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几日过得颇不平静。到杭州水路不过三天光景,却已遇到了五批刺客,幸而那些人因为路程
遥远,派遣不及,只得在江南就地收买杀手,萧天卓虽然只带了四名护卫,却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
他本人功夫也极高,李忠亦是高手,只要沈默和月儿每次只有被保护的份。当然,沈默自己是绝对不
会承认的,不过萧天卓这时会难得凶恶的说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于是沈默只好乖乖地坐在一边和月
儿做观众。这是指开始两次,后来习惯了,两人也会准备点茶啊瓜子啊点心啊桂花糖啊什么的以助余
兴,毕竟看戏的时候吃零食是千古不变的定律。不过每次两人兴奋地坐在那里点点戳戳的时候,萧天
卓的嘴角都会有点抽搐,招数却使得越发帅了。
因为船家被吓得不轻,不敢再继续做下去,萧天卓也不愿连累无辜百姓,第二天一行人就弃船上
岸,改从陆路去杭州。这一走就多了两日,加上两人还要看看风光,考察考察民情,一百多里居然给
他走了五天,优哉游哉逛到杭州,沈英也到了。一行人会合以后,京城传来消息,忠勇伯晋洪,左将
军尚清,侍中马辉谋反,幸发现及时,被宁风及王审言及时拿下,现已被下入天牢,只待萧天卓回京
,就按律处决。萧天卓收到消息,只是黯然叹一口气,这些人本是当年成王旧部,当年成王被除,萧
天卓初登大宝,人心尚不安稳,他下旨除去罪大恶及的首犯,其余人既往不咎,于当时稳定朝纲起了
极大的作用。本以为这几年兢兢业业,将天下治理太平,对臣子也是奖罚公正,自问不曾亏待了他们
,不料这些人竟不死心,还想着为成王报仇,心中不免黯然。
沈默只作不知,留他一人在房中,出去与沈英月儿逛西湖逛了半天,晚上回来带了许多美食点心
,拉着萧天卓品尝,萧天卓被他一闹,也忘了心事,心情好了许多。
夜晚,沈默自动地睡在了他身边,原本自两人说开以后,虽然还是同房,沈默却硬是在房中另加
了一张床,萧天卓万般不愿,却知这已是沈默的极限。黑暗中,萧天卓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大声,不知
沈默何意。只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摸索着握住了自己的手,张开手十指相扣,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耳边传来温润低沉的的声音:"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够了,这样就够了。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可在意,这一生,这一世,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
边,夫复何求。
紧紧握住手中的温暖,萧天卓微笑着入梦。
第二天,萧天卓兴致极高,听说沈默他们昨日游湖,便埋怨他没叫上自己。沈默也似忘了昨日的
事,笑着直陪不是。萧天卓便拉着他去游湖,一行人租了两条船,慢慢划开去,秋高气爽,湖上游人
如织,萧天卓与沈默俱是风采出众,只引得别家船上仕女淑媛纷纷侧目,萧天卓一皱眉,手下便会意
向清静处划去。过了几处残荷,人渐渐少了,萧天卓挥挥手,让侍卫上另一条船,这边只余沈默和自
己。沈默微微一笑,道:"萧公子是怨我昨天独自逍遥,所以今天罚我划船么?"萧天卓笑骂道:"
就你小心眼儿,这样也能歪曲,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说说话,你怕吃亏,我来划船便是。"
沈默笑着一挑眉,道:"这可不单是力气活儿,还要讲究技巧,您要不行可千万别硬撑啊。"
萧天卓好胜心一起,尤其在沈默面前,哪能叫他看轻了去,哼哼两声,昂然道:"看我的。"当
下运劲于臂,想着船夫的样子,拿起浆来划。原以为这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到了手里却全然不是
那么回事。那船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原地团团转,沈默开始还忍着,后来就笑得前俯后仰,倒在
船舷上起也起不来,萧天卓越急那船越是转的欢,也不知另一艘船上的人要笑成什么样了。
萧天卓又急又羞,瞪着沈默脸上却忍不住红了,沈默边笑边接过一边的浆,将正确方法告诉他,
慢慢将船拨正,向前滑去。
"所以说,"沈默得意洋洋地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道理是半点不错的。你不用太佩服
我,真的真的,太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挺了挺胸,只待身边小徒儿上前发表一下对自己的崇敬景
仰之情。
"文嘉,"萧天卓突然一把抱住他,把沈默吓了一跳,却见他眼中星星闪烁,道:"你好厉害啊
,怪不得人家说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划船都这么有默契,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沈默满脸黑线的看着他,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完全不搭界的事情,他也能扯上,难道是青出于蓝
胜于蓝了?不行,自己要随时保持进步啊。
"看那边,"沈默手胡乱一指,只求引开他注意力:"风景不错。"
萧天卓抱着他不放,只抬起头瞄了一眼,失望道:"什么啊,不就一个塔。"沈默一看,真是的
,暗自撇撇嘴,故作兴高采烈地道:"这个是雷峰塔,可是有个传说的。"
"文嘉你要说故事了?"萧天卓振作精神,非常捧场的坐直了身体。唉,不是他很想听,不是跟
据他对文嘉的了解,如果当文嘉有兴致说故事或笑话的时候,你不捧场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
看听众这么上道,沈默满意的点点头,开始说书。(那个故事中国人都知道,畏就不在这里细说
了。)
萧天卓听完,皱了皱眉道:"世上怎么有这么没用的男人,连自己老婆都保不住,不如买块豆腐
撞死算了。"
沈默笑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萧天卓想也不想,道:"当然是把那个和尚杀了,把老婆带回家喽。"看着沈默笑眯眯地道:"
如果你是白娘子,你会怎么做?"
沈默皱眉道:"凭什么我是白娘子啊,要当我也要当法海。"
"啊?"萧天卓万分惊讶,奇道:"为什么要做法海?"
"嘿嘿,"沈默奸笑两声:"做法海多好,想关谁就关谁,想怎么整人就怎么整人。"
旁边萧天卓打了个冷战。
漫无目的的划着船,沈默忽道:"过两天再回京行不行?"
萧天卓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你还想去哪里玩?"
沈默微微一笑,道:"咱们去一趟永嘉吧。"
萧天卓怔了怔,道:"怎么想起来去那里?"
永嘉群山环抱,地处偏僻,虽不算蛮荒之地,风景也还不错,但人们通常不会去那里游玩,倒是
被贬官员或流放之人常常会被遣往永嘉。
沈默笑道:"去看一位故人,你来猜猜看,是谁?"
萧天卓低头思索片刻,抬头不确定的问:"是封家的人么?"
沈默拍手夸道:"聪明,正是。"
萧天卓却沉沉地叹了口气,自从知道封陵的事,他心中一直不安。一方面,他也知道该为封陵平
反,另一方面,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洋洋,牵连甚广,一旦真相大白,势必有一大批人会因此获罪,连
现在的镇国公宁风也不能幸免,更何况当年此案他父皇早已判决完毕,现在要推翻,他父皇定要落下
个昏庸,错害忠良的恶名,你叫他如何下得了这个旨。偏偏他又不能抹杀良心视而不见,任封陵沉冤
莫白一世,每每念及此事心中就愧疚非常,弄得一拖再拖到现在。一想到就要面对封陵的家人,心情
就不由得沉重起来。不过不论如何,总该给封家一个交待就是。
下定决心,萧天卓抬头道:"你怎么想起去看他们?"
沈默随手摘了片荷叶,拿在手里把玩,道:"你昨天心情不好,我也没跟你说,沈英说他离开的
时候,封陵已经失踪了。白拓诚在那里急得团团转,出动了大批人马在全国搜索,沈英因为急着来找
我,所以没去帮忙,我料想封陵要避开白拓诚,必定不会留在赤华,凭他的本事,只怕早已回来了,
就在去永嘉的路上了。"
萧天卓奇道:"封陵和白拓诚闹翻了吗?出了什么事?"
"嘿嘿,"沈默脸上露出邪恶得意的笑容:"当然是我的主意生效了,有人等不及出手了。"
"那他成功了没?"萧天卓刚才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神采奕奕兴致勃勃的问。所以说,八卦,
自古以来就是不分贫富,不论贵贱,男女平等的全民运动。
沈默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迂尊降贵地答道:"当然,也不看看给他出主意的谁?不成功
?怎么可能?"
"那封陵怎么还要跑?"萧天卓虚心求教,务求将八卦精神分挥到最高境界。
"这个嘛,"沈默不怀好意的笑了两声,道:"我又没说这个主意没有副作用,封陵跑是正常的
,不跑我才会奇怪呢。是白拓诚自己没看牢,真没用。"
唉,可怜的小白,遇到我们家文嘉,算你倒霉。萧天卓在心里兴灾乐祸的为白拓诚默哀万分之一
片刻。
到了永嘉,沈默就让沈英去打探封家的消息,当年沈英将封家护送到永嘉,看着他们安顿好才走
的,寻着旧址应该会有线索。
沈默和萧天卓就在永嘉城里慢慢逛着,顺便等消息。虽说比不得杭州,不过到底是一州之首府,
市面也还算热闹。一路逛着,路过一个巷子,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打骂之声。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
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就见几个少年在打架,确切的说,是六七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孩在打一个更瘦
小些的男孩,他们的衣服都是极破旧的,其中一个大约是领头的边打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道:"妈的,
装什么装,老子叫你去是看的起你,敢不给老子面子?"
那被打的小孩一边不断的躲避着拳头找机会逃开,一边嘴里倔强地道:"不去不去就不去,我饿
死也不会去做小偷的。"
"可恶!"那老大气红了眼,骂道:"兄弟们,打死他。"
又是一轮暴风雨般的拳头,那小孩躲着虽快,身上还是不免多添了几道伤口,幸好都是些小混混
,手里也没有武器,否则他只怕早已一命呜呼。
萧天卓本来早已一脚上前要去救他了,忽然停了脚步,迷惑地道:"看他的身法明明是有武功的
,怎么不用出来?"
"哦?"沈默问道:"你确定?"
"当然,我不会看错。"萧天卓肯定的道。
沈默一把拉住他,道:"再看一下。"
两人站在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孩被围殴,却只是护住要害一味躲闪,并未用武功反击。
那老大想是打得累了,叫住了众人,道:"喂,臭小子,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肯不肯加入我们
?不然我们真的会把你打死。"
小孩慢慢直起身,把背挺得笔直,声音有些残破却不改坚定:"我说过了,我就算饿死也决不会
去做小偷,做骗子。你再问我也是这么说。"
"好,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们。兄弟们,打!"老大甩了甩手,正要再上,忽然眼前一花,手
腕传来一阵剧痛,"哇呀呀呀,痛死了!"手骨好像要被捏碎似的,抬头一看,一个很有钱的男人正
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之所以第一印象是很有钱,实在是多年来的职业习惯熏陶出的瞬间判别法。对他
来说,这世上的人只分两种,一种是有钱人,一种是没钱人。眼前这位一看就属于前者,还是超有钱
的那种。
"你的父母呢?为什么要做小偷?"眼前这位有钱人放开他的手,声音有些严厉。
悄悄退开两步,打量眼前的情况,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不好惹,这是第一个
反应,快跑,这是第二个反应。
"兄弟们,走。"吼吼,老大带领众小弟风风火火的撤退,跑得远远的,想起来太没面子,恶狠
狠的落下话:"臭小子,今天算你走运,先放过你,下次再找你算帐。"
萧天卓也不去追,转身看那小孩,沈默也走过来站在他身边,那小孩看身材大概十岁上下,脸被
打肿了,嘴角被打破了,样貌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大大的,很亮。
小孩很亮的眼睛轮流打量着两人,然后居然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抱拳,道:"多谢两位相救。"
萧天卓觉得有趣,微微一笑,道:"别客气。"
小孩想了想,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那就再会。"竟大大方方从两人身边走过,一直不出
声的沈默突然开口道:"你这样回去,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萧天卓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刚才看着那小孩被打也不管,现在突然又这样关心,也不知他用意何
在。
小孩听了沈默的问话,果然顿住了身影,回过头看看沈默,他虽然极力装出一副大人样,眼里却
还是流露出一些孩子的无措。
沈默温和的对他笑了笑,道:"我们家住的离这儿不远,小兄弟不嫌弃的话就去我家清洗一下,
再上点药,不会耽搁很久的。"
小孩似乎有些心动,又有些踌躇,拉着被打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犹豫不决的站在那里。
沈默看出他的犹豫,道:"怎么,你不敢去?怕我们会害你?"
小孩果然受激,当下道:"去就去。"
虽然他刚才没有出手相救,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淡漠中带着温暖的青年,就是让他不由自主的觉
得信任,亲近。
沈默高兴的笑了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道:"走吧。"小孩任由他拉着,放下了平时一贯的防
备,刚才那一抹明亮的笑容着实把他看呆了,他从未见过有人笑起来会这样好看。
萧天卓闷闷不乐的跟在他们身后,真奇怪,文嘉对人素来淡漠,为什么对这个小毛孩这么用心?
啊,可恶,文嘉居然牵他的手,不牵我的,一道幽怨的目光,跟着一大一小穿过大街小巷。
因为客栈人来人往的既烦杂又不安全,加之沈默素来喜爱清静,所以他们在永嘉租了一个宅子,
前后一共三进,虽不大倒也清静,做临时的落脚处也够了。
回到家,沈默让月儿服侍那孩子去洗澡,一并上药。又叫了个人去街上买些孩子穿的衣服,从贴
身的内衣到外套,不一而足。
待那孩子洗完澡上完药换好衣服出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他剑眉星目,脸上虽然余肿未消
,也可看得出长大后相貌必是俊朗不凡。虽然年纪尚小,但正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他一袭新衣
,隐隐流露出英挺之气,在萧天卓与沈默面前,丝毫无局促之感,竟不似寻常人家孩子。
沈默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他也不卑不亢,站在任由他看,终于,沈默微微一笑,站起来走到他
面前作了一揖,道:"在下沈默,字文嘉,这位是我朋友,姓萧。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萧天卓奇怪的看了沈默一眼,不明白他对一个救回来的小孩为何这般有礼,还以真实姓名相告,
丝毫不愿有所欺骗,虽然那孩子看起来是不太一般。
那孩子也一拱手,道:"我叫封宁,沈大哥有礼,萧公子有礼。"
萧天卓还了一礼,心里却不免嘀咕,他什么时候和沈默这么熟了?
沈默将封宁引到桌边,请他坐下,桌上琳琅满目的放着些茶水点心,沈默温和的道:"小宁,饿
不饿,吃点东西吧。"
封宁到底是小孩子,肚子也确实饿了,岂有不动心的,咽了口口水,但他天性骄傲又拉不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