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这个消息不用多时,就会在百姓中传开。
到时京城上下一片混乱,也成就了殷兵占领京城的好机会。
李公公颤巍巍的手拉着君浩然说,老臣知道这样是逾矩了,可老臣到底是看着你们一起长大的,皇上心里苦,您是知道的啊!他纵有千百个不是,你担待着点,去看看他吧!
君浩然点点头,吩咐了身边的东儿几句,便随李公公入宫。
皇上宣他在御花园觐见,路仍是印象中熟识的路,熟悉的仿佛他从未离开。
只是刚刚踏入御花园小圆门的脚步,却似僵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下去了。
泪水不觉间湿了眼角,目光之所及,竟是满院的凤仙花。
静静的御花园默默的凤仙花,他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常常喜欢躲在这里的某个角落不出声,因为外面,有个总喜欢责备他的人在找他。
如今,他长大了,再也躲不进去了,却也没有人再来找他了。
他迷茫的踏入花丛无助的四下乱闯,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他害怕的大叫希望有人发现,又想起这里好象只有他自己,那个担心的到处找他看不到他就不安心的人,早已不在了。
那个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处处护着他的人,也不在了。
那个喜欢追着他走的霸道又温柔的人,也不在了。
他以为一切不曾改变,却不知从前早已不在。
身后传来凄哀的声音问,小然,你来了。
你有多久没来御花园了?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来这里摘凤仙花么?我不停的种,就是希望你来时可以看到。可时我等好久,你就是不来。我知道你怪我,你心里难受,可我没办法,我不能再将你置于险境!
小然,你说,我这是何苦?
小然,你说,在一个王朝末期,做一个昏君,会不会比较幸福?
小然,陪陪我,好么?
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错的是我。君浩然向后靠在那人身上,说,南修,我也是害了你的人。只是你放心,上天入地,火海刀山,无论哪里,我都随着你。
那天的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没有半丝阳光。就是预先知道,即使没有太阳,这一天的皇城,也必定燎亮。
君浩然没想到的是,殿前百官之首的竟不是长兄,而是谢丞相。
那老者悠悠地说,想不到追求了大半辈子地权力,最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可人总是有个底限,底限之上,可以不择手段,底限之下,万不能为。况已有女不肖,只望自己这临终一行,免去女儿罪孽。
南修身穿杏黄色锦绣龙袍,金色丝线绣的龙纹殿前看来异常耀眼,唇角带笑神色怡然,就像他九年前初登基时一样。
离开勤政殿后,他们便进了御花园。那里已经没什么人,宫女太监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李公公还跟着二人,寸步不离。
南修忽然说,小然,我这还有些贡酒,还是去年未央城有名的酿酒之家醉仙居送来的,名叫醉花阴,你应该还没尝过,今日,我们就痛饮了它,可好?
君浩然含笑接酒。
他早令东儿带君麒宣和君家祖传的银枪去西蜀投奔君家分家,也遣散了凤炎王府的一干人等,已是了无牵挂的跟在南修身边,看他从容习字下棋遣返宫人,偶尔觉得,他们不是在为破灭做最后的打算,而是过着那种很久很久以前的悠闲的日子。偶尔也会想起最后离开临潼时的情景,他对戚梓墨说,我已经不能和你走了,我已注定与这破败的王朝共存亡。他与那人一直有缘无份,离开临潼时,就是那些许的缘,也尽了。
南修是家人,和母亲长兄嫂嫂一样的家人,从来不曾改变。他不会再留自己的家人独自在面对痛苦了,很久以前他已经决定,所以他愿意接受应有的结果,愿意随着皇城灭亡。
他们举杯对饮,南修说,小然,你知道么,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与你一起云游四海,将我大越河山看遍,如今,这愿望是没有机会实现了。
君浩然笑笑,道,江山不变,南修若想,来世浩然定当奉陪。
哈哈,江山不变!是啊,江山不变,即便国破,山河仍在,谁家天下,又哪能左右这大好景色?我又何必一味为这破败的王朝哀伤,何不为那将起的盛世欢呼?小然,你的安慰,句句是刀。
南修,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的,可是小然,怎么说我也不是昏君,你这番话,不是找罚?
君浩然微微一愣,随后笑道,臣先干一杯,愿以酒领罪。
领罪。
是罪,还是醉?
当然是醉,醉了好,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
君浩然身子晃了晃,眼前黄色的身影开始模糊,心下好奇着怎么今日醉的这么快,隐约中,耳边却响起那人的声音。
小然,你说的没错,国破山河在,可即使如此,我不甘之心,难休!
只是你不同,你没必要陪我为一个名号殉葬,你本不该!你若真的随我去了,黄泉之下,我怎么向君伯伯交代?我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你,要让你活下去。现在,我想你答应我,活下去,然后,这曾经名为大越的河山,替我去看。
他只觉得大脑昏沉沉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有人抱起他,冰凉的液体落在颈子上,他想起来,身体却好象不是自己的,怎么都起不来。
他听到南修说,小然,你走,走,离开这吃人的牢笼,去到你该去的地方,代我,将这曾经的大越河山看遍!
可他不想走,他想伸手拉住南修的衣角,他想告诉南修,他不走,哪里都不去。
这皇城里有他的全部,皇城没了,他便随他去。 从他第一次登上大殿以臣子的身份向他下跪时,他就决定要与这大越朝共存亡。他想告诉南修,那句城在臣在城破臣亡永远有效,所以他不走,哪里都不去。
但是他没有力气,他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南修在他耳边说,答应我,答应我,这你我拼命守护的河山,替我去看!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他咬着唇,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他摇头,他不想去看,没有父母没有兄嫂没有南修的河山,不是他的河山。
南修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紧紧的抱着,因为下一刻,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不停的说,小然,你答应我,我求你答应我!我求求你答应我!
恍惚中,君浩然听到有人闯进来说,皇上,殷兵快攻进来了,奴才这边,也都准备好了。
他看到南修点头,看到南修抓着他的手说,小然,答应我,我当你答应了我。然后,轻轻地颤抖地一吻,落在他的唇上,他感觉到四周温度的下降,熟悉的味道逐渐的淡去。那明黄色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他一生也够不到的地方。
他记得那人最后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小然,以后你要一个人了。
他记得那人最后转身面对大殿,笑着说,勤政殿,一切在这里开始,一切在这里结束。
那人眼中的泪水,那人眼中的不甘,都在他心底,不必看,一切了然。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觉得自己飘了起来,飘到离母亲离兄长离南修都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待到他有力气回头望向皇城时,那里,火光冲天。他轻轻唤着南修,却再听不到回答。金赤的烈炎中,凤凰不在。
南修,难休,情难休,意难休,于国于家,不甘之心,难休。
南修,难休!
君浩然醒来的时候,四周的景色都不同了。
东儿抱着君麒宣在他身边,两个孩子哭红了眼,见他醒了立刻扑过去,东儿大叫着我以为你不起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要像爹爹和姐姐一样离开我了! 君麒宣话还说不全,只一个劲的唤小叔叔。
君浩然一时不知所措。
他四下看着,拼命的找着什么,却找不到印象中该有的熟悉的东西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
他想要下床却跌倒在地上,小孩被吓呆在一旁,东儿慌忙的扶他起来,他喘着粗气仍是四下看着望着找着,仍是什么也找不到。他咬着唇用尽全力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一片绿 叶衬着粉红。
他手扶着门框,跌坐在地上。
他想起有人问他小然你有多久没来御花园了?我不停的种,就是希望你来时可以看到。我想你在的地方,都种满了凤仙花,那才是你的家。
他想起有人说你答应我,活下去,然后,这曾经名为大越的河山,替我去看。
他想起有人说说,对不起,小然,以后你要一个人了。
他想起漫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座皇城。
他指甲扣进门框,不住的抖。
南修,你是笨蛋!你们都不在,我这满院的凤仙花,又摘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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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穆月修从不喜欢数日子,所以也不 知道究竟过了多少个春秋。他每年都要离家,过了很久又回去。他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地方看到另一个地方。每到一处,便用短剑在隐蔽的地方刻下一个"月"字。别人问起,他便笑着说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老师的遗愿,老师极是疼他,连给他的名字都取了个同样的字,可惜他老人家抱着未完成的遗愿意外逝世,他便为了老师整装行李云游四海,每到一处便将老师的名字刻上,就好象他也来过,而那"月"字正是已故老师的名字。
后来这件事被自家先生知道了,也只是无奈的叹口气,没有责备也没有澄清,于是他更加放任,到后来也不管地方隐蔽与否,高兴了就刻个"月"字,别人只当他与先师情谊深厚,更加佩服起他来,只可怜了他那其实还健在的先生。
穆月修的目的地逐年渐远,很快就延伸到名满天下的未央城,到了未央城,就到了"已故先师"的地盘,他又怎么能不去拜访呢?未央城醉仙居里,穆月修缠着"已故先师"讨酒,指名"醉花阴"。
先生无奈的说,你倒会挑,这醉花阴一年不过出五十坛,每坛都是宫里要的贡酒,我若给了你,怎么向宫里交代?
穆月修立刻笑开,道,原来先生也只是不开窍的,人说只让你出五十就出五十,不会偷着多酿点?就算没有多酿,一坛取一点,给你学生我喝,还怕不够么?
酒怎能随便开封?
我说能就能!
你就不能换别的酒么?
不行。
穆月修态度出奇的坚决。
双方在内室僵持不下,外面的伙计也不敢进来问,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先生见穆月修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那酒,最后只得无奈道,好好好,给你,说出个你一定要这酒的理由我就给你!
穆月修望着他笑的云淡风清,说,那天,他告诉我的,我们喝的,就是这酒。
我们说国破山河在。江山不变,即便国破,山河仍在,谁家天下,又哪能左右这大好景色?这话真的一点不错,你说是不是,先生?
......浩然......
穆月修靠着椅子,闭上双眼。轻唤出的两个字,把一切沉寂跳起。
那日他见到先生,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救南修为什么让他独活。那日先生也是轻唤了声他的名字后便什么也不说。后来东儿告诉他,皇城出事时,是先生和管家带他到这里,到西蜀君家的分家。东儿说大人你的管家原来不是从前的那个管家,他正想问就听有个声音道,表哥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认出谁是谁?那声音如银铃,他立刻就听出是谁。君怜说,如果继续以君怜这个身份在他身边,日后,他一定赶她走,倒不如换个身份,能在不让他担心的情况下常伴他左右。
然后君怜说,表哥我不想走了,我可不可以留下?
他点头,他说如果你愿意。
不久他们接到皇城来的消息,说攻城那日大越国君及其朝臣于殿前纵火自焚,而忠烈王府上下之人也全都以身殉国。
从此天下间不再有君家浩然,只剩穆月修,西蜀邛崃山成月山庄的挂名庄主。
他不担心山庄后继无人,穆麒宣已经年过十六,穆麒欣虽然不过十二却已精灵的很。他也会与他们兄妹二人谈起天下局势,两个孩子也都算先生一手教导出来,就像当初的他。
穆月修对他们说,如今玉家助素渊氏夺天下,不知收敛,锋芒过露,他日素渊家子孙必当灭之。所以日后,不要与玉家人走的太近。他们却答,正因知道玉家将灭,才应更好的把握时机等到时收买人心。那时穆月修便知道,他什么都不必担心了。于是以后的出游更加变本接厉。
终于有一天,他来到位于东南部的未央城。
这坐南修很早就想来但一直没有如愿而来的城市。
直到他离开未央城,先生也没有把醉花阴给他。但等他几个月后回到成月山庄,却发现堂前摆着整整十坛未拆封的醉花阴。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那酒就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眼中闪现的是满圆红色,好象一下又回到十年前,他还在皇宫时。
花落时节,有几个人秘密来到成月山庄。
那天穆月修正在泡茶。
茶叶是产自洞庭君山银针,混以清晨竹页上的露水,用开水冲泡,芽尖朝天,直挺竖立,悬浮杯中,每一芽叶含一水珠,宛如雀舌含珠,又似万笔书天,继而缓缓下沉杯底,三起三落,色、香、味、形方成。
南修还是太子时告诉了他这茶的泡制方法,如今,他终于得以一试,只是喝茶的,就剩下他一个了。
放下茶杯,他瞥见已然入室的素渊兰真。
制止了正欲拦阻的管家和护院,穆月修淡笑起身,请素渊兰真入座。
他不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找来的,也不想知道对方知道他多久了,更不想知道,他们来的理由。
素渊兰真说,这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看来你过的不错,这我就放心了。
怎么会不好?
穆月修不动声色的再为自己斟一杯茶。
他怎么会不好?三年前有个人拉着他的手求他说小然,你要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素渊兰真盯了他好一会儿,道,梓墨病了,很严重。
穆月修闻言手一震,茶杯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不惜抗旨也要拒绝我的指婚,还对我说只想要你,他说如果他娶了别人你会不高兴......他一直都不相信,你死了......事到如今,也许......我现在可以将你托付给他,所以......你......要去看看他么?
穆月修也望着素渊兰真,只觉他眉宇间英气早已不复,更多的,是凄凉。
他慢慢的俯下身,笑着说,有些事,过去了,不能重来。
一片一片拾起茶杯的残骸,穆月修缓缓地舒了口气。
就像这茶杯,碎了便是碎了,怎么补都补不成原来的样子,就算拿去重烧,也不是从前那个杯子了。
他边说边笑,最后笑出了眼泪。
穆月修已死,陛下面前的,是这邛崃山成月山庄的庄主,穆月修。
穆月修不认识戚梓墨,从来不认识。
你当真如此狠心?你当真舍得下?
陛下,不是我狠心,而是我已无心;也不是我舍得下,而是我早已失去。
不是我狠心,而是我已无心;也不是我舍得下,而是我早已失去。
穆月修说完这句话,素渊兰真愣在了当场。
最后素渊兰真摇摇头,离开了成月山庄。
穆月修站在满院花前笑,他与那人有缘无份,因为总有一人不愿去珍惜。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总算放下了。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小小的补充下,根据偶掌握的资料,君山银针始贡于五代,宋、明、清代均为贡茶。清代正式定名为君山银针。
因为这个故事是架空的,所以。。。就么考虑年代哈。。。
终于...偶终于把它打完了啊~~~~~~~~~~~
这个文的原始灵感就是文最后那首诗哈~~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