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皇叔了。"看了一眼御衣局总管托在手里的大红袍子,付钰书让添福上前接了过来。"请皇叔稍候。"说罢,与添福进了内室。
剪裁精致华美的红色长袍拖曳及地,袍间以金丝绣成的旭日蟠龙蜿蜒盘曲,昭示出真龙天子的身份,更凸显了皇家的威仪。不愧是御衣局的精心制作!
付钰书走了出来,付容抬抬原本半闭著的慵懒的眼皮。"很不错!"他扬眉一笑,毫不吝啬的夸道。"该赏。"
付钰书点头,"传朕旨意,御衣局每人赏银二十两。"
一旁的总管听了,当即喜形於色,再三的叩谢皇恩之後才跟著添福下去领赏。
付钰书转身,打算回内室换下礼服,却不想被付容一把拉住。
"皇叔?"他疑惑的看向付容,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皇上不急著换下,容微臣再替皇上看看是否还有需要修改之处。"付容忽然靠近,付钰书反射性的退开一步。付容倒是笑笑,不甚在意的收回手,一脸认真的仔细检查起来。那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放肆目光让付钰书浑身不自在。
"皇叔......"
"臣听闻皇上前夜去了京城的牡丹阁?"付钰书终於忍不住开口想要打破这种怪异气氛,却被付容抢先打断。"皇上果然长大了呢!"他颇为暧昧的笑道,话中调侃之意甚浓。
"朕......"
"不过,皇上好像受了一场虚惊。"他再度截去了付钰书的话,
付钰书垂首低眉,愧疚不语。
"好在丞相及时赶到,保全了我们皇室的颜面。也幸好是这样,才让皇上免於沦为世人谈笑的笑柄!"话到这里,付容的语气突然一凛:"难道皇上不觉得有愧於先帝,愧於付氏的列祖列宗,愧於朝堂之上那班忠君为国的大臣们吗?!"他的话字字尖刻,句句紧逼,声声夺人。
"皇叔,朕知道错了。"付钰书咬著唇,低头认错。皇叔说的每句话都不错,自己之前的行为确实鲁莽,不知轻重。
收到满意效果,付容收敛了愠意,瞬间恢复一脸淡定的微笑。"虽然臣能理解皇上......现在正是青春旺盛的时候,但是......"付容伸手,随意的替付钰书理了理衣角,这身束腰宽摆的大红礼服真的很适合他。
"这一次,皇上如此不顾自己、不顾社稷安危,实在是让臣等太失望了!如果说为皇上解忧、为万民造福,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粹、死而後己是臣子们对皇上的尽忠,那麽,圣上能够以身律己,珍重自己,珍重社稷,这也是您对臣子的一种体贴。不是吗?"取过紫金帝冠,付容为他捥起长发,戴上。"丞相他为了这件事,可是发了好大脾气呢!这样一来,闹得臣下们都战战兢兢的,公务拉下了不少......"
"朕保证以後再也不会了!"
"有皇上的这句话,臣就放心了。"付容退开,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很好!那麽,今晚还要皇上多加辛苦了。"
"......"
"丞相要的那十遍《史记》......还请皇上努力。"付容瞥了一眼御案,眼中是掩不住的取笑之意。"明日的大婚典礼,希望陛下能够准时出席,不要失了我凤朝的天威才好!"
"......"明白了康王的意思,付钰书的脸立时涨得通红。原来自己被舅舅罚抄一事,宫中已然是人尽皆知的了!
"呵呵,臣先告退了。"付容抑止不住的低笑著。
望著那个潇洒离开的挺拔身影,付钰书不住懊恼。可恶,自己又被取笑了!
塞上香风暗度村,琵琶声响马蹄迟。美人一曲安天下,愧煞貔楸百万兵。和亲自古非长策,谁与朝家共此忧?
天瑞六年,三月十八。在皇宫举行完大礼後,皇帝亲自将远去以乌和亲的凤仪公主送出京城,一送就是百里。京郊的百里亭外,凤辇停了下来。
望著眼前一身鲜红嫁衣的齐瑞公主,付钰书自觉心中惭愧,於是握住她的手,略带忧伤的说:"皇姐,朕有愧於你!但愿你此去,能够平安、幸福。"回头看了一眼迎亲队伍最前方的摩珂,复又道:"九王子虽然有些骄纵,但却是个仁善之人。只要皇姐能够真心以待,朕相信你们必能够夫妻和睦,直到白首。"
"皇上言重了。‘皇姐'一称,齐瑞不敢当。"公主微一欠身,道。
"不,皇姐为了两国和平,甘愿支身远嫁塞外,你为我朝付出了这麽许多,怎麽会当不起朕的一声皇姐?!是朕有愧於你,是凤朝有负於你!"
"皇上无须自责,也不必如此愧疚。"相反的,齐瑞公主柔柔一笑,安慰道:"能为我大凤朝的江山社稷出力,是齐瑞的无尚荣光。齐瑞只叹自己不能生为男儿身,无法再为皇上多做其它。"
"皇姐......"付钰书一阵感动。
"齐瑞心中有一句话一直想对皇上说,却不知当讲不当讲。现在,皇上既然唤了我一声皇姐,那麽就请皇上恕齐瑞不敬之罪,听齐瑞一言!"
"皇姐请说。"
"齐瑞深知皇上为人心地宽厚、仁善、念旧情,这一点与别的皇子不同。但这些对於一个帝王来说,却并不见得是件好事。自古以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齐瑞公主突然跪倒在付钰书的面前,仰首直视,眼中闪动著灼灼光芒。"齐瑞在此大胆恳求,请皇上以社稷为重,舍小爱,成大义!"
"皇姐!"付钰书倒退了一步,一脸的灰白。"朕......"说不出话,只能转过头去,不敢看齐瑞的眼睛。
"不管为的是什麽,皇上就是皇上,您不能舍弃您的身份,您的责任!"
身份、责任......
付钰书身子猛的一僵,摇晃了一下,晕眩欲坠。
"言尽於此,望皇上善作抉断。"齐瑞公主叩道。"齐瑞就此拜别,从此以後,天涯两地,各自珍重了!"
"皇姐......"付钰书喃喃著,含泪目送著齐瑞的凤辇离去。
阳关初唱 往事难忘 琵琶一叠 回首望故国 河山终断肠
远远的,一支凄切哀婉的琵琶曲由风中传来......
"──皇上!"
"不好了,皇上晕过去了!"
迷蒙,
眼前一片迷雾蒙蒙。
付钰书停在原地不敢上前,他害怕......
仿佛有预感,前方会出现什麽,那是自己不想看到的!
所以,不想再往前......
有风。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散了重重迷雾,眼前豁然明朗。
但,他却宁愿什麽也看不见......
"父皇......"
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眼前的俩人仿佛看不见,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自己的父皇,就像野兽一样的压住了身下的少年。
血,好多的血!
鲜红的液体从少年的腕间、身下蜿蜒而下,染红了明黄的龙袍。
被吓住了!
过於弯折的腰、犹如困兽般被紧紧缚住的手,被敞开无情侵犯的私处......
一切的挣扎都无济於事,骄傲被剥夺,尊严被践踏,
少年那空洞、绝望的眼神,都仿若无声的哀嚎,生生的要将人的心撕碎。
"舅舅......"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更不想相信!
"停下来。"
他喊!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叫著、吼著,可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为什麽会这样?!
不,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想要逃开,身体却动不了。
只能看著,看著......
手,
一双纤细、温柔的手覆住了双眼。
"不要看。"
那是母後永远温和婉约的声音。
母後,去阻止父皇,快去阻止他......
声音还是发不出来。
"记住,这是代价!"
什麽代价?!
"所以,永远不能放弃!"
放弃什麽?!
母後,你在说什麽?
为什麽不救他,为什麽不救?!
他快死了,你难道没看到吗?
舅舅就快死掉了!
"钰书,这是代价。
不能放弃,你不能放弃......"
这是代价,代价!
代价,代价,代价,代价,代价......
────不!
"不──"
"皇上,皇上......"添福慌慌忙忙的从外殿跑进来,"皇上怎麽了?"
"没......没事,朕没事。"付钰书苍白著一张脸,瞄了眼殿外尚沈的夜色,"你歇著去吧。"
添福没动,嘟了嘟嘴,说:"还说没事?!您天天晚上这样子的从噩梦里惊醒,眼瞧著身子就一天天消减下来,奴才......呜,奴才心疼啊!"不知为何,自那天在百里亭外为公主送嫁昏倒後,皇帝就开始天天夜里梦魇。"皇上,还是召御医来看看吧!"
知道他是主仆情深,付钰书扯出一抹安抚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朕不会有事的。"
"可是皇上......"
添福还想说,却被付钰书挥手制止了。
"几更天了?"明日还要去泰山祈福,早早就要起程的。
"时辰还早,皇上再睡会儿吧。"添福扶他躺下,"奴才再去打点一下行装,就在外面侍候著。"
"嗯。"付钰书轻轻的阖了眼,不再说话。
天瑞六年五月初八,皇帝出行去泰山祈福禳灾。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西城门出发,忽然一声尖叫:"──有刺客!"
"──有刺客!"
"出了什麽事?"外面乱糟糟的,打杀声一片。付钰书掀开车帘子,自己的车驾早已被侍卫重重包围,保护了起来。
"添福,添福!"他大声唤著。前方一片混乱,除了人还是人,什麽也看不清楚。
"皇上,奴才在这儿。"添福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舅......丞相呢?丞相在哪里?"付钰书焦急的问,"是不是在队伍的後面?"
"皇上......"添福一脸支支吾吾的,"苏丞相一直在队伍的前面开道。"
"什麽!"付钰书一惊。混乱就发生在前方不远处,而舅舅......或许就在里面。
苏涣然指挥著侍卫将那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围了起来,厚厚的人墙将他们与皇驾隔开。冷冷的盯著包围圈中手持白刃的刺客,此刻,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他们靠近钰书,不允许任何人伤到他!不许,绝不允许!
"所有人,格杀勿论!"
苏涣然一声令下,侍卫们立刻蜂涌而上。箭拔弩张的两批人绞杀在一起,场面血腥而残酷。一时间,鲜血四溅,哀嚎不绝。
看得出来这些刺客的武功都不弱,各个勇不可挡,以死相搏,以致死伤了不少侍卫。他们一边厮杀,一边向苏涣然的方向缓慢移动。
苏涣然冷眼旁观著这场杀戮。
"舅舅!"
一声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声音在混乱的人群中乍然响起,苏涣然只觉浑身一阵冰冷。
"不许过来!"看著一脸焦急,惊慌跑来的付钰书,苏涣然朝他叫道,但脚步却不受控制的由向那人走去。
付钰书应声停住。在看到苏涣然的一刹那,原本慌乱失措的心才得以安定下来。所以即使苏涣然的脸色依旧沈郁冰冷,他也完全不在意,放松的舒展了眉头。
就在俩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时,杀机突现,付钰书蓦然变了脸色。一个黑衣刺客从重重包围中杀出,带著致命的雷霆一击出现在苏涣然背後。
"舅舅──"什麽也来不及想,付钰书冲了过去。
"噗"的一声,长剑入体。
"舅舅......"付钰书喃喃著,泪水决堤般的涌出眼眶。
左胸被剑刺中,苏涣然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他一手紧紧护住付钰书,另只一手迅如闪电的抓住刺客握剑的手,在腕间的穴位处使力一掐,迫使对方脱力松手,并抢在刺客反击前,一脚将其踢开。随後跟上的侍卫立刻将这名刺客乱刀斩杀。
"舅舅......"瞪著从自己颊旁刺入苏涣然身体的那柄长剑,豔红的鲜血在胸前漾开,顺著剑身一滴一滴的落下,染红了一身的雪白他。
"什麽时候才能让人不这麽担心呢......"幽幽的叹息在头顶轻轻响起,淡得让人听不真切。
剑身刺入苏涣然的体内,随行的御医怕一时止不了血,不敢冒然拔出,建议先行回宫。付钰书当即取消了去泰山祈福的计划,所有人马即刻折返宫中。
苏涣然躺在床上,由於失血过多,他早就昏了过去。鲜血染红的白袍被宫女剪开,换了下去,看著眼前一脸苍白面色如纸的人,付钰书浑身不住的颤抖。
他,害怕......
紧紧的抓著老御医的袖子,付钰书颤声问:"丞相的伤势,到底如何?"
"皇上请放心,剑身虽然穿透了左胸,看似凶险,但万幸的是并没有伤到心脉,是以不会有生命危险。"老御医回道。转身吩咐人将剪子、纱布、金创药等准备好後,又对付钰书道:"臣现在就要为丞相拔出长剑。为兔血光冲撞了龙气,还请皇上暂行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