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欲而安————悠雨

　　「你应该一开始就带他去嘛。」小茉莉和苏扬说笑起来。
　　不仅是说笑，两人还拉拉扯扯的，看得一旁心情本就不好的韩景颜，更是冒火，故意抬高声音问道：「对了，前辈，那天晚上嫂子她没有教训你吧？」
　　那天晚上当然是指他们一夜情的晚上。
　　那晚苏扬的未婚妻打来电话，苏扬没接。韩景颜突然提到这事，一来想提醒苏扬，不要还没结婚就预备搞婚外恋；二来也借机提醒小茉莉，苏扬是快要结婚的人，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纠缠不清。
　　但话刚一出口，韩景颜立即後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自己究竟怎麽回事？居然说出这种话？居然想去刺激苏扬？居然想提醒他那天晚上他和自己的事情？刚才自己心里那酸巴巴的感受算什麽？......吃醋吗？太可笑了，他居然在吃那个男人的醋？！
　　韩景颜那一句就像一盆冷水，一下浇灭刚才融洽的气氛。
　　「嫂子？」小茉莉愣了愣，望了望韩景颜，又望了望苏扬。
　　苏扬的目光也在韩景颜脸上停留了好久，最後终於明白韩景颜的意图，轻轻咳嗽两声，重新抬起头来，对韩景颜说：「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介绍。」说著，他把小茉莉拉到身边，牵著小茉莉的手说，「她就是我的未婚妻，白茉莉，我们下个月十号就结婚。」
　　未婚妻......白茉莉？！
　　韩景颜就像一尊雕塑似的立在原地，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
　　苏扬和小茉莉相视一笑，说不出的甜蜜和温馨。
　　如果不是认识苏扬在先，韩景颜怎麽也看不出来他是同性恋，而且那种还是对女人完全不行的同性恋。他和小茉莉一个文弱，一个清丽，站在一起，倒还真的挺相配。
　　但不知为何，韩景颜就是浑身不对劲，好像有火在身上炙烤似的。
　　他恨不得立刻右转九十度，直接撞死在那面墙上。
　　自己真是白痴！蠢到家了！
　　早该想到，像苏扬这种温吞的性格，而且又是同性恋，哪有闲心勾搭小情人？能和他眉来眼去的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的未婚妻一个！
　　小茉莉呀小茉莉......居然是你。
　　想起那天晚上苏扬对自己的形容，『聪明可爱，懂礼貌，心地善良，见过她的人都很喜欢』，这不是说小茉莉又是说谁呢？
　　真笨，自己真笨！
　　韩景颜觉得现在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四年以来，最丢脸的一次！
　　韩景颜本想迅速转移话题，谁知小茉莉却突然发问：「那天晚上？什麽那天晚上呀？」
　　「没什麽。」苏扬从老板手里接过两大口袋盒饭，用下巴指指门外，示意韩景颜快走，「我们先走了，茉莉，你要好好吃饭，看你都瘦成什麽样了。」
　　「知道知道，你快走吧。」茉莉一听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急忙把苏扬哄走。
　　苏扬提著两个大口袋，走出店门，对韩景颜说：「为了穿婚纱漂亮一点，她最近在减肥，一听我叫她吃饭就生气撵人。」
　　韩景颜从苏扬手中接过一个袋子，替他分担，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僵硬。同性恋......同性恋......这样的人居然是同性恋？说出去谁信呀！
　　韩景颜落在苏扬身後两三步，盯著苏扬的後辈，目光中带著一丝怒气。
　　自己究竟在气什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回到公司，分完盒饭，苏扬带著韩景颜参观了公司厕所。
　　果然名不虚传，是有五星级的实力。
　　韩景颜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厕所里用餐，而且感觉还不坏。
　　回到办公室，他往椅子上一坐，仰面望著头顶『呼呼』转个不停的吊扇。心想不知道公司上层的人怎麽想的，有钱把厕所修这麽豪华，为什麽不给清欠办多安一部空调？
　　「那麽多人挤在厕所里吃饭，你们老板看到不管吗？」韩景颜今天终於知道什麽叫『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老板有老板的专用厕所，他们才不管这些事呢。」
　　「唉......」韩景颜长声叹气，摇头不止。
　　「那......那个......」苏扬鼓起好大的勇气，才终於提出来，「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呀......我又不是没有付给你钱......」
　　一提到这事，韩景颜就有一种撞墙的冲动。
　　谁知苏扬根本没看出他的懊恼，不停在他耳边絮叨：「就算你要说，也不要当著别人的面说。公司里面没人知道我是那个......以後我们就是同事了，你也不想让我们之间太尴尬是不是？把那天的事情忘了吧......其实我非常後悔......」
　　──後悔的人不只你一个！
　　韩景颜在心里这样回答他，但嘴巴却丝毫不动，望著头顶旋转不停的吊扇发呆。
　　比起苏扬，他才应该是最後悔的人吧？後悔接了苏扬的生意，後悔给他留下电话号码，後悔在他未婚妻面前说那些蠢话，後悔来这里工作，後悔......後悔知道他在这里工作以後，自己居然不想走了！
　　本来抱著『反正闲著也是无聊，不如找点事干』的想法参加面试的韩景颜，竟突然有种想在这小公司里长久工作下去的欲望。
　　无可否认，这欲望来源於苏扬。
　　因为他在这里，所以自己才想留在这里。想看著他，想坐在他对面，想听他说话，想逗他脸红，想惹他生气，想看他手足无措、慌慌张张、面红耳赤，想听他支支吾吾......即使知道他还有几天就要结婚了，即使知道对方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但是韩景颜，已经无法放弃苏扬。
　　──我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
　　终於把视线由吊扇移到苏扬脸上，韩景颜不明白自己究竟被他什麽地方吸引了。对方长相最多只能算是中上，软弱畏缩的性格更是自己讨厌的类型，唯一优秀的地方......大概......就只有身体而已了吧？
　　胖瘦合适，高矮合适，大小合适......
　　也就仅此而已嘛，自己会为了这种理由迷上他？
　　「你......你看什麽呀？」苏扬感受到韩景颜视奸般的眼神，向後缩了缩。
　　韩景颜咳嗽一声来掩饰尴尬，突然问道：「你有没有问过小茉莉她为什麽会喜欢你？」
　　「为、为什麽？」苏扬愣了愣，「我......我也不知道。」
　　「你以前的女人缘怎麽样？」韩景颜可不认为苏扬是那种很受女性欢迎的男人。
　　「学生时代根本没怎麽接触过女人，工作以後才开始不断相亲。但对方不是看不上我，就是两三天後就把我踢了，说......说我不像男人......」
　　「嗯。」韩景颜听後满意地点点头，认为这才是合乎常理的情况，话音一转，又问，「但是小茉莉究竟看上你哪点了呀？」
　　「我......我也不知道......她条件太好了，我......我根本配不上她......」
　　「是啊，而且你还是同性恋，连母猪都配不上。」韩景颜抓紧时机毒舌他，以报刚才他和小茉莉在自己面前恩爱之仇。
　　「我......」一提到『同性恋』三个字，苏扬就抬不起头了。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像那天晚上那样大声狡辩『我不是同性恋』，但也不会若无其事地接受这个称谓。
　　「对了，那天晚上小茉莉打电话找你到底有什麽事，後来她有没有再和你谈过？」韩景颜又问。
　　那天晚上指的当然还是他们一夜情的晚上。
　　「那......那天晚上......」苏扬的声音非常小，「其实那天晚上她订了宾馆，本来她想和我......和我......」
　　苏扬说不出口，韩景颜干脆替他说了出来：「她想找你实习一下呀？」
　　「......」苏扬从脸红到脖子根，用非常轻微的动作点了点头，「可是......我趁著她洗澡的时候逃出来了......」
　　「然後召妓？」韩景颜说话比较直接。
　　「......」苏扬差点把头垂到膝盖上去。
　　「那後来呢？後来呢怎麽跟小茉莉解释的？」韩景颜觉得小茉莉真是可怜。
　　「後来......」
　　「後来她问你为什麽逃走，你是怎麽回答的？」韩景颜非常好奇。
　　「算了......不说这些......」
　　「说嘛。」
　　「算了......」
　　「你不说我就把你喜欢男人的事情在公司里广播！」
　　「不不不，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苏扬害怕得急忙抬起了头，眼神非常慌乱，终於坦白道，「我......我对她说......我......我反......反对婚前......性......性行为......」
　　「......」韩景颜有些无语，沈默了好久，才又问，「那小茉莉她怎麽回答？」
　　「她......她什麽都没说......她只是不停地笑......」苏扬脸部已经充血。
　　「真看不出来，小茉莉倒是挺大胆的嘛。」韩景颜自言自语著，越来越觉得这个小茉莉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她具体是什麽地方不对。
　　突然，灵光一闪，韩景颜想起前几天他在报纸上看到的结婚诈骗案，急忙警告苏扬道：「对了，你说这个小茉莉是不是搞婚姻诈骗的呀？」
　　「婚姻诈骗？！」
　　显然，苏扬没怎麽听说过这个名词，露出不太了解的表情。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韩景颜莫名其妙著急起来，心想苏扬光比自己多吃了五六年饭，社会经验居然还没有自己丰富，急忙给他补课，讲道：「现在社会上有些女人专门从事婚姻诈骗，她先嫁给你，再从你身上骗钱。你以为她过门以後就是自家人，毫不防备掏钱给她。等她把你的油水榨乾以後，就一脚把你踢了，自己消失无踪。到时候你才发现，什麽登记入籍全是假的，她根本就是一个骗子。」
　　「不、不会吧......小茉莉不是这种人......」苏扬不敢相信。
　　「骗子会把『骗子』两个字写在脸上呀，笨蛋！你娶老婆之前也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小茉莉为什麽看上你？她凭什麽嫁给你？你把她的底细到底查清楚没有，她出生哪里，家里有哪些人，都是干什麽的？......你看，她把你的底细摸得多清楚，你在哪里上班，公司里有些什麽部门，连厕所什麽样她都知道！......而你呢？你对她的了解有多少？」
　　「我......我......」苏扬又说不出话了。
　　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小茉莉的了解真的太少。少到只和她的父母吃过一顿饭，其它什麽都不知道了。包括她住在什麽地方，家里都有些什麽亲戚，苏扬一概不知。虽然以前也曾无意中问过这些问题，但都被小茉莉巧妙地避开了。
　　「被我说中了吧？」韩景颜带著得意的眼神瞟了苏扬几眼。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苏扬和小茉莉的婚事激将告吹，他就非常高兴。
　　「茉莉......茉莉她不可能是那种人......」苏扬挣扎著，还是不敢相信。
　　「看来不是她骗你，而是你自己骗自己。」韩景颜冷笑道，「那些婚姻骗子，就是专骗你这种想结婚想疯了的男人！」

「不可能！」苏扬『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话我说到这里，信不信由你。」韩景颜点到即止，脸上挂著得意洋洋的笑容。
　　「......」
　　苏扬瞪著韩景颜看了好久，见对方根本不理他，自己也觉得没趣，非常没面子地又坐回位置上。一会儿摸摸额头，一会儿摸摸下巴，一会儿又望著窗外，反正心里七上八下，安静不下来。
　　而韩景颜则拿过一份报纸看了起来，时不时偷瞟苏扬几眼。
　　韩景颜承认自己有点恶毒，因为他看到苏扬因为自己的话而坐立不安後，竟然感到非常得意，非常有成就感，很想叉腰大笑，但又不得不拼命忍耐。
　　──哼，你想结婚？才没那麽容易！
　　韩景颜一边看报纸，一边跟苏扬算起旧账。
　　只见他漫不经心地瞟了苏扬一眼，问道：「那天我留给你的电话号码，你为什麽扔了？」
　　就是因为这件事，害韩景颜郁闷了好几天。
　　「扔？」苏扬一副『我不知道』的无辜表情，让韩景颜更加冒火。
　　「你扔在烟灰缸里的。」韩景颜提醒著，放下报纸，臭著一张脸说，「就算你不想联系我，也不要扔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好不好？这样做不仅很打击我的自信心，也很伤害我的自尊心。你拿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扔掉，这是基本礼节好不好？」
　　「我我......」
　　韩景颜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害苏扬没有机会插嘴，急得都结巴了。
　　「你什麽你！你以为自己算什麽？不仅有性取向歧视，还有职业歧视是不是？我就是卖身又怎麽了？我比你贱吗？你还不是花钱买我？......你比我更贱！」
　　「啊啊啊！」不等韩景颜说完，苏扬就是一阵惨叫，「这里是公司、是公司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了！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
　　「你以为我想......」韩景颜小声嘟哝了一句，把视线移到窗外，望著来来往往的车辆。
　　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自己反常，以前的自己，怎麽会给客人留下电话号码？又怎麽会计较那个人有没有带走自己的电话号码？怎麽会千方百计阻挠那个人结婚？怎麽会故意说话气他？
　　一切的一切，韩景颜明白，自己中苏扬的邪了。
　　「那个......」苏扬看出韩景颜在生气，态度软了下去，「你......」
　　「我不叫『你』，我有名字好不好？」
　　「那......景颜......」苏扬试著喊了一声。
　　一时间，韩景颜脑袋没有反应过来，但身体却已经反应过来，下腹有点硬。
　　「韩......韩景颜......」这次，苏扬把姓也带上了。
　　韩景颜偏偏头，回味著刚才那两声，「叫『景颜』好了，我听著顺耳一点。」
　　苏扬很听话，继续说：「景颜，你......你好像误会了，我......我没有把你的电话号码扔掉。」
　　「没有？」韩景颜当然不信，「难道我第二天在烟灰缸里看到的那张纸是幻觉？」
　　「那......那不是你的电话号码......」苏扬小声说，「那是我自己的......我......我本来想把我的电话也留给你......但是，我想到你那麽忙，还有其他客人......我怕你笑话我，所以我写好以後又扔了......你写的那张我还保存著，你看，这里......」
　　说著，苏扬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韩景颜。
　　苏扬的手悬在半空好久，但韩景颜就是不接，弄得苏扬有些下不了台，只好把便笺放在桌子上，推到韩景颜面前。
这时，韩景颜才瞟了一眼。
　　果然，这才是自己当晚写下的那张。那麽之前，自己在烟灰缸里发现的那张......真的是苏扬自己写的？
　　在心里大骂自己一百遍『笨蛋』後，韩景颜今天第二次产生了想要撞墙自杀的冲动。
　　「景、景颜，你没发现我们两个的字不一样吗？」他们的字迹差异应该很大才对，苏扬奇怪韩景颜为什麽没有发现。
　　「阿拉伯数字全世界的人写出来都差不多，我怎麽看得出来！？」
　　韩景颜死强著不肯承认错误。
　　其实那天他看到的便笺已经被烟头烧得所剩无几，只能隐约分辨出好像是几个数字，根本看不出什麽字迹差异。况且当时韩景颜非常气愤，也没有仔细看，下意识认定是苏扬仍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现在才知道，居然是一场误会。
　　「景、景颜......你不要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韩景颜语气依然硬邦邦。
　　不过他现在不但不生气，心底好像还挺高兴的。想到苏扬不仅没有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扔掉，还保存在皮夹里，而且......还想留下他自己的电话。只要一想到这些，韩景颜心里就突然升起一种美滋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