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滋味————原上小草

作者:原上小草  录入:12-09

维轩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笨拙地移动棋子,下了著傌二进三,阿福则以马八进七应对,不出片刻,棋局渐趋混乱,棋面暗涛汹涌,忽然间,维轩止住快速的步调,彷如在观察著眼前的布局,找出对手的漏洞。
阿福明眼一看,便知此局是标准的列炮局,只是不知再下下去会变何模样,但,他也忍不住赞叹维轩的聪明,对一个初学者来说已是相当厉害。
端睨了许久,维轩又再度进攻,阿福沈著气应对,他没想到维轩的攻势如此猛烈,甚至以弃子求胜地牺牲掉一只八面玲珑的攻击子傌。
几番交战下来,双方的棋少得可怜,但,仍是保有著攻击性强的车,阿福想了想,这已是一盘即将结束的残棋。
骑楼下的凉风轻轻地吹拂过两人,带走他们因为斗智伤脑筋所流的汗水,这幅景象是多麽地悠閒寂静,在此的时间宛如静止了。远处的晒谷场传来了青涩稻香,看样子村里的农收季节要开始了。
红方再走了步车六平七,阿福心中开始大喊不妙,对方占了先手优势,自己可能真的会输,阿福再挪了挪棋,想著要以怎样的对策才能胜出。
但,随即转念一想,维轩有事要自己帮忙,如果他输了肯定绝不会说出口,就算自己真心想帮,也就无从帮起了。
霎时,阿福无心地露出破绽,维轩果如自己所想,用了招大刀剜心,以擿大胆地吃中心士,做成杀棋,明快锋利,是典型的弃子杀棋技巧。
「将军。」
「我输了。」阿福假装了一个泄气笑容,内心迫不及待要听维轩的请求。
「阿福,你一定放水吧!」
「我没有放水,是维轩你太厉害了。」
「真的吗?」
「真的,老实说,你用的都是很高明的技巧呢,没想到你才刚学而已就懂这麽多。」
「嗯,大概是因为这棋盘看起来像设计图吧!看起来还挺亲切的,加上照著你说的规则下,所以......」
「好啦!你刚刚说要帮你件事,现在我输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到底的。」
「希望你别反悔。」
阿福眨了眨眼,他的微笑就像秋天里的和风,有点暖暖地沁入维轩心里。
抿了抿嘴,维轩开口说道:「别去找阿昆,答应我。」
维轩的声音是那样坚定,宛若一道闪电迸放,话语消失了,但,空气中仍残留著那抹照亮大地的强光迫力。
一股愕然,阿福收敛了笑容,满脑子全是惊叹号。
「拜托你,别去。」维轩再说了一次,他不希望这件事变得更复杂,永无宁止一日。
「......」阿福沈默,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好让维轩知道他的想法。
收拾著棋盘,四周彷佛比刚刚更寂静了。
「阿福?」
「嗯,我听到了,我不会去找他的。」

阿福何尝不知维轩是因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如此要求,但,阿福也是抱持同样的心态,不想让维轩再次受到伤害,所以,他才想主动去找对方好好沟通一番。
也许正因年少轻狂,才会有这麽鲁莽的执念,阿福虽然答应了维轩,不过,内心深处仍是不能原谅对方,只要哪天被自己遇上了,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你的伤有没有好点?」阿福转移话题地问道。
「好很多了,手都可以抬起来,已经没那麽痛了。」
「那就好。」
视线外转,望向埕上的天空,有几只白鹭鸶悠悠飞过,成了浅蓝晴空下几朵浮动的小碎云。这果然是很适合老人家的休閒活动,专门杀时间用的,一抬头日正当空,已经中午了。
35
明明都答应维轩了。可是阿福现在却在阿昆家里。
说起这个理由,连阿福也觉得莫名其妙,阿妈什麽时候跟会的,组头竟然是阿昆的父亲。
三天前伤害维轩的敌人就在眼前,阿福反倒不知要说些什麽。
「你来这里做什麽?想干架吗?」阿昆挑衅地张牙说道,眼角还贴了块OK蹦,黝黑的皮肤倒是把他的淤青给盖住。
「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你父亲呢?」
「那你想做什麽?那个死老头他不在。」
「我拿这期的会钱来,你父亲真的不在?」捻了捻手中装钱的纸袋,阿福的眼光往屋内探寻。
「我说他不在就是不在,不过我在,你把钱给我就行了。」
这怎麽行,一看就是很不可靠的样子。
「那我在这里等好了。」
一点也不想再来这个地方第二次,找了张椅子随意坐下,阿福宁愿多花点时间在这里消磨等待。
「那你在这里等到死吧!」
真不懂阿昆为何如此暴戾,桀骜不驯,明明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却无该有的纯真与善良,阿福看著他转身入内,混身散发著流氓味道。
想起对方的所作所为,来家里砸场时的凶悍,攻击维轩时的残虐,简直把这一切当成游戏般嘻闹,一阵愤慨,阿福当场又想冲进去给他一拳。
站起身来,放在大腿上的纸袋滑了下去,纸钞当场洒了一地,同时也打消了回揍阿昆的念头。
如果真这样做,那样维轩会对自己失望而难过的。
蹲下身,将花绿的纸钞拾起,一双便宜的十元塑胶鞋踩在眼前,也踩住了一张千元钞票。
「麻烦你让一让。」阿福委婉地说著,明了这是对方故意挑衅的举止。
「喂,我问你,你今年有看到阿芬吗?」阿昆有点粗里粗气地问著,令阿福相当困顿。
要回答他吗?倘若又换成阿芬有麻烦该怎麽办?
「没有,你的脚可以让开了吧!」
「怎麽可能没有,我听阿忠说你大哥今年的庙会有回来,阿芬怎麽可能不跟?」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少打阿芬的主意,听到没有!」
往上仰去的威赫目光对上落下俯瞰的逼迫神情,谁也互不让谁。
阿福本不是如此躁急之人,但,一遇上有关自己所珍爱的家人、朋友,阿福就有点难以控制,尤其是维轩,只要是跟维轩有关的事,他的情绪总是特别高昂,难以操控。
「你...你为什麽要打维轩?」僵持了许久,阿福咬牙问著。
「维轩?喔~你是说那个肉脚,还真是弱呢,看到刀子就吓呆了,哈。」阿昆贼笑了几声,听在阿福耳中十分刺耳。
「我不许你这样叫他。」
捉住对方的脚踝,阿福用力一拉,阿昆瞬间成了仰躺在地的姿势,後脑杓还撞到了椅子扶手,发出一声巨响。
一担心,阿福赶紧松手,深怕对方跌得头破血流。
「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你妈的,我操你祖母......」阿昆从地上爬起,一手捂著头壳,一手握拳,嘴里三字经不断,脚下更是猛踢。
「你住手,我不是来打架的!」挡掉对方的攻势,阿福轻易地避开对方攻击,毕竟自己比他年长,加上力气又比对方大得多,不似上次以一敌多,阿福游刃有馀地闪躲。
「你为什麽要打维轩?他跟你有那麽大的仇吗?为什麽要这麽做?」阿福仍不放弃地问著,他好想替维轩讨回个公道。
「那是他活该,谁叫他惹毛了我们,只是给他个小教训而已,有必要这麽大惊小怪的吗?」
活该?小教训?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发现,那麽後果真的还能用小教训来代替吗?
「你胡说些什麽?一点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是闹出人命来怎麽办?」阿福突地发觉,这家伙简直野蛮到了极点,真需要重头再教育,好好感化一番。
「哈,大不了再被关几个月,怕什麽!」
这已是对牛弹琴有理也说不清的局面了,阿福知道自己是无法改变眼前这人的既有观念,多说无益。
叹了一口气,绕到阿昆身後,双手一抄,把阿昆的双手揽在背後。
「你难道不知伤害别人是错误的吗?我想你长这麽大一定连句道歉的『对不起』也从未说过吧!」
「要你管,放开我!」
「算了,我也不想请你去向维轩道歉了,跟你这种人说再多也没用。」放开对方的手,阿福捡起最後一张钞票,「我明天再来!希望明天你父亲在家,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再带著你那群弟兄到我家里以及工厂闹事,不然,我真的不会放过你,请你记住。」
搁下狠话後,阿福走出阿昆的住处,身後还能感应到阿昆忿恨的目光。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听自己的威胁,好像没什麽迫力,唉唉,阿福伤脑筋地想著,就剩几天了,他期望别再发生任何吓掉魂的事才好。

36
夏日的午後阳光,热情得像朵向日葵,同时又浓密地像群舞弄的蜂在地面上穿梭,只要没有影子的地方,那边的地面烫得可以将蛋白烤熟,人若站在阳光下头几秒,彷佛体内的水份子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一大半。

维轩站在一栋大厝的围墙边,虽然戴著一顶可笑的斗笠遮阳,但,他仍是汗流夹背。看向里面,那是一栋奇怪的房子,在这个村庄里维轩看到的都是平房三合院,这栋房子竟然是两楼的,座东朝西,右侧有一个面积相当广阔的晒谷场,粗略计算大概可以停上五十辆车没问题。
大埕上有一大片的金黄稻子,阳光一照宛若闪著金光,光耀慑人,有几位农人正用了某种农具将稻子『噜』成一排排整齐的行列,几只麻雀飞下来啄食,战战兢兢地,啄了一颗稻子不安地左右张望,飞到电线上头停驻,小心翼翼地啃完才又下来啄上一颗,蹦蹦跳跳地,十分可爱的小偷。
但,吸引维轩注意的不是那个大埕,而是与大埕相接的房子的那面大墙壁。
既然是两层楼,屋墙也就分成了两半,从中间裁开,下头是个长方形,上头是个三角形。
那面墙真的非常大,上头是灰灰的水泥,下头则是洒满了黑色柏油,而那柏油相当整齐地从长方形的『长』流泻而下,不知是怎样洒上去的,像条黑色大瀑布,浓疏不均,看久了还真有股恶心与神秘,彷佛那面大墙你再靠近点就会产生一股莫大的吸力将你吸入,再不然就是给予你不同的极端迫力,宛如它即将向你压下。
果如阿福所说,这面墙真的很奇特。
「真的很奇怪吧!在我小时候它就是长成这样,有次来这里帮忙晒榖时,这墙底下有一长排不知是什麽虫,一黑一白,黑的就像碳一样黑,白的就像玉兰花一样白,然後有著两根长长的触角,跑得很快,好像在搬家一样,就这样沿著墙底跑,数也数不完。」阿福回忆地说道,他的头上也戴了顶跟维轩相同的斗笠。
「会不会是你在做梦呀?」
「嘿,大概吧!因为後来我就再也没见过那种虫了,像蟑螂一样,离谱的是它们排得太整齐了,黑白交错,相当有秩序。」
「喔!」听阿福这样一说,维轩反倒好奇,想瞧瞧那排昆虫的搬家盛况。
「也有可能是我小时候喜欢盯著蚂蚁看有关。」阿福咧嘴笑道,「走吧!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去。」
今早的时光让无聊给消耗掉了,维轩打算在明天离去之前好好地把这村子绕一遍,这也是一开始就想做而懒得去做的事。
跨上单车,两人各骑一辆往前驰去,村内两人逛了一半,骑在羊肠小道上,宛若走著迷宫。大树在村外比较常见,有些人家种了荔枝、芒果、木瓜等果树,正好是成熟季节,每颗树上都吊了一大串的果实,看起来相当可口新鲜。
阿福就像位专业的向导一般,在前头领著路,做著解说。
突地,阿福转头说道:「维轩,要不要到我的国小母校走走?」
给了对方一个微笑道:「好。」加快踩踏的步代,维轩迎了上去。
往村外大约骑了十分钟,阿福问道:「你看左手边那个小山丘,你猜猜那是什麽地方?」
维轩依言望去,只见一个不高不低的小土丘盘距在地面上,四周被水稻田给围了起来,上头有一大片的竹林,长得很高且密,底下彷佛没了阳光,阴寒一片,其馀的是几颗说不出树名的树以及高耸的杂草,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东西,只是个荒芜的丘陵地。
「不晓得耶,不会是挖竹笋的地方吧?」
「猜错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维轩动动脑袋,忽地,从远方山丘传来奇怪的声响,十分大声,听起来有点恐怖。
「大白天的,这是什麽声音?」
「我听别人说是青蛙的声音,可是我怎麽听都不像,倒觉得像是被困在里面的野狗发出的哀鸣,以前上学经过时就常听到,如果是同只青蛙或狗,喔,那应该已经成精了,呵,对了,你还没猜出答案来。」
那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嘹亮又带有回声,只是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如果是青蛙定是只大牛蛙吧!晚上听必会把自己给吓死。
如此阴森的地方再搭上那麽诡异的声音,维轩直觉回道:「是墓地吗?」
「当,答对了。清明过了有段时间了,这些草长得真快,我们村里死去的人大部份都埋在这里,挑风水、方位呀!所以这里的坟墓盖得乱七八糟,越里头的墓越久,来扫墓时还要带开山刀劈开这些跟人差不多高的树呀草呀。所以啦!以後我要是死了,我绝不埋在这里,太可怕了。」
「哈,你怕鬼吗?」
「当然,村子里这种故事也挺多的,幸好没真的遇上过。」
「可是你死了,你也就变成鬼了呀!」
「没错,看样子我是胆小鬼。」
哂笑著,维轩想像著这片山丘上全是一冢冢坟墓的模样,那还真是一个壮观的奇景呀!

37
再骑了一会儿,学校的矮小围墙就在眼前,两人从小门直接骑了进去,幸逢学校暑假,里头只有办公的老师一、两位。
「哇!好怀念喔!」阿福说了句相当过时的话,兴奋得像个孩子,「有几年没踏进来呢?自从毕业就没有再回来过了。」
一起把单车停下,摘下斗笠放好,开始在校园漫步起来。
「变得好多喔!教室整个都不一样了。」在走廊上走著,阿福又惊道:「天呀!怎麽窗户全上了铁条,好像监狱喔!可怜的学生。」
「这很正常的吧!应该是防止小偷进入,更何况这学校又小,也没守卫,有经费的话当然就快装罗!」
维轩也想起自己所读过的学校,同样也是这幅模样。
越过教室出来的是个绿色pu篮球场,有几个小孩正努力地投篮,抢著球,口中不时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吆喝声,只是那些篮框对他们来说颇高,瞧他们都把头给仰成直角了。
「小孩子真不怕热。」
「是呀!」阿福附议道。
看了片刻,穿著印有蝙蝠侠图案的小孩一个三步上篮,姿势相当正确地将球抛出,可惜他又比其他小孩矮上许多,一个胖小孩火锅也没盖到,只是轻轻擦过球缘,那球失去了准头,撞上了篮板,咚地一声,落了下来,往外场滚去,愈滚愈远,向著维轩与阿福而来。
阿福轻盈地跑上前,把球捡起丢回,朝著那群小鬼笑了笑。
「我们到凉快一点的地方。」
操场的跑道是红的,这也让阿福吓了一跳,直嚷著变了真多,都不一样了。
在跑道的外围是排茂盛的榕树,在底下走著真的相当阴凉,还有一堆供给小朋友玩乐的游乐器材。
维轩踩上一条大树根,环视一圈,裸露在地面的树根错综复杂,像团纠结在一起的粗大蚯蚓,又如无数只光滑的触手伸入地底,要将什麽东西给绑住般交织著。
「是秋千耶!多久没坐了。」阿福兴冲冲地揽住铁鍊,拍了拍系住的长木条,一屁股坐下,大力地摆盪起来。
维轩也挑了一个坐下,轻晃著。
毕竟不是自己熟识的地方,维轩虽觉得这个小学校绿意盎然,可惜有著陌生感,不似阿福能有著怀念的感受。

远望去,跑道对面有著一座方形凉亭,亭盖是由数条纯白的花岗岩镂空排列成,整座亭都攀了一簇簇的九重葛,有深紫、粉红、白色,交杂著,活像一座由缤纷花朵及绿色蕂蔓所搭砌成的天然堡垒。
「哈,原来小时候玩的秋千才离地这麽高呀!」阿福的长脚在地上拖著,划出了几条痕迹出来。
「好像坐在小板凳上。」维轩也一样不好盪起,修长的双腿显得无所适从。
两人乾脆都站了起来,站起来盪著玩。
越盪越高,彷佛天空的距离就越缩短了点,看出去的视野也变得更加宽广,蓝蓝的天空成了很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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