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似乎还听见温玉良的回话--
"我只是不想抱着只又脏又臭的癞屁股小猴子睡上一夜。"
"都说了......我才不是癞屁股小猴子......"
我闭着眼睛,喃喃地反驳。
一起初也只是窗外的几只鸟儿在喳喳地乱叫,可因为房间里安静,反使得这点声音听来特别吵闹--想叫鹿儿或烟儿去将这些恼人的小东西赶开去,脑子却是混混沌沌的,张开嘴巴也发不出声音......
无奈下,只得缩了脖子,将头埋进暖暖的被子里。
可是才往前微微挪了两寸,额头便贴上罩了层软罩的墙壁,而后不知是谁的头发,突然散了少许在脸上,乱扎扎的真叫碍事。
尽管痒,窝在热烘烘的被子里的手却还是不愿伸出来,于是就着原本的姿势,借着适才碰到墙时的印象,又将脸凑上前去,往墙上蹭了一蹭,一来可以将头发给甩下去,二来为的是止痒。
结果鼻尖才点到墙壁,却又微微觉得有些不对:
带夹层的软罩没有原本玫瑰香饼的味道,反带了一股类似冷梅的暗香--初时闻到,只觉得全身都凉了一阵,待冷冷地打了个哆嗦后,便觉得原本昏沉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脑子一清醒,连带的便发现,自己似乎正侧着身子被人搂在怀里。
稍微迟钝了一下,还在想着这个人究竟是谁时,眼睛却已经先行睁开了:却见温玉良一张俊脸横在枕头上,懒懒睁着双目,嘴角撇着,正冲我淡淡地笑。
"小贵子睡相还不错,竟然没有踢过被子。"
开口第一句,便是夸赞我。我眨眨眼,一时高兴起来,也忘了去想现在是什么情形,先半趴起身子,用力对他点了点头--
"那当然!"
虽然听出温玉良口气里的那点嘲弄,我还是很高兴他能注意到我为数不多的优点。
"就算是已经带过好些小娃娃的奶娘,也说我睡觉的时候是她见过的娃娃中,最乖最安静的!"
心里难得的因为某件事而得意,我干脆坐起身,对着温玉良数起来--
"我大哥睡觉淘气又挑床,有一次我们全家去二叔的庄园里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便死活不愿在客房里睡,非要睡在我表姐闺房的那张红木雕白玉嵌的大床上,结果是被爹爹狠狠骂了一顿,哭着在客房睡着的!"
"还有我二哥,最喜欢在半夜天凉的时候把被子踢下床,守夜的丫鬟给他将被子盖回去时若是吵醒了他,他还要打那丫鬟一个巴掌......后来我娘看不过去,叫了几位嬷嬷在被子的四个角上都缝上条麻绳,等我二哥睡觉的时候,就这样将麻绳绑在床的四个脚上,然后任我二哥怎么踢也不能将被子踢开了。"
我一边滔滔不觉地说着,一边还用手在床的四个脚上比画。
温玉良用手支着头看着我,笑开了。
"你、你笑什么?"我停下手,回看他,恍惚间突然觉得,他若是真心笑起来时,脸上的笑纹便会皱得很好看。
"我在笑--小贵子原来还有编故事的天分。"温玉良这样说着,一手扯住滑到我腰间的被子往我身上捂。
"我不是在编故事......"我有点灰心地嘟囔着,然后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就知道无论我怎样解释,温玉良都不会相信我就是他的那个傻子妹夫。
"行,你不是在编故事,你是在讲笑话呢。"他的手突然攀上我的脑袋,抓乱我的头发,然后又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先躺下来吧,当心着凉了。"
原本还想再别扭一阵,但温玉良说的这句话却让我想起了我娘,心里又暖又涩,我便顺着他的意思躺回床上,一边枕着他好意伸出的胳膊,一边将脸全部埋进他的胸口。
又是那股冷梅的香味--忍不住大吸一口气。
"你好像很习惯跟人睡在一起?"温玉良在我伸手抱住他的腰时整个身子僵了一下。
"恩......以前冬天的时候,都是陪夜的曼儿姐或雯音姐姐抱着我睡的。"我舒服地叹口气,耐心地告诉他,"因为有位算命的先生说过:我天生命火不旺,若是遇不见阳道上来的人,便会在十六岁前活活冻死......所以我爹便专门安排了曼儿和雯音两位姐姐,专在冬天的时候来为我暖被窝。"
"哦?这种说法倒是希奇。"温玉良用手拧我的脸。"原来你是把我当你的暖炉了。"
"也不全是......"
我仔细想了一阵。
"大概是因为这几日总被你抱来抱去抱上抱下的,已经习惯了......"
"被我抱习惯了?"温玉良大笑起来,胸口振动着。
"这种习惯可不好--难怪我身边可用的人都是一个比一个懒,原来都是我惯出来的。"
"哼!"我小声反对,"你才不会惯人,你明明只会整人!"
"小贵子,你刚才说什么?"温玉良微微低下头,严肃地看着我。
"我......我......"我缩起脖子,游移了半日,却不敢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算了,不说就算了。你别总是一副怕我打你的样子。"
温玉良叹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我木楞楞看着他,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对了,今日的安排是什么?"
"恩?今日的安排?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他狐疑地看我,又回了四个字:"没有安排。"
"没有安排?!"我讶异。"我们不是还要给秋儿姐姐报仇吗?"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我们是要给你秋儿姐姐报仇。"温玉良用一副说了你也无法明白的表情,无可奈何地对我解释,"但如果要给秋儿报仇,我们首先要找到谁才是杀害她的凶手。"
"那我们今天就去找!!"
我心跳快了几下,一回神已经抓住了他身上的衣服,使劲拽了一下。
"我、我来帮你!!"
"小傻子!"温玉良隔着一层被子打我屁股,"先听我把话说完!"
"要找杀害秋儿的坏人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因为......因为坏人总是会比大多数好人聪明一点点,所以并不是谁都可以找得到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小傻子。"
"啊......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难怪我的两个哥哥那么坏,原来是因为他们太聪明了。
"所以,既然我们找不到他们,那就只能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了--这就叫做引蛇出洞。"温玉良没注意到我的走神,继续对我讲,"而小贵子你呢,就是那个引蛇出洞用的饵。"
"饵......"
我对上温玉良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是饵?"
"你......还是没明白?"温玉良抬手揉了揉额角,略皱起眉,"饵就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知道你,都对你感兴趣......这样坏人也会注意上你,然后等他们想要出来害你时,我们便可以抓住他们了。"
"哦,我明白了!!"我细细想着温玉良的话,然后再次恍然大悟。
"原来前几日你带我逛街,就算是做饵了?"
"可以这么说吧。"
"那--我们今天也上街吧。"
"这倒不必。"温玉良脸上终于又有了丝笑意,"你现在就算是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的。所以现在--"
"我们只管躺在这床上等着别人来叫我们就行了。"
其实醒来以后还要躺在床上装睡是件顶难受的事,难受至--连四肢关节处的骨头都开始发痒。
我翻了几个身子不得缓解,只得不耐烦地将一条腿伸至被子外头,使劲地往半空踢了两下。
"你做什么?"
自刚才说完话后便眯起眼睛养神的温玉良被我的动作惊动,瞪大眼,半起身问我。
"我......我腿痒。"
"腿痒?"温玉良飞快扫我一眼,一手撩起我的裤腿,"冷了好些天了,若是蚊虫也都冻死了......楼里的被子应该是常洗常换的,要说有虱子也不可能。"
"不是虱子。"
我脑海里闪过鹿儿一手一只捏死小黑虫的情景,咋了咋舌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骨头里发痒,还有点闷痛。"
"骨头里又痒又痛?"温玉良将我的腿放回被子里腋好,又躺下来问我,"小贵子,你几岁了?"
"十四。"我想了想。"过了下个月就十五了。"
"哦。你下个月生日。"温玉良嘀咕起来,"十四十五......正是少年长个的时候了......有点痛痒也是正常的,这是你的骨头在往外顶呢。"
"往外顶?!"我吓了一跳,"如果顶破了顶出来了怎么办?会不会很疼?"
"不会顶出来,哪那么容易!"温玉良笑起来,"我当初长个那会儿,晚上睡觉都可以听见膝盖咯吱咯吱作响......小春不知道,以为是半夜的老耗子精在偷灯油吃......"
"真厉害!"我由衷敬佩地看着温玉良。"但我昨晚怎么没听见?"
"小傻子!"温玉良瞪我一眼。"我都二十了,早就不长个了。"
"为什么不长了?"我翻个身,趴到他肚子上问他。
"那是因为......"他仰起头想了想,"这是上天规定好的。"
"是上天规定好的?"我撑起身子,更加不解。
"上天规定你到二十岁就不能长个吗?"
"是啊。"
"就算自己还想长也不能长了吗?"
"是啊。"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上天规定的。"
"为什么?"
"因为......上天规定的最大,最算数。其他人想的自己想的都是不作数的。所以上天规定到二十不能长个你就不能长了。"
"哦......"
房间里安静了几柱香时间,我哀叹一声,反身躺回到枕头上。
原来上天规定的就是最大的......
那么富小贵是傻子也是上天规定的吗?
上天规定傻子就是要被人欺负被人讨厌吗?
我仰着身子,对着头顶上的床帐摇摇脑袋。背脊上突然间窜出一股子的冷意,于是不自觉地又向温玉良挤过去。
"又在想什么?脸上的洞?还是你二哥的被子?"他又替我掖了掖被子,开始感慨,"我的智力都快跟你降一档了。"
"不是。"我茫茫然地张起嘴巴,开合了半日,有些不愿说。
"我......我想不起我刚才想什么了......"
"你......"温玉良吞了口气,无声地笑起来,"我今日总算是见到傻子中的傻子了......好吧,小贵子,如果你想不起说什么,那现在我来问,你来答。"
"恩......好......"
我犹豫了一下,想到以前在私塾里认字时,每次大哥或二哥回答不出问题,总是要挨夫子的一记戒尺。
"说话的时候别总想着其他的事情。"
看出我没在用心,温玉良又提醒了一句。
"哦。"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想起在这里没有戒尺之类的东西,于是稍微安心了一些。
"问你什么好呢......"温玉良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小贵子,你觉得昨天我们看到的那个李二爷和卫大人......是好人吗?"
我认真地想了一下,回道:"我不知道。"
"也是,若只凭样貌,确实说不出什么......"
温玉良点头,继续问:"那你讨厌他们吗?"
"不讨厌。"
我回想起书生大哥的样子,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比温玉良要待人随和些......所以要论起讨厌,怎样都不会是他。
"是吗?"温玉良的语气突然淡下去,幽幽地飘着,"你既不讨厌他们,那让你跟着他们走,你也没意见?"
"跟他们走?去哪里?"我听不明白,呆了一下。
"就是............"
温玉良自己也皱起眉头想了半日--"就是......让你到他们府上去做客。然后让他们好吃的好玩的供着你,把你当自家少爷一样养着。"
"啊......"我一愣。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不用扫地吗?"
"不用。"
"不用打水吗?"
"不用。"
"哦......"我又想了想,"那我可以带鹿儿烟儿也一起去吗?"
"鹿儿烟儿?"温玉良顿了一下,"只要你高兴,带什么都可以。"
"哦!"我满足地点头。"那我要把小月和嬷嬷也一起带去--不过,可不可以过些时日再去做客?"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给秋儿姐姐报仇呢。"
"哦?"温玉良听到这儿眯起眼睛,嘴角深深陷进了笑纹里,看得人心头直跳。"难为你时时刻刻都还记得给你秋儿姐姐报仇的事。现在看来,当初反倒是我错了。"
"恩......"
我因为温玉良突然的一笑失了魂,一点也没听进他说些什么,脑子白了一阵,就呆呆地从被窝里爬到他身前,仰起脖子嘟起嘴,冲着他的唇便贴了下去。
这样一动不动地趴了半日,一直到半撑着的右手开始零零星星地发麻了,我才将头从温玉良脸上移开。然后舒舒服服地平躺回被子里,展了展四肢。
一柱香、两柱香、三柱香......
"小、小贵子。"
温玉良自我亲他开始便沉默了好一阵,现在终于在我无聊得快要睡着前再次开了金口。
"你......"他哑着嗓子侧身问我,"你可知道你刚才做的那个动作表示什么?"
"知道啊。"我脸微微有些烧起来。
"鹿儿说过,如果一个人遇见自己看着觉得好看的人时,就可以对他做这个动作。"就像--他对翡翠那样。
不过!!
我猛然间又想到,鹿儿曾经也说过--如果对方觉得你不好看,你亲了她的嘴,她反而会讨厌你!
思及此处,我便小心地拿眼觑着温玉良,生怕他会因为觉得我不好看,于是说出讨厌之类的话来。
"是因为这样么?"温玉良也同样看着我,"那你至今为止遇见过几个你觉得好看的人?"
"很多。"我揉揉眼睛,老实告诉他。
"很多?!"温玉良顿了顿。"你都对她们这样做了?她们有说什么吗?"
"没有。"我摇头。
曾见过的几位表亲家的姐姐虽然好看,但却总是不易亲近;媳妇儿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但还没来得及亲她,她就跑了;秋儿姐姐和妈妈虽然好看,但一个已经没了,一个又让人觉得有些害怕......所以唯一这样做过的,就只有温玉良。
我将这些都交代了一遍,温玉良的嘴角便又弯了回去。
"小贵子。"他突然扣住我的脸,"你要记住,这个动作一辈子只能对一个人做,所以你以后除了我,再不许对其他人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我一愣,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是因为上天规定的吗?"
"是啊。"温玉良搂住我,笑起来,"是上天规定的,所以你绝对不准违反,否则他会罚你一直过了二十还要长个儿--然后你的骨头就永远都是又痒又痛,而且还每天晚上咯吱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