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凉情未尽————相忘于江湖

他皱了皱眉，只皱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平静："不吃冷饮也罢，那就回寝室自修吧。"
我放开了他的手，却看到他的腕处多了道淡淡的红印。是我刚才的力道吗？
我征愣了一下。
只是随手一抓，居然会有红印。
拥有这样体质的男生，让我陌生，也让我好奇。
"你说了你请客，不许反悔。"我抹了抹嘴巴，将餐巾纸揉作一团丢在餐盘上。
他点点头："关键问题上，你很有原则。"
我听着别扭，可是也参不透他话里的禅机，而且"吃人的嘴软"，我也不好意思回嘴。

H楼的后面有一片空地，大一金工实习那会儿我常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在那里偷懒。
因为掩映在高楼间，所以并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又遮挡阳光，对当时三伏天金工实习的我来说无疑是块人间圣地。
两个男生当街吃冷饮毕竟很奇怪，于是我们便窝在了这块荫凉地权当乘凉。
坐在花坛的台阶上，我舔着手里的冷饮，很是快意的样子。
安甄买了个杯子，一勺一勺地吃着。
怎么看怎么女里女气的。
我瞅他一眼，又不能明说，于是旁敲侧击："你看，吃冷饮就该这样......"我用力舔了两下手里的冰棍，"这样才够爽。你那样一勺一勺地吃......多没劲。"
安甄低下头舀了口，含在嘴里，抬起头的时候闭着眼睛，估计嘴里的东西化了，才睁开眼睛，看着我："那种叫狼吞虎咽，这个叫细水长流。看过《西游记》没？"
我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吃冰淇淋的样子会这样享受，不禁有些发愣......直到手里有了奶油滑过的感觉才发现自己的冷饮化了，于是连忙去舔手指上的奶油。舔的时候才琢磨起刚才听到的话语，哦，他在变着法的骂我呢，说我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我狠狠瞪他一眼，他因为我的后知后觉而弯了嘴角，唇角有刚才的冷饮留下的痕迹。
我恶作剧心起，突然凑上前，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嘴角，顺带滑过他的嘴唇。
"啪嗒"一声。
我应声低头。就看到原本躺在安甄手里的纸杯已经完全覆在了地上，和水泥地做亲密接触去了。
我拾起杯子，一只杯底形状的冷饮安静地躺在道路上，有些融化的雪糕水在它旁边围成一圈。
"真可惜。"安甄舔了舔那根提前完成任务的木质挖勺，说道。
我看着他的脸，仍是一脸的没有表情。
刚才的事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有些失望，却也说不清楚究竟在希望些什么。
"对不起。"我嗫嚅道。
"没关系，反正你也吃好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下次我再请你吃这个，不，吃两个。"我坐在台阶上，仰着视线逆光看他。
他抬了抬眉毛："两个是吗？我记着了。"

后来，海兵和封远终于知道我和女朋友吹了。
两个尚存一点点人性的家伙决定为我再物色一个女朋友。他们认为，在大学里是人生最青春萌动的时候，如果不交女朋友，那就是说明这个人在"某方面"有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封远就站在寝室的正中央。
海兵两眼"批卡批卡"闪着光地坐在椅子上附和地猛点头。
寝室的前后门大敞着。
于是，一分钟后，楼里凡是没有交过女朋友或目前没有女友的男生纷纷抄起脸盆、拖把向我们寝室攻打过来。
我为保安全退到阳台，看到同样退到阳台的安甄，咧嘴一笑："封老大放气呢，甭理他。"
安甄垂下眼睛，一脸的冷淡："你认为我应该在意他的话吗？"
我愣了愣："什么？"
他捧起手上的书本，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看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也失了继续说话的兴致，于是趴在阳台上等里面的战事结束。
"你还在意过去的女朋友，是吗？"冷不丁地旁边冒出了这么一句。
"呃？"我回头。
他的视线根本没有离开过书本："会这么想也说明你是个......。"
里面突然的脸盆落地声盖住了他的话语，我正待追问，海兵突然将我拉了进去："一鸣，这事可都是因你而起的，你倒好，躲阳台上观战去了，你忍心吗？你对得起我跟封老大吗？"
这大个子就差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声泪俱下了，至于吗？
我重重拍了他一下，看到封老大爬到了自己的领地--上铺--寻求避难，忍不住揶揄道："刚才大放厥词的时候就该想到那些被你坑过的兄弟迟早会来找你报复的。"
经我这么一提醒，众家兄弟又想起了自己女朋友或是喜欢的女孩子一个个都被封远迷得晕头转向的情景来，于是新仇旧恨......
海兵似乎有倒戈的可能，因为海兵进大学后第一个看上的女孩子就是封老大进大学后的第5任女朋友。气得海兵一周没理封远。最后封远称被那女孩甩了，才消除了两人之间的冷战。
我继续坐山观虎斗，眼角余光却扫到一个人影消失在了门口。
我回头，阳台上早没了安甄的身影。一伙人闹累了，于是嚷嚷着让封远做东去大排档喝啤酒。
我本来不想去，封远和海兵拉开架势一边一个架着我去了大排档。
大排档位于学校北门，借了门面，也算是个大排档性质的小餐馆。
一伙十来个男生将桌椅拼了起来，凑成一大桌，要了一格子啤酒，准备"吭"酒。
一来二去地闹腾下，众人干掉了两格子啤酒，不胜酒力的已经趴在桌上了。不知谁谈到了女人，于是一桌子光棍们炸开了锅。
我站在椅子上拍桌子："看看你们一个个，真没用！女人算什么？孔子他老人家说了，‘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呵呵......女人如蔽履，兄弟如手足......"
封远是现场唯一一个没有喝醉的人，他没有女人的烦恼，于是他成了众矢之的。他坐我左手边，我转身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他妈的，真不爽！就你一人暗爽的吧......"
他用左手支着自己的脸颊，看着我，然后挑了半边眉毛，道："子非鱼，安知鱼之所想？"
我愣了愣，突然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拉着封远朝外跑，一边跑一边问道："你听听！你听听......这首什么歌来着？"
隔了几个小店是家音像出租店，此刻正在放着一首英文歌。
站在夜色里，风一吹，清醒不少。我站在音像店门口，听着里面缓缓流出的音符，思绪仿佛又拉回了那天在J楼楼顶的情景。
是这首歌吧。
那天，在风声里，微微飘过来的歌声。
"Because I Love you。"封远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道。
"什么？"我回头。
"歌名，《Because I Love you》。"封远看着音像店里的喇叭出神。
"噢。"原来是这个名字。我点点头。"我告诉安甄去。"
"为什么是安甄？"封远突然大声问道。
我吓了一跳，酒醒了一大半："封老大......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大概是喝醉了。走吧，回去了。"封远的背影没来由地让我觉得孤单。
是我的错觉......而已吧......

第03章

第三章--路边摊
前两天，一住"新世纪"的小学妹跟我说，他们寝室楼门口一到晚上就有很多路边摊推出来卖，什么好东西都有，又便宜又好吃。
这几天刚考完试，正在无所事事之中。我想着一寝室四哥们大家也去穷开心一下，于是在某天四人都在寝室的晚上，我提出了这个建议。
原以为安甄会因为学习一类的借口而拒绝，没想到，他竟然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了。
我揣了自行车钥匙走到门口，突然有人手机铃声大作，海兵在后面嚷嚷道："娜娜找我呢。"
我回头，目露凶光，龇牙咧嘴道："要兄弟还是要情人？"
"兄弟要紧......"海兵走过来，嬉皮笑脸地将猪爪搭在我肩上，然后人突然一闪，尾音拖过："情人更要紧！"
我站在门口抡拳头。
"那个......"封远的声音响起。
"什么，你也想要异性没人性？！"我回头，基本处于暴走状态。
"我是想问，什么时候出发？我饿了。"封远状似小媳妇般缩到墙角，可怜兮兮地问道。
我眉开眼笑，走到封远身边，摸摸他头发："乖，哥不凶你。"
一抬头，看到安甄抱胸站在落地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等久了吧，走，我载你。"安甄没有自行车。
封远嘟囔了一声："我自行车借给隔壁陈大鹏载女朋友了。"
"那......别骑车，走着去得了。"我把自行车钥匙扔到了桌上。
安甄和封远两人互望了一眼，没说话，跟在我身后出了寝室。

"安甄，你住安徽没吃过这玩意吧，这叫臭豆腐......闻闻臭，吃吃香。"我蘸好了酱送到安甄面前，他嘴角抽搐了半天也没勇气去咬，于是退开两步，封远嘴一张，一口吞了下去，因为太烫的缘故，张嘴哈着气。
我臭他："这可是在‘新世纪'门口，给你那群小学妹们看到了你这副尊容，也不怕你的形象扫地。"
他推了推眼镜，镶黑框的眼镜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此人稳重可靠的假相："乌漆抹黑的，谁认得谁啊！"
安甄买了串鱿鱼串吃，长长的触角一半露在外边，一半在他嘴里。他吃得挺开心。
我问他："这鱿鱼串好吃不？"
"味道蛮好。"他讲了句上海话。
"我也尝尝。"我凑过去将他刚才咬了一半的鱿鱼块整个扯了下来。
他低着头站在路灯下，薄薄的浏海遮着他的眼睛。
"烤得太焦，油水不足......而且味道也太淡......"我评论道。
冷不丁被封远重重地拍了记脑门："那有卖鸡心，去买个几串来尝尝。"
我依言走了开去。
回来的时候，手里举了三串鸡心，三串羊肉串。
封远和安甄并排站在路灯下。
封远的表情很奇怪，看到我走近，从我手上接过了一串鸡心，然后咬了口，嚼了几下，吐在地上："心太苦了，真不好吃。"
又递还给我，抬着头，看了看天："今晚天气不错，明天是个好天气。我回去打个电话给文婷，约她明天出去玩......你们自便。"
说着话，朝我挥了挥手，径自离开了。
我有些发愣，举了两手的烧烤。
看看安甄。
他仍是面无表情，终于吃完了整根在我认为非常难吃的鱿鱼串。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封远说，不知道你那心味道怎么样。"他擦着手。
"我也还没尝过，不过看封老大的表情，应该很难吃吧......"我把一串鸡心递给他，"你也尝尝，难吃就吐了吧。"
安甄接过，吃了口，微蹙着眉，接着是第二口......
"真的很难吃？"我问道，心想如果难吃就不吃了。
"没有，挺好的。"他吃完了整根，然后看我手里，"全给我，可以吗？"
"没问题，你拿去吧。"我还是比较相信封老大的口味。
后面的夜市就只剩下我和安甄两个人逛了。
这在几个星期前似乎还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在此情此景下，似乎相当和谐。
他问我："你去过黄山吗？"
我摇摇头。长这么大，20好几的人了，除了苏州和杭州，我就再没离开过上海了。
他说，黄山很美，下次有机会一起去吧。
有J楼楼顶美吗？
我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是我看到过的极限。
双眼甚至微微弯成了月牙。
借着昏暗的灯光，在他的眼里投进了两颗小小的亮光。
"你长得很好看。"我告诉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背影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有。在老家，男孩子小时候都要被当成女孩子养大。小时候我穿裙子，还有男孩子为了我打架。十多岁的时候，我跟女孩子玩，男孩子就起哄嘲笑我，后来女孩子也疏远我。我怕和人接触，于是一个人闷在家里读书。家里人见我一心读书，只认为是好事，也就没说什么。"
"难怪......"我嘟囔了一句。
他侧着头，看我，眼里是询问的表情。
我摆摆手："没什么，只不过，你应该多和人接触接触，不然别人会以为你很难相处的。"
"你呢？你怎么认为？"他直视着我，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我？我......"我想了想，"我不知道......不过，跟你在一起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还有，你很让人安心......"
我细数着这几个星期来的感受。
"是吗？"他朝前走了两步，回头，黑暗里，看不出表情。"我也这么觉得。"
你怎么觉得？觉得我的话正确？还是觉得和我在一起的感受与我相同？还是......
我觉得嘴唇很干，于是舔了舔，是咸咸的味道。
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最终放弃了追问。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似乎自己站在了某个很危险的悬崖边，面前是万丈深渊，我该前进还是后退？或者原地站定？
晚风吹来，拂起安甄头顶薄薄的发丝，有些偏长，于是散在嘴角，光影婆娑里，是种诱惑的信号吗？
............

第04章

第四章--毕业前夕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大学四年就这样在近乎浑浑噩噩中悄然流逝。
等我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这段人生中最光辉的岁月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为这片土地做最后的告别辞，也学不来女生的挥泪惜别，于是一个人跑到J楼的楼顶抽香烟。
浑然不觉间抽掉了一包"中华"，左脸颊一冰，回神，看到安甄递了罐冰啤酒给我。
接过啤酒，打开拉环，喝了口，一肚子的烟酒，毒气攻心。
"看来我有做‘艺术家'的资格，又是烟又是酒的，没差蓄着胡子满大街晃了。"我自我解嘲。
"是‘愤青'吧。"安甄取笑道。
"你毕业论文进展如何？"我随口问道。
"还行，写了一半，进展顺利。你呢？"他坐到我身边，也开了罐啤酒。
"凑合呗。"
"工作找得怎么样？"
"有家单位让我去签了，估计就这样了。你直研......封老大去英国......海兵这老小子，居然针眼大的胆子愣是给他爸弄进了海军部......呵呵......大家各自都有了着落......"我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余光瞟了我一眼，又转向远处："做什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我伸手指碰了碰他的脸，他的身体明显一僵："真好，现在这样用手指碰到你觉得很真实，毕了业，大家各奔东西，就会慢慢遗忘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吧......"
"不会。"他小声说道。
"什么？"我凑过去。
"记得那天晚上在J楼楼顶听到的那首歌吗？"他喝光了整罐的啤酒，又拿过了我手里的，就着开口又灌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