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车站————休花

一想到他居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我心里就发毛。
“先把人家的东西交出来。”小冷冷眼看着他。
“东西在我爸床底下。”
“那你怎么不拿过来！”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把大掌还给我！”志国又扁嘴。
小冷气得跺脚，他忍着怒气想了想，对我说：“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找。万一他说的是假的，我回来再审他。别让他逃，他要是耍什么花样就揍他，别心软。”
志国委屈地抽了下鼻子。

小冷交给我一把刀，就出去了。
我和志国对看着，半天没有说话。他忽然收起无辜的嘴脸，狡猾地笑了。
我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你就那么相信他？”他问，“别忘了，他也是个小偷，他可比我还贪呢。”他往前走了一步，我立刻吼：“别动！”
“他一会儿回来肯定会说我骗了你们，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你信不信？”他继续说，继续往前走。
他的身型很小，本来我不用怕他的。可他说的话却句句钻进我耳朵里。
……我不能怀疑小冷，这种时候除了他我还能相信谁？
迟疑中我退缩了，志国此时完全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而我，只是一个莽撞冲动的小毛孩。
我慌忙后退到装着大掌的麻袋前，拿起小冷给我的刀，说：“你再动我就杀了这条疯狗！”
志国再次带着仇恨看着我，这次我能确定了，是仇恨。
他假意地笑了笑：“你别激动啊，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别那么容易相信人，你把大掌放了，我带你去找东西，再耽搁可就被小冷独吞了！”
“他不会的！”我说。我朝大掌使劲踢了一脚，大掌痛苦的呜咽声从麻袋里闷闷的传出来。
志国的脸色变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就转身朝仓库外跑去。我一时拿不准他的意图，就想着不能让他跑了，立刻就跟着他追了出去。我刚跑到门口就被一块砖头砸到小腿上，志国的从旁边狰狞地扑上来，我摔到地上，他按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的攻击模式和大掌简直一模一样，难怪四轮说他们是兄弟。
我奋力抬起腿踢他，他毕竟力气不如我，被我踢到不知是什么部位，痛苦地叫嚷着退到了一边。

我摸着自己的脖子，努力地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志国停止了叫嚷，竖起耳朵听着，他忽然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肚子，不舍地看向大掌：“大掌，你先忍耐一阵，我会再来救你的！”
他跑出去的时候，还朝我的手上的伤口处踢了一脚，我没有躲开，痛地直掉泪。

他走了才几秒，那一阵脚步声就停在了仓库门口。
“谁在那里？”威严又谨慎的声音响起。

我很想喊一声，同志，你们总算来了！

——是黑瘦个。

 

****************
把已经湿透了纱布撕开，伤口又重新冒出血。带着眼镜的女医生皱起了眉：“怎么弄成这样？”
我咧咧嘴，没有回答。
黑瘦个坐在旁边，“你昨天去了哪里？”
“找我的东西。”
“胡来！”他生气了，“太胡来了！”
“我已经知道小偷是谁了。”我忙告诉他。

他平静下来，听我说完。我隐瞒了所有关于小冷的部分，所以听起来很不完整。
黑瘦个不相信地看着我，“你说的那个人，我们也知道，他是智障，父亲又是盲人，他们是拿着政府给的低保过日子的。”
“那又怎么样？”什么智障，他可聪明得很呢，我看你们才是一帮大智障！
他苦笑，“好，我去查查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明天有去H市的班车，我们给你联系一下，你明天就走。”
他站起来要走，我也跟着着急地站起来，正在帮我包扎的医生说“别动啊你”，眼看着黑瘦个就要消失在门外，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喂，你知道吊顶吗？”
他果然倒回来了，看着我：“吊顶？你也知道他？”
“今天晚上，在九站台，他们说有事要干。”我也只知道这么点。
黑瘦个还是疑惑地看着我，“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无奈：“信不信随你。”
“这事不要到处说，明白吗？”他的语气不自觉严肃起来，我点点头。
他很匆忙地离开了。

我坐着，大掌躺着，它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半死不活地耷拉着头。
青春豆走进来，幸灾乐祸地哼着歌。
“刘哥让我看着你。”他说。
我不理他，专注地盯着大掌。
大掌站起来，脚掌不断地刨着地面，想朝外跑，嘴里发着类似哭泣的声音。
它是不在怪它的主人丢下它而离去？
青春豆想拉住它，我说，别拦它，让它跑。
我跟着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青春豆拦住我。
“这条狗的主人就是小偷，就是他放狗咬我的。”
“又来了，你别胡闹了行不行？”
“我说的是真的！”

大掌自己刨开了门，颠簸着脚步跑了出去。
我说它跑了，跑了就没有救了！我说得凄惨无比，把青春都给唬愣了。
我跟着跑出去，青春豆跟在我后面。

大掌的速度不快，好几次都摔倒了，它辛苦地爬起来，执着地往前跑。它跑回了那个小四合院，但门户紧闭着。青春豆上前敲了一阵门，但没有人来应。
邻居一个老太太闻声走出来，说，他们出去了，志国回来把他爸带走了，收拾得大包小包的，说要去亲戚家玩呢。
门窗禁闭着，被丢弃的大掌伤心地呜咽，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就竖起尾巴，朝外跑去。我又跟了上去。

大掌一路嗅，一路跑，终于在一个大垃圾站前停下了。
这个垃圾站已经废除了，野草丛生。在垃圾站的背后，有一块巨大的灰色塑料布搭成的帐篷模样的东西，顶部圆圆的，堆得很高。大掌嗅了嗅，就钻了进去。
我和青春豆一时不敢贸然进去。
帐篷的一角被掀起，露出志国打探的眼睛。他看见我们，立刻惊慌失措地退了进去。我冲上去，拉起那块布使劲扯，“快来帮忙啊！”我一个人扯不动，只好朝青春豆喊。他也上来，一用力，把整块布都扯了下来。
一阵皮毛腐烂的味立刻散发开来，堆成小山似的皮包滚落下来，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证件，信用卡，还有钥匙……
志国坐在中间，绝望地望着四周，用他小小的身体挡在他的瞎父亲身前。
“志国，怎么了？”瞎父亲紧抱着拐杖，侧着耳朵听着。

志国的脸一阵绿，一阵白，一阵黑。
他瞪着大掌，咬牙切齿地说：“叛徒，你出卖我……叛徒……”

大掌摇着尾巴，委屈地低下头。
它不是有意出卖志国，它只是，太想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了。

 

****************
“我真的就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我笑着对青春豆说。
青春豆扬扬眉毛：“不行，你就安分点吧，今晚上站里有事呢。”
我马上意识到：“是不是吊顶那事儿？”
“别问。”青春豆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好好好，我不问，我就出去买点东西，豆哥，你放了我吧！”
“豆哥？你叫谁呢？”他不解。
“没没没，我是叫大哥啊，你就让我出去会儿吧！”我耍赖。
“你这小子，怎么态度突然这么好了？”青春豆奇怪地看着我。
“那是因为我忽然觉得，人民警察是多么的可爱啊！”我极力地拍着马屁。
青春豆笑起来，“少来了。”

他总算同意我出去了，但再三叮嘱我，晚上一定要回来。

小冷坐在门口，抬起眼睛懒懒地看我。
“风光了啊，协助警察抓住大惯偷，你成英雄了！”
我笑了笑，“我的东西呢，有没有找到？”
“没有，”他冷冷地说，“我什么都没有找到。”他站起来转身进屋，我跟着也进去了，他朝我嚷：“你进来干嘛？我都说没有找到了，反正你那么厉害，自己去找啊！”
我说：“算了，我不要了。”我心里好冷，冷得呼吸困难。
他惊讶地张大了眼。
“小冷，谢谢你，”我朝他微笑，“我明天就走了。”
他别开脸，“你早就该走了。”

桌上摆了很多吃的，小冷拿起一个面包咬了一口，没嚼几下就吞。
他被噎住了，我拿起杯子倒好水，递给他。
他停下来看着我，忽然笑了，丢下面包跑进浴室里。过了一会儿他跑出来，两只手在我眼前拼命晃：“漂亮吗？”
他手上戴着两个戒指，脖子上还戴了条项链，沉甸甸地压在他细小的骨架上。
他一直笑：“漂亮吗？漂亮吗？”
我激动地抓住他，咧开嘴笑了。

小冷从床底下拖出我那个蓝黑相间的背包，扔给我。
简直就是奇迹，虽然我一门心思地想要把它们找回来，可当我真的看见它们时，却不敢相信。

清点东西的时候，我发现少了一只白金镶钻的耳环，我翻遍了包也没有找到，只好把目光投向小冷。他也不躲闪，手指勾着那只耳环，“这个我喜欢，你留给我吧，我可是帮了你那么大的忙的，你就当谢谢我吧！”
“不行，这个不行，我另外再谢谢你。”我伸出手。
他往后一退，“小气鬼，我偏要这个！”
“别闹了！”我并没有生气，好言地哄着。
他把耳环放进嘴里，朝我得意的一笑。
我扑过去按住他，他挥动着两只手推我，我把他的手抓住拧到一起，他吃痛，皱了下眉，但始终禁闭着嘴。
我想都没想就朝他嘴上凑过去，用自己的嘴。
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也僵了。
我用舌头把耳环勾了出来。

“变态！”他好半天才吼了出来，红着脸瞪着我。
我也愣住，舌头上还残留着的温热让我全身一麻。
……
怎么了？你用得着反映那么大吗？
看着他一脸震惊，我不由得火冒三丈，变态？好，我就变态给你看！
你不就是个死小偷吗，有什么了不起？
我偏要亲你，亲死你！

“变态……变态……”小冷一直这么嚷。
我握着的他的手腕已经变红了。
我松开了他，其实他早就没有挣扎了。
我们不断地亲着对方，不知道接下该干什么。我们只是紧贴着身体，相互摩擦着最火热的地方。

我不太明白我在干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心里，身体里，有一股冲动，我想要宣泄出来，我控制不住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我居然，是和另一个男孩子共同完成的。

隔壁忽然传来骂声：“要翻天啊，再吵我就拆了你们的骨头！”
我和小冷吓得迅速远离对方的身体，红着脸，对望着发呆，喘气。
我们坐在地上，隔得远远的。

过了一会儿，四轮回来了，他推开门，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防备：“你还没有走吗？”
“我明天就走。”我站起来。
“哦，那就好。”他朝小冷递了个眼色，小冷也站起来，跟着他出去了。

“……让他快点走吧！他跟警察有来往的啊！”
“他明天就会走。”
“小冷，别再让人看见他跟我们在一样块儿了，要不我们还怎么混下去啊？”

我走出去，他们立刻停止了对话。
一看见我，小冷的脸忽地红起来。
“我走了，你们保重啊。”我对四轮说。
“行。”四轮拍拍我的肩。

我没有再看小冷，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我。

 

****************
黑瘦个已经回来了，好几个人围在桌旁，认真地看着什么东西。
他把我带进去交到青春豆手上就又出去了。
青春豆说：“呵，你要再不回来我们就去找你了”
“干嘛呀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我朝外张望。
青春豆笑笑不说话。

那天的晚饭是青春豆给我泡的方便面。很难吃，比不上小冷给我买的那个盒饭。我忽然害怕自己以后都吃不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不！天啊~
我告诉自己这样的想法不正常，等我一离开这里，就什么都会恢复正常的。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半夜里，我迷糊中听见外面一阵杂响，青春豆推门进来说，“……吊顶抓住了。”
我猛地坐起来：“真的吗？”
青春豆点头。
“是不是我的情报立了大功了？”我得意地笑。
青春豆笑：“自以为是！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我们早就盯上他了。”
“你们从哪里知道的？”我好奇地问。
“别又瞎打听了，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嘛！”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呢！”我开玩笑地说。这一半天的相处我跟他也混熟了，其实他不坏，就是脾气急。
他还是不高兴地瞪我一眼：“你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光知道埋怨人。你知道我们在这里花了多少心血吗，这次吊顶被抓了，站里又要乱一阵了。”
“怎么会啊，他被抓住了还不是好事吗？”
“说你什么都不懂吧。吊顶在这里也算老大了，他这一出事不说别的，就他手下那帮小兔子，为了找靠山，都得拼命地表现，找新的老大才能继续混下去。”
“那怎么办？”我还真有点懵。
“那就打兔子啊！”青春豆神秘地笑，“来个大剿灭，这几天站里都是武警便衣，都盯着机会呢，只要是犯事的，都抓起来，这次一定要下狠手了。”
我半天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害怕吗？你又不犯事，怕什么？”他取笑到。
我笑着倒下去。
“喂，我看你挺有潜力的，有没有考虑干我们这行？”他问我。
我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还过说人民警察很可爱的吗？”

他居然还真信了，真是……真是……我睡了，不理他。

 

第二中午，去H市的火车到站了，青春豆亲自把我送到车门前。
方脸乘警跳下车，激动地抓着我：“……你，你真是胡来，太胡来了！”
警察似乎都爱说这句话。
“人家可是特地来接你的，以后别再干冲动的事了！”青春豆对我说。
我点头，朝他们俩笑。

离开车还有十几分钟，我对方脸乘警说要上厕所。
他说我陪你去。我忙说不用，我马上就回来。

我飞快地跑着，一刻也不敢耽搁。到了那家小面馆，谢天谢地，小冷和一帮人正坐在那里聊天。
“小冷……”我喘不过气了。
小冷错愕地看着我，眼里藏着惊喜。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告诉你。”我说。

“干嘛呀！”他靠在墙上，歪着头问，“你怎么还没走？”
“这几天你最好都不要做事。”我开门见山地说。
他不明白地看着我。
“现在这里到处都是便衣。”我靠近他，小声地说。
他咬着牙垂下了眼睛，半天才说：“你本来就欠我人情，我们扯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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