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我扯著栏在我身前,很尽责同时也很倒楣的公仆,「为什麽带走她?!以什麽罪名?!」他有些无力地犹豫该不该解释,看样子也很担心制服会被我拉坏,下个瞬间他表情一亮,宛若发现了救世主,我却被一个拉力带出人群,拖到了角落。
「别喧哗,真不像你。」
该死!这男人真是阴魂不散!我只希望他是特别出现让我一了上次没踢他之憾!「阁下真是神出鬼没!」我怒视他。
「好说,因为我是警察。」他拿出证件晃了一下,「上回失礼了。」
「找我又有何贵干,语调清冷的警察大人?」
「你开口,我就无条件帮你。」
事出紧急,「你帮我,我就无条件原谅你上次的无礼。」
「都好呀。」第一次看他笑,没有笑出声,「反正红已经记住我了。」
他们说,有人密告mirage走私毒品,有人放火,有警察在肥料中发现了海洛因……听到这儿,我忍不住找他的办公桌出气,「白痴!朱实怎麽可能走私毒品!」
「啊,不是她,因为她在第一时间内报了火警,还有……」他快速扫了我一眼,续道:「你再自己问她。总之,在这等我。」
然後在我喝满一肚子即溶咖啡,苦等了六个钟头後他带著朱实出现。「感谢你。」我说,并和他握了握手。他笑而不语,目送我带朱实离开。
甫踏出警局,有人唤住我,我看见社长急急跑来,才想朝他走去,朱实却紧抓我的手不肯移动,「怎麽了?你不记得世扬了?」
朱实摇头,手却没放松。
「雁茗!都还好吗?」
「嗨,社长,你看来很急。」
「别闹!」
「好啦、好啦!」社长指了指身後,说朔方要送我们回家,我摇头,告诉他我想散步。「想说什麽改天吧!回家了,朱实。」
今天才知道朱实的父母生前在码头工作,所以,那天她会在海边徘徊不是没有理由。我不是突然想到,而是在算这场火让朱实又去了什麽,房子、家产、以及她热爱的事业,然後,让朱实这般沉默。
「浴室、厨房……啊,你就睡卧房吧,反正除了电脑外,你可以任意使用……」见朱实眯起眼睛看我,我失笑:「怎麽,眼镜掉啦?还是说不想住我这儿?」
她摇头,「不是,我很感谢你。」
除了我偶然发现、带回家的浦岛草外,朱实变得不太碰植物。
她喜欢听我说话,自己却不太说话。
然後,从我书架最上层左边数来第三本书开始,我工作时,朱实会坐在附近看书直到我对她说:晚了,去睡吧。
第一次後悔自己不看人生励志类的著作。
然,加加减减算起来,还称得上安稳。
电子钟刚响过凌晨三点的报时,一双手搭上我肩膀。没有停下手指,我问:「睡不著?」朱实嗯了一声,赖在我身上。
「……雁茗。」
「嗯?」
「你会原谅我吗?」
我失笑,「譬如说什麽?」
「很多事。」
我删去才写好的段落重新再写,「你不说我怎麽回答?」
「…………我不乾净了……」
微微瞪大了眼睛,我停下手,轻卷她的头发,「很乾净啊,你看,而且好香。」朱实淡淡一笑,面对我,伸手摸我耳际的发尾。我想,我知道她要什麽。反射性想退,理智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我,我僵在原地,努力故作自然。我不是想拒绝朱实索吻,我担心的,是後果。
因为我一定是由柏拉图、柳下惠和一百种偏激毒素所混合而成的不健康人类。
柔柔软软的触感,不难受,对我而言却是致命一击。纳於身後的拳头出力到指甲深陷肉中,疼痛却延缓不了胃部叛乱,我几乎是推开朱实奔入厕所。不想要吐,身体硬是不愿意听话,接吻该要是件舒服的事!……我是喜欢朱实的、我是喜欢朱实的,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明白她不可能信我。
异样贫血感充斥著脑空间,我垮著一张脸回到客厅。朱实意料之中的不在那里,天还没亮,她或许会回mirage。正抓起外套想追,我注意到电脑上留一行字-「你否定我的存在吗?」
我否定朱实的存在吗?
(13)
我否定朱实的存在吗?
啊啊~~没有,我否定的是我自己的存在。一碰就吐这种病态的反应我没办法控制,所以我否定的,一定是我自己的存在。
拦了辆计程车,我或速赶至mirage,如果朱实不在那里,我有觉悟等到天亮。当我急步踏入店内时,朱实抚过焦黑的柜台,看起来,像在等待。
「朱实,你不信我对吧!」
她回眸、惨笑,脸上满是自嘲。「信你?我没想过,从开始我就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她贴近我,在我颈窝附近找了个位子靠著,「我有我的奢望,只是现在我真的觉得好痛。」
「你要和我分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从没想过要肤衍你……」
「我知道。」朱实笑得很虚幻,「离开吧,雁茗。」见我没有动作她又是一笑,「离开吧雁茗,我再打给你。」
我咬牙,回身,「你一定要打给我,我会等你!」
-「信你?我没想过。」
足以见得,我的人格多可议。
然後,在我如此不想独处时,却找不到人陪。朱实在刚刚,站到了伸手所不及之处。
笑不出来,所以不能去找酒保小姐。
不愿意陈述,所以不能叫世扬过来。
沙华不在,我也没勇气同她谈恋上一个同性云云。
那麽朔方、朔方呢?撇了眼手表,凌晨四点十七分。我决定铃响三声没人接就切断,算是送给倒楣鬼的慈悲。电话在响第二声时被接起,我有一点点高兴,朔方声音听来疲倦,但不像正在睡觉。
「嗨,是我,你起得真早。」
「没这麽勤劳,我今天值夜班,怎麽啦?」
「喔,那我过去让你陪好了。还有,上次很抱歉,我那样突然跑掉。」
後来和朔方聊了些什麽,我记不得了,反正,是没有重点的閒扯。聊到一半,朔方突然向我身後打了声招呼,我回头,一双手猛地捧起我的脸,那人挂於腕上的宵夜险些撞毁在我肩上,我急急一挡,有些不悦地皱眉,「世扬,你干什麽瞪我?」
「你脸色不好!」
我笑,「没不舒服。」
「你们在聊什麽?」
「没有啊。」
「是能告诉他却不能告诉我的事?」虽然来抓著我的脸,我注意到社长几乎是怒视朔方,「-你给我记住!」我拉开社长的手,看他,再看看朔方,我能肯定社长不是要我记住。至於他要朔方记些什麽,聪明如我,也还不得其解。朔方冲著社长大人勾出一抹堪称妖艳的弧度,那表情狠狠戳破我原本就不多的耽美细胞,将组织胺释放殆尽。不过,没有发炎的热度,反倒是寒意蛮横地将我揽入怀中。
「忘了又如何?」朔方凉凉说道。我不认为有必要像这样挑衅。世扬一时气结。我准备落跑不幸被社长大人发现,他将我按回椅子里,瞪著朔方,这次是同我说话。
「坐下!反正该离开的是我!」
食物没有留下,如同社长没有留下被发问的时间一般。朔方在下一刻摊在桌上,背景刷上大片惨淡。既然那麽难受,何苦要挑衅呢?……答案很简单,因为爱情总是逆向操作。
「雁茗,我觉得你在笑我。」朔方趴在桌上,用一只眼睛看我。我反射性往脸上一摸,没有呀,我明明控制得很好。「你心虚了。」他将脸埋入臂弯内偷笑,像个恶作剧得逞得孩子,「……没办法,我只是人,会生气,也会喝很大桶的醋。」朔方转向我,正襟危坐,我直觉中了陷阱,「雁茗,我最近发现世扬生气的原因在你,哪,你愿不愿意出让呢?」
出……让?我怎麽不记得自己拿了东西?!「你指什麽?你该知道,女性可不在社长大人的范围内。」
「呵,你这麽肯定?是,他可以喜欢男生,但现在,他最喜欢你。」
我大大皱眉,喜欢我又怎样?就如同我喜欢他一样,单纯的欣赏,并不是想谁做谁的伴,「那麽你该知道男性也不在我的范围内。你现在是在示威?」
「不是,」他苦笑,「我在迁怒。」
他说得坦荡,我何其无辜?比照逆向作业定理,世扬应该也是喜欢朔方的。但、但是,我才不要告诉他!「你就慢慢挣扎吧!」我发表我的无责任发言。
「对你未来的丈夫这麽冷淡?」
「好嘛,下次见到皇帝时替你美言几句就是。」
回到家时,大约是早上七点半,我见电脑还开著,便重新添了杯咖啡继续工作。一夜无眠并非不累,只是现在再见到依莉莎白,我一定连在睡梦中都会起来砸东西。
朱实那句「你否定我的存在吗」我没有删去,朔方那句「你愿不愿意出让」我也打算用上。悲剧算是言情小说的禁忌,但人总需要些发泄管道。退搞就退搞,欺负纸上人物总比伤害真人要强。现实不可能一如故事般美好,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也不会仅存於纸上。
转眼已过下午两点,缓慢打入最後一字,决定踱去补眠。脑袋发出最後通牒,威胁著再不阖眼它就要搬离我的脖子,老天,它可真是气得不轻,因为我好像听到什麽「违反劳工福利法」之类的……就近找了沙发,打算趁早安抚它。
门铃不识相地於此刻响起,我几乎是爬去开门。是谁那麽恨我,偏要这时候来拜访?当颜面肌肉主动拉起弧度时,我比大脑更快知道来者何人,假装怔了怔,我笑问:「酒保小姐,怎麽来了?」
(14)
「你们吵架了?」
领著她进入客厅,我笑而不答。
「你吐了对不对?」
「你还真是一针见血!」我讽刺。似乎是对我的态度有所不满,酒保小姐皱紧了眉头,提出就我而言水准之上的非难。
「我以为你很喜欢她。」她说。
「难道不是吗?」我失笑,「不然我看起来像是怎样?」其实我挺喜欢她绞手指的模样,因为那会替酒保小姐带上点难得的孩子气。
她绞著手指,语气满不在乎,却没有直视我。
「反正你对谁都不是真心的。反正,我们永远也敌不过一个死人。」
「别提她!」我有一点生气,「我喜欢你们,是你们自己要比较,是你·们·自·己不愿意相信!」
「可是你吐了,雁茗。」酒保小姐确切地重复,「你吐了。知道那代表什麽吗?提出交往要求的不是你,你不明白。」
从没想过会有酒保小姐特地来找碴的一天,所以,也就特别地无法免疫,「要我拿什麽证明?」我看她,大概是怒极反笑,「眼球、手臂,还是脑袋?」
「……我要回去了。」
「请便,不送!」
在门掩上的同一刻,我抓起未收的马克杯狠砸在地上。赢不了一个死人?到底是谁没看清楚真相?!我费的心血当真这麽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没有人肯相信自己是我的「特别」?……真是可笑极了,天底下的傻瓜太多,才会把被爱搞得这麽困难。
睡觉睡觉!人没理由得活得这麽累。
然後,睡了还感觉昏沉,这的确不可思议。一直感觉有人拉我手,没有确认,因为怕是依莉莎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摇我,而且毫不客气地越发用力。我艰难地睁眼,打算制止这场地震。瞳孔还来不及对焦,来人先一步开口质问:为什麽睡在客厅?
「母……亲?人家都在跟我抗议了你还问我为什麽睡客厅……」
「还作梦?!给我起来!看你这付死样子一定还没吃饭,快起来!我去弄!」
「哎呀,您特地来做晚餐?真好。」
一个白眼狠砸到我脸上,「因为某人很久没打电话回家,我来看看。」
「抱歉,最近挺忙。对了母亲,」
「干嘛?」
「我想吃咖哩还有柴鱼蛋卷。」
「好啦、好啦!」
「还有,我要结婚了。」我閒閒地抱著靠枕,笑看母亲眼睛瞪大,「我叫那家伙来吧,难得母亲要煮好吃的。」掏出手机点选了电话簿,我瞥见母亲如临大敌般闪进厨房内,可以预见除了指定外,还会多出很多我想吃的东西。在靠枕里偷笑了一阵後,我按下拨号。
「朔方吗?我是雁茗。有好吃的你要不要过来?……不要紧,那麽就八点。拜了。」
我笑著起身,坐回电脑前润搞。打算明天去拜访社长大人,顺便告诉他我干了这场阴谋。
门铃准时在八点整响起,我快乐地开门,替朔方理了理头发拉整衣服然後拍两下他的脸,「完美。」我说。
「你吃错药啦?」他好笑地任我拉他到客厅。
「没。」唉,其实严肃点会比较有戏剧效果,无奈颜面肌肉就是不听话。我抓著他,迅速移至母亲身前,站定,「来来,给你介绍,我母亲。」
笑容僵了一秒再度绽开,朔方不忙不乱,合宜地问了声安。我更加笃定他之前一定干过业务员,不然怎麽能这样坏我期待?瞥过来的视线像是要把我杀了吃掉,我冲著他一笑,假装什麽都没有发生。
甫落座,閒聊在朔方及母亲间(如火如荼地)展开,基本上由朔方回答问题,不足的,再由我加以「渲染」。瞎掰我所长,可是君所强?我和朔方在瞒同一件事,以二对一,这场仗,母亲注定是要败了。
事後,朔方向我大加抗议。
「你喔,竟这样陷我於不义!」
「呵,好说……」电话适时地响起,我飞也似地跑去接「亲爱的救星」。有人要提出非难,那当然是能躲则躲。
-一系列五册的合作,你负责一本,关乎警察的故事。
编辑大人如是说。那好办,刚好是个理由前去报复……不对,前去拜访「清冷的警察先生」,实践一下登门道谢。
其实,没有必要如斯大费周章。无奈不找些事做不行,我不想让自己有接近崩溃亦或颓丧边缘的机会。
我需要做些事来扼杀胡思乱想的时间。
(15)
走在街上,我四处物色著礼物。
然後,极为神奇的,在街角瞥见了眼熟人影。蹭了蹭脚跟,我赶在倒数三秒前通过红绿灯。若是路上巧遇,就不需带什麽礼了。
走近,眼见警察先生正在讲手机,我停下身打算回避。
「自重!沙华,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又听见关乎沙华的奇妙语句,当然,极有可能是我听错。在他通话结束、转身欲离的同时,我上前,自背後拍他。
掌心与肩膀还未接触,他猛地旋身,用力扣住我手腕。我吓了一跳,所以有些生气。
「放手!会痛!」
虽然不清楚他眼神的涵义,不过这家伙的的确确用力观视过我一遍,方才松手。微微叹了口气,他道:「是红啊……」
「是雁茗。」我纠正。
「好、好。」他高举双手摆了个投降手势,问:「你找我?」
「嗯,先谢过你上次的帮忙,然後,想取材。对了,你认识沙华吗?」
他失笑,「那是谁?」
「没,我好像听错了什麽。」
「……我请你喝点什麽吧。」
「我请你吧,毕竟是我来叨扰。」
「真看不出你这麽客气,」他说著伸手拉我袖口,「走吧,要请我喝什麽?」
「哈,真看不出你这麽孩子气,想你那天一付欠踹的模样,是开窍了,还是受了什麽刺激?」讽刺语句脱口而出,难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足以成为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