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喜欢过。"苏涣然冷冷一笑。那笑容虽然豔丽,却让人感到冰冷无比,那是没有一点真心的讽刺的笑,刺在人心上,比尖刀还要疼。
"你......"被激怒的付容猛然抬手,却在瞄到他雪白纱衣上的隐隐血迹时,停在了半空中。轻喟一声,像是认命般,付容低声道:"御医说过不可有大的动作,你偏偏不听要追出来,这下伤口又裂开了吧?你自己都不心疼了,却偏偏让别人心疼......"而自己,对这个为了别的男人不顾性命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心疼、不舍......
付容自嘲的一笑。真是傻瓜呢!
不理会付容的那些言语,全当他是在废话,苏涣然转身扶著假山往回走。
付容只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便急忙赶了上去搀扶著。
潇潇春雨不歇,打在人心上,密密缠缠,连绵不断。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咳、咳......"偌大的天寿宫里传来几声咳嗽。
"皇上,喝药吧。"添福端著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御医说了,一日三次。"
"放著吧,朕呆会儿再喝。"在宫灯照耀下,付钰书的脸色异常的苍白。窗外,大雨仍在磅礴。
"那可不行,奴才得看著您把药喝了才成。御医说了,皇上淋了雨,风邪入骨,得小心著,不可轻忽。"添福搬出御医的话,说得头头是道。
拿他没办法,付钰书乖乖的喝完了药。
"今儿个是五月初九吧?"付钰书突然问道。
"是的。皇上有什麽事要吩咐奴才去做的吗?"
"不,没有。"摇头,付钰书一脸倦殆的躺回床上。"你下去休息吧。就在外殿侍候,有事朕自会唤你。"
"是!奴才告退。"
白色的花苞渐渐绽放,皎洁的月光冷冷的洒在绽开的花瓣上,折射出一层柔美的玉色光晕,原本不起眼的小花在瞬间变得光华四射,高洁不染,仿佛拥有了一种不属於这个世界般的纯净,美好得令人不忍攀折。
似乎是看得痴了,迷了,付钰书站在冷冷的夜风中,竟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同样,也就没有注意到在藤蔓的另一头,那朵黑色的小花已然完全枯萎,并且将要在下一个瞬间掉落。
"啊嚏!"
响亮的喷嚏把付钰书从刚才的震撼中惊醒。
眼看著枯的那朵就脱开了藤蔓独自坠落,付钰书心中暗叫不好!传说中,两生花真正盛开的时候,枯的那一朵会从藤蔓上自动掉落下来,之後荣的那一朵也会迅速枯萎。想要采到它,就只有在它完全绽放的那一瞬间。否则,就得再等一个三年......
──不能再错过!
付钰书飞身往前扑去,希望能赶在它凋谢前将其摘下。
"──咻!"
白光闪过,高洁的花朵保持著它最美的姿态,被一支银镖钉在了树上。
"砰",付钰书狠狠的摔在地上,压坏了一大片花花草草。
一片黑色衣角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慢慢的抬起头,付钰书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阿宣......叔叔?!"
"阿宣叔叔?"付钰书确认的再唤了一声。
俊逸的脸庞,五官深邃如刀刻一般,线条严厉刚毅,表情冰冷无情,不是他又是谁?多年不见,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麽痕迹。
黑衣的男子不说话,径直走到树边拔出飞镖,将那朵两生花轻巧的托在手心里。月光撒在皎洁如玉的花瓣上,折射出萤萤光芒倒映入那人眼中,一片霜华。
悄悄的回到了寝宫,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
"皇上。"男子轻轻的开口。
"你......怎麽来了?"犹豫了一会儿,付钰书还是开口了。
"觉得时间差不多,我就来了。"男子说,"局,已经布好了。"
"局?!"付钰书一惊,"什麽局?你要做什麽?"
"我要做的,自然是完成小姐的遗愿,帮助皇上顺利亲政,不让任何人再威胁到皇上你!"
"你打算做什麽?"付钰书紧张的问。
"这个......"男子别有深意的看了付钰书一眼,"详细的情形皇上无须知道。一切,我都已安排妥当,皇上只需配合。"
"你在朕不知道的地方实行著一个朕根本不清楚的计划,等到成局时才来告诉朕,要朕配合......你以为朕会答应你吗?"付钰书生气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威严。
"皇上不答应,恐怕并不是因为这个吧?"
付钰书咬了咬唇,不语。
没有追问,男子只是瞥了他一眼。"不管皇上是否同意,配合与否,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去做的。"他淡淡的陈述道。
"你不要逼朕!"
"不是我逼皇上,是皇上自己忘了曾经答应过小姐的事。"男子的声音骤然提高。
"他是朕的舅舅!"狠狠的盯著他,付钰书低低的叫道。
"那又如何?我只知道,皇上要想亲政,他和康王就不能不除。"男子平静的反问。但付钰书并没有错过他冰封的眼中闪过的那抹仇视火焰。
"你还在怪他。"付钰书点出一个事实,"可母後并不是他害死的!她是为了朕......"
"皇上记得就好。"男子忽然咧嘴,唇边浮起讥讽的笑意,"皇上既然知道小姐是因何而死,那就更应该配合我布的局,不是吗?"
"朕......"是的,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可是......
"可是你却想要放弃!在眼看著小姐的多年心愿就要实现的时候,你却想要放弃!皇上扪心自问,你这些年来的作为,是否对得起小姐的一片心血,对得起她以生命为代价的付出?!"男子步步紧逼,句句如针尖锐,让付钰书顿时如遭电击。
"朕......我......我......"他颤抖著,一步一步的往後退,低垂的首一点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母後,母後......
付钰书想起了那个总是一脸温柔凝视著自己的,那个以生命为代价保护自己的温婉女子。
一直以来,母後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在这个吃人不见骨的皇宫中,在这个奢华的大牢笼中活下来......
一个资质平庸的皇子,一个不被皇帝喜爱的孩子,却生为了皇後的独子,这样尊贵却尴尬的身份,意味著自己如果不能走上皇位,那麽,就只有踏入地狱!
可是,母後,你为我做了那麽多,却为什麽从来不曾问过我......从来不曾问我──我究竟需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为我付出?!
母後,我不想的。不想,真的不想......
母後,你可知道,皇儿宁愿死了,也比这样活著的好!
这样一个人,永远的,孤单的,活著......
"皇上,你可知道霖皇子的近况?"男人冷酷的声音传入耳中。
钰霖皇弟?!付钰书猛的抬头。
"据我所知,霖皇子自六年前逃亡到了韩城以後,就在那里潜伏了下来并暗中培植势力,以图後势。皇上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吗?
要斩尽杀绝吗?
付钰书真的不知自己该作何想法。
当年,如果不是舅舅和母後,或许今日亡命天涯的那个就是自己了。对那个皇弟,或多或少的自己心里总觉有所亏欠。这个皇位,本不是自己的......
"而且,听说获罪被贬看守皇陵的皇长子病重不治,已於近日过逝了。"
"什麽?!朕......朕怎麽不知道?为什麽没人告诉过朕?!"
"想必是丞相大人不希望皇上知道吧。"男人冷冷的笑了笑,"皇家最要不得的,就是妇人之仁。"
付钰书心里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朕答应你。"他说。
"......"男人盯著他,没有回应。
"可是,相应的,你也要答应朕一件事作为交换。"他说,眼中突然焕出刀锋般的锐利光芒。
"我知道,是......"
"不是!"男子才开口,就被付钰书打断。"你我都知道,那件事,也是母後的心愿。朕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
38
头昏昏沈沈的像注了铅一样沈重,口干舌燥,全身酸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付钰书勉强撑开眼,床边的宫灯亮得刺人眼。歪了歪脖子,发现添福居然就坐在地上靠著床沿打盹。
"添福,添福......"付钰书开口,从自己喉间发出的声音异常的虚弱,沙哑难听。
"皇上?"听到声音,添福立马醒了过来。看到付钰书睁著眼,红了眼,兴奋的叫道:"皇上,您可算是醒了!您......呜呜,奴才都担心死了!"
付钰书困惑的眨眨眼。自己,这是怎麽了?
"皇上,您从前天晚上开始突然高烧不退,都已经昏迷两天了!整个太医院差点让丞相翻了过来,人人自危。"添福解释说。
"两天?"付钰书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麽严重,不就是受了一点风寒吗?
"不是风寒,御医们诊断说是转成了伤寒。可把人吓坏了!"
"朕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付钰书苍白的笑笑。目光在殿内环视了一周,除了添福,并没有其他人在。
知道他在找什麽,添福努了努嘴,说:"丞相伤还未好,康王强制送他回去休息了。"
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付钰书重又安心的闭上了眼。
在床上躺了几天,身体终於恢复了些,精神也好了。这一天,付钰书下了床,打算到园子里去走动走动。
趁著添福尽心为自己更衣的时候,付钰书问:"这两日皇後怎麽没有来?"皇後是个温婉多情,贤淑体贴的女子,自他们大婚以後,每次自己一有什麽风吹草动的,她都会过来看望,可这次却不知为何一连几天都没见她来过?
"这个......"添福有些支吾。
"怎麽了?是不是......皇後她也病了?"想起那天她陪自己一起淋雨,付钰书不免有些担心。
"不是的,皇上。是丞相大人他......哎呀,就是皇上病著的那两日,皇後前来探望过一次。当时丞相也在,咱们这几个奴才就被他遣了出来。之後没多久皇後就回去了,接下来的几天就都没再出过翔凤宫。"添福犹豫再三,最後还是说了。
刚一听完,付钰书就噌的一下转身,甩开了添福为自己披衣的手,"去翔凤宫!"
"皇上,您等等啊!这袍子......"见喊了几句没喊住,添福抱著袍子就追了出去。
一声"皇上驾到",让原来平静的翔凤宫整个沸腾了起来。
"臣妾恭迎皇上。"陆皇後来到门口接驾,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皇後免礼。"付钰书上前扶起她,然後将一干宫人遣了出去,只留下添福和皇後身边的贴身宫女在内侍候。
"皇上怎麽来了?"命人奉上香茶,陆皇後关切的问道:"不知皇上龙体是否安好?"
"朕已经好多了。"付钰书笑说,"几日不见皇後,朕想念了,便过来看看。"歉疚的又看了她一眼,付钰书轻声道:"舅舅的事......还请皇後不要放在心上。"那天的事,只需大略一想,付钰书便明白舅舅会对皇後说些什麽。大抵是被舅舅责骂了吧?自己的病情之所以会加重,其实根本就不关皇後的事......
"皇上。"陆皇後红了眼,轻轻啜泣。"臣妾明白的。国舅说的不错,是臣妾没有尽到为人妻子的责任,没有照顾好皇上......"
"皇後......"付钰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伸出去的手吊在半空中。左右为难之际,忽见案上摆放著字帖,旁边笔墨砚台一应俱全,遂转了话题问道:"皇後在练字?"
陆皇後悄悄转头拭了泪,"臣妾只是随便练练,让皇上见笑了。"
"皇後不必过谦,朕早就听说你练得一手好字了。"付钰书笑了笑,"拿来给朕看看。"
不知为何,陆皇後忽然面上一红。过去拿起还未练完的字帖,犹豫了一会儿才递过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流离,字体清隽,灵动婉约,果如其人。
付钰书愣了愣,这几句诗他不是看不明白。转头偷瞧了皇後一眼,见她含羞带怯的站在身旁,一股暧昧的气氛在俩人间漫延开来,好不自在。
"这个......咳,不错,不错。"付钰书放下帖子,状似不经意的走开了一步。"皇後,你继续练吧,朕......朕在一旁看著。"
"臣妾遵旨。"看出他的不自在,陆皇後体贴的没有再靠过去,重新在案边坐定。对在旁看著的付钰书微微颔首,提笔一笑。
"皇上,皇上......"恍惚中有谁在推著自己。
"唔......"付钰书疲倦的睁开眼,皇後秀丽的容颜近在眼前。"皇後?"
"皇上累了的话,就到床上睡会儿吧。"陆皇後指了指内寝殿,"臣妾已经让人将床铺好,皇上去休息一下吧。"
"那个......朕不用了。呃,快到晚膳的时辰了吧?朕陪皇後用过膳後就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