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愿停步,清明这个跟屁虫,又蠢又笨,又是屋里那个死人的儿子,他一点都不想再看见那个家的任何人,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踏着深深浅浅的雪,往前走。
"师兄--不要走啊......"是清明的哭喊声。
"师兄......不要丢下我......"是清明的哀求声。
"师兄........"........清明.......
".........师......兄........".......清.....明...........
走吧离开吧,他对自己说,丢下那个讨厌鬼,从此你就自由了,没有恩仇,没有束缚,没有内疚,所以,不要停,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师父的功夫与医术齐名,却只把功夫教给他一个,也只把医术教给清明,所以,惊蛰知道清明绝对不可能追到他,饶是如此,他还是花了最大的力气,用最上乘的轻功向前飞奔。
终于,他自由了。
父母,师父,济世庐,还有......清明,统统抛诸脑后!
从今天起,你重生了!他对自己说。
翻过三两座山,渡过两三条河,挥别老艄公,一转身,已是人在江湖。
而所谓的重生,原来不过是不停的杀戮,为了生存,为了名利,为了复仇,为了防止复仇,都要杀人,他以为躲在血雾里能麻木起来,回忆却总在梦中辗转骚扰。
前事历历,故人依依。
合上眼是桃花源记,鸡犬阡陌,睁开却是风声鹤唳,你死我活。
于是他知道他错了。
为什么不珍惜呢,师父的慈爱并非敷衍,清明的爱慕更是真挚,何曾不快乐?
悔不该计较往事,悔不该一走了之。
"千丝万缕",这致命的毒药,夺走了他的生机,却给了他借口,回去的借口。
于是他,放弃各地名医,换了一匹又一匹良驹,日夜兼程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他想过无数次,清明会恨他入骨,会见面不识,会袖手旁观,可清明还是像从前那样,叫他师兄,为他治病,给他安慰,对他笑,生他的气。
--只是,不再依赖他了。
清明现在依赖着的是别人。
你只道自己是浪子回头心不变,却不知人家是等闲忘却故人脸,妄自痴情了一场,原来只是自我安慰的独角戏,谁教你离开了十年呢!
待到惊蛰自觉时,早已泪流满面。
五、意迟迟
胡思乱想了半天,不觉日影西斜,暮烟四合,惊蛰唯有收拾了心情,往来路去。
门内传来清明教训阿牛的声音:
"师兄还没回来呢!敢给我偷吃?!等不了就滚回你家吃去!"
惊蛰心中一苦,如此生猛的清明,久违了多少年了?
推门进去,迎面是阿牛讪讪的脸,四目相对,看到的都是妒忌。
清明急急忙忙迎过来,口和手都不停地照料。
师兄你怎么一声不响走出去了?
你的病还没好呢,外面那么冷!
你看你脸都冻僵了,以后不要乱跑了......
--不是不温暖的,所以才贪恋。
饭后,阿牛依旧是收拾了碗筷消失在门外,清明端来汤药,惊蛰把碗搁在嘴边,问:
"阿牛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哈哈!他这笨蛋啊!原来是山上的猎户呢,居然掉进自己挖的陷阱里了,幸好我路过把他救了,他的腿也没有以前灵便了,只好在我这里帮忙采药打杂咯......你怎么还不喝药?都要凉了!"
惊蛰喝了一口,又问:"他来这里多少年了?"
"呃.....算起来都有七年了,呵呵,幸好有他呢,不然我一个人都不知道怎样打理这许多事情!"
惊蛰一皱眉头,仰头把药全喝了。
清明收了碗正要出门,惊蛰上前两步,执住他的手,
"清明......"
"啊?有事?"清明抬头问道。
"我......"--我好想你!
"我...我去看药谱了,师兄你早点休息!"
清明挣开师兄的手,急急走了出去。
"千丝万缕"再度降临,但这次惊蛰并未能借着痛苦入睡,种种念头反而随着痛楚变得更加清晰。好不容易挨过了毒性的肆虐,惊蛰擦掉冷汗从炕上跳下来,信步走了出门。
月牙映着积雪,清明的窗前烛火摇曳,而阿牛,静静坐在一丈开外的石凳上,凝望窗上的人影。
惊蛰走到他身边,用同样的眼神看窗上的人影。
"你来做什么?"阿牛问,语带不善。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他示威似的对他微笑了起来。
"哼!"阿牛重重地嗤了一声。
"阿牛?你又在那里折腾什么!快去睡,明天还要去采药呢!"清明在房间里喊出来。
"好,你也早点睡,别累着了!"阿牛向惊蛰得意一笑,带着胜利离开了。
惊蛰坐在阿牛的位置上,看见窗上的人影站了起来,往外移了几步,清明开门出来了。
"阿牛,你怎么还不......师兄?"
"很意外?"惊蛰坐在原处浅浅地笑。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清明没有说下去,迟疑地向惊蛰走了过去。
隔着三尺的距离,两人对望了很久,最后是惊蛰站起来,说:
"清明,我好想你!"
"......."
"清明,我好想你!"惊蛰固执地说,踏出一步,把眼前的人用力收进怀里。
胸前一紧,清明双手抓紧了他的前襟,把头埋在里面压抑地呜咽。
如果能就此一夜白头就好了!惊蛰心酸地想。
寒意侵身,惊蛰忍无可忍,问:"你哭够了没有?!"
也不等回答,一屈身,把清明横抱起来,往房里走。
夜晚总是如此不可捉摸,黑暗中谁对谁许了海誓山盟,谁对谁说了天长地久,大梦觉醒之后,却又恍恍忽忽,无从考究。
六、都是错
日升日落,日升日落,三四天就这样过去了。
其实也没多大改变,惊蛰还是闲闲地养病床上,清明按时送来汤药,惊蛰喝完,把碗丢到一边,拉住大夫的手不肯放。
"放开,我还要去研究药谱呢!"清明竖起眉,很凶恶地说。
"嘿嘿,别管那个了,反正拖一两天不碍事。"惊蛰笑得无聊,干脆掀起棉被往清明伸手一扑,整个儿裹住了往床上拖。
"疯子,放开我!明天是最后一剂了!出了错怎么办?!"清明又气又恼,胡乱挣扎。
"呵呵,就因为明天是最后一剂,才要多享受今天啊!"惊蛰三两下收拾了他,脸上露出饿狼的奸笑。
门咯吱一声开了条缝,又迅速合上了,床上的两人听到了也不想去理会。
这两天阿牛来得很少了。
磨磨蹭蹭,又过了一日。
清明起得很早,因为要熬药,据说程序异常复杂,差池不得。惊蛰打发了半天时光还不见人来,正要出去抓人,清明端着药进来了。
"师兄,喝吧!"
"嗯....."惊蛰抢过药碗,一口气喝完,抬头发现清明正睁大了眼睛望他,望得近乎是贪婪了。
"怎么了?"他问。
"没事。"清明摇摇头,泪花四溅。
"清明,怎么了??"他抓住他双手,紧张地问。
"师兄,记得我爹说过的话吗?"
"呃?"
"......家父遗训,不得收治不仁者...师兄......我没有按药谱给你配药,对不起!"清明浑身不住地颤抖,哭成了泪人。
"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惊蛰笑了起来,扳过清明肩头道:
"不按药谱治也没关系,反正这个药谱是我随便捡来骗你的,那种毒根本无药可解!"
"什么?!"清明一惊。
"我想反正都活不了啦,不如回来骗你一点同情心也好,不然我不会瞑目的。"惊蛰凄凉地说。
".......师兄......"清明出神地望着他,低声说:
"可是,我在药里放了另外的毒药,再过半个时辰你就要毒发身亡了。"
"?!"惊蛰震惊地看着清明,道:"有这必要吗?反正我都死定了......"
"师兄,你为了报仇而气死了我爹,我也要为我爹报仇啊......"清明擦干眼泪,冷冷笑着说。
多么相似的笑容!惊蛰不敢置信地摇头,为什么还要这样报复我!
"你就不肯原谅我吗?我都要死了......."他痛苦地抓住清明问。
"你有原谅我爹吗?你没有,所以,我也不能原谅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