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如何?”见我没有答话,他又丢过来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说晚会,非常无聊。”我给他一个笑容。
“如果是说我的表现呢?”
“你……很会演戏的家夥呢。”我看向舞台。
“啊?我哪有?”他很无辜的看著我。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我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真是的,别人怎样生存与我何干。每个人又何止一张面孔,只要看到最外面的那张就够了。连自己是怎样的都不知道,管那麽多做什麽。拎起书包,我打算离开。
“哎!话可要说清楚。你这可是在损害我的名誉。”带著与内容不同的捉狭语气,他这样说。
“我现在不想说了,又怎麽样?”惊觉自己的语气,连忙改口,“我是随便乱说的,我道歉总成了吧。”
“道歉?不必。是不是随便说说都好,总有理由吧。这样好了,你告诉我,我也说出我所看到的。很公平的。”
看著面前的人的得意笑脸,我很想从另一端离开。可是这样,不就示弱了吗?自己惹的祸一定要自己承担後果,不是自己造成的,也要看有没有自己的影响。这是,我的习惯。
“现在明明开始生气了,就不要笑得那麽碍眼。”一旦开始觉得不耐,在不会有明显厉害关系的情况下,我的口气就会变得很差。虽然并不生气或是怎样,可是,给人的感觉却不是这样。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点,只是对此抱著无所谓的态度。
听到我这样说,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後,带著苦笑说:“你说话……未免太过刻薄了。”
“是你自己要听的。”我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明明觉得无聊却扮小丑。更加夸张,明显乐在其中,以比别人更加投入的表情来掩盖自己吗?想欺骗谁呢?”我丢出问题。
“你也不比我好吧。”他收起笑容。“眼睛明明没有笑,还装什麽?失败的戏子。”
“没有只是因为没有必要。在眼睛里加入笑意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再说,我失败与否与你何干。”我没有生气,却是更加不耐了。这样的对话要继续到什麽时候。
“算了吧。连哭都不会的人会笑?”丢下不留情面的嘲讽,他走开。我却被那句话刺伤。隐隐的痛迅速泛滥,无法抑制。满眼的红色,浑身发冷。
“我倒是想问你呢,你想欺骗世人,还是欺骗自己?该不会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吧。可悲的人……”他站在门口,背对著我,这样说道。
後面似乎还有其他的话语,我却没有听见。他离开之後,心脏剧烈地痛起来。无力地蜷缩著,空无一人的礼堂,只回荡著自己呼吸的声音。
讨厌讨厌讨厌,为什麽不干脆停止跳动。没用的东西,存在干什麽。
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是呢,就是这样。可悲?不,这是罪。一出生就具有的──原罪。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自己就是这样混蛋的家夥,可是,为什麽会无法呼吸。
漫天飞舞的悲哀为何无法停止。悲哀什麽呢?是不幸这一世成为我的亲人的可怜人们,还是罪无可恕的自己。不会的,不会是自己的。哪里有那种资格呢?
沈默的空气,流动的风,没有答案;至高无上的神,又岂是小小凡人可以质问。
呵呵呵呵……在无人的礼堂,我蜷缩著,无声嘲笑。
第四章
我决定避著他,无关畏惧或是厌恶,仅仅不想再听到那样的话语。说我懦弱也好,无能也罢。我不想面对,所以逃开。
好在进了大学,班级观念淡薄,总是上大课。人数一多,谁都不容易发现谁。况且,有著一定的选课自由。出於以上的原因,外加一点点运气,我成功的躲了一个星期。
无比厌恶自己,几句似真似假的话语,就让我无法承受呢。果真没用。不是说要旁若无人的生活吗?看看现在的样子。
坐在湖边的柳树下,我嘲笑自己。
“终於让我抓到了。”肩被按住的感觉让我下意识皱眉。
回头,果真是他。有些慌神地思考自己应该说些什麽。
“喂喂,回神了。”一只碍眼的手在我眼前挥阿挥,“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听到这样的话语,我忍不住打掉他的手。
“被我叫回来了。”他露出欠扁的得意笑容,继续说道,“想什麽呢?”
“我在想什麽和阁下应该没有关系吧。”我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可以看穿本质的人还是不惹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我只想过白开水一般的平静日子。
“呦呦,才过几天,怎麽连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
他凑过来仔细地打量我,不知为何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他明明就不像蛇的,看来,冲动的个性让我惹上了麻烦的家夥。
麻烦的家夥等於总来烦我的家夥,刨根问底者,不容易相信别人的……而眼前这位,怕是我如此单纯的社会关系中,遇到的最棘手的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会为了遇到镜子而高兴,面对面前这个笑得无比灿烂,本质和我有非常多得相似处的大男孩,我只想逃跑。
不要问我我是怎麽知道的,有些东西就好像本能,不想知道恐怕也很难。总是躲在一边的自己,何时起,总是能看到多一张面孔。不过,这又如何呢。没有人如此单纯的两分,也没有人喜欢被看到多余的东西。所以,我看不到。
即使这样说著,也难以完全控制自己。面前的这个家夥,许是第二个和我这样说的。还有一个,只是由於相处久了,本性总会暴露吧。而且,从小就在一起,我还没有本事自幼儿园就开始演戏。至於他是谁,在哪里,以後会说明的。眼下的任务却是怎样摆脱眼前这个家夥。
“喂喂……”他用力拍我。
“干什麽。”我的口气又开始变糟,自己都想叹气。
“不要那麽凶啊,怎麽跟我在一起你好像就特别容易走神啊。”他又凑上来,似乎想打开我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麽。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好了,吃饭去吧。”
“你怎麽知道我没吃过?”虽然事实却是如此,可是如果不说什麽,我就只能沈默了。说我成心找茬我也认了。
“拜托,你一下课就往这个方向冲,整个教室的人都看见了。”他一脸你当我是傻瓜的表情。
“啊?是这样啊……”不知道应该怎麽接下去。从来都不喜欢说话,总是给人冷漠印象的自己,完全不知道怎麽和人相处。总是害怕在不经意间又会带来什麽麻烦。你可以说我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其实根本不会影响任何人。可是,日积月累而成的观念不会因为知道这个事实而改变。
知道和接受,有的时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所以,我知道,却依然躲避。没有办法应对那样的恐惧。不想了,不想再被指责了。我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不,是种罪孽。不受祝福的出生,所有的过错都是由於我造成的吗?那麽,上天,我等著,你的惩罚。
不可以选择死亡,那是太过奢侈的决定。这样的我,只有活著,每日每夜诅咒自己。看著自己一点一点把自己划开,感觉著无能为力的痛楚,才是惩罚。
说得好听,其实只是害怕。害怕离开的一瞬会听到父母的诅咒。虽然从小到大听得不少,可是,依然害怕。果然,无能。
“殷若华!”
震得耳朵生疼的叫唤让我回神。看见他一脸不满。
“我说你也太过分了,我说了半天你不理睬就算了。我还可以自我欺骗说你本性冷漠,可是,你看看……”他指向身後的建筑。
糟了,原来在我走神的时候,已经走过食堂了。
“少来,明明觉得很有趣就不用装出哀怨的样子。”我不给他好脸色。说完之後暗自心惊,这下完了,真是冲动的个性呢。
“真的很有趣,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却告诉自己什麽都看见了,然後再告诉自己看错了。”果然,他再开口已是充满兴味。“你真的很有趣呢。”
听到这样的评价我却高兴不起来,只觉得麻烦上身。
“若!”这时,有人叫我的名字。
第五章
“若!”随著又一声叫唤,来人已来到面前。
“不介绍一下?”薛尘看看我,又看看来人。
“老同学,顾昔。”我指指来者。“班级团支书,薛尘。”我又指指身旁的人。
“若,我们十几年的交情就变成老同学了啊……”顾昔抱怨。
“我们幼儿园,小学,中学不都是在一起上的?你对我的说法不满吗?我说错了?”我疑惑地看著他。
“没……没有。”不知为何他似乎有些无奈,然後他转过头向薛尘打招呼,“你好,我是顾昔。”
“你好……”
趁著他们客套的时候,说说这个老同学。以前住得很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们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高中他进了另一个城市的市重点,我却进了本市区重点。本以为作为同学的缘分就此终结,谁知道又进了同一所大学。
以他的成绩绝对可以进全国重点。因此,就算是我这样的,在听到他以高出录取分数线数十分的成绩进入这所大学的法律系後,也有小小的诧异。
事後,我问过他,他说是自信心不足。虽然听著有些牵强,但毕竟是别人的人生,与我没多大关系,也就不再提起。
因为後来我从奶奶的房子搬了出来,高中又不在一起,接触渐渐少了。他闲来无事偶尔会来看看我。进了大学各自熟悉环境,倒也很少见面。
正想著,薛尘那家夥又伸手在我眼前挥。
“又走神了?”薛尘的语气带著捉狭。
我没好气地瞪他。
“我说你走路出神也不怕跌倒?”
“不会的,这个是若的特长呢。”顾昔跟著薛尘笑我。
“哎,我说……”二人居然自发讨论起来。
“不吃饭的话我就要去图书馆了。”我看著眼前的两个家夥,在食堂门口当门神吗?我可不要。
“那我们进去吧。”这样说著的薛尘把顾昔拉了进去。
结果,我变成最後一个?无奈叹气。
自此,常常三个人一起出去,倒也不那麽寂寞了。
时光总是容易被遗忘,当又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我的身体更加差了。虽然总是很小心的掩饰,却还是在那样一个寒冷的晚上,晕倒在校园里。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熟悉的白色。
“你醒了啊。”薛尘的口气中带著明显的不悦。这下惨了。
我记得上完晚上的课,心脏异常不适的自己借口想吹风而没有骑车。薛尘以及陪著我们上课的顾昔并没有多问,却也没有如我所愿的放我一个人。於是,结伴而行。
本想著只是到车站的距离,应该没有问题。谁成想这个心脏还真是不争气。就算是一个人晕在车上也好过现在吧。
对了,顾昔到哪里去了。没看见可能帮我说话的人,有些慌乱。
薛尘可能从我的表情看出什麽,淡淡说了一句:“顾昔去请假顺便买吃的,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第二天的下午?抬头望向窗外,果然是午後的光景。
“殷若华!你好,你好得很啊你。”
我几乎可以听见薛尘咬牙的声音。
“我干了什麽?”我是真的不明白,大概是我晕了给他带来了麻烦吧。对了,还耽误他一天的课呢,应该道歉。
“抱歉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上课了。”我给他笑容。
“我拜托你,你很难受就不要笑好不好。很刺眼呢!”薛尘罕见地有些失控。
刺眼?我有表现的那麽明显吗?虽然心脏还在叫嚣著,但是应该表现得很正常啊。还是……我的演技退步了?已经刻入骨髓的东西也会淡忘吗?
“抱歉。”除了这个词,我不知道此刻还适合说些什麽。
“抱歉,抱歉。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还有,你以为我为什麽在生气。”薛尘依然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不是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课程吗?”我一脸还会有什麽的表情看著他。
“你……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不是这次的事件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体差成这样,顾昔也是,居然现在才告诉我。”
“担心?有什麽好担心的。”
“你……你自己也要好好注意啊。还有,你为什麽没告诉我?”
“注意?奇怪。我自己都不在乎的东西,我自己都放弃的东西,你们紧张什麽。告诉你?告诉你做什麽,又没有任何帮助。顾昔也是当年我突然入院他才会知道。”
“你这是什麽话,你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啊。我们很担心你啊。”
他几乎已经在对我喊叫,不知道会不会被护士赶出去,我这样想著。
“朋友?就算是,要担心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没有要求过。再说,担心又有什麽用。既然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冷冷地嘲笑。
“你……不可理喻!”薛尘气急败坏地离去。
“呵呵呵呵……”我躲在被子里低声轻笑。
第六章
顾昔来的时候,似乎已经从薛尘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没有说什麽,只是看著我叹气。
相处十几年,他是看过我最多表情的人。重要吗?或许吧。我只知道如果我有什麽事情绝对不会告诉他,遇到麻烦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找他,心里在想些什麽绝对不会让他知道,总是在他面前扮演波澜不经的自己。
然後,谎言或者标点,还有就是语气助词以及自己都会遗忘的无聊句子,是我和他交谈的全部。
在我看来,不论谎言的目的是什麽,本质都是一样──欺骗。於我,不过多了一重罪孽而已。
我不知道顾昔究竟了解我的真实想法与否,他没说过我也就没兴趣打听。对我来说,他就是这样的朋友。是另一个世界的家夥。无法也不愿意,没有必要靠近。
“你也真是的,这样的毛病什麽时候才改得了。”叹息一样的声音传来。
我看向他,还没有完全神游回来的我无法理解他在说什麽。
“你什麽时候才能不在说那些无聊的言语赶走身边的人呢?”他坐下来,正色看著我。
无言以对,要说什麽?不知道。
“话又说回来,你还真是没有进步呢,怎麽和他说的话与当年用来气我的如出一辙?就算真的必须这样,也要想些新的词汇啊。”他看著我笑笑,依然是惯常包容的表情。
“你这样一说,好像是真的呢。”被他提及我才记起,果然与当年我在医院对顾昔所说的话相差无几。看来这几年我没有任何长进呢。
“没关系啊,有用就行了。”我做出乐观的样子。
“你那点小伎俩能骗得了谁啊,算了吧。”顾昔丝毫不给面子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