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秋月————宇宁

作者:宇宁  录入:12-07

林晓风头上轰的一声就打了个响雷,脑子还没转过来,就先开了口:我奶奶?
肖老太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注视着半空中的某一点:是,你是我孙子,林娟是你母亲,而你的现在养母,也就是黄箫亚,她曾经有个哥哥,是你父亲。
林晓风更觉遭了五雷轰顶,眼睛已经完全失神,身上也愈发冰凉:父亲,母亲?我不明白。
肖老太没有管他,只自顾说:你爸十六年前就死了,被黄家逼死的,因为我的女儿和你父亲的那段爱情,黄家不承认,觉得丢了他们家的脸,晓风,你看的出来,我们林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没什么权势,黄家因此拒绝承认这份婚姻,只可笑的是,你父亲太软弱,怎么说呢,他忍受不了来自他们家的压力,可又不愿离开我的女儿,因此就自杀了,而那时候,林娟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他知道吗?
肖老太说着,就要流下泪,可又被她强自抹掉了,肖老太素来是个坚强的女人,林晓风知道,可是又总觉得那股坚强里面还包含另外一种东西。
肖老太调整后情绪继续说:林娟因为爱你父亲,坚持要生下你,那时很多人劝她把你流掉,可她不舍得,说你是你父亲唯一留给她的,怎么也不肯去医院,八个月大的时候,你就早产出生了,林娟也因为一次你生病,带你去医院,在路上出了车祸,就一直躺在医院没出来过。
林晓风一直静静听着,始终不发一语,事情太过于突然,他不是没猜想过自己的身世,可是竟然是这样一种状况,他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好朋友肖巧儿的奶奶是自己的外婆,而一直养育自己的黄箫亚竟然是自己的姑姑。一切太过于虚幻,沉重的到来,像一时间聚在一起,压着林晓风的心脏,他承受不起。
林晓风沙哑地说:那你们为什么起先都不认我呢?
肖老太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晓风,你知道谁撞了你刚生产不久的母亲吗?是谁,你知道吗?
林晓风惊讶于肖老太近乎癫狂的神色,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肖老太几近歇斯底里地笑了,她说:是黄家,是黄箫亚,黄箫亚开着车把我女儿撞成了那个样,她还故作怜悯地收养你,把你一直养到现在,真是太可笑了,简直就是荒谬。
若是说刚才的一切现实的接近痴狂,那现在由肖老太透露的这一切就接近于虚幻了。他从想过黄箫亚是开车撞自己母亲至昏迷不醒的那个人,更没想过竟然还是在这么多年后知道这一真相。他被巨大的浪潮席卷着,海水吞没他的思想,他感到窒息。
不可能,我不相信!林晓风叫着说。
肖老太也狂叫着:你不相信?那你现在就可以去问问那个女人,问她林娟是不是她撞伤的,我女儿是不是因为她才在医院躺了这么多年!
林晓风站起来,不停地向后退: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肖老太突然扭曲着脸,笑起来说:现在你知道了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原来是你的仇人?你痛苦吗?恨黄箫亚吗?恨不恨黄家?是不是想他们都死?
林晓风挥舞着手:你骗我的,你肯定是骗我的,编出一个故事想让我恨黄家,就像你这样恨他们,恨他们不接受你女儿,对不对!
肖老太继续笑:我是恨他们,可你更该恨他们,他们才是你最终的仇人,我们都该向他们报仇。
林晓风疯了般的跑出了肖家,良久还能听到肖老太忘乎所以的笑。
沉重的黑色已经包围一切,黑暗袭来,从门外潜入,肖巧儿忍不住上前拉住了肖老太,他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第一次后悔不该做这一切,因为他不想看到林晓风被逼疯了的样子。

黄箫亚刚从门外进来,就看见林晓风坐在沙发上,见她进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嘴抿成一条线,但能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怦然而出。
佣人很快就赶过来,从黄箫亚手中接过包,手套什么的,并告诉她,林少爷已经等她很长时间了,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黄箫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让佣人退了下去,自己走到林晓风身边,语气平和地问他:找我有事?
她知道他会来,可没想到会来这么快,还一脸的怒色,并夹杂着一点点隐忍的痛苦。
她有些于心不忍,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该来的总会来,收养林晓风那天起,就知道总有会这一天。事实真相招告于天下,所有人都不再站在暗处说话,明亮让一切丑陋毕露,连沟壑里的污垢都翻搅出来。
林晓风看着她,问她:那一切都是真的吗?
虽然明知道蠢,黄箫亚还是装傻,因为总以为会有转圜的余地,笑了笑:什么?
林晓风继续面部表情说:就是那个,我的母亲,生母,是……是被你撞伤的吗?
黄箫亚坐下来,掏出一包烟,使劲地抽,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以为就此天昏地暗,最后还是蓦然发觉,林晓风依然站在她身边。
她突然站起来说:是,林娟是我撞伤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她走的太急,抱着你,就那么撞到了我车上,连我都还没搞清状况,她就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了。
林晓风摇头:你骗人,你们所有人都骗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告诉我,也不告诉我其实你是我姑姑?
黄箫亚抖了一下,又笑起来:她都告诉你了,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
林晓风还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我是想告诉你的,我也以为你会原谅我,可是……我还是不敢。
林晓风笑了笑:你们都是大骗子,你们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
黄箫亚试图去摸他,被林晓风一下打掉:我有考虑过你,真的,晓风,我无时不刻不在考虑你的感受,就是考虑地太多了,才不敢跟你说,怕你受伤害,我收养你,也不是纯粹因为我想补偿,毕竟你也是我们黄家的人,我替哥哥养育你也是应该的。
林晓风不想听她说,伸手把耳朵捂起来: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
黄箫亚再次试图抱他,想让他镇定下来,林晓风却一转身,跑出门去了。

黄箫亚找来了黄月希,两人一起找林晓风。他那样跑出去,她实在不放心,又是深夜,万一出了什么事,她更是要后悔死的。
黄月希听了林晓风的事,也是大大地吃惊,惊叹于林晓风竟然真是自己的表弟,两人有着无法篡改的血缘关系,这让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也同时暗自庆幸一点。这样林晓风就再没有理由脱离黄家,跟黄家扯清关系了。

肖老太的家都去过了,不过还是全无踪影。黄箫亚载着黄月希又去了林娟所在的医院还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黄箫亚叹了口气,说:算了,相信晓风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他妈妈还躺在这,他还有他外婆,相信他不会太轻生。
黄月希看了一眼床上的林娟,问黄箫亚:这真是晓风的妈妈吗?我姨妈?
黄箫亚点点头:是,她是你姨妈,你大伯的妻子。
黄月希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真没想到,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有个大伯?
那时你还小,记得什么,况且那时候你大伯已经搬出去住好久了,你没他什么印象也难怪。
黄月希点点头:嗯,就是觉得有些无法接受。晓风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才躲起来不肯见我们。
黄箫亚又怎么不明白,对那个孩子伤害太多,本来想给他爱的,到最后却还是统统化成了伤害。

黄月希坚持要在这留一会,说想和这位久未蒙面的姨妈多待一会,也好想想心事,黄箫亚没逼他,事情委实太多,她已管不来,只让黄月希回去时路上小心点,就先开车走了。
黄月希坐在床前,静静凝视着月光下的女人,企图在女人的脸上找出另一个人的痕迹,可是出了稀疏的眉毛和白皙的皮肤,黄月希什么都看不见。他猜想,或许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吧,就跟林晓风一样。

林晓风从门后走出来,黄月希目不转睛地瞪着他:晓风?
林晓风没有管他,只是顾自走到林娟身边,在她床侧坐下:你为什么还不走?留在这干什么?
话语艰涩,语气沙哑。听的出来哭过很长时间,不过脸是干的。
黄月希兴奋地站起来:你果然是在这,我就知道。
林晓风没有理她,只是低头看着林娟的脸,同样一张苍白的脸上,泛出无尽的倦色。
晓风,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就算我姑以前怎么对不起你,可她至少也养了你这么多年啊?
林晓风淡淡地说:可是她却一直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说。
那是她怕你会恨她,你看,现在你就在恨她,不是吗?
林晓风陡然大声说:那是因为我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而不是她自己。
黄月希肯定地说:那你就保证,如果姑亲口跟你说,你就不恨她?
林晓风没有答话。
你说吧,怎么才能让你不恨她?
林晓风依旧不说话。
事情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吧,你不可能永远这样,至少你体内留着我们黄家的血。
林晓风笑笑:你也知道?
黄月希说:这样你就再不能说要离开我们家了吧?
林晓风说: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黄月希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你就这么想跟我扯清关系?
林晓风冷言:这是事实,我们是亲兄弟。
黄月希啐了一口:去他妈亲兄弟,这个本来就没什么正常的,亲兄弟又怎么样?
林晓风笑了笑,不再说话。
黄月希一时情急,气红了脸:晓风,你还记得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林晓风毅然地点点头:记得。
好,你记得就好,你最好不要反悔。我要的终究会向你去拿。
林晓风反而笑着说:好,最好快点,在你出国之前,我会做好准备的。
黄月希冷的忍不住颤抖,天气不是特别的冷,他却直打哆嗦,林晓风的话一直寒到他心里,为什么本来值得期待的事,现在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害怕。
他不愿再看他一眼,转身跑了出去,关门声在走廊持久的回响,林晓风看见了深埋在心底里的那颗泪。

23
黄月希又去了一次国际交流中心,终于拿到拖延已久的签证和护照,回来的路上,却反而觉得失去了什么,马上要离开这个城市,黄月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和上次林晓风分手已经又一个星期,说要去找他,却一直拖到现在。他像害怕什么,怕一去再回不了头,怕原本就所剩寥寥无几的东西也跟着一并消失。可又想去,真的就要走了,怎么也想再见一面,就算什么也不做,看一眼也好。
路上,黄月希给林晓风拨电话,刚想两声,受不了怦怦乱跳的心,又啪的一声按掉,之后好久,还能听到猛烈跳动的心脏,仿佛瞬间就能从心口蹦出来。
手机又响了,黄月希情不自禁去接,以为会是林晓风,传来的却是黄箫亚的声音。
怎么样,证件办好了吗?
黄月希说不出的沮丧和失望,他叹一口气,感觉有东西从他体内抽离,他虚脱地说:嗯,办好了。
窗外是一片雨茫茫,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细雨,抽思拨茧似的,跟着牵着黄月希的心。
那好,你早点回去吧,星期五我送你去机场。
黄月希把电话挂掉,星期五,星期五就是后天了吧,在这个城市还剩下两天,他还有四十八个小时的机会考虑怎么和林晓风过这剩下的四十八个小时。
他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司机掉头去林晓风所在的学校。司机好像有些不情愿,在这样一个飘雨的下班高峰,最是他们能赚点钱的时候,乘客又突然改变路线,把原本的路程缩短到一半,他不能不生气。
黄月希则一点都没觉察到,长时间注视着窗外,让他患上短暂的雪盲症,他目空一切。

在林晓风学校前面下来,天空还飘着细雨,打在脸上不冷,倒觉得像棉絮,只是它是液体,会沿着面颊向下流,黄月希没有管它们,可又没有勇气打电话给林晓风,在大门的檐下就漫无目的地等起来。
看门老头终于注意到一个可怜的年轻人,或许因为过于洁癖,不愿在如此小的雨路上冒雨前进,好心地就打开窗来,询问起黄月希。
年轻人,要老头子我借给你把伞吗?以后你有空再还来也行啊?
黄月希苦涩地笑了笑,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只是在等人。
看门老头注视他几秒钟,终于认出他是前不久来这闹过事的一个人,咦了一声:你不是上次来找那个叫什么林,林晓风的人吗?你家又出事了?还是只是来看他?你等着,老头子我给你找去。
黄月希还来不及拉他,看门老头跨出门已经急速走了出去,直向教学楼狂奔。黄月希不禁苦笑,看来上次他是闹的太大了,以至看门老头又怕他顾戏重演。
黄月希已经决定等下去不走,想这样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让人阴差阳错地找林晓风来也不失是个好办法。
林晓风跟在看门老头急急走来,原以为又出什么事了,肖老太来找他,因为看门老头只告诉他,他家里有急事,让他尽快回去。站在远处一看,却是黄月希,云淡风清地站在那,要不是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真会以为黄月希改了性,成了温文儒雅的先生呢。
林晓风想到不久之前的事,心里又不禁痛起来,那份协议书,他回家之后就撕了。他不想再和黄家有任何联系,除了永远不可改变的那点,可是越这样,林晓风就越不愿承认它,几乎不曾回过黄箫亚的家,肖老太的家倒是去过几次,他恨自己不能把所有黄箫亚给她的东西重新还给她,他毕竟还是个正在读高一的孩子,除了仅仅从心底发出仇恨,他什么也做不了。
黄月希笑着看他:你来了?
林晓风只是看着他:你找我?
黄月希摇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你,后天,后天我就走了。
……
这回是真的,机票都已经定好了。
林晓风抬起头:那祝你一路顺风了,到了那边,要保重,学业上也要努力,好回来给你姑做左右手。
黄月希似笑非笑:过得好就行了,还有就是……怕一个人寂寞。
林晓风也笑:怎么会呢?你可以交朋友。
不想说,可是还是说出口:可我不想,我就只愿想着你。
林晓风没有说话,细雨落在头上,林晓风刻意地抹了下,风过无痕,只是蜻蜓点水,水迹都没有一点。林晓风复抬头:你找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黄月希不说话,林晓风突然看着他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说完,就回身跑了出去,没一会,真的又再次出现,身上却多了个书包。
他走在他前面,头未回,脚未停:走吧。
黄月希跟上他,其实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莫衷一是,路在脚下延伸,远方被雨水模糊成一片,一眼望不到边。

林晓风开了房,黄月希付的钱,两人一同走进旅馆的电梯,服务员诧异于为什么还有人背着书包,想转头再看时,电梯门已经关起来,林晓风和黄月希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现在就开始吗?还是先洗个澡?林晓风表现的冷静异常,仿佛经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吃饭,喝水,再严重一些,打针,吃药。眉头微微纠结,却神态明朗,房间里点着一盏鹅黄色柔和的台灯,光线洒下来时,形成一道光圈。厚重的窗帘拉着,听不见外面的风雨声,连霓虹灯都全部阻隔,恍若离尘隔世。
黄月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感觉有东西,像火山爆发前的岩浆,蠢蠢欲动,目光不忍离开,抓住面上每一个表情,贪婪且专注:随便,我在这等着就好。
林晓风扭动了下身子,有限的空间让他心生不安,他转过头:那我先去洗一下,马上就好。
说完,丢掉拿在手中的书包,就冲入了洗手间,大口的呼吸,还是感觉塑料袋蒙在头上的那股窒息,他用冷水冲了把脸,问自己是不是疯了,黄月希没有要求,为什么自己却主动提出,置于死地而后生?还是只是轻贱自己的感觉,好让自己更好的离开?
黄月希在床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同样忐忑不安,迟疑地脱掉外衣,露出光洁的胸口,即使房间打着温度适宜的空调,皮肤还是立即生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抱住自己的手臂,瑟缩了一下。

推书 20234-12-07 :大雨中————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