讨厌,管家婆。"杜春雨低声嘀咕着--啤酒放了进去:"反正这么几天活头,还有什么注意不注意的......"
"春雨......"曲松揽过他的肩,搂在怀里:"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赶也赶不走......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知道了,管家婆。"杜春雨蹭进曲松怀里--他太孤独了。他希望有人陪伴。所以--曲松,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永远陪着我......
"曲松......你说,如果人能永远沉睡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知道那些美好的事都只是梦而已了......永远不苏醒,梦境就是现实......"
幽静的夜,杜春雨枕着曲松的胸膛,喃喃低语。
"老大不小了,还这么天真。"曲松笑着拍拍他的头:"就是因为有梦有醒,人才会有所追求啊......"
"追求......我们还能有什么追求......唉,这是什么?"杜春雨好奇地拽出曲松胸前挂着的红线。
"这是我妈妈寄给我的。是从家乡一个庙里求来的,据说特别灵。"曲松抚摸着玉佩光润的表面。
"你还信这个啊......你不是和你家人断绝关系了吗?毕竟,这种事情,不要说他们,谁知道了,也不会接受的......"
"再怎么断绝关系,我毕竟还是她儿子。再说,我总往家里寄钱,她心里过意不去吧......对了,咱们也来个浪漫的。"曲松兴致盎然地直起身,捏住翠玉的两端,一个用力,"啪"一声,碎成两块:"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嘛。一块玉佩分成两份,情人双方各拿一份。这样,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彼此......"
"什么啊,无聊。"杜春雨不屑地嗤一声,接过那半块玉佩,皱眉看看,转过身去:"我困了。睡了。"
"嗯,那我关灯了。晚安。"
"晚安。"杜春雨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在灯熄灭的刹那,将手里的半块玉紧紧贴在胸前。
二十四
那天下了场雪。静海离开付逸群的家,心情平静。
他默默地进行着一个高三学生的功课--上学,放学,回家。
他不在想付逸群。
他知道:他们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因为,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的心,渐渐平复,渐渐愈合。最后,甚至不知疼痛。
他以为他心死若此,永远不知道伤害微何物。但是,五月的一天,他接到付逸群的电话时,听到杜春雨的死讯,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他放下电话,扶住胸口--隐隐做疼。
墓地空空落落。天色不太好,阴沉。静海不经意地抬头,看到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
付逸群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墓前。看到静海,礼貌地点点头,打招呼。静海也点点头,看他一眼,迅速低头--不知道是因为错觉还是果真如此,他发现,付逸群明显瘦了,瘦的形单影只。远远望去,竟是那样孤独。
"春雨生前不喜欢人多。这样的葬礼,正和他意吧......"付逸群轻轻微笑,突然哽住。静海默默看着墓碑,杜春雨俊美如昔,笑意恬淡。
"你回来了。"付逸群淡淡开口。身后,曲松提着行李箱,墨镜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嗯,接到你的电话就赶回来了。刚下飞机。"曲松沉沉应到:"辛苦你了。"
"没什么。"付逸群说。曲松几步走到墓前,静静站着,盯着墓碑。许久,轻轻蹲下:春雨,我回来了。
如果我没有离开......曲松带着淡淡的懊悔,但却瞬间消失。
如果我没有离开。你是不是也在等待。
等待这么一天,我像现在这样,站在你墓前,看着你最后的微笑。
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曲松抬起头,黑暗的天空。 自 由 自 在
即使有了曲松无微不至的照顾,杜春雨的病情还是每况愈下。他经常发烧,甚至有时候会出现暂时性失明。他的脾气也渐渐暴躁,变得得更加敏感。他总是在顾忌,他怕曲松会被他传染。他几次想要离开曲松,因为曲松已经成为压在他心头的一个负担。曲松坚决不同意,两人总是在争执之后重归于好。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想逃也逃不了。那种隐隐的焦虑和不安,曲松不得不去面对。他很无奈,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耐心抚慰那颗日益脆弱的心。他相信自己,也相信杜春雨,因为他们是相爱的。只要有爱,曲松坚信: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
就在前天上午,曲松突然接到他美国一位朋友的电话,说要他马上赶到美国一趟,有要紧事请他帮忙。曲松有些为难,但这位朋友过去曾经给过他很大帮助。现在人家有难需要帮忙了,他不能不管。忘恩负义的事,曲松做不来。于是他订了晚上的机票,来到杜春雨家,告诉他需要马上去美国一趟,办完事就回来,叫杜春雨这两天好好照顾自己。当时杜春雨正端着汤碗从厨房里走出来,听见他的话手一抖,碗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杜春雨慌忙弯腰去拣,慌乱中不小心被锋利的碎磁片割到手,鲜血流了出来。曲松关切地上前抓住他:怎么这么不小心。来,我看看......
你让开,别碰我!杜春雨用力甩开曲松的手,声音有一丝发抖。曲松愣了一下,知道他是怕血碰到自己出什么危险,忙笑着说没关系,我手上没有伤口。来,我帮你上药......
要到什么时候!杜春雨打断他,声音透着揪心的绝望:我们这样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别这样春雨。曲松柔声抚慰:我是你的爱人啊。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会一直照顾你,一直陪着你啊......
我的爱人,陪着我?杜春雨冷笑一声:你能陪我到什么时候?爱我,爱我又有什么用?
压抑几个月之久的感情突然爆发,瞬间湮没了杜春雨的理智。他站起来,用极不自然的冷静语气说:你说爱我,说会一直陪我照顾我到死;可我死了之后呢?我死了,你还是一样活--不,没了我这个负担,这个累赘,说不定你会活得更好!什么爱情,本来就是靠不住的东西,说得好听!你既然那么爱我,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分担痛苦,那你陪我啊!陪我一起受这种折磨啊!有种你上我啊!你怎么不敢了?你要真那么爱我,怎么这几个月都不和我做?手上有伤口的时候还带着手套?因为你怕被我传染,因为你怕死!比起爱我来,你更爱的是你自己!你真要爱我,就该陪我一起下地狱!我们都该下地狱!
杜春雨不可遏制地爆发了。他的声音一点点失去了最开始的平静,变得狂躁不已。他疯狂地冲曲松喊,胸口剧烈起伏:你根本就不敢,你怕痛苦,怕死......
没错。曲松沉着地应道,一步步逼近杜春雨:我是怕死,因为我没必要陪你一起死--就因为我爱你,我才要活下来,而且要活得很好!
骗子!杜春雨歇斯底里地喊: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你不过是拿爱我当借口罢了!反正我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管不着......
你想要我怎么样?曲松更加平静地说。他的理智已全然崩塌。他的眼里跳动着骇人的火焰。他步步逼近,将曲松逼到墙角,嘴角微扯:你要我怎样?陪你一起疯狂,然后一起堕进悬崖?好啊,我答应你。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我有什么好珍惜的。可以,我可以陪你一起死,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曲松含笑说完,眼神凌厉,强硬地按住杜春雨的手,舌头抵开他的嘴唇,火热的吻。然后他松开手,粗暴地扯着曲松的衣服,一件件扯下来,狠狠抛在地上。杜春雨惊惶地抵抗,因为他看到曲松眼里的狂热和认真。他突然前所未有的恐惧,拼了命阻止着曲松的进一步动作:曲松,曲松你干什么!你停下......快停下,你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曲松将他压倒在地,那张认真的脸正对着曲松的脸:你不是想要我吗?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想要,好,我给你,我全都给你!
你他妈混蛋!杜春雨用尽力气大喊,膝盖顶向曲松胯间。趁他吃痛的空挡,终于从他身下挣脱。
傻瓜,混蛋......杜春雨气喘吁吁披上衣服,突然无力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曲松坐在地上,左手抓着头发,默然地看着他。
杜春雨因为感动而哭,也为绝望而哭。他突然恨得无可言喻,他恨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偏要硬生生夺走。凭什么,上天凭什么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曲松......杜春雨哭得不能自持。他断断续续叫着曲松的名字,那个他最珍惜,最不愿伤害的人。那个愿为他付出一切,愿意陪他同生共死的人。他叫着曲松,一声声的叫。曲松温柔地将他揽在怀里。
我爱你啊......曲松,我爱你......杜春雨泣不成声,伏在曲松胸膛。他爱曲松,爱得如此之深。他相信曲松也和他一样。不然,不会发生刚才的一切。
他怕孤独。他想曲松永远陪着他。可是,在命运面前,在死亡面前,他宁愿孤独。
他不能让曲松陪他陷入到无际的黑暗中。只要了解到曲松的心意,就够了。自 由 自 在
杜春雨依偎在曲松怀里。心里满满的感激。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最后的温暖。
就在第二天早上,杜春雨自杀了。人们发现的时候,窗户紧闭,满屋子浓浓的煤气味道。地上,是好几个空空如也的安眠药瓶。杜春雨面色苍白安详地躺在床上,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冰冷僵硬的手指紧紧攥成一团。里面,半块晶莹剔透的翠玉,微露一角,柔柔折射进来的晨光下,闪着莹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