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修说的豪气十足,当时几岁大的君浩然为此崇拜了他好些天。
如今,南修已经到了不得不靠谢氏才能支撑的地步了么?明明已经守住隐城,明明已经留下兄长在朝,难道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么?君浩然忍不住迷惑,到隐城后没收到过南修一丁点的音讯,南修,你是遇到什么难处,还是心中始终不愿原谅我?
闷闷的叹气,君浩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没出去,留下不明所以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夜深人静时,君浩然才走出房门。
隐城的冬天虽不如京城来得冷,却也不暖,冷飕飕的微风从三天前开始一直没停,君浩然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一个人站在这样的夜里,夜很静,心也跟着静下来,让他慢慢思考。
隐约的听到后方的脚步声,还未回头便已陷入温暖熟悉的怀抱,那人在他耳边轻唤,小然,你在等我么?
我来晚了,你不高兴了么?
小然,你想我么?
还是,你现在想的,都是你的南修大越安献帝?
梓墨,你很高兴么?乖顺的任对方拥自己入怀,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君浩然反问道,要成亲的是皇上,怎么好象最高兴的是你?
我当然高兴。
戚梓墨笑着朝君浩然颈间吹气,丝毫不演示自己的心情。
他成亲了,于你自然就无望了,我为什么不高兴?
那皇上如果不成亲,就要有什么望了么?君浩然眉头立刻皱起来,道,戚梓墨你怀疑我?
小然,我不是有意的,你要明白,他对你太好了,你们又一直在一起,我没有自信......就算小然你的心始终是向我的,我还是害怕,那种心情你懂么?好不容易可以告诉你我爱你,却又要和你分开,你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有自信你不会......不过现在我不怕了,他要成亲了。他再想碰你,就算你不在乎,君家也不会允许,大越太上皇也不会允许。
梓墨,我现在在想一件事。
恩?
怂恿南修成亲的,不会是殷派去的人吧?
啊?
回头瞥见戚梓墨正不知所措,君浩然轻笑道,该不会让我说中了吧,那朝中的谢相,不就是殷的人?
不......不是的!我......不是......梓墨,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不出来话时,特别可爱!话一出口,戚梓墨更是憋的满脸通红,见君浩然笑的越加花枝乱颤,戚梓墨索性捧起爱极的人儿的脸,对着冻的有些发白的唇作势狠狠咬下去,真正落下时却是轻柔至极。
小然,我明天带你去玩好不好?
那我要装病窝在屋子里一天么?
不,我们光明正大的去。
君浩然眼波一转,方才想起戚梓墨这时出现的蹊跷。
哦?呵!也对,我这隐城的护卫,在你戚将军眼里,小菜一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然可以光明正大。
这你可冤枉我了小然,我不是偷偷进来的,我手上还有个叫迟誉的人给的什么文碟呢!可是我送拜帖进来,他们却说你现在不见人。
君浩然想起自己的确一整天窝在屋子里,殷的使者来访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看来下次这一有事就不出屋的习惯要改改了。想了想,又好象哪里不对。
迟誉让你进城?
那是自然!大越皇帝成亲,殷自然也要表示表示,他哪能有不欢迎之礼?拒我于门外,不有失大国气度?
什么大国气度,现在的大越,还能算大国?君浩然忽然觉得窝火,冷冷的反问道。
好小然我们不说这些,明天你想去哪里玩?
我是不会让你借机查探我城中秘密的。
君浩然思索半晌后,眯起眼睛盯着戚梓墨,盯的对方一阵心慌。
什么都瞒不了我的小然,好,我们去别的地方,明天,你决定,可好?
好,有什么不好?
那我可就先走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两军首脑在这里深夜私会,不知道要想些什么的。我还好,要是连累你,那可真是罪过了。
戚梓墨说罢亲昵的在君浩然额角轻轻一吻,恋恋不舍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悄悄离去。
等戚梓墨离开了一段时间后,君浩然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他深深地叹口气,道,
怜儿,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闻声,暗色的走廊后,一名少女款款细步而出,娇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戏谑。
不劳表哥操心。早听说表哥与殷国兵马大元帅之子戚梓墨相交甚好,如今得见,果不其然。
君浩然苦笑,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玲珑心思的表妹到底从别人那里听来多少关于他与戚梓墨的事,但直觉告诉他这女孩与戚梓墨若当面见了,必要水火不容的。
怜儿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君怜立时皱眉,主母只吩咐我周全表哥的安全,你的似事,我还能大叫说不行么?
怜儿若执意不允,表哥又岂能置你于不顾?
君怜眉头皱的更深,道,怎么我从来不知道表哥你其实是个......
是什么?
......谁教你这么和女孩子说话的?
不是谁教的,算......我偷学的......太上皇当初就是这么和菊妃娘娘说话的,他说这样的话女子都喜欢听......有问题么?
君浩然小心的偷瞄到君怜似在隐忍什么,不觉跟着心慌。好象这个很厉害的表妹没有很高兴啊......难道太上皇骗他?
那个......怜儿,梓墨有发现你么?--叉开话题~~
君怜瞥了眼戚梓墨离开的方向,不屑地回答道,除非他也有我给你的那种香。
明天,你想去便去好了,但是我要......
不要跟着我。君浩然抢先一步说道:怜儿帮我做件事,很重要。
我不负责帮你做事,你找别人去。
君浩然再度叹气,怜儿,先生不在,若是还有其他能相信的人,我也不必找你啊。
......什么事?
帮我,送封家书。
那......下不为例哦。
君怜左右权衡,最终点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君浩然开门时,门口一名侍卫已经恭候多时,细问方知果然是迟誉派来告诉他殷国特使的事。
君浩然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心中却是莫名松了口气。
接下来是例行的接待,殷国特使对于自己被怠慢一天的事也未多加置词。事后迟誉好奇的和君浩然提起,说这特使倒是好脾气,来了一天没人理也能安然自若。君浩然强忍着笑点头附和说,殷国特使怎么说也是将军,这点气度都没有怎么可能成为殷王倚重的臣子?说到这里又笑不起来了,没错,戚梓墨是殷王倚重的臣子,而他君浩然是南修的臣,一时的交集也改变不了他们对立的命运。
那么戚梓墨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对他说爱这个字的?
君浩然下意识的摇摇头,他不愿多想这些,因为其中搀杂了太多他不愿想起的事。
那天上午君浩然便以接待来客为由随戚梓墨出了隐城,迟誉等人自然是百般不放心,但见君浩然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作罢。
他们沿着隐城与合图中间的小道骑马闲逛,路上谈起些有趣的事,都尽量让对方开心。
隐城的冬天虽不比京城冷,也不见得如蜀地般温暖,落了叶的树枝光凉风中抖动,君浩然看了忍不住跟着抖了下,惹的戚梓墨大笑。
君浩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京城过冬时,戚梓墨也曾这样笑他,他气的随手在地上抓起团雪朝戚梓墨扔,戚梓墨一边挡一边还是说个不停,回屋子时一身的雪化湿了衣服,害戚梓墨染上风寒,之后他就带着很后悔的心情自告奋勇去照顾戚梓墨,好不容易戚梓墨病好了却还是不吸取教训到了外面继续笑,君浩然那点本来就基础薄弱的懊悔也就很自然的烟消云散,于是越来越大的雪团朝戚梓墨扔去。
如今四下张望,竟不见一点记忆中的纯白。也许一切都去了,再没有那种不掺分毫杂质的东西。他明白,戚梓墨一样明白。此刻如果真的有什么山盟海誓,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君浩然指着前方一棵几人粗的大树问,梓墨,你说,那棵树有多大年龄了?
有上百年了吧。
上百年啊......君浩然喃喃的望着那树,不知想些什么。戚梓墨想了想又说,多久的树,根烂了,还是要倒的。
被推倒和自己倒掉,只是时间不同罢了。
梓墨,你想说什么?君浩然忽然歪着脑袋一脸好奇的样子问。
......小然,我说的是什么,你清楚的。可是梓墨,我不清楚啊。你想告诉我,这树的根烂了么?还是要告诉我,那树要是倒了,我也是推倒它的人之一?
梓墨,你多心了。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的,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故意对我说这些?
君浩然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些什么,戚梓墨却是沉默不语。
僵持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哭喊声。
君浩然眉头微皱,立刻掉转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戚梓墨慌忙跟着勒马,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
没走多远便看到林子里两名大汉正粗暴将一名女子和一个小男孩儿拖开,哭喊的是那女子,小男孩儿死抓着她的衣角,被其中一名大汉用力甩开,摔到一旁的石头上,撞的满头鲜血,引的那女子叫的更加凄厉。
小男孩儿头流出血的刹那,君浩然下意识的紧抓了下缰绳,未经思考,已经奔至人前,翻身下马,扶起那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紧咬着惨白的双唇,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两个大汉。
那两人大概是被君浩然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见君浩然一副书生的柔弱样子,胆子也跟着大起来,二话不说拽着那女子便走。
那女子忙叫公子救命,君浩然这才朝他们看去。
那两个大汉对上君浩然冷冷的眼神不知怎的就一阵莫名的心虚,不等对方发话自顾自的吼道,聪明的就少管闲事!爷爷保证你毫发无伤!
哦?那我要是就管了呢?君浩然冷笑着反问。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一边捋起袖子朝君浩然走一边恶狠狠的说,不听劝的,爷爷我就--就怎么样?两人话没说完,一道人影闯入中间,正是随着君浩然急急赶来的戚梓墨。
这一问声音里掺了些许内力,让人觉得四周树林跟着乱颤,两个大汉这才真的感到害怕,只是嘴上还不愿服输。
老子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话没说完,只见戚梓墨眉头微皱,眨眼间右手持剑而出,凭空一扫后,叫嚣的两人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当场愣住。梓墨,我都不知道,你功夫精进如此之多。
君浩然边说边从怀中掏出块锦布给那小男孩儿包扎。
先不说这,你倒大胆,万一我来晚一步,怎么办?
戚梓墨收起剑,不再理会还在愣场的两人。
怎么办?君浩然冷笑,你是说,你会来晚了?
我说万一--看你的功夫,你若想追,会么?小然!你存心和我过不去!
我有么?
你--语气愈加表露不满,君浩然泛着水光的眸委屈地盯着戚梓墨,盯的他硬是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恩......恩公?一声细细柔柔的呼唤,让斗气中的两人方才想起还有其他人在。
两位恩公,多谢今日......不谢!戚梓墨心中烦躁异常,草草打断那正欲行礼拜谢的女子,对方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君浩然看了眼那女子,将怀中小男孩交给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左臂一阵疼,下一刻已经身在马上,戚梓墨的怀中。他还要抗议些什么,刚仰起头,立刻有两片潮湿稳热压下来覆在唇上,他想挣开,却又被对方的手臂紧紧拥着,动弹不得。
感觉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完全忘了之前地不愉快,君浩然只想知道他们正往什么地方走。仰着的姿势令他难受异常,想反抗又不是戚梓墨的对手,只好不断的挣扎以表示自己十分痛苦。好不容易等到戚梓墨放开自己的唇,君浩然喘了几口气后立刻大叫停下,戚梓墨却是不听他的,把马骑的越来越快,快到君浩然完全来不及看周围情况。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在速度如此之快的马上呆过,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害怕,两只手下意识的抓着戚梓墨横抱着他的手,良久又觉得不妥,戚梓墨一手抱着他一手拉缰绳,这马岂不是骑的危险万分?可如果戚梓墨两只手都拉着缰绳,那他抓谁?内心极度矛盾之下,君浩然无奈的再度仰起小脸,雾蒙蒙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戚梓墨希望他能赶快低头看看然后停下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就在君浩然以为自己这下完了的时候戚梓墨勒马停下。两个人都大口的喘着粗气,只有刚跑的痛快的马儿一副酣畅的样子甩着尾巴就地嚼草。
小然......戚梓墨从背后拥着君浩然,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中,感觉怀中的人儿轻颤,于是搂的更紧。我真想这就把你带走,然后偷偷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样,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君浩然心中一阵酸楚,苦笑道,这样,你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发兵攻打我大越了,是么?
小然,你为什么要发那种誓?为什么要立军令状?你来隐城不是想随我走,而是想与我同归于尽,是不是?
......你是这样想的么?不然还有怎样?
梓墨,我是万万不愿伤你的,真的有一天我不得不兑现那军令状的话,我会......不会有那天的......戚梓墨在他耳边轻轻说,不会有那天的,你还不明白么?殷若执意要取隐城,会因为我对你的私情而宽宏大量的放弃么?我不会伤你,那个人也不会......小然,你被所有人宠着,从前是,现在也是啊。
梓墨......我们走好不好......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你知道我不能。
君浩然咬着下唇,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的站着,很久,直到君浩然觉得冷了,才发现天色都暗了。
我们回去吧,君浩然转过头,笑着提议。
戚梓墨放开他,默默的去牵马,君浩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道,梓墨,你总是急性子,看,你把我的马忘在别处了。现在可怎么办好?
当然是我们骑一匹马回去。戚梓墨把马牵到君浩然身边,抱他坐在马上,理所当然地说。
可这要让别人怎么想我们?
怎么想?你还怕别人怎么想么?戚梓墨苦笑不得地坐到君浩然后面,一手搂着他,一手握缰绳,说,你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这样你就可以如愿的拐我带你离开,是不是?
我们的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君浩然不悦地反问道,他越加气戚梓墨总是提到不该提的。
不要再考验我!
戚梓墨说完长呼出一口气,君浩然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却不再理他。
夕阳被成片的云压的不堪重负,终于下沉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骑马缓行的二人在离隐城城门不远的地方,看着成片明晃晃的火把一点点接近,君浩然挣开戚梓墨的怀抱,跳下马,头也不回往火把中心最亮的地方走去,那里等他的,是迟誉,是隐城的守城将士。
戚梓墨看着君浩然离他越来越远,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然后掉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策马疾迟。
在外面转到天黑方才回去,免不了要被迟誉数落一番,君浩然不止一次的怀疑这隐城之中到底谁更大,为什么每次他都要被个谋士指指点点?想着想着,又开始怀疑迟誉是不是京城中的谁谁谁派来安在他身边的。最后迟誉严肃的提议到,下次要是再和殷的人出去,一定要带侍卫,否则免谈!说是提议,君浩然虽心有不满看着迟誉一脸威逼加恐吓的表情愣是不敢说一个"不"字。
送走戚梓墨,君浩然日子又开始痛苦起来。他方来到时隐城正处于战事之中并且还有四王爷,因此极少有人关心他每天做什么或者应该做什么,如今两军和平相处,放眼隐城他的官又最大,城中各种琐碎便铺天盖地而来了。君浩然从小养尊处优清闲惯了,哪懂这些大小事务?结果迟誉一个白眼之后,他除了每天要看那些山一样高的东西外,还要追加关于隐城关于政务的各种课程。君浩然此刻方才发现先生之好--先生从来不强迫他一定要记住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