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海蓝————影喑

作者:影喑  录入:12-05

  可是,今日前来的两人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心情,杉山檠斜倚著棵树,一脸的莫测高深。秦澜坐在水边若有所思。
  岚山的渡月桥因有著又长又美的桥面,很适宜情侣同步而又名情人桥。这二人似乎没有光顾它的意思,自顾自的想著心事。
  流水发出潺潺的叹息,树叶带著沙沙的哀怨,风儿留著茫然的轻狂......无法停止的究竟是什麽?风声、雨声还是无涯的寂寞......又或者只是那满天飞舞的不明所以却无法停止的悲哀,还是唇边那淡淡的笑容,或是无法直视的那无垠的蓝色......没有人知道。
  "走了。"荒坐半日的杉山檠开口。
  秦澜无言起身。
  二人沿山路攀登而上,经过一座小桥,来到神护寺,从寺内远眺清泷川峡谷与丹霞白堤,红叶缤纷,层层叠叠。俯望满山遍野,寺境全埋没红叶下,散发著让人窒息的诱惑。
  沿著山路,穿越白云桥前往高山寺,沿途二人在古老的茶园歇脚,也在寺中享用了上好的茶水。这里森林幽静,红、黄、绿不同色彩的植物为寺院增添了秋的气息,也给二人添上了难得的平静,只是非但没有安详的味道,反倒带了些崩溃前绝望的美丽。
  不管怎麽样,这一日终是慢慢走向了句点。
  在小旅店过了一夜,翌日一早二人就回到杉山檠的居所。
  杉山檠似乎放弃了他的出游计划,或许因为他开始忙了,每天半夜被虐待的房门可以深深印证这一点。
  秦澜则仍然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什麽大的变化。隔音效果良好的房门也似乎理所当然足以成为让他无法得知大门冤屈的理由。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一天一天过去。
  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月有余。
*   *    *
  今日,傍晚,浓密厚重的云朵遮蔽了天空,一幅山雨欲来的样子。脆弱的花儿不安地扭动,压低身子,仿佛要把自己连根拔起,但是依然被牵制住了。
  黑暗悄悄蔓延,带著压抑的寒冷,悄悄地降临。
  在沈默中,绝望的花朵悄悄盛开......
  果然不久下起雨来。雨丝细细的,时断时续,倒是雷声始终回荡在耳边,经久不散......
  一声声,一声声......谁在为了谁哭泣,谁又为了谁迷醉,抬头看著天,飘然而下的是谁的泪水......
  不愿停止的霹雳再一次在耳边炸开,秦澜悄悄地向後缩去。一点一点,慢慢地,轻轻地。怕惊扰了什麽吗?
  温热的东西滴下来,一滴一滴,是什麽?黑暗嚣张地在房间里称霸,夺去了视线。
  温热的,散发著点点腥气。原来,原来还是热的呢。那,就是血液吗?应该,应该是红色的吧。是不是呢......自己的血也是红色的吗?
  一滴一滴,穿过空气......为什麽不会痛呢。这些,可以洗净自己吗?不能。滴滴如泪,声声断断。
  黑暗,满目都是黑暗。这是哪里?自己在哪里?有没有人......无法开口询问,声音哽在喉中。恐惧,一点一点钻进来,慢慢地,带著得意。呼吸声呢?为什麽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死一般的沈寂。自己,存在吗?是什麽?看不到......
  想伸出手环抱自己,可是不敢也无法。伸不出手。这里,没有神,也没有自己。
  绝望袭来,不像奔腾的大海,它只是如轻轻的滴水一般慢慢渗入。没有光,没有神,没有声音,没有自己......只有一片黑暗,那是一切。
  张开眼,什麽也没有;闭上眼,无穷虚空。
雨变大了。一道闪电掠过,唇边浮现浅浅的笑容。无路可退,靠著墙。冰冷的,是墙壁吗?
  "每一天如海浪般汹涌/向我袭卷 却不能够停留/每天枯坐在黑暗中/曲腿弓背望穿无穷虚空......我的世界已经瓦解/变成水蓝色的眼泪......是天真的幻灭/所有水蓝色的眼泪 快融成一片雪/让我的忧伤冬眠"
  从天空飘然而来的句子是谁的呢喃,是谁的绝望在黑暗中开出绚丽的花朵,又是谁正在悄悄腐烂,唱著凄厉的歌谣,将自己埋葬。
悠远的所在,阳光灿烂。
  这里,光呢?哪里有光?看见了。尖叫著划过的闪电,身神俱碎。刹那间将一切一览无疑,又迅速回归死寂。只留下弥漫在空气中的灰烬,那是──自己。
  轰鸣的雷声,宣告了什麽?心脏徒然收紧,伴随著声声巨响,只有绝望,绝望......
  有什麽在哭吗?不,没有,什麽也没有。没有。
*   *    *
  凌晨一点,杉山檠回来了。似乎是随意轻敲秦澜的房门,虚掩的门应声而开。望著一室黑暗,杉山檠下意识地皱眉。打开灯......
  该用什麽来形容他所看见的,白衣少年坐在墙角,身上绽开著大朵大朵的蔷薇花,嘴角挂著淡淡的笑意,少年似乎沈沈睡去......
  杉山檠猛然清醒,然後开始一阵忙乱......
  窗外,大雨滂沱。冲刷著鲜红的泪水。

第十章
  "迷路的孩子啊,你哭吧。"遥远的遥远的地方传来叹息一样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苍白的少年四处环顾。
  浓浓淡淡的灰色像雾一样轻轻包裹著他,试图伸出手去碰触,却立刻消散。无奈的收回略显多余的手,灰色又调皮地凑了上来,微笑著打著招呼。
  "迷路的孩子啊,在这里你可以哭泣。"叹息一样的声音已经夹杂了哀求。
  苍白的少年站立在那儿,脆弱得如同将被折断的枯枝。
  前方是浓浓的灰色,带著鬼魅的气息;转身,後面是浅浅的灰色,带著颓废的哀怨;再转身,周围是薄薄的灰色,伴随著凄厉的呼吸......
  褪色的墙纸背後,紧贴著冰冷的墙壁的,是娇豔的骷髅。苍白的美丽著。黑洞组成的眼里散发著幽幽的光。
  骷髅轻轻举手,咯吱咯吱咯吱的声响慢慢传来。嘘,不要惊扰了那满地的破碎。
  咯吱,咯吱,咯吱......
  少年慢慢的向前走,分不出方向,只有各式各样的灰紧紧跟随,伴著嘲笑。
  走了多久......不知道。没有人,没有光,迷一样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
  少年停住了,随意坐在地上,抱著膝。
  哭泣吗,那是什麽......没有人教过我......该怎麽做......什麽叫哭泣......那种东西,究竟是什麽......
  少年抬起头,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在无尽的灰色的映衬下,有点恍惚,带些诡异。
  在这里可以哭泣?这里是自己吗?
  "在自己的面前可以做个孩子,你只是个孩子,哭泣吧。"叹息再一次响起。
  少年讽刺的笑了,柔柔的发丝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如同母亲温柔的手。
  即使在做梦的时候,可以自由哭泣的地方也是不存在的。因为,根本就无法做梦。只有各种各样的色彩带著惊恐的表情在那里盘踞。
  丧失了泪水的人,无法哭泣。在放弃了神的时候,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也会被神放弃。
  少年起身,灰色涌上来......如同心底一点一点蔓延的绝望。
  微笑著,离去......
  苍白的骷髅在冰冷的墙壁中唱著歌。
  散落的风,散落的花,散落的空气......
  听,传来了遥远的声音。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    *    *
  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杉山檠似乎忘了这是医院,完全丧失风度地抓住少年的衣领,大声咆哮:"你脑子里在想些什麽,居然给我自杀!"
  微微的轻咳迫使他松开了手上的力道。
  少年有些黯哑的声音响起:"我没有想自杀,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血是不是热的。如果我真的想死,你认为凭你可以救得了我?"
  听了少年罕见的带著挑衅的话语,杉山檠似乎反而恢复了冷静。
他慢条斯理地削了一个苹果,把它硬塞到少年的口中。然後说道:"还有力气吵架,看来你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了,那麽这个苹果你就自己想办法了。"说完,完全不理会无法动弹的狼狈的少年,离开了病房。
  随即,走廊上传来一阵大笑声。杉山檠似乎把身为未来院长的特权运用的非常彻底。
  十五日後,依然如是苍白的少年离开了医院。
  "小澜,你说天蓝还是海蓝?"开著车的杉山檠状似无聊的问著後座的少年。
  在漫长的沈默过後,已经不准备收到答案的杉山檠意外的听到了少年的声音。
  "海蓝。"
  "为什麽?"杉山檠饶有兴味的挑眉。
  "因为海里的垃圾比天上多。"少年这次回答的非常快。
  杉山檠在方向盘上的手明显颤动了一下。"我说你就不能给点有气质的答案啊。"
  後视镜中少年面无表情的看著他。
  杉山檠继续说道:"比如说如果天空更蓝,这头上笼罩的无所不在的蓝会让人忧郁压抑而死;海尽管蓝却不像天空一样抬头可见,而且,还有海映著天。"
  一阵沈默过後,少年开口:"我们可以看到天空和海洋的蓝色,却不能看到空气和水滴的颜色,为什麽?"
  "因为天空的蓝是飞鸟的归宿,越高越接近天堂。红尘中的众生有太多欲望,所以透明的空气让人看不见。海洋是沈睡的温床,蓝色的深郁令人安详,水滴是躁动的个体。" 杉山檠说得非常文艺。
  少年思索了一下,说道:"因为自己是不存在的,心灵未长成,肉体已变质,开始慢慢腐烂。而且,神就在透明的空气里游走,如同在那遥远的遥远的地方的透明的天堂,那样接近,却永远触不到,这样才够讽刺吧。"
  杉山檠微微皱眉,试图再引诱少年说更多的话,可是在接下来的路程中,不论他说什麽,少年都是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
沈寂又一次喧宾夺主的成为了主角。
  窗外,阳光灿烂,天空肆意的蓝,显得如此高贵纯洁悠远......

(今天午夜的时候写了一篇散文,放了两段进来,不知道为什麽,午夜在写咯吱咯吱咯吱的时候,总想起狼外婆......
嘘,你听见了吗?那遥远的遥远的歌声。你听见的是阳光,是雨露,还是──咯吱、咯吱、咯吱......又或者,你和影喑一样,是无法听见遥远歌声的人呢。
听,那是什麽......)
第十一章
  这日过後,杉山檠自动调整了归家的时间,或许是害怕再次发生类似的事。虽然少年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证明这次可能真的只是个游戏。但是杉山檠似乎仍然没有再来一次的意思。
  而秦澜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对外界作出反应,虽然大多数时间依然只是断了线的人偶。
  晚间悠闲的聊天时间,或许应该说是杉山少爷自言自语的表演时间。在一段长长的自以为很有道理的讲话过後,杉山檠似乎记起了什麽事。
  "小澜,明日我会帮你申请学校。你想进一般的中学,还是国际学校?"
  不知在想什麽的少年抬起头,冷冷的说:"你没有看过病人的档案吗?我和哥哥都是接受英才教育的,这几年进入普通学校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会丢面子而已。"
  杉山檠似乎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尽管没有惊讶的表情,眼中却仍然飘过淡淡的不悦。
  "那你还要不要去?"似乎忘了自己是拥有"医疗界贵公子"头衔的人。虽然带著笑容,杉山檠的语气依然近乎粗鲁。
  秦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看著原木地板,没有丝毫回答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麽似乎突然开始生气的杉山檠扔下一句:"那就普通学校好了。"离开了客厅。
  这一日的谈话时间也就宣告结束。
  墙上的咕咕锺奏起悠扬的音乐,22点。
  走到大大的落地窗边,让晚风吹进来,换来的是低低的咳嗽。
  天空带著微微的红色,无星亦无月。空气唯一夹杂的只有寒冷的味道。
  秦澜,你知不知道哥哥已经......哥哥已经死了啊,不会不会不会再回来了啊。我......我知道啊。哥哥的飞机掉进了日本海。是小澜不好,是小澜不好,是小澜的错。哥哥不会回来了啊......为什麽为什麽哭不出来啊......小澜的血一定是冷的,正如母亲所说的一样。我知道啊,我真的知道,哥哥不会回来了。他已经不要小澜了,我知道,真的知道......一直一直都知道啊。
  颓然坐下的少年似乎想伸出双臂环抱自己,双手却在中途无力的垂下。
  天空中还留有恍惚可见的云朵。
  哥哥,你在哪一片上面呢,小澜很想知道啊。不,小澜还是不知道好了。哥哥你所在的一定是又温暖又美丽的地方,周围会回荡著轻轻的圣歌。而小澜,已经连仰望天空的资格都没有了。带著不洁的眼,如何能直视哥哥你的所在。
  连这种时候都无法哭泣,小澜真是可耻呢。我知道哥哥不要小澜了,我也已经不要自己了,可是为什麽,为什麽还会疼痛,为什麽,为什麽依然,依然如此悲哀。
  哥哥,小澜付出什麽哥哥才会回来呢?我的血,肉,灵魂都可以给予哥哥。如果这样可以洗清自己的罪,怎麽样也可以。神明,已经没有神明了。在无数的夜里,小澜对著冰冷的天空乞求,近乎乞讨。神明,是不存在的。不,神明是存在的。只不过,他是不会理会小澜的。
  每一天都有新的花开放,绚烂的东西总是会被更绚烂的所替代;疼痛的伤口会被更大的伤口替代;脸上的笑容也会被更加灿烂的笑容或者悲哀的泪水所洗去;盛开的花朵终有一日会有繁花之上的繁花再次盛开。可是,九霄之上的你告诉我,我的悲哀要用什麽样的悲哀来替代,我的绝望又要用什麽样的绝望来偿还......
  多余的,仅仅是自己而已。痛恨,痛恨那不洁的眼,和现在还存在於嘴角的笑容。
  漫天飞舞的猩红的羽毛,并不是小澜的。那只是天使所丢弃的衣衫,仅此而已。
  不要,不要给我阳光,那只会让我灰飞烟灭。美丽的东西总是会破碎,温暖的东西一向会离开。我承认自己的懦弱,与其那样,不如不要。满身罪孽的人,怎麽可以站在阳光下。只能呆在冰冷的墙角,把自己剥开,一点一点撕碎......轻轻地......轻轻地......
  寒冷,怕冷的人永远只能呆在寒冷的地方。冰冷的地方才不会感到寒冷,黑暗的地方才不会看到黑暗。不要妄想偷取阳光,一定,一定会──无法生存。
  不甘寂寞的长长的窗帘随风舞动。墙上的锺宣告了,现在是23时。
  "小孩子该睡觉了。"杉山檠再次出现。看著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的少年,皱著眉,直接走过去把少年拉起来,推进客房。
  "真是......"站在门外的杉山檠喃喃地说著什麽,可惜穿堂而过的晚风,抓走了後面的话语。
  一个在房间里若有所思,一个在看著烟雾缭绕。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想著自己的心事。伴随著浓浓的,逐渐加深的黑暗......
  没有听见,没有听见。冰冷的墙壁里,苍白美丽的骷髅又在轻轻唱著支离破碎的句子:
  昨日的昨日装小孩
  今天的今天枉悲哀
  繁花的繁花空无奈
  明日的明日是尘埃
  然後,是漫长悠久的咯吱声。有什麽哭泣了?不,在这里,只有,只有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推书 20234-12-05 :人形师&留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