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盘腿与他对面而坐，看了看食盒里精致的点心，觉得反正小四恐怕也不会来了，今晚的夜宵估计没着落，而这里的东西本就是送来给我吃的，也没什么好客气，于是边吃边等他开口说话。我不否认对他没有什么抵抗力，不过要我死皮赖脸地贴上去，或者等他开口再装作一惊一乍，未免太落于劣势，所以还是摆出一副“了若指掌”的样子，悠哉游哉地等他开口。
“皇叔，说起来，我们其实都没有好好聊过天呢。”
“怎么会想到这个？”
“到了南江……云桓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皇叔呢。”说到这里，小东西突然自嘲似的一笑，“一点都不了解皇叔，就这么赖上来。我真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皇叔是唯一可以信的人。父王走了，皇爷爷对谁都疑神疑鬼的，不放心我一个人，又不让我接近谁。我……”他别开头，看着窗外，睁大的眼眶里，蒙上一层水雾。
唉！说到底终究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怜到把自己也做成布局的棋子，要用自己的身世来博得他人的怜惜。我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吃着那些点心。当然不是我不怜惜他，只是，要的允诺我都答应了，你还要什么呢？就算是绝色美人，也不能贪得无厌，是不是？
“皇叔……？”
“唔？”不好意思地举了举手中的甜糕：我不是不理你，这不是嘴一时没空么。
“甜糕好吃么？过两天我再让宫女做给你吃。”
“好！好！……啊，不用了，我让王府里的丫头做就好了，不用烦劳宫里的姑娘了。她们还要照顾娘娘和殿下您呢。”
“不麻烦。”小东西轻叹着回答，“皇叔一点都不怀疑人。对我也是，对你府里的下人也是，真是难得的好人啊。只是……”
只是如今我的性命也系着他的性命，轻忽不得，所以应该和下人保持距离，更不能让某些人爬到我的头上来，没大没小。你想说的是这个，没错吧。我在心里替他把话补完，嘴上仍茫然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云桓怕若是有人要对皇叔不利的话，皇叔也会疏忽掉吧。这皇位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才害了那么多人。如今皇叔答应云桓保护云桓，等别人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那种事情啊，放心吧。王府里的人都还靠得住，我那几个弟弟就是嘴坏了点，不会也没本事给我闹事的，何况我身边那几个，跟了我很久，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要害我没那么容易！”
“皇叔没有听说过，最可靠的人往往是最可能背叛的人么？”
最可靠的人往往是最可能背叛的人？什么意思？小东西在暗示要我小心小四他们？这才来几天，他和小四他们就出了什么问题？不会啊！小四一向最能应对权贵了，魏大哥虽然不喜和官宦打交道，可是颇知进退，至于阿荣么，他一个杂役大概连见这些贵客的机会都没有吧，更不用说得罪了。那小东西是在说谁呢？“你……是在说谁吗？”
“皇叔那么聪明，云桓说的是什么，皇叔真的不知道么？”
这个……你没有必要形象转变得那么快吧。刚才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现在又机警得过分。“殿下说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啊。”
小东西张了张口，终于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皇叔如果那么相信他们，云桓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反正，云桓已经决定相信皇叔，就只能相信皇叔了。”说完，他翻开食盒，从夹层里取出一个酒壶，递向我，“皇叔慢点吃，喝点酒。”
我就着他递近的壶口，仰头喝了口，是极淡的果酒，我看了看他。
“明天就要出禁了，若是被王妃娘娘知道你在罚跪时喝了酒，总是不好。”他解释道，“等明天之后，我再请皇叔喝点好酒。”
“我是主，你是客，怎么会让你请呢！”我依然凑过去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再说，这酒哪里不好了？殿下拿过来的酒，怎么会不好呢。”
小东西对着我甜甜一笑，坐到我的身边，把酒壶捧在怀里，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陪着我坐着，偶尔把酒壶递过来，似乎并不介意喂我喝。
我也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闷头吃喝。
两厢沉默，又是一个晚上。
天快亮的时候，他收拾起东西，离开。走之前，回头给了我一个微笑。
再跪到牌位前，脑子里都是楚云桓，初见时苍白的样子，坐在我怀里哭的样子，笑着喂我酒的样子，默默坐在一旁的样子……。这世界究竟怎么了？那个孩子再年幼，也终归是堂堂储君，却表现得那么脆弱，谄媚……想到这两个字，心不知怎么就一阵痛。想保护他，想让他傲然地站在所有人面前，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若这便是他来这一晚的目的，那么——他已经赢了。
罚完跪，却还有更麻烦的问题等我解决——
“小四，我饿了。”
“是。”四分之一柱香之后，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都是我最喜欢的。
“小四，我渴了。”
“是。”于是，半年前我花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出来的那坛极品桂花酿在即刻出现在我面前。
“那个……小四，我累了。”
“是。”话音刚落，面前的笔墨纸砚便被利索地收走了，小四也不多说什么就开始帮我铺床叠被起来。
……
真好呀~~~主子的威严！真……好个屁！（啊~~~不小心说了不好的话，屏蔽屏蔽，看到的请自动屏蔽，谢谢。）我家小四明明不是这样的！这样的侍童满大街都是，我还要他干什么！虽然以前我要什么他不给什么，我说的话他统统当作没听见，我起居进出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可是，那才是我的小四呀~~~！难道……难道小四出了什么事，所以家里瞒着我找了个和小四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来骗我？我走到床边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在忙碌的“小四”，我可以感到怀里的身体僵直了，但他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我惊恐地推开他，退了一步：“你不是小四！你是谁？小四呢！小四呢！”
他似乎也被我吓到了，茫然地回头看我：“殿下，你又在胡说什么呀！”
“别骗我了！你绝不是小四，小四怎么会事事都听我的？还乖乖地让我抱？你绝对不是小四！”
“你不喜欢事事都顺你的意么？”
“喜欢是喜欢，但我更喜欢小四呀！”我喃喃地回答，“若做了那样的事，就不是我的小四了。”
“你……哎。殿下你就是这样才让人放不下啊。”
听着他声音中熟悉的无力感，我开心地扑上去吃豆腐：“啊！小四，真的是你呀——呀……呀~~~”我双眼盯着他手中举起的瓷枕，自动消音。
“殿下，我看您精神还不错，不如再看一会儿书吧。这次出去，想来你也不会‘抽得出’空来看书习字吧。”刚才的温顺小厮即刻就变身成严苛的书童了。
“哦。”我无奈地应了一声，乖乖地回到书桌前坐下。啊~~~我这个笨蛋！刚才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有做什么就错过了！自我厌恶。自我厌恶。自我厌恶。“小四~~~你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都答应让我睡了说。”
“不是听有的人说不喜欢我那样么？”小四口气冷冷的，从书架上取下《礼记》，“啪”地摊在我面前。明知道我最讨厌这本东西，只要我一惹他生气，他就必定拿这本书逼着我读。
咦？气还没消么？亏得我装疯卖傻地闹了那么久，还是生气啊？“我认错，我认错还不行么？小四，别生气了。我认错。……不过，你起码也要告诉我，这次我又做错了什么吧？”
“哼！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你这次上京前，我跟你说了什么？”
“早去早回，勿惹事端。”
“你还记得呀？”
“那当然。”我轻声嘀咕道，“走的时候，父王说了一次，母妃说了一次，你又说了一次，一路上舅舅还不断地重复，想忘都难啊。”
“那你还带那么大个麻烦回来！”小四忍不住拔高嗓门责问我。
我大惊，赶忙捂住他的嘴巴，对着门外叫了一声“魏大哥！”，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应答，这才放下心来，解释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给小四讲了一遍——当然“色诱”的那部分就跳过了，要是让小四知道有这样的情节，他就更容不得小东西了。——末了，我说，“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我们的侄儿。如今时事险恶，他既向我求救，我总不能不管吧？”
没想到，小四听了，只是挑了挑他漂亮的眉毛：“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你罚跪，他这储君又送吃的，又送喝的，陪了你大半夜的，你只是念在他是侄儿的份上？他只把你当叔父？”
我一愣，不想让他知道的，结果……那晚他还是去看我了！要是那晚早些让小东西走，也许我和小四还可以好好谈谈，然后说服他……
小四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回话，但我却没开口。他紧了紧拳头，说：“我在这里只是陪你。你要帮他也好，不帮他也罢。为了血肉亲情也好，为了其他也罢。总之，别把我牵扯进去。”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我苦笑，不枉十三年的相处，我根本就没提到，他已经知道我想拖他下水。说起来，小四，也是上一次皇位更迭的受害人。九叔当初为了力保我父王，得罪了不少人，更不用提后来占了父王位置的那个老头了！结果莫名其妙的一个罪名就招来了灭门之灾，托了有人偷偷从京里把小四带出来，才保住一条血脉，却也不得不让他做这伺候人的身份来掩人耳目。原想若小四肯帮忙，必要时也是一个挺大的筹码。但终究还是用不到。
有人进来，是魏大哥。
“魏大哥……”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从回到王府，他就一直在我附近，楚云桓、小四，他都知道，我也没有想过要瞒他。
“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牵连进去呢？”
“……不知道，我……舍不下他啊。”抱头继续苦笑。没有办法，就算知道会害得我失去身边的人，还是要这样做，因为真的舍不下他啊。
“是嘛。”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间。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我抬起头，只看到窗纸上一晃而过的人影。
小四原是老二的侍童，因为看不过老二对他不好，我就要了来。那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觉得这小鬼傲得有趣，就自作主张地认他作弟弟，让下人们就算不当成自家小王爷，也起码把他当客人看。那时四弟还没出世，“小四”“小四”的叫他，居然也就真成了他的名字。这两年，父王母妃有意让他做点别的什么，他却执意要留在我身边。
魏大哥是十年前我和小四一起从郊外拖回来的，当时他身受重伤，只剩半口气。第一次看到所谓的“江湖人士”，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不顾小四反对，就留他在后院养伤。伤好了，小四要他为奴十年，算是报恩，连我都觉得有点敲诈的意味，讨价还价了半天，定了个五年的契约。如今十年已经过去，魏大哥早就是自由身，却还是留在府里。
但是这次，小四，魏大哥……他们怕是都要走了吧。
第二天．小四罔顾我的哀求和抗议，一大早便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坐在窗前，念什么早课。一抬头，魏大哥在屋外的园子里，迎着还有些清冷的空气练剑，听着剑气破空的响声，头脑便渐渐清晰起来。在去正厅给父王母妃还有京城来的贵客请安的途中，看到阿荣裸着上身劈柴，忍不住流了点哈喇子下来，魏大哥轻咳一声，还来不及销毁罪迹，已经被小四掐了一把。
跑去问阿荣，回来那天他去了哪里。阿荣挠挠头，憨厚地笑说是被二少爷找去处理事情了。冷哼一声，老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的？还不是在外面抢了哪家的花魁，和其他恩客吵架吵输了，打架又打不过人家，找了阿荣去助阵。到时出了事，又赖到阿荣头上。
“你别去理他不就是了！又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他还能向父王告状不成？”
“没事，没事。”
唉！阿荣就是太好说话了！心疼地抱住他，锋利的斧头突然出现在离鼻尖一寸的地方——这个……讨好地笑着退开，摸摸鼻子，幸好依然完好无缺。
日子过得平常，仿佛昨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5
罚完跪，却还有更麻烦的问题等我解决——
“小四，我饿了。”
“是。”四分之一柱香之后，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都是我最喜欢的。
“小四，我渴了。”
“是。”于是，半年前我花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出来的那坛极品桂花酿在即刻出现在我面前。
“那个……小四，我累了。”
“是。”话音刚落，面前的笔墨纸砚便被利索地收走了，小四也不多说什么就开始帮我铺床叠被起来。
……
真好呀~~~主子的威严！真……好个屁！（啊~~~不小心说了不好的话，屏蔽屏蔽，看到的请自动屏蔽，谢谢。）我家小四明明不是这样的！这样的侍童满大街都是，我还要他干什么！虽然以前我要什么他不给什么，我说的话他统统当作没听见，我起居进出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可是，那才是我的小四呀~~~！难道……难道小四出了什么事，所以家里瞒着我找了个和小四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来骗我？我走到床边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在忙碌的“小四”，我可以感到怀里的身体僵直了，但他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我惊恐地推开他，退了一步：“你不是小四！你是谁？小四呢！小四呢！”
他似乎也被我吓到了，茫然地回头看我：“殿下，你又在胡说什么呀！”
“别骗我了！你绝不是小四，小四怎么会事事都听我的？还乖乖地让我抱？你绝对不是小四！”
“你不喜欢事事都顺你的意么？”
“喜欢是喜欢，但我更喜欢小四呀！”我喃喃地回答，“若做了那样的事，就不是我的小四了。”
“你……哎。殿下你就是这样才让人放不下啊。”
听着他声音中熟悉的无力感，我开心地扑上去吃豆腐：“啊！小四，真的是你呀——呀……呀~~~”我双眼盯着他手中举起的瓷枕，自动消音。
“殿下，我看您精神还不错，不如再看一会儿书吧。这次出去，想来你也不会‘抽得出’空来看书习字吧。”刚才的温顺小厮即刻就变身成严苛的书童了。
“哦。”我无奈地应了一声，乖乖地回到书桌前坐下。啊~~~我这个笨蛋！刚才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有做什么就错过了！自我厌恶。自我厌恶。自我厌恶。“小四~~~你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都答应让我睡了说。”
“不是听有的人说不喜欢我那样么？”小四口气冷冷的，从书架上取下《礼记》，“啪”地摊在我面前。明知道我最讨厌这本东西，只要我一惹他生气，他就必定拿这本书逼着我读。
咦？气还没消么？亏得我装疯卖傻地闹了那么久，还是生气啊？“我认错，我认错还不行么？小四，别生气了。我认错。……不过，你起码也要告诉我，这次我又做错了什么吧？”
“哼！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你这次上京前，我跟你说了什么？”
“早去早回，勿惹事端。”
“你还记得呀？”
“那当然。”我轻声嘀咕道，“走的时候，父王说了一次，母妃说了一次，你又说了一次，一路上舅舅还不断地重复，想忘都难啊。”
“那你还带那么大个麻烦回来！”小四忍不住拔高嗓门责问我。
我大惊，赶忙捂住他的嘴巴，对着门外叫了一声“魏大哥！”，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应答，这才放下心来，解释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给小四讲了一遍——当然“色诱”的那部分就跳过了，要是让小四知道有这样的情节，他就更容不得小东西了。——末了，我说，“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我们的侄儿。如今时事险恶，他既向我求救，我总不能不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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