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上横琴,哀愁动离情,指下生风。
潇洒弄清声,锁窗前夜色明,雕栏外夜气清。
指法轻,助起骚人兴。
听,正漏断人初静。
起始
像云苏!
洪宣的目光便定在了那孩子身上!
那眉,那眼,那耳垂的形状,其实隔得很远,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得那么清晰。
"洪大人?"酒席间,青楼女子的谈笑声中,传来同桌陪客官员的询问声:"难道是翠红阁的花魁令您不满意吗?"
这是官场中常会出现的花陪酒,所以,会在青楼,虽然是雅座,仍然是青楼。
"对面那家也是青楼吗?"洪宣问。
那官员的脸色有一刹那的难看:"那是妓馆!"
妓馆?让男人伺候男人的妓院!
洪宣有一丝讶然,那是个男孩子?
"我想去那边看看!"洪宣说着,站起了身,并阻止了那官员要跟来的举措。
其实他这次回扬州,是私访。
虽然父辈时在京城已有了名望,但洪家的祖籍是在扬州,祖坟也是。
所以,他可以随意一点,但还是要防着一点人。
跨进那家怜袖楼,才知道今天是有一批的清倌要开苞。
是一批,所以,那孩子并不受重视。
他很美,美得很别致,而且,额上还有一个与他的气质很衬的绣影--三瓣梨,就像那孩子现在的称呼,清倌;给人一种就像这家妓馆名称一样的感觉--怜玉。
但,有这种感觉可能都是因为,这孩子长得像云苏。
"爷,您可有相中的?等开盘时,可以对您相中的那个叫价!"一个老鸨似的三四十岁的男子,笑得有些不太入眼的对洪宣说,并将洪宣领到一个视野较好的角落,大抵是因为洪宣的衣饰华贵之由。
"底价是多少?"洪宣单刀直入的问。
"呵,爷您可真爽快,那奴才也就直说了。虽是众倌平坐,却也是各个有姿有色,今儿是开苞,底价三百两!"男子笑得更显难看。
在扬州这种地方,这价钱卖得很贱,洪宣以单手敲着桌面:"三万两银子,买他的全部!"
那鸨爷愣了一下:"您要的是哪个孩子?"
"额上有绣影的那一个。"洪宣的表情很平静,与其他的嫖客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价钱方面,我们很满意!"鸨爷顿了顿:"那孩子虽是那里面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但那孩子身子有些不利索!"
"没关系!"洪宣很干脆,将三张万两的银票拍在桌上:"现在可以叫他过来吗?"
"这个好说!"鸨爷将银票卷入袖中:"爷您先随我进个雅间,还没开盘的,不好落人口实!"
进了一个茶厅,只坐了半晌,那孩子便被人带进来了,脚有点跛,个头只及洪宣肩头那么高。
近看时,面上没有脂粉,很干净,但眼神很空泛却仿佛有一种穿透尘世的清净。
"叫什么?"洪宣问。
"他唤作披袖。"鸨爷代披袖答的,披袖没有做声,很安静。
洪宣无声的笑了一下:"我现在带他走,看他可有什么要带的,准备一下。带我到你们后门边上叫一辆车,等一下,人和卖身契一起送过来。"
鸨爷招手唤来一名男子:"带这位爷到角门边上备车!"
"爷,您这边请!"
洪宣便先往回廊上走了。
撕了卖身契,洪宣便将披袖领上了车,披袖怀中紧抱着一个木制的盒子,紧得像抱着他的命。
还没有抵达洪家的祖宅,披袖就开始有了异样,洪宣知道是媚药的缘故。
虽然知道今夜一定会抱他,却对于他被下了媚药一事有些排斥。
披袖似乎一直在抗拒药性的发作,但无济于事。
下车时,他已是目光涣散,四肢绵软了。
洪宣便抱着他进了洪家祖宅。
宅内的下人并不多话,连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下人也没有人反应什么,洪宣便直接抱他进了房。
披袖怀中仍抱着那个盒子。
取走那个盒子费了一番力气,之后是爱抚,便完全没有办法抵抗了,甚至还有热情的回应,虽然生涩却很撩人。
樱唇里吐出来的呻吟很好听,身子没有女人的柔软,却有着少年特有的弹性,感度很好,接受他侵入的那里,也是一番消魂滋味。
三十三岁的那一年,洪宣抱了一个长的极像云苏的男孩。
之后,是梦。
梦里,一塌糊涂,开始是他与云苏的初遇,十四岁的云苏告诉十六岁的他,她是被办了的官家子女,被卖进了当时在朝中为官的洪大人的洪府,那时的洪大人是他的爹。继而是他与云苏的相恋,很美好,但那恋情被父亲知道了强行拆散了他们,在他十九岁云苏十七岁的那年春天,将云苏嫁给了另外的男子。跨出门时的云苏有一张悲切绝望的脸。这张脸一直伴随他走过了父亲还在的那八年和父亲死后的这六年。六年前,那个洪大人死了,由他取而代之,这是后话。
悲切而绝望的脸,是梦,亦是真。
耳边,忽然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梦里,云苏握着破碎的瓷片冲了过来......
有杀气!
洪宣暮然惊醒,是披袖,手中握着瓷片向着他的心窝插下来。
洪宣躲的很快,瓷片划伤了他的手臂,同时,他一掌往披袖脸上甩去。
披袖摔下了床,跌在了那一堆碎瓷片中。
白的瓷片在夜明灯的照耀下渐渐染上了血的颜色。
和披袖洁白身子上的吻痕很衬。
洪宣忽然觉得好心疼,走下床来扶起了受伤的披袖。
掰开披袖的手,取走划伤他手掌的瓷片,洪宣取来药与绷带,为披袖细心的上药,细心的敷伤口。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洪宣披了一件衣,也用另一件衣覆住了披袖的身子。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是洪宣从京城带过来的贴身男仆,丁浩。
"那孩子半夜起来喝茶,摔伤了!"洪宣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丁浩,这些事,原本不瞒丁浩的,丁浩也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老爷手臂上的血......?"丁浩问。
洪宣这才发现,自己的伤还没管:"那孩子的血!"
"要请大夫吗?"丁浩问。
"不了,明天一早派个奴婢来将碎片扫一下就好了。"洪宣说着,掩了门。
床边,披袖像个木偶一样坐着,任血流着,或伤口自行止血。
洪宣皱了皱眉,决定先缠上自己的伤。
看着木偶似的披袖,洪宣有些怀疑刚才抱在怀中的是另一个人。
这是第一次,洪宣是被披袖的杀气惊醒的。
第二次抱披袖,他反抗的很激烈,但最终仍是屈服了。
只是这一次,洪宣是在频临窒息的情况下醒来的。
披袖用衣服勒住了他的脖子,很用力。
两次,都欲置洪宣于死地。
洪宣竟因此而兴起了带他回南京的念头。
原本,他只准备将这个孩子在抱过之后便当作奴仆一样留在祖宅,现在却兴起了带他走的念头,而且很强烈。
那孩子,除了在床上,还没有开口发出过任何一个音节,但他敢肯定,他不哑。
洪宣说要带披袖回南京时,丁浩只说,得将披袖做小厮打扮。
丁浩在洪宣身边,十六年了,洪宣认识云苏之前,丁浩就在他身边了。
看着酷似云苏的披袖,丁浩口中没问一个字,心中,却明如矾石。
从扬州往应天府南京,洪宣没有再碰披袖,而披袖,也很安静,甚至没有想过要逃走,可能,要逃也跑不快吧,他的脚,微残。
到了南京,洪宣便先一步回了洪府。
披袖是在丁浩的安排下,被一辆很严实的车送进洪府的。
披袖被送进来后,便被扔进荒废了许久的东院。
没有侍婢,没有小厮,丁浩会每三天送一次蔬果柴米过来,披袖却必须得自己下厨才能避免饿死。
东院很荒但很阔大。没有人来时,就是披袖一个人的天地。
有时丁浩来,会看见披袖一个人坐在微长青苔的台阶上,发呆。
衣衫总是比常人穿得单薄。
看那孩子,大约才十三岁,洪宣的年龄,足以做他的爹。
洪宣因为前段日子请了事假,刚回京,便忙了许久。
等闲下来时,已过了一个月之久。
跨进东院时,看见披袖在廊下有目的性的做着几个动作,似乎是戏班中花旦的姿势,本来应该很美的动作,却因为他的脚微残而显出几许怪异。
那一套姿势摆弄完了,披袖换了一套动作。其中有一个旋身,便看见了立在东院门阶上的洪宣。
披袖停了下来,身子似乎很僵硬。
"这么惊讶?没有想到我会来吗?"洪宣从门阶上下来,踩着鹅卵石铺成的石径,跨上了回廊问。
披袖是一贯的沉默。
"我买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闲着。"洪宣说着,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
披袖瑟缩了一下,在洪宣的手抓过来时,开始抵抗,抓、打、撕、咬、踢......
洪宣将他压在廊柱上,侵犯了他。
也许是光天化日的缘故,披袖眼中溢出了泪。
"真的觉得屈辱,为什么不咬舌自尽?"洪宣轻描淡写的问。
也许是想问云苏,真的觉得委屈,你为什么不怨我。但那最后一眼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云苏,又怎知她怨不怨自己?
也许他会如此做。只是想看到一张相似脸孔的恨意,但披袖的脸上没有表情,披袖眼中除了死气沉沉,也没有恨。只除了那两次劫杀。
披袖还没完全长成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已到了他嘴边的呻吟硬生生没了。
那一次,一直到高潮,披袖除了喘息,再也没有了动听的嘤吟。
洪宣将披袖绵软的身子放倒在地上,自己理了衣衫离开了。
披袖在喘息过之后,默默的理好了衣衫。
然后,跪坐在地上,以指尖划下了这样的几个字:蝼蚁尚偷生,更匡人乎?
接着,又一笔一笔的将它们抹了去,最后,用身子将它们掩住,躺在了回廊上。
两天后,从丁浩那里传来披袖病重的消息,据丁浩讲,发现披袖时,他躺在回廊上,而那天早晨之前的夜里,下过一场雨。
洪宣来时,丁浩已替披袖换过了衣衫,换下来的,是两天前行云雨之事时,被扯破的那套。
那么,他在廊上一动不动躺了至少十八个时辰。
"请名医,用良药,不得让他出事!"洪宣看着披袖苍白的脸,人是他买的,买的是全部,想死可不行,慢性自杀也不行。
"找个照顾他的人,最好是不能长舌的!"洪宣吩咐丁浩。
丁浩找来的,是一个哑妇,人生得很愚钝,但手脚很勤快。
披袖也因为她的原因,好得很快。
洪宣常来东院,披袖在那次之后便不再抵抗了,变得柔顺,却没了声音,可以说是彻底的哑了,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洪宣喜欢看他高潮前的喘息,然后想象他会有的嘤吟,但洪宣想要听的声音,逼不出来。
每每那时,洪宣便可以看见披袖无言的反抗;每每那时,胸口也碾过一阵阵的痛,不知为了谁。
痛过之后,便剩下一种压抑,那味道,像含在口中的黄莲,但洪宣想要那种感觉。
披袖初进洪府时,是初秋,初冬将至之日,渐寒,洪宣翻检披袖的箱笼,只有在扬州时购买的一些只足以过秋天的薄衣。
有了上一次染风寒的先例,洪宣可不想为了披袖在去请来那个一脸怪异神色的大夫。
趁着时节尚早,洪宣挑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吩咐丁浩带披袖出门去添置冬衣。
临出门,出门办过事的奴仆告诉丁浩,从他们现在居住的东门直接往北门去的路上发生了凶杀案,得从西门绕道而行。
东门是官家聚集之所,南门是皇家御用之街,西门是淫靡腐败之地,北门是商家贸易之集。
绕道西门,让丁浩忍不住想皱眉。
没有带其他人,丁浩亲自做车夫,算是较为阔大的车内只有安静的披袖一个人。
西门是淫靡腐败之所,男欢女爱,及时行乐,青楼妓馆,歌楼戏园的夜市区。
虽是夜市区,却也不时有丝竹之声及戏园之中高亢的吊嗓。
丁浩感觉车内的披袖掀开了车帘,停下来掀开车门时,看那双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竟泛起了生气。
"想看戏吗?"丁浩问,不知为何,看洪宣那样,又看披袖的毫无生气,总觉得该找点方法改善些,那两个人应该可以有更好的相处方式吧!
披袖静静的放下了车帘,垂了头。
丁浩便又重新驱动了车。
不是想看戏,而是想唱戏,虽然唱戏的人被人称为优伶,往往没有看戏的人来的高贵,但,他想唱戏,更想的是,以前与挽衿、抿罗、拢帘、挑绢、抚缨在一起的快乐日子。
八岁时,他就被爹卖进了戏园子,因为样子好,被挑作唱花旦,"兰花手"、"菊花手"、"飞燕手"、"波浪手"、"抖手"、"飞凤手"......那些种种,六个孩子一起,虽然他是去的最晚的,领悟的也慢,但大家都教他,终于在十岁那一年,算是有了最为基本的肯定,与他们一样在额上刻下了只有融门花旦才会有的特徽--绣影,从此,他便不再是陈岩,而是融披袖。
去年,挑绢染疾,药石无罔,从此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