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海蓝————影喑

　　比照片上略长的头发和半圆的黑框眼镜很好地阻挡了人们的视线。暴露出的所剩无几的脸庞已褪去了孩童特有的圆润，带著少年的青涩。紧抿的薄唇显现著主人倔强的性格，略显苍白的手指状丝无聊地随意抓著窗帘。
　　很想看那双猫一样的眼，要是伸手把他的眼睛摘掉，会不会被踢出去？试试再说。忽略结果的杉山檠把手伸向少年的眼镜。在要接触到的那一刹那，少年向後缩了一下，使自己完全隐於那片蓝色之中。杉山檠不知想到了什麽，收回了手。
　　杉山檠露出了一向使医院的护士小姐尖叫的俊朗笑容，对少年说："初次见面，我是杉山檠。我知道你是秦澜。秦少爷，随时准备攻击别人可是不好的习惯呢。"他停了一下，笑容变得充满讽刺，继续说道："还是说，自从你的樗哥哥死後，你就没有人教育了。真像一只没有教养的小野猫。旁人稍一触及就竖起全身的毛，张牙舞爪准备攻击，却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看来你的樗哥哥教育失败，他也不怎麽样嘛......"
　　本以为就算不发火也会多少有点表示的少年没有任何反应，杉山檠微微有些诧异。刚才他要接触少年时，少年的身体明显处於戒备状态，随时可能出手。没有想到秦澜会有武术底子。不过这也证明其实他对外界是可以正确反应的。不过从窗帘增多的褶皱看，还是有些收获的。那麽就继续吧。
　　"你记不记得魏澦？就是你高中的日语老师，他是我哥哥。奇怪吧，我们不同姓。那个家夥在念完医学院後突然宣布不继承家业，连姓氏杉山都抛弃，改成父姓去了中国。不就是因为不想娶母亲大人安排的女子嘛，还说什麽想过自由的生活。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成为继承人了，也省得我多费手脚。兄弟两个真的很麻烦，你的樗哥哥死了，你也不是只有伤心吧。你现在可是成为了长子呢。"
　　少年似乎仍然没什麽反应，奇怪，他应该很讨厌兄弟阋墙这一戏码才对，而且他後面说得很难听，不应该没反应啊。正疑惑间，却见蓝色窗帘上皱褶又添几分，杉山檠总算舒一口气，觉得有些成果。
接下来又如何呢？这样好了。杉山檠似乎想出什麽好主意，笑得贼兮兮的。
　 "秦澜，我决定给予你特权，明日起带你四处走走，开放性的环境或许更加有助於你回忆过去，可能可以让你自我放松，不过说不定也会更紧张呢。好了，明日九时，我来接你。此次会面非常愉快，期待明日的约会......"留下一阵令人厌恶的笑声，杉山檠得意洋洋地离去了。
　　阳台上的少年，似乎更加後缩了，只看见蓝色的帘幕起起浮浮，兀自摇摆。光芒万丈的太阳依然毫不怜惜地送出光与热，天地间充满光明。而被层层的蓝包围的少年，看见了什麽，又在想什麽呢？
　　一片红叶，自窗外的枫树上缓缓落下。左右徘徊......飘飘荡荡......
*　　　　 *　　　　　*
　　是夜，私立杉山医院，院长办公室
　　杉山檠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厚厚的卷宗。回想日间与秦澜的第一次交锋，杉山檠得出结论，如若不是真的有问题就是在装病。（喑：杉山少爷，您的结论还真......高明。这个任谁都知道吧。）就算真的有病，也不像是自闭症，倒有可能是由於创伤记忆所引起的神经分裂。
　　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症之病情很独特，大部分病患有曲解之想法、幻觉、和正常情绪感受能力降低的情形。
　　1.正病征：幻听、妄想、联想松弛、幻觉、混乱的言语。2.负病征：表情平淡、不语、或无意志力、情感障碍、自我意识障碍、意志力障碍、人际关系障碍、精神动作行为障碍。
　　精神分裂症症状之一是丧失感受正常情绪之能力，或对事物喜悦之能力；在日常生活中减少积极性；对一般性之活动会逃避。
虽然与秦澜的状况部分吻合，但是他经过了游戏治疗、行为疗法、感觉统合治疗、音乐治疗、艺术治疗等多种治疗都没有效果。据病历记载也服用了诸如*单胺氧化酵素抑制剂（MAO inhibitor）─包括 Marplan、Nardil、Parnate（用於治疗忧郁），*锂（常用於治疗躁郁症的情绪稳定剂），* 可致律（Clozaril）（用於治疗精神分裂症）等多种药物，但是好像都没有什麽作用。
　　而且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还是有疑点......算了，在以後的接触中再慢慢发现吧。
　　合上卷宗，杉山檠起身，推开窗。勉强可以看出蓝色的天空上挂著并不明亮的星子，躲躲闪闪地履行著职责。即使面对著无法算得上美丽的景象，杉山檠的心情依然很好，或许因为他找到好玩的东西了。
　　秋天的夜晚罕见的没有凉风习习，已经没有叶子的树孤独地挺立，尚未褪尽繁华的树木也茫然地杵在那儿，呆呆地望著，远方无穷虚空。
第七章
　　翌日，多云。
　　太阳得意地在如同被耕坏的田地一般的云朵里窜来窜去，就像一个被宠坏的无目的的孩子。十一月的阳光已经丧失了那种热情四射的活力，空气中弥漫著冬之将近的气息。在破碎的蓝色中躲躲藏藏的，已不仅是骄傲的太阳。
　　被杉山檠硬拖离北山杉疗养院的秦澜面无表情地跟在男人身後，似乎完全无视於耳边的噪音。
　 "秦澜、澜、小澜、澜儿......用哪个好呢？决定了，我叫你小澜好了。不错吧。"杉山檠自作主张的做了决定。
　　一直对他的话没什麽反应的秦澜微微皱眉，细小的变化却没有逃过比狐狸还狡猾的某人的眼，只见那个家夥马上露出了欠扁的笑脸。
　 "我说小澜啊，你是不是不满意我对你的称呼啊，那就跟我说啊，我可以考虑换一个的。还是说......我在你心目中已经和你那聪明绝顶天下第一的樗哥哥等同了呢？看来他还真可怜呢，没死几年，就被亲爱的弟弟抛弃了呀。这倒证明了我的魅力是天下无敌的。"他停了一下，得意地发现身边少年的身子微微颤抖。
　　杉山檠又带著更加讨厌的笑容继续说："或者，你给我一点表示，我就考虑不叫你小澜。而且，今天你不会再从我这个讨厌的人这里听到你樗哥哥的名字。怎麽样？点头吧。"
　　空气停了下来，只有偶尔划下的叶子发出无言的尖叫。
　　似乎隔了很久，杉山檠满意的看见少年轻轻地点头。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我决定还是叫你小澜，不过不用担心，你今天不会再听到我提起你哥哥了。那个可怜的家夥，果然被丢弃了呢。没有用途，就是这样了。"杉山檠换上了轻快的语调继续说道："我们愉快的旅途正式开始。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取得你父母和疗养院的同意，在未来的三年里，你将与我一起生活。当然，如果你的病好了，或者我决定放弃你这个个案，就可以结束。"
　　话音刚落，杉山檠高兴地发现少年的脸似乎更白了几分。飞过的风却看见少年藏於身後的苍白的手指上留下了比枫还豔的深深的破碎的痕迹。风儿轻轻抚过，叹口气，离去了。太阳依然兴致勃勃地在云里钻来钻去。多余的叶子继续旁若无人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北山杉可是以美林著称的，你来的时候一定没有仔细看过。"这样说著的杉山檠将秦澜带到了一片枫树林前。"京都的秋天是埋藏在红色中的，现在是赏枫的最佳时机，我会带你去不同的景点观赏的。"
　　背靠著树少年似乎没有听见，目光也不知止於何处。面前如燃烧的火焰般奔放、红豔的枫煞是壮观，却好像没能成功抓住少年的视线。
　　杉山檠终於停止说话，他立於一旁静静地看著少年，不知在想些什麽。只有树叶婆娑传入耳中。
　　这样勉强算是平和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杉山檠突然上前，抢下少年的眼镜，在手中把玩一下後，在下一秒将它远远地抛了出去。
　　少年依然靠著树，只是将头低下了。
　 "平光眼镜就不用带了，头发也太长了，过几日我带你去修一下。"
　　少年依然没有反应。
　 "对了，这个算是我扔掉你眼镜的赔礼好了。"杉山檠随手丢出一张照片。
　　热情温柔的风儿想邀之共舞，竭尽所能却也只不过使之前进了几步而已。生气的风儿努力地吹，终於成功地让它在空中飘飘荡荡。照片上，一个少年在沈睡，脸上只有那种被称为平和的表情，周围是淡淡的绿色。
　　靠著树的少年似乎是无意识地瞥了一眼，然後就无法移开视线，好似那在满目的红色中飞舞的照片就是整个世界。看著它上下翻飞，少年好像在忍耐什麽，一步一步地接近，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夹杂著无法名状的惶恐与不安。伸出双手，无意识地颤抖。抓住照片，少年坐在地上，闭上眼，似乎已经无力再多看一眼。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只带来寒冷的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沙沙......沙沙......沙沙......"
　　立於一旁的杉山檠带著只能说是漠然的表情看著这一切。
　　半响，杉山檠用冰冷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我这里还有很多，想拿回的话就从现在开始开口说话。我给你五分锺考虑。"
　　少年张开了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失去了被风抓去背後的发的遮掩，少年的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正好露头的太阳使背光的少年处於阴影中，当年幼猫的眼已逐渐长成，昔日眼中的活力、天真与阳光早已不知去向。现如今只剩一片沈郁，死水微澜。
　　杉山檠看著依然没有什麽动作的少年微微一笑，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精致的银色打火机。再一次露出灿烂的笑容之後，火舌开始贪婪地舔上杉山檠手中的那一个大信封。
　　"......还给我......"
　　伴随著几乎同时响起的轻声的话语，杉山檠熄灭了火。将信封抛至秦澜脚下。已经有些损伤的信封在空中破碎，洒落一地照片。
　　照片上都是同一个少年，或站，或卧，不同姿势，不同时节。唯一共通的是都很随意，每一张都散发著淡淡的生气。
　　秦澜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表情，他只是看著，就那样坐在原地，看著......
　　在这一方眩目的红色中，风依然很温柔地在吹，太阳依旧在高兴地躲藏，树叶仍旧偶尔落下，伴随著那声声尖叫......

第八章
　　被杉山檠硬拖到他公寓已经三天的秦澜依然略带茫然地注视著客房的天花板，空气中散布著苍白的味道。
　　杉山檠这三日似乎很忙，这一点从他几乎没有逗弄秦澜的举动，回家倒头就睡就可以明白。而似乎已经被漠视的秦澜倒是没有什麽变化，他只是在不同的地点，重复著一样的日子。唯一有区别的，好像只是他现在没有被蓝色包围而已。
　　门锁打开的声音传来，随即，来人几乎是粗鲁地将门踢开。
　　眉眼间满是倦意的杉山檠走进来，前两日都过了午夜才踢它，今天还真早，被虐待的门无奈的叹息。
　　半小时後，从浴室出来的杉山檠似乎略微恢复了精神。直奔卧室的他终於记起了什麽似的走向客房。
　　直接推开虚掩的门，毫不意外地发现坐在床上的人保持著与他记忆中一样的姿势。目光不知位於何处，反正让人看了非常非常不愉快就是了。
　　也许就如同对某些人而言折断天使的羽翼是一件让人既兴奋又愉悦的事，对於杉山檠来说，让秦澜情绪失控，发怒，流泪甚至崩溃，或许也是让他乐此不疲的一种享受。
　　斜倚在门边，露出面对秦澜时一贯的欠扁笑容的杉山檠似乎正在思考什麽。要是医院里的漂亮护士看见了他的这一面可能会芳心暗许，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欲语还休地上前搭话；又或者活泼开朗的女子会直接表达仰慕之情，全身散发著健康的阳光气息；小家碧玉秀外慧中的女子可能会温婉含蓄地暗示......只可惜他的个案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涉及他这个方向，身上的气息也没有丝毫被打乱的样子。
　　在那傻笑了几分锺的杉山檠眼神突然暗了下来，他走上前，伸手抬起秦澜的脸，以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没人管你你就不吃饭？怎麽，哥哥死了，你也不想活了，那就跟他去好了，装什麽样子。记住，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会一勺一勺地送进你嘴里。你最好不要怀疑我的话。不要忘了，我手里......"杉山檠停下来，完全换了另一种语调，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当然，你要是决定要我喂你我也是不会拒绝的。回答啊......"加重手上力道的杉山檠仍然笑著，似乎十分满意看见少年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不会了......"低低的声音传来。
杉山檠少见的没有再对秦澜的表现挑三拣四，他令人吃惊地爽快地放手，起身离开。在门边他停住，回过身以陈述句说道："後日我们去赏枫。"
　　在嚣张狂妄的笑声消逝後，寂静重新回到这里。不知躲到哪去了的空气又开始如常的流动，微小的尘埃也开始慢慢游走，继续它们似乎在找寻什麽的旅程。
　　没什麽动作的秦澜转头望向窗外，墨绿色的窗帘起起浮浮，好像变了色的海水，那样浓重的色彩，沈浸了多少碎片，掩盖了多少泡沫......
　　风，轻轻吹过......在那波浪的间隙里带些骄傲地炫耀......
　　第三日，雨。
　　从凌晨就开始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细细的雨丝始终保持著既不变大也不中断的状态，不知厌倦地落下。
　　这似乎阻止不了杉山檠将秦澜拖出去的决心，在完全无视雨天的泥泞，成功地让秦澜换上他选中的月白色和服之後，杉山檠万分得意地看著第一次在他面前穿著蓝色以外衣衫的少年。
　　完全无视少年的面无表情，或许在记恨自己把他的蓝色衣服都扔了吧。虽然没有变脸，但是看到不同装扮的娃娃，也算一种乐趣啊。杉山檠带著些兴奋地把秦澜拽上车。开始他们的赏枫之旅。
　　他们的第一站是京都的真如堂，那是一个幽静的所在，由本堂、三重塔、大师堂和药师堂构成。在回廊之间游走，透过和式纸窗格，观赏庭院的红叶，繁华而又不失雅致。
　　早已来过数次杉山檠毫无意外地没有看著秦澜脸上有任何感到陌生的表情，今日的旅程可是他考虑了多方因素後才决定的呢，隐隐的笑容，又出现在杉山檠脸上。
　　看著秦澜眼底浮出的淡淡忧伤，逐渐紧握的手指，杉山檠的笑容不断扩大......
　　无意间，看到前方撑一把油纸伞的和服女子拾级而上的光景，秦澜连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虽然动作细微，又怎麽能逃过杉山少爷的眼。没有人知道秦澜此时又想到什麽，但是，一定与"他"有关。
檐上的雨滴不断落下，不只是谁遗落的泪水......
　　雨中的红叶，带著一种湿漉漉的娇豔欲滴，几分羞涩，一点炫耀地展示著自己。空气中，只残存著，雨丝落下，敲打红枫的呜咽 ，声声断断......

第九章
　　最近杉山檠一直在拖著秦澜继续他所制定的赏枫之旅，池、泉环绕的庭园，深深浅浅尽收眼底的娇豔的银阁寺，2000多株把溪谷染色的枫树相当美丽，特别是从连结本堂和开山堂之间的通天桥上望去，眼前是绝无仅有的绝妙美景的东福寺、还有常寂光寺、清水寺、法然院，禅林寺......几乎将京都的赏枫之地跑了个遍。今日，他们来到了红叶极负盛名的岚山。
　　岚山有山有水有树有鸟，四季都有不同的风采，不管是春天的樱花，还是夏天的新绿，或是秋天的枫红，亦是冬天的银雪，都是美景历历，尤其河上水鸟翩翩，每见人群便来乞食，瞧它又叫又跳，不笑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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