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你也太照顾我了。"我确实意外,他居然还能想到这个。
"照顾?上了班你就知道了......这叫先甜后苦,先礼后兵,哈哈。"丁晓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拍,"我这个老板脾气不太好,兄弟你以后就多担待吧!"
他说的果然不错,贸易公司工作之繁琐混乱,简直难以想象,加上"丁总"的火爆毛栗脾气,适应得我这个职场新人眼冒金星。
公司外贸内贸都做,一般是丁晓负责找供货商和客户,销售们协助,金额、数量、运费等等基本条件由他们谈好,然后我要跟进做购销合同,并且和对方确认,签字盖章。
财务把货款打给供货商后,我又要协调供货商和客户两方的送货方式、时间、车辆,以及应付客户各种奇怪要求。
客户收到货之后再和我核对数量,没有问题才请财务开发票给客户,等待客户付款。
形象一点说,丁晓带队外出"狩猎",我则要在公司"管家"。
创业阶段生意难做,看着那些货物买入买出,过手花花的可都是钱,一不小心就亏了,对内我得为丁晓把着一道关;对外,那些跟我们合作的老板都是财神爷,不能得罪,下面办事的人更得客客气气对付。
对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应届生来说,这工作压力很大,也有出错的时候,丁晓常常毫不留情面地对我咆哮,但骂完照样把一切交给我。有时我也赌气说,"你真敢把公司让我管,不怕我管砸了?"丁晓往往呵呵一笑,"你是我兄弟,我信得过你"。
好吧,为了他这句"信得过",我几乎天天都绷着脑子里一根弦,再不敢掉链子。奇怪的是,屋漏偏逢夜雨,上班后身体也老犯毛病,咳嗽、发烧,花样不断,把我自己都活活烦死了。
其实,作为老板的丁晓压力比我更大,他不过长我一岁,却担着整个公司运营发展的重任,每天不是飞来飞去找客户谈生意,就是东奔西跑赶场子似的应酬,晚上可能还烟酒声色过通宵,第二天开会、谈判、赶飞机,中间就只能一个泡面裹腹。
虽然我们住同一屋檐下,但三五七天不见一面是常事。
员工还有周末和假期,他没有。
记得有天半夜我起来,发现丁晓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在大厅沙发上熟睡。
一身烟酒气,眉头紧锁。
试图把他架进卧室,刚把他胳膊拉过来搭我肩膀上,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道。
我眯起眼,仔细看了看,终于在他脸侧和脖子上发现一些"可疑痕迹",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唇印了。
手一松,我把他重新甩回沙发。
算了,这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子,死重,力量型的工作不是我长项。
"李老板......您多关照......关照,小弟的生意......"丁晓嘟囔了一句,语气低低的。
我的心脏那块地方像被谁捏了一把,骤然收缩。
丁晓,丁老大,当年在学校里叱咤风云的家伙,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跟人说话?
忍不住再回头看他。
颀长的身躯滚在沙发里,偏偏两条长腿没处放,一条挂在扶手,一条伸直到地上,衬衣扣子解了一半,一副颓废模样。
月光透过飘窗和纱帘,半明半暗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古铜的肤色仿佛被漂白了,衬得下巴上的胡渣格外明显。
我终于叹了口气,回过身,弯腰把他架上,连拖带拽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扶向卧室。
"小......欣......"丁晓的声音似有若无,拂过我耳边。
无论晚上多少感触,白天我们穿上衬衣西服,就得刀枪不入。
近期我最头大的业务,是跟中石化买丙酮。
中石化牌子硬,丁晓花了不少心血才搞掂这个供货商,我必须好好维护。
但跟他们做生意实在麻烦,首先付款得快,其次要保证每个月一定的采购量,还规定只能在每月最后一天完成出货--NND,简直是霸王条款--而我们客户那边目前没有这么大需求,所以每月买来的丙酮只能先找仓库储存。
丙酮这个东西是种溶剂,属于危险品,一定要放在特殊储罐里才能保证安全。丙酮的合同敲定之后离月底已经只剩三天,这意味着我必须在两天内准备好储罐和仓库,以便最后一天按时出货。本市周边储罐非常紧张,我火烧火燎地联系一整天,跑断了腿费尽了口水,才租来一个大储罐,又联系好了仓库,事先谈妥的仓储费用是1元/吨,300立升的储罐再加上进出货装卸费用20元/吨,就是每月9000块租金,价格还算合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低烧,偶尔咳嗽,怎么吃糖梨膏也压不下去。
完成这些事,我交代好前台注意收尾,就扑在床上昏睡了一天。
没想到就这一天,出了大事了!
第二天傍晚我迷迷糊糊回到公司,前台满面春风地过来,递过一份合同:
"仲林,这是仓库的合同,我好不容易赶在丁总上飞机前拿到的,他签字了,你快盖章吧。"
"哦,你放我这儿,我先看看。"
她顿时一怔:
"丁总都签字了......你不是不知道吧,明天出货,今天合同一定得弄好。"
"我知道,你去忙别的吧。"我头疼得厉害,不想多说,直接把合同了拿过来,放在桌上。
前台僵了一会儿,撇撇嘴走开。
这小姑娘和我一直不对盘,虽然她的工作是前台兼文秘,应当算我的助手,但她家里和丁晓有七搭八搭的关系,我也不能不让着她点儿。
打开糖梨膏,边吃边看了两眼合同,一口膏呛住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仓储费用上加了一条小备注,每个月最低800吨入货量,进出费用也从20变成50/吨--就是每个月最低费用要40000元!
这些丙酮一旦找不到买主,光放着就要月亏数万元,再加上我们和中石化有协议,每个月都得采购,也就是说,数字会越来越大......我一额冷汗,丁晓啊丁晓,这种"丧权辱国"的合同你也敢签!
我腾地站起来,扑到前台:
"昨天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已经谈好的条件吗,你看过这份合同没有,这就拿给丁总签?"
前台拉下脸:
"我当然看过,我还打电话去跟他们沟通过的!"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就是这个条件,什么9000块一个月,听都没听过,现在全市仓库紧张到什么程度了,哪都没有这种白菜价的,还说就这么点最后的地方了,我们不要大把人追着要......我可是向丁总汇报过的,他马上就拍板了。"
靠,估计是仓库那边吃定了我们急着放货。
我顾不上再和前台罗唆,冲回办公桌拨通丁晓电话:
"老大!你今天怎么能签这个合同......"
"仲林你听着,我现在来不及细说,总之明天一定要保证出货,中石化这个供应商我就是赔钱也得捏在手里,知道了吗!"
"......明白,但是你让我再努力一下。如果明天上午10点前,我能找到更好的仓库,这里就放弃。"
"呵呵,行,你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丢下电话,我收拾东西立刻出门。MD,从现在到明天,十七八个小时呢,我就不信找不到第二家!
事实证明,我也不需要走到黄河,只要跑遍全城所有仓库就可以了。
老天不负有心人,转机总在看似山穷水尽时出现。
有家小仓库,一直和我们合作得不错,之前我也打过电话联系,因为他们当时没有空余地方只能作罢,但事情就是这么巧,他们仓库里的一批货突然被客户取走,腾出了100吨的空额--幸好我不死心把之前联系过的仓库又都翻了一遍,结果就捡了这个漏儿。
因为是老主顾,手续统统简化,我立刻和中石化那边联系,再给货运公司电话,一边咳嗽一边声嘶力竭地敲定了运货事宜。
上午10点不到,货运公司的车已经开出。
但这事还没完。
这家小仓库地点不太好,主要的问题就是:白天不能进大型槽罐车,只能在早晚交警不上班时候进,或者中午吃饭时候偷着进来。
所以一定要争取时间,卡在中午这个饭点儿把丙酮运到。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午大太阳底下,我跟公司的一个销售一起来盯货,蹲在仓库前面,心里七上八下。
12点了......12点半了......快1点了!
"车,看,车来了!"销售突然跳起来,兴奋地喊。
远方腾起一阵黄尘,真的,真的--确实是我们的槽罐车,丁晓的宝贝丙酮,到了!
我慢慢站起来,哑着声说:
"快......快让他们卸货。"
我们有4车货,仓库要卸近5个小时,我坚持着,亲眼看到丙酮都被安全地放置起来。
好了,终于完事了。
苦笑了一下,我对身边的销售说;
"帮我个忙好吗?"
"天,仲林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送我到最近的医院去,谢谢。"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把手捂在嘴上,"我......我走不动了。"
第七章
"你疯了,为个几万块就要拼命?以后更大更难做的生意有的是,你这条小命够拼几次?"
丁晓回来后,先把我一顿臭骂。
我躺在床上,索性闭上眼睛。
半晌,他似乎叹了口气,接着床沿震动,一只温暖的手掌突然盖上我额头。
"不烧了就好,多休息两,养好身体再上班吧。以后别干傻事,我......公司需要你。"
我睁开眼睛,直直看着他。
丁晓坐在我身边,收回手,居然也用有点无奈的神情看着我,我们对视数秒,他终于慢慢笑了起来:
"仲林,谢谢你。"
不等我回应,他迅速站起来,出去拿了一大袋不知什么东西丢在我的床头柜上:
"以后你别老吃那糖膏了,屁用没有。我给你买了种喷雾,医生推荐的。"
我撑起身来,打开一看:
老天,里面的药够我喷一辈子!
这一场病,倒让我过了几天悠闲日子。
稳住了中石化这个供应商,丁晓的心情似乎也很好,有天晚上还召集以前的兄弟到家里喝酒。
张伟和贾楠都来了,这两位,如今都在外企当白领,人模人样的。
沈帅却迟迟未到。
"他啊,怕是又被麦芽糖黏住了,哈哈,不知得甩多久才出得了门。"张伟没心没肺地笑。
"管他,来了之后先罚三大碗!"贾楠和兄弟们嘻嘻哈哈开始合计着怎么罚沈帅。
我发现,丁晓脸色一沉。
结果,沈帅一到就被灌了个水饱。
酒酣饭饱,老贾他们招呼我打牌,丁晓却拉着沈帅坐到大厅另一侧的沙发去,两人提着酒瓶子你一杯我一杯,也不知聊些什么。
去饮水机取水时,我经过他们身边。
"兄弟,这个女人不对路,你好好想想。"丁晓说。
"......"沈帅似乎长长叹了口气。
"要搁我身上,一个字,滚。"丁晓冷冷一笑,语气强硬,"没有任何人能控制我的生活。"
我哑然失笑,丁老大这个脾气,果然还是一如既往。
问题是那些酒醉的夜晚呢?
天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嘴硬心痛。
第二天早晨,这群酒鬼东倒西歪堆满了客厅,打呵欠打鼾的声音此起彼伏。
闹了一晚我肚子饿得不行,只好下楼去买了些豆浆包子之类,摆在饭桌上大家一起吃。
"还是单身生活好啊......想通宵就通宵,想喝酒有兄弟,想吃饭有包子。"丁晓醒了,第一个坐过来,一脸心满意足。
"那是有仲林给你管家,"张伟抢吃永不落后,"老大,我们可看见过你一个人住时的样子。"
"去死!"丁晓一脚把他踹下饭桌。
等我身体恢复后,丁晓又出差去了。
又开始独自上下班,竟然有点不习惯,那天回到楼下,正要掏钥匙--
"仲林?"
我吃了一惊,这声音是?
转过身,看到不远处停着辆小车,车窗里露出的美丽面庞,正是张欣。
我赶紧走过去:
"大嫂。"
"你现在住这儿?"
"对,老大借了间客房给我。你找他?他出差了......"
她摇了摇头,微笑:
"我不找他,他不在最好,我想上去取点东西。"
打开门,张欣愣了一下。
我跟着进去,看了看大厅,虽然也有点乱,但现在比以前的狗窝状态好多了,不至于吓到她吧?
"这里......你,你收拾过?"
"对,以前老大弄得没法住人。"
"呵,我还以为所有的单身男人都像丁晓呢,"她的表情恢复了自然,"没想到也有会收拾的。"
她在丁晓卧室里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出来时。手上也没见拿着什么东西。
"我走了,谢谢你。"
眼看她真的往门外走去,我一再犹豫,终于还是开口:
"大嫂!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莞尔一笑:
"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去。"
"行,什么事你说。"
"以后别叫我大嫂,叫张欣。"
我们找了个安静的茶座,都无心吃饭,点了壶茶就坐下来。
"其实,仲林是想帮丁晓当说客吧,"张欣收起笑容,开门见山,"不必了,我刚才已经把离婚协议签好字,放在他床头。"
"可是张,张欣,你听我一句,老大真的......非常爱你,他喝高之后都叫你的名字!"
张欣定定地看着我,情绪似乎有些波动。
"算我冒昧,再问你一句,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爱他?"我趁热打铁,急切地说,"这才半年就要离,不觉得太草率吗?"
"是太草率了......"她若有所思。
"对啊,你再考虑考虑......协议书,我们回去先收起来吧?"我有点窃喜。
张欣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喝了口茶,仿佛稳定了情绪:
"草率,是草率在我们结婚时都没想清楚。不错,我确实爱他,我第一次遇见这么......这么激烈的爱情。但是这个婚姻有我最不能容忍的缺陷,我始终没有办法忘记,我们的爱情夹着太多其他东西,就算他真的挺喜欢我吧,你说他喜欢我什么呢?"
她抬起头来,目光澄澈:
"我如果只是个普通女孩,你觉得,他还会娶我吗?"
"......"我还真不敢替丁晓打这个包票。
"而且,结婚之后我才发现他太大男子主义,呵呵,但我是军队里长大的,脾气也不小。我们不断争吵,冷战,我不能改变他,他也不能改变我。我考虑得很清楚了,我们俩,实在不适合做夫妻。有时候我倒希望自己是他的兄弟,这样我们能相处得更好。"大概是把心里话都说了,张欣的情绪完全平静下来,又悠闲地喝了口茶,"其实,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所有物,他这样的个性,大概真的只能和兄弟们呆一辈子了。"
说着,她突然一笑:
"你别替他急,他现在身边女人不断,又能随心所欲地和兄弟在一起,单身生活更适合他。"
丁老大啊,真不是我不帮你,张欣她--头脑太清楚了。
呆了一阵,我正想张嘴,却她轻轻一个手势制止:
"别劝了,我好不容易想通的,你再说,朋友没得做哦。"
我泄气。
数天后,丁晓回来。
我不知道他看到离婚协议书后是什么反应,因为我当时在厨房。只听到"砰"的一声门响,他又出去了,我追下楼,车库里少了他的大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