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欣喜的小脸马上抬了起来,眉间红痣圆润娇艳,一双红晶晶的眼睛更是熠熠生辉,众人忘之难以收目。
皇上虽知绯月族人个个容貌非凡,但还是在心中叹道:“长的如此,不知是福是祸。”缓了缓神色,温言道:“君无戏言。”
“我想……明年……还来这里看灯。”羲和怯怯地说出心中渴望。
皇上怜惜的笑道:“这算什么愿望?你若喜欢,明年当然能来。说说你想要什么?”
小家伙很努力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没有了。”他年纪尚幼,还不知道这封赏是多少人一生都求不来的。
皇上思索片刻,问丰隆:“给羲和请过老师没有?”
丰隆道:“没有,只是随他爹爹学过几个字,背过一些诗。”
皇上道:“十八是文华殿年假后开学的日子,就让羲和去做个陪读吧。”
文华殿是皇子皇孙和皇亲贵胄们八到十四岁受教育学诗书礼仪治国之道的地方,以羲和一半性奴的血统能进此,可以说是无上的荣耀。
丰隆赶紧离座谢恩,羲和虽不知文华殿是什么地方,但看到丰隆和如意高兴的样子,想是一个新鲜的地方,就也开心地跟着谢了恩,他却万万也想不到,噩梦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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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走远,过了子时,皇上摆驾回宫,众人也都散了席各自回府。
丰隆把身上的白虎皮裘脱下来裹在熟睡的羲和身上,乘了软轿朝月栖阁行去。
进了门,月西楼还未就寝,正坐在榻上和小福子下棋,想是在等羲和回来。见丰隆和如意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棋子去接羲和。
丰隆对他摆了摆手,轻声道:“我有话对你说,让小福子和如意抱他回房睡吧。”说着谴退了身边的近侍,和西楼并肩进了里屋。
丰隆将羲和如何解得妙谜,皇上如何颁旨让羲和去文华殿陪读,向西楼细细讲了一遍,最后道:“这是皇上的恩典,也是羲儿的福气。”
西楼表情凝重,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答应。”
丰隆奇道:“为什么?”
西楼道:“羲儿还小,那里又都是男孩子……”
丰隆无奈的笑道:“你想到哪去了?文华殿是崇学尚礼的地方,里面都是皇子皇孙贵族子弟,怎么会胡来?”
西楼道:“你就不怕羲儿受他们欺负?”
丰隆耐着性子,安慰他道:“羲和是奉了御旨的陪读,再由我从旁指示,太傅和侍学们会好好照顾他的。”接着为了说服西楼,又补充道:“一天只是离开你六个时辰,在那多学些诗书礼仪兵法谋略,对他总是有好处的。”其实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望脱离奴籍,被承认皇孙的身份,丰隆顾及西楼感受,故隐去未说。
西楼倔强的红眸看向丰隆,烦躁的道:“我可以在家教他……你们龙腾人的恩赐,我们绯月人无福消受。”他虽身份下贱,却也懂得不食嗟来之食。
丰隆被他激得脾气也上来了,嘴里一股子火药味的道:“那就把他一辈子关在月栖阁当大家闺秀养吧。”
皇上的圣旨不可违暂且不说,他向来是说一不二霸道惯了的,就像当年执意要和西楼在一起,有几个敢拦?又有几个劝阻得了?如今这事儿,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他月西楼好?皇上让羲和进文华殿陪读,算是承认了他一半的身份,正所谓“母凭子贵”,以后也可在皇上面前游说。偏他,不但不领情,还一副受辱被逼的样子,怎能不让人气上心头?
自从西楼怀上羲和,丰隆便很少对他发脾气,一句硬话也是很少。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对这件事情如此的抗拒,他也明白,此事与皇上,是天大的让步;与自己,是天大的恩典;与丰隆,是天大的喜悦。他又何必为自己莫须有的恐惧而负了皇上的圣恩;恼了丰隆的美意,阻了羲和的前途?那孩子是被关着太久了……
思及此,他让步道:“明天问问羲儿,如果他自己愿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丰隆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随你。”起身拂袖而去。
月之魂 (八)
西楼整夜翻来覆去,未曾安眠,待拂晓的曙光划破黑暗,他起了床,没有惊动外屋的小福子,一个人坐在桌边发呆,一幕幕的往事在脑海中翻滚……
丰隆对他发脾气最大的那次是在他初夜时,他死活不从还狠狠地咬了丰隆,丰隆气急,把他踢下床去不说,还扑过去对着他一阵乱踢,踢断了他两根肋骨,一个十五岁少年对一个十三岁男孩的伤害还是很大的,那一次足足让他躺了两个月……
丰隆最让他感动的那次是丰隆为了他当殿顶撞皇上,皇上震怒,把他们关进天牢,又下旨要将他斩首除了他这惑主的妖孽,丰隆带着他越狱,逃隐江湖……那段日子何等惬意何等幸福,羲和也是在那段日子里在他腹中孕育……
“公子,您起了吗?小公子来了。”小福子的声音将西楼从沉思中换回。
西楼站起身,走过去撩起帘子,脸上强装出笑颜道:“昨天睡得晚,怎么起这么早?”
羲和一头扎进他怀里,高兴的嚷着:“爹爹,昨晚皇上说让我明天去文华殿陪读,你要帮我准备东西。”
西楼的手颤了一下,把羲和抱在腿上,表情严肃的问道:“羲儿,你知道文华殿是什么地方吗?”
羲和不解的看着西楼,点头道:“知道啊,如意说了,文华殿是读书学习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他们会和我玩的。”
“可是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不一样,你知道吗?”西楼激动地抓着儿子胖乎乎的手臂,情绪有点失控,血红色的眸底藏着无边的痛苦。
“呜呜呜呜……爹爹,疼……”小家伙一半是真被西楼抓疼了,一半是被他吓到了,憋着小嘴委屈的哭起来。
如意和小福子在一旁赶紧过来,急急的问道:“公子,怎么了?”
西楼心疼的给儿子揉着胳膊,眼睛里波光盈盈,对如意和小福子的寻问只是摇了摇头。
羲和缩进西楼怀里,刚才的开心再也找不到,闷声道:“爹爹,你不喜欢我去文华殿吗?”
西楼看着儿子失望难过的小脸,愁丝万缕萦绕心头,他努力的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你想去吗?”
其实不问答案也已昭然若揭,果然,羲和低下头没有吱声。
西楼叹息着道:“他们不会对你好的。”
“我会让他们喜欢我的。”羲和抬起头,一脸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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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羲和的软轿从东华门进来一直前行,过一座小桥,再穿一道门,绕过面影壁就到了文化殿所在的院落,这里在皇宫的东面,东方在五行中属木,是朝气与生机的代表,而皇子皇孙们是国家的希望与未来,于是就把八岁到十四岁的他们安排在这里读书学习。
羲和是第一次没有父王、爹爹、如意、或小福子带着出门,心里难免有些害怕,一路上胸口都像揣着个小兔子,在那里跳个不停。但宫里的规矩是不许外仆进来的,所以不管是进来陪读的贵族子弟还是皇子皇孙都一概由宫中的侍学们服侍。
听随轿的太监喊了一声停轿,轿子向下一沉停了下来,轿帘掀起,那太监的笑脸在羲和的眼前放大,“文华殿到了,请小公子下轿。”
羲和突然害怕起来,踌躇着不敢出来,这时一双明黄的靴子踏着白雪映入眼帘,一个晴朗好听的声音向那太监问道:“怎么了?”
那太监回头行了一礼,道了句“给长皇孙请安”接着有点犯愁的回道:“小公子有点怕生……”
李永明挑了挑眉,语带讥讽的道:“哼,原来是个胆小鬼。”话音刚落,羲和便从轿里蹦出来,小嗓门提的老高:“我才不是胆小鬼。”一双红艳的大眼睛直瞪向挑衅者,不肯移开。
那太监左后为难,一面是太子府的长皇孙,一面的靠山是最得宠的四皇子,哪面也不能得罪,他只有站在中间当摆设的份。
李永明回视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有失身份,遂收回目光,冷哼道:“模样顶尖,脾气却是顶差。”转身向殿内走去,不再理会羲和。
羲和由那太监领着紧跟着走进殿内,四个太傅都已等在那里,对这身份特殊的学生显然有些无措,不知如何以礼。
羲和听那太监介绍完,很自觉很有礼貌的对着四人鞠了一躬,甜甜地道:“老师好。”
后面不知哪个“噗哧”一声先笑了出来,随后就是一阵哄笑,还是那太监机灵,在羲和发烫的耳边小声道:“要叫太傅。”
羲和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咬着牙又叫了一遍:“太傅好。”身后又是一阵哄笑……
看上去最年长的太傅尴尬的咳了两声,道:“小公子不必多礼,还是先向十七、十八、十九皇子和长皇孙殿下们问个安吧。”说着引着羲和来到右首的几张紫檀木镂花桌子前,逐一介绍道:“这是十七皇子……这是十八皇子……这是十九皇子……”羲和对着他们一一问了安,十七皇子在这里年纪最长,也在宝亲王府见过羲和两次,对羲和和蔼的点了点头,十八皇子十一二岁,十九皇子则与羲和年纪相仿,二人皆是一副眼高于顶,对羲和不屑一顾的样子。
九、
走到李永明桌前,羲和有点犹豫,对这个家伙刚才的言行,他还是有点记恨的。不想,李永明摆了摆手,无所谓的道:“到我这就算了吧,这一屋子的人,他给每个人都问完安,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年长的太傅点了点头,指了指最后面的位子,对羲和道:“小公子就坐那里吧。”
永明站起来道:“羲和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是让他坐在本王旁边,由本王指点他吧。”说罢,对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十一二岁男孩道:“丹宁,你过去那里坐。”
名为丹宁的男孩脸色难看的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后面的座位走去,两个侍学的小太监走过来收拾了他的东西给他送了过去。
上课的过程很无聊,先是太傅讲解了几页书,然后让大家背诵,背完的人自己练习书法,其间不时有人偷偷看羲和,小家伙先是一门心思用在读书上,他本就记性好,又专心用功,几段文很快就背的一字不错,而后是练字,羲和在家常被安排这项苦差,就有点心猿意马了,爹爹、父王、如意、小福子、李永明、太傅、十七、十八、十九王子……在他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
待想到那个叫丹宁的男孩时,心里竟有点愧疚,其实他是不太明白坐前面坐后面有多大区别的,只是当时那孩子的脸色和自己毕竟是占了人家的位子,有种自然反射出来的歉疚而已。
他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叫丹宁的孩子,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肌肤雪白,气质文雅,此刻正在埋头苦读,想是还没有完成背书的功课……
“写字不专心,真应该打手心。” 戏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羲和吃了一惊,转头一看是李永明,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写他的字。
休息的时候,羲和跟着永明进了右配供皇子皇孙们歇憩的集仁殿,状了状胆子,指着丹宁向永明道:“你让我和他换回去好吗?”他对这里的环境和规矩还不是很熟,也不知道皇子皇孙的地位是依何而定,但直觉告诉他永明在这里是个说了算的主儿。
李永明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为什么?”
羲和抿着小嘴,垂下眼睫,轻轻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坐在你旁边。”
注视了羲和许久,李永明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羲和被莫名其妙的晾在当场,心想,讨厌的家伙就是讨厌的家伙,答不答应也应该说一声吧。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丹宁在旁边冷哼了一声:“不识好歹。”
羲和眨着大眼望过去,开口道:“你若不高兴,我们换回来就是,反正坐哪都是一样,你原先的位子也不是我愿意坐的。”
“一样的?就凭你一个性奴?”
羲和不明白丹宁话里的意思,但从那嘲弄的语气里却知道绝非善言。
“什么姓奴?有什么不一样?”
丹宁走上前,撩起羲和一缕银发道:“你见过的人中,有几个是你这副模样?”
羲和盯着自己的头发想了想,害怕的道:“我爹爹是异族人……我当然和你们不太一样。”
丹宁墨玉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残忍,讽刺的道:“男人生出来的孩子当然会和我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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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的未时,孩子们到殿外的院子练习射箭、武艺,羲和很是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丹宁的那句“男人生出来的孩子当然会和我们不一样。”
他隐隐约约也明白了一点儿自己和他们的孩子确实不一样,外貌且不说,他记得父王和如意带他上街时,他看到过和他一样的小孩子拉着女人的手叫娘;他也在书上读过每个人都是由父母生育的,这父就是父亲,爹,母就是母亲、娘;他也向李丰隆、月西楼问过,为什么他没有娘,但他们当时的表情让他不敢再问。
羲和射了几次都不中靶,一双小手冻得通红,永明看在眼里,心中挣扎了几下,还是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鹿皮手套递给羲和,口中却责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天气这么冷,哪有光着手射箭的。”
羲和愣了一下,渐渐回过神来,沮丧的道:“谢谢你,不用了,是我射的不好。”
永明那里管他,抢过羲和手里的小弓,硬是给他戴上手套,羲和抬眼看他,发现他的脸也冻红了,忙解下自己的围巾套在永明的脖子上,天真的道:“你也很笨啊……”转而学着永明的口气道:“脸都冻红了,也不知道戴条围巾。”
永明的脸越发的红了,眼里却是一片的春泓暖意,他伸手掐了掐羲和粉嫩的小脸,调笑道:“怎么,小家伙,这么快就学会献殷勤了?”
不舍的解下颈上尚留着羲和气息余温的围巾,重套回小家伙的脖子上,又围了两圈:“我和你不一样,不怕冷的。”
永明无心的一句话,恰好踩在羲和的痛处,羲和的脸迅速变了颜色,甩开永明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
永明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脸色也暗了下来:“不过是一个性奴,摆什么架子?”
十、
接下来,永明都没再理过羲和,羲和也尽量低着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他总觉得他们看他的眼神里带着鄙视,就因为他是性奴吗?但是性奴究竟是什么呢?
带着这个疑问回到宝亲王府,西楼难得的站在大门口的石狮前等他,羲和一下轿就扑进他怀里,小脑袋埋在他的臂弯里,眼泪差点掉下来,但想起走前对西楼的保证,拼命咬牙控制住要从眼眶里滚出来的泪珠,悄悄的用袖子摸了两下眼睛,咕哝着道:“爹爹我想你了。”
西楼在他的额头印上一吻,担忧的问道:“有没有人欺负你?”
羲和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合宜的笑带在稚气的脸上:“没有,没有,长皇孙殿下还让我坐在他旁边,射箭的时候,我没有戴手套,他还把他的手套给我戴……”至于他骂他脾气差,摆架子,是性奴就不用说了吧……
吃晚饭的时候,羲和没什么食欲,拿着筷子拨弄了几下碗里的排骨,就想下桌,如意和西楼都不准,硬用勺子灌了他几口八宝饭,如意还一个劲的问他,这一天都在文华殿做什么了,中午吃了什么,有没有饿着冷着?羲和闲她啰嗦,也实在不想回答,就往嘴里狠命塞饭,挤的腮帮子鼓的像青蛙,也就不用回答了。
如意看他这副恶狼般的样子,直说文华殿伙食不好,没让孩子吃饱。西楼确是明白的,却也不好意思说穿。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意在帮他带羲和,他和丰隆都是男子,毕竟没女子细心,照料小孩更是不在行,这种事是学也学不来的。所以,他视如意是姐如妹,更把她当作家人和羲和的娘。如意为他和羲和的奉献付出,他是一辈子感激不尽的。
吃完饭,羲和拉着如意的手到一旁,偷偷问道:“父王呢?父王今天怎么没来?”
如意也觉奇怪,看西楼这一天的言语神色似是吵架了,这种事小孩子当然是不知道的好,于是,随便捏了个借口道:“王爷在忙公事,忙完了就会来看你了,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和王爷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