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仲林你疯了!"
这声音,这力道,只能是丁晓。
我用力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怒道:
"放开我!"
"你小子犯什么混,学会打女人了?还在公司里!"丁晓在我耳边吼。
我早已气急攻心,不顾一切地反吼回去:
"是!我就打了!你放开我我还打她!"
"丁总--你都听见了,他打我,刚才还说要开了我,让我明天不用来了!"前台的哭喊声响起来,"我也跟了您三年了,他说开就开啊......您公司刚开的时候,一个人还没有,我第一个来报的到。我爸还说让你好好照顾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哭。"
丁晓忙回过头去安抚,手一松,我趁机甩开他的钳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居然看到前台已无限委曲地扑到了他怀里。
嘿嘿嘿,我忍不住冷笑起来:
"我算明白了,想要当老板娘的是你吧。"
"你小子今天是不是欠揍!"
丁晓咆哮如雷,再次扑过来轻易把我制服。我被迫趴在墙上,一条手臂被他反扭在身后,断了似的疼。
"跟她道歉!"丁晓沉声说。
我猛地转过头看他,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定定地盯着他高扬的拳头--有种你倒是打下来啊!
对上我的目光,丁晓反而一愣,捏紧的铁拳头,似乎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前台哭得越发大声了。
"不许哭!"丁晓突然回头对前台一声断喝。
烦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老大......老大,仲林禁不起你一拳的,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僵持了好一会儿,张伟的声音终于小心翼翼地响起来。
原先不知躲在哪里的女销售也跑出来,赶紧拉着前台坐到一边,低声劝说。
张伟上前来,陪着笑伸手往我们当中一分,丁晓居然真的放了手。
我一条胳膊已全麻了,软软地垂在身边。
默默看了他一眼,我转身就走。
"站住!"丁晓说话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
"老大,不如我们听仲林解释一下......"
"你当我是老大,就先跟她道歉!"丁晓打断张伟的劝解,"不管什么原因,打女人,MD,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当年打架时怎么没看见你有这能耐?"
丁晓,丁老大。
我心里一片冰凉,我有没有把你当成真正的兄弟,你自己不清楚?
不错,今天我失态了,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她跟了你三年,我跟了你多少年?
嘿,看来,我还真是高估自己了。
再努力再拼命跟着你的脚步,但在你眼里,我仍然是最没用的小弟。
就像当年,大家都可以陪你一起浴血,我却只能去买烟。
在你心里,我到今天还TMD不是个男人!
我霍地回过身来,直直走向仍在抽泣的前台,用尽全身力气低下头去,慢慢地说:
"我--向--你--道--歉--"
喉头一甜,我心知不妙,再不看别人脸色,踉跄往公司门外跑去。
刚扑进电梯里,外面已响起又急又重的脚步声。
我一手捂住嘴巴,一手狂按关门键,眼看电梯门即将合拢,砰的一声巨响,丁晓硬是从两扇门间撞了进来,整个电梯都为之一震!
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大猫似的呼呼喘气。
"把你的手放下来。"他终于开口。
我没料到是这样的要求,一怔,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吞咽动作,然后移开捂在嘴上的手,悄悄握了拳,放在身侧。
丁晓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突然落向我的手,随即一把攫起我的手腕!
我的胳膊完全此刻没有力气和他抗衡,吃痛之下,手指被一一掰开,露出掌心。
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门开,有几个人似乎正要进来,抬眼一看我们,竟然呆住。
丁晓正眼都没有看他们,毫不犹豫地按住了关门键。
电梯终于在一楼停住,我被丁晓拽着手腕,一路拖向车库。
我涨红了脸,却怎么也脱不出他的掌握,看着路人奇异的眼神,真是又气又急:
"丁晓!你到底要我怎么做!道歉我也道了,认栽我也认了,大不了我立刻辞职搬走!"
他听了只是冷哼一声,脚步丝毫不慢,直把我拖到他的大哈雷前:
"上去!"
摩托如同锋利的刀出鞘,怒吼一声冲了出去。
"抱好,我不想半道上给你收尸!"
时速的指针在接近极限的顶端颤抖,风和速度几乎刺痛了我的眼睛--据说根本没有人敢在他发飙时坐他的摩托,我也是第一次。
闭了眼睛,我把头抵在他背上,竭力喊道:
"你要去哪--"
"去医院!"
"我不去!"
"你吐血了!"
"我乐意吐!"
"MD,不去就不去,关我什么事!死不死!"
摩托唰的一声来了个大拐弯,往城郊方向冲去。
目的地,是我们在大学时游过泳的小水库。
但今时不同往日,水库边居然有人看守了:一个村民模样的男人大老远就呼喝起来,企图拦下我们。
"滚!"丁晓压根没理会他的拦阻,笔直向他冲去。
那男人大惊,连滚带爬翻到路边,我们的摩托径直从他身边驰过。
身后,摩托的轰鸣声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叫喊:
"你等着--"
把摩托丢在水库边,丁晓自顾自走到那个黄底黑字的"禁止游泳"牌子前。
我下了车,腿已有点软,当下便坐在草地上。
丁晓的侧影在夕阳的逆光中,仿佛围绕着一圈金边。
如今他自然比当年多了一些历练,多了一点成熟味道,但依稀还能看到那个不可一世少年的影子。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很怪异,我有点心绪不宁,甚至盼着他快说点儿什么。
他却只是走来走去,偶尔踢飞脚边的石头。
"算了......仲林,你小子......有时也TM真够拗的。"半晌,他突然苦笑了一下,"而且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我一时不明白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有点迷惑地看着他。
"我的兄弟里,你最奇怪。沈帅老贾张伟那几个,摔摔打打的我从来不操心,这些家伙皮厚,而且一个个都是人精,绝对知道怎么护着自己,你--"他略顿一顿,"你反而是真敢拼命的,而且绝对会拼到最后一点血用光为止。"
"胡说......"
"嘿,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小子自尊心特强。当年我取笑一句,你就旱鸭子下水,我打架时让你去买烟,你一直记到现在,没错吧?"丁晓自己点起一支烟,眯起眼睛看过来,笑了笑说,"今天你打女人总是事实吧......"
"那是她......"
"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男人就得有个男人的样子,道个歉怎么了?我是你老大,还救过你的命,让你道个歉,这点面子都不给?"
听出来了,丁晓居然是在给我递软话呢。
我嘿的一声别开脸--今天的太阳没打东边下去啊。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继续说:
"我冲你发脾气,是因为......你是我兄弟,是自己人,你真不明白么?"
第十章
"在那边,就是他们两个!"带着郊区口音的叫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回头一看,在路上被丁晓吓走的男人带着另外三个壮小伙子,正气势汹汹地向我们跑来。
"你们干什么的,跑这里来想搞什么?"
四比二,形势对我们不利啊,我忙站起来:
"抱歉抱歉,我们不知道这里现在不能来玩了,我们这就走......"
"想走?刚我叫你们走怎么不走呢,现在可没那么容易了!"仗着人多,那男人态度也强硬起来,看他一脸一身的灰,刚才确实让丁晓吓得不轻,也难怪他要找回这茬。
"不容易吗,那你们想怎么样啊?"
丁晓的声音悠悠地在我身后响起。
"罚钱!"
"对,赔我的衣裳钱,刚才地上滚坏的,还有被你吓的那个......精神受伤!"
这几个男人看来也不是善良之辈,要起钱来,一个个眼睛发亮。
"行,没问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对丁晓递了个眼色,便开始掏钱。
丁晓看着我微微一笑,居然真的不出声了。
"就这点儿?不够!"
那男人紧紧捏着我给的两百块钱,却还是摇头,我叹了口气,索性把兜里的整钱都拿出来。
这时,丁晓把我的手按住了。
我抬头,丁晓仍然微笑地看着我,声音平静:
"兄弟,这里我来处理,你到附近给我买包烟去。"
我呆在那里。
丁老大,一比四,你现在是光杆司令啊,真以为自己还是几年前的打架之王?
"喂,到底给不给......"
那男人一手向我肩膀搭来,半途就被丁晓钳住,干脆利落地一扭一摔,手法之娴熟,不减当年。
看到同伴摔了一跤,另外三个男人和我们的对峙局面立刻崩溃,一起扑了过来。这个时候,差距就看出来了,毕业后"金盘洗手"数年的丁老大竟有些左右支拙。
"还愣着?等我给你烟钱?"
丁晓在百忙之中冲我吼了声,就这一分神,他脸颊立刻狠狠着了一记老拳,连我看着都心里头一抽。
"我靠,找死!"丁晓咆哮着蹬倒对方,再飞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踢得那人连翻带滚了好几圈,另外三个人却同时扑过去,死死扭住他。
我牙一咬,冲入战团:
"老大,这附近没便利店!"
我居然又打架了!
在断过一根肋骨之后,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打架,但没想到,今天我又站到了丁晓旁边,心甘情愿面对急风骤雨般袭来的拳脚。
当那四个男人落荒而逃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我依然觉得不太像真的:
就我,还能帮着老大打胜仗?
"我也有今天!"
丁晓往地上啐了口带着血丝的口水,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嘶",一摸自己肿起老高的脸颊,他顿时倒吸了口气,扯扯身上被撕坏的衣服,又瞪着破皮出血的手臂,抚额长叹:
"这三年花天酒地,可把我给毁了。"
嘿,丁老大耍起宝来还蛮可爱的,我忍住笑,轻轻踢他一脚:
"老大,还是快起来吧,我们得赶紧开车走。万一他们再叫人来,你我可就不止挂这点小彩了。"
他仰起脸,眼睛里满是笑意:
"要我起来啊,行,有个条件。"
"什么?"
"不许辞职,不许搬走!"
哦,他还记着我离开公司时说的话。
我顿时笑不出来了,想了一想,只好说:
"老大,我不辞职,但是......我得搬走。"
"给我个理由?"他挑起眉。
"我......嘿,兄弟归兄弟,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啊,总不能在你家客房里结婚生孩子过一辈子吧?"我脱口而出。
丁晓低哼一声,我有些忐忑,但他已把脸别开,我又看不到表情。
"嘿,我倒忘了这一茬......"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翻身站起,"还是那个娟子?"
我没有回答--叫我说什么?她觉得我没用所以早把我给蹬了?
"好久没听你提起过了,处了这么多年,你小子倒是痴情。"丁晓把我的态度当作默认,背对着我呵呵一笑,跨上了摩托,懒懒地说,"上来吧,要再来人我也打不动了。"
"还是去趟医院吧,你的伤口得上点儿药......"
"不用,死不了。"
回程路上,丁晓依旧把摩托开得风驰电掣。
我默默坐在车后,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十分苦恼。
回到公司,大家看着我们的狼狈模样,无不骇然。
丁晓毫不在意,径直把前台叫进他办公室。
直到接近下班时间,他们才从里面出来,那女孩还抽抽答答的。
"人都在吗,最近业务多,大家工作都比较辛苦,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丁晓宣布,然后转过头看我一眼,"仲林,在老地方定个大包。"
"老大,何亭去了中石化那边,还没回来......"张伟突然说。
"哦,我去接她,等下你们先吃。"丁晓说。
这顿饭吃得比较尴尬,我在身边留着两个空位,丁晓跟何亭却迟迟未到。
同事们或闷声不响猛吃,或私下里低声讲话,但只要我眼光一扫,立刻没了声音。张伟努力讲了几个段子,大家都敷衍地笑。
也许是我过敏,但在这种气氛下,菜夹到嘴里简直味同嚼蜡。
我不知道其他同事对今天下午的事情知道了多少,在我们离开公司的时候,他们又会有什么议论--我突然发现,虽然答应了丁晓不辞职,但要真的恢复正常工作也不容易。
好容易等到包厢门被打开了,我立刻站起来,只见何亭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坐在我旁边;
"啊,不好意思来晚啦,真饿死我了!"
没看见丁晓的影子,我顺手给她盛了碗汤才坐下:
"先喝点热的,丁总呢?"
"他接了个电话,在后头......"话没说完,何亭已经大吃大喝起来。
丁晓终于到了,坐下来后,忙着和大家打招呼、说话、喝酒,饭桌气氛顿时热火起来,看得出来,丁晓仍然着意要安抚前台,不时逗她说话。
饭局结束的时候,丁晓朝我递了个眼神,示意买单。
好了,终于完事了。我有点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回头把身后小沙发上搭的西服拿了起来,在兜里掏钱--
怎么回事,空的?我明明记得下午跟水库村民打架前,已经把钱和钱包都塞回口袋里了,难道还是掉了?
我有点急,一个兜一个兜地掏着。
突然,何亭的声音响起来:
"仲林,那个,这好像是丁总的衣服......你别是连自己衣服都不认识了吧?"
尤其是,她还好心地把我的衣服递了过来--两件衣服,一蓝一灰,差别相当明显。
我的脸一阵发烫,正要谢谢她,张伟偏偏又发现了:
"哈哈,何亭你不知道,仲林喜欢掏老大衣兜,那是有前科的......"
"少说两句!"我咬了咬牙,还嫌公司里谣言不够多?
张伟察言观色,还真没继续说下去。
过了些天,我终于找到房子搬出去,而前台则辞职了。
"我听说,是老大特地跑到那女的家里去解释了一趟,还给她另外介绍了份工作,这才把事情搞定。"张伟偷偷跟我说。
"闲啊你,这个月的帐你做好了?今天这笔款你查过没有?"我面无表情地把单据拍给他。
"还不是托你的福,我们辞了前台小姐,她老爹的关系不能用了,我正跟白痴银行经理较劲呢......"张伟嘟囔着走开。
靠靠靠,都是我的错--可我究竟错在哪儿我真TM不知道!
张伟一走,我就把手上一叠文件狠狠甩在桌上,浑身燥热难当,一口憋闷的气在胸膛里上上下下,硬是压制不住。
糟了,我拉开抽屉抓到喷雾药瓶,连连往嘴里喷了好几下,这才渐渐缓过气来。
闷闷熬到下班,独自回新租的小屋,先进卫生间开了淋浴喷头就是一顿猛冲,随后裹着浴巾走到卧室,摔在床上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