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希怒吼了声:我让你跟我走,你听见了没有!
说着,拉着人就上了车,关门,发动,提档,踩油门,一步到位,车子一下子就飞了出去。
教导主任和看门老大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怎么看都不像家里有什么事啊,倒像拿人兴师问罪来了。可连人带车已经走了,想追也追不回,只好作罢,纷纷掉回头,自做自的事去了。教导主任最后还感叹了声:这闹得什么事吧。
林晓风一直赌着气不开口,黄月希则把车开的飞快,两旁的景物纷纷向后倒退,像穿梭而过的时光,只有前行,永远无法回头。
黄月希又猛踩了一次油门,连离合器都没踩,车子像扎猛子般猛窜了出去。林晓风终于无法忍受,按住黄月希的手,大叫了一句:你疯了!
黄月希同样也吼回去:是,我是疯了,我他妈完全疯了。
林晓风又叫道:你想死,我还不想陪你一块死呢!
黄月希道:好,好,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今天我们一块死了,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林晓风渐渐带了哭腔:月希,你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还不行吗?
车子依然保持着高速在行驶,幸亏时值中午,路上的车并不多,但还是让林晓风心有余悸,他没想到黄月希会发疯,还发到想一块寻死的地步。
他一直按着黄月希的手,彼此的温暖交换,血管脉脉含情,黄月希终于一脚刹车,车子迅速停了下来。两人都微微有所震颤。
月希……林晓风欲语还休。
你为什么说要走,说要离开黄家。我姑对你不好吗?我们黄家什么时候对不起过你,我看我姑他妈的对你都比对我好!
没有,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们黄家对不起过我。是我自己要离开的,我必须离开。
什么必须要离开,不就是找到生母了吗?她抛弃你那么多年,你干吗还非要回到她身边,不要她这个妈也罢了!
林晓风神色凛然了起来:不许你这么说我妈,我妈没抛弃过我,是她没办法养我,我才被人丢掉的。
黄月希哈哈大笑了起来:好话歹话都给他们说净了,那你又怎么跟我们黄家解释呢?养条狗,还会汪汪叫几句呢,你一个人,说走就走了?
林晓风低下了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自私,可是面临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后者。就算他的私心作祟,可他想离开时时让他感到寄人篱下的地方又有什么错,他欠的他可以还,而黄家欠他的,他们又能还吗?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不是吃出住行就能满足的了的,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宁愿一辈子待在孤儿院。
林晓风想着就哭了起来:你永远不会懂,你不是我,你是黄家的大少爷,你永远高高在上,想要什么有什么,也不会有任何歉疚。
黄月希笑了笑:那这跟我们的感情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难道是因为你是我们家的养子吗?还是说你是我们家的一条狗?
林晓风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月希摇摇头:没任何意思,我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无条件地喜欢你。然后突然抓住林晓风的手:我想和你在一起。
林晓风甩开头,眼里露出冷漠:那不可能。
黄月希皱眉: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林晓风说:你迟早要离开,你不是要出国吗?我也迟早要离开黄家。
可这跟我们的感情没有关系。我说过,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为了你留在国内。我今天去取消出国都行。
没那个必要。林晓风冷冷说。
你从来都是个绝情的人。为什么我一直都没发现过?过了半晌,黄月希说。
林晓风笑了笑:我是,现在你知道了?
黄月希慢慢点头:是,今天我总算知道了。
林晓风下了车,路边的风吹在脸上,生硬的疼。林晓风转过身,步履坚定地慢慢向来时的路走去。
黄月希说的对,他一直是个绝情的人,他为自己筑一层高高的围墙,自己走不出去,别人也别想进来。可这不是他的错,要是他也是从小就无父无母的人,他就知道这道墙对他来说会有多大作用。他拒绝别人靠近,包括伤害,也包括爱。黄月希不知道他已经很难卸下心里的那道城墙,任人予取予求。
21
黄月希说中午就来让林晓风签那份协议。林晓风没有拒绝,他同意了。肖巧儿也正好来找林晓风去自习。两人约好下午四点在一教见,林晓风先到的,他准备先和黄月希签好协议后,再去找肖巧儿。
日头已经偏西,空气也骤然变冷,初春的天气就是这样,一没了阳光,气温就直嗖嗖往下降。林晓风忍不住看了会晚霞,虽然略有些寒,云彩还是一点没被干扰,仍红彤彤的染成一片。
看完了吗?林晓风突然身后有人说,转过头去看,黄月希正神色凛然地站在他身后,也望着天。
林晓风跟着转到了教学楼里,黄月希也有自知之明地跟在了他身后。两人都沉默不语。
说好签协议的,也就表明了林晓风愿意再接受黄家恩惠几年,他不是不想及早脱离,只是如今的境况,他实在没办法保证能独自存活下去,更何况还有一个终年躺在床上的人需要他照顾。
刚转过拐角,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林晓风!
林晓风吓了一跳,肖巧儿已轻巧地走了过来。黄月希和肖巧儿都不动声色互望了一眼,不过都能明显看到彼此眼中的敌意。
你还跟他约好了吗?你们有事?黄月希自知再没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可他还是开口了。
没有人理睬他,肖巧儿自顾说他的:你怎么来这么早,我还以为要等你一会呢?
林晓风笑了笑:嗯,没事就提前出来了,打算先抢个位子。
黄月希拉长了脸,站在一旁闷不吭声。
肖巧儿开口:你和他有事?
只有空气微微的战栗。
那我先去别的地方等吧,过来我再来找你。
林晓风点点头,看着肖巧儿小巧的身体去了,身影印在人群里。
走吧。良久后,林晓风开口。
黄月希哼了一声:看这么久?
林晓风没有理他,顾自走进一间教室,把书包放在桌子上,示意让黄月希也坐。
黄月希已经好久没到这样的高中学校来,桌椅还是联体的,自己壮硕的身躯早不能轻易地进出自如,微侧着身跨过去,眼睛还在充满好奇地扫视。
你们学校就这样?
不这样,怎样?林晓风淡淡地说。
重点高中,我还以为真有什么不同。
本来就一样的。林晓风同样淡淡的。
过了会,又说:协议书呢?
黄月希听后,从包里抽出了一份一式三份的协议,虽然不是很正式,权责上也不是非常清晰,但至少还是有些约束力的。林晓风匆匆看了一眼,跟上次黄箫亚在电话中跟他商讨后定下来的大致差不多,不过奇怪为什么三份,于是问黄月希:为什么有三份?那一份给谁的?
黄月希答的简介明了也理直气壮:给我的,不然给谁的?
林晓风本来想问你要这个干什么,但想想还是没说,他是黄家大少爷,想要什么不行,再说就算多印一份也没什么关系。
林晓风端端正正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却觉得像签了份卖身契,虽不同从前,这个有始有终,但更让林晓风感到自卑。他的一生原来就是这样卖掉的,不过幸好,现在有了期限。
黄月希看着林晓风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股心酸,他争取了这么久,林晓风还是没改变主意,不过还好他还肯签这份协议,没直接就从他身边溜走。
林晓风撕下一份给自己,把剩下的两份递给了黄月希,然后缓缓说了一句:五年后,我会倾其我所有,把欠你们的全还给你们。
黄月希冷笑:就算你还的清黄家的,我的你也永远还不完。
林晓风愕然,始终平静如水的眸子也终泛起一丝涟漪:你又为什么总是逼我呢?
黄月希摇摇头:我没有逼你。
林晓风低下头:我不喜欢男人。
黄月希大笑:我知道,我早该知道。
林晓风又把头抬了起来:我希望你不要恨我好吗?如果你真要我还,我还给你。
黄月希眼睛里有光闪了闪:你怎么还?
林晓风淡定的:你让我怎么还,我就怎么还。
黄月希看定他: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你不要后悔。
林晓风摇头:我不会。
两人从教室里走出来时,走廊上已经空了许多,大多数人已经占好座位,在教室里看书。林晓风临出来时,也留了两本本子在课桌上,黄月希还为此嗤了一声,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黄月希手里还拿着那份协议,没立即放进书包。林晓风一直在回味刚才的那番话,问自己到底会不会后悔,这样答应黄月希,那一劫就势必逃不过了,明知这样,当初又为什么会答应。知道自己绝不是一时冲动说出的,对黄月希多少还是有一些感情吧,试想是其他人,他想他不可能让任何人碰他。
刚转出来,林晓风也准备就把黄月希送到这了,迎面却碰上一个人。
肖老太一直吭着头走过来,直到面对面才看见林晓风,还有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人。黄月希还为此迷惑了下,晓风怎么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了,看着个老太太裹步不前,两人打了个照面,才知道原来都是互相认识的。
林晓风打了声招呼,肖老太却只看着黄月希杏目圆睁,掩不住的仇视。黄月希也不知自己怎么恼到这位老太太,打量了番自己,觉得并没有哪对不起人的地方,才又抬起头,自信满满看着她,先开口问了句:这位是谁?
林晓风为彼此做了介绍:奶奶,这位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这位是我一个同学的奶奶,姓肖。林晓风没有具体说黄月希的身份,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跟黄家的关系。
黄月希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肖奶奶。
肖老太却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闪出点点寒光。
你姓黄吧?黄月希?肖老太突然说。
黄月希不禁显出一点诧异:你认识我?知道我叫黄月希?
肖老太平静地说:我不但知道你,你们家的人我还都知道。
黄月希忍不住有些好奇:难道说肖奶奶跟我们家有什么来往,我记性不太好,您老还不要介意。
肖老太冷笑了下:不敢,我们可比不上你们黄家,平民老百姓一个。说完,又转向林晓风:他来找你有事?
林晓风点点头:嗯,一些小事,没什么。
肖老太却眼尖,很快看到彼此两人手上都拿着白纸黑字的两张纸,从林晓风手上就抽了出来:这是什么?
林晓风去夺,寥寥几行字却早被精明无比的肖老太看得一字不露。
肖老太抖着手,声音有些颤巍巍地说:晓风,你跟他们签这个?
林晓风不明白肖老太何以这么激动,从她手里拿过那份协议后,轻轻说:嗯,这个我自己会处理,奶奶你不用担心。
肖老太又抢过那份协议,作势要撕,林晓风扑过去要夺,却被黄月希先了一步。
你干什么,这是晓风跟我们家的事,你插什么!黄月希原本心情就差,刚才也是看在尊老让幼的份上尊敬她一把,现在早没了那心情,恢复了本身的调调。
没想到的是,肖老太却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这还轮不到你来管,我跟你们家大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你还穿开档裤呢!
黄月希哪里受过这份委屈,早炸成了响雷,不管三七而是一,也抡起拳头要打,硬被也被吓成一团的林晓风夺了下来。
月希,你冷静点,肖奶奶她也是一时情急,才打了你。
黄月希暴跳如雷:她生什么气,我惹她了吗?我他妈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鸟气,我爸还没打过我呢,她凭什么打我?
林晓风硬是抱着他,向后拖了几步。因为闹得太凶,也渐渐有人群围过来,林晓风怕不好看,想回去劝肖老太离开,不管因什么出手,先走再说,可是刚松手,黄月希又跳过来,又打又踢的,全然不顾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老人。
林晓风正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突然一人抓住黄月希空中乱舞的手,硬是生生掰下来,握在手心里。
黄阿姨?林晓风惊疑未定地回头。
黄月希也转过头去:姑?
我让你来办事,你就这样给我办的?黄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这样不是丢我们黄家的脸吗?人家故意给我们黄家好看,就算给人打了,也绅士一点,人家要打你,该笑着把另一侧也递过去,这样才像个男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黄月希有如吃了一蒙棍子,接着醒了,看看黄箫亚,又看看肖老太,突然笑了,说:是啊,我怎么那么笨,老人家打我是教训我,教我好,合该我感谢才对,冲动个什么劲。
肖老太变了变脸色,看着黄箫亚向她走来,强自镇定了精神,站在原地没有动。
肖老,好久不见。黄箫亚说。之后又看看站在一侧一直为之迷惑不解的林晓风,说:你也在这,还好吧,没吓到你?
林晓风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黄月希也趁机走了过去,站在林晓风身边。
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吧,老人家还这么大火气,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肖老太也佯装着笑了笑:没福气跟你们一样,能吃点滋养的东西修身养性,我老不死的操劳惯了,脾气当然也就没法子改。
可跟小孩子还那样,怕是不好吧?
肖老太哼了一声。
黄箫亚继续说:她还好吧?我听晓风说了。
肖老太继续不说话。
这么多年了,又何必,再说当年我哥也为她死了,就算之后我们黄家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这些年该还的也还了,我们还收养了……黄箫亚故意把声音放低。
肖老太猛然大叫一声:那都是你们该做的,你们黄家永远欠我们林家的。
连林晓风都不禁抖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匆匆滑过,又迅速消失殆尽。他站出来走了一步,说:黄阿姨……
黄箫亚制止了他,只温柔地问他:协议签好了吗?
林晓风略有些失神地点点头:嗯,签好了。
签好了就行了,这样也是为你好。
肖老太冷哼:我会告诉他一切的。
黄箫亚全无惧色:晓风他会明白,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林晓风想插嘴,却发现头脑一片空白。
黄箫亚搂了搂他肩膀,像想放纵什么,说:我和月希先回去了,你在学校好好的,肖老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替阿姨照顾她一下。
林晓风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然后就看见黄月希跟在黄箫亚身后渐行渐远,虽然频频回头,不过一直被黄箫亚紧紧牵着,再深的留恋也只空留在一片寂寞的背影中了。
22
林晓风跟着肖老太去了肖家。老太答应他,晚上会告诉他一切。
一路上,肖巧儿都拉着他的手,林晓风起先总是一次次甩掉,肖巧儿却次次锲而不舍,复又拉上。
林晓风问他:你是不是也知道,为什么瞒着我?
肖巧儿没有说话。
林晓风只是苦笑了一声:你们都瞒着我。
肖巧儿没有看他眼睛里挤出的泪花,冰凉的液体现在对他来说,杀伤力太大,他没想过隐瞒他什么,不过奶奶的一个计策,一个让他得到兄长的方法。他没考虑太多,只是依循着目标去做,可没想到却给林晓风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大概没有人愿意在谎言里活着吧,肖巧儿想。
吃过晚饭,肖老太还是没开口,房间里一直静得吓人,所有人都像具活木偶,连表情都被剥夺了。林晓风终于忍不住,拉住肖老太问:肖奶奶,你就告诉我吧。
肖老太面无表情地甩开了手,只让他在位子上坐着,自己则掏出根烟在抽,烟雾袅绕,很快就模糊了林晓风直视肖老太的那一片视线。他转过了脸,企图揉清自己的眼睛,却没想到越揉越模糊,连水雾都出来了。
过了半晌,肖老太终于开口说,把吸了一半的烟掐灭在放了刚没了底层的水的烟缸,:你真想知道吗,晓风?
林晓风点点头,心里从未有过的清明:想,我想知道一切。
肖老太又沉默了,像在考虑怎么开口,或是怎么说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她突然看着林晓风说:我是你外婆你知道吗?林娟她是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