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煎熬-Rid of Sufferings————Kamiavee

On desperate seas long wont to roam,
Thy hyacinth hair, thy classic face,
Thy Naiad airs have brought me home
To the glory that was Greece
And the grandeur that was Rome.

——Edgar Allan Poe, To Helen.

他打了个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之前是不是就躺在这里的他不记得了；挤挤眼睛，搞清楚被唤醒的原因——水烧开了！
关掉煤气只是为了平息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他找到茶包，投进边缘棕黄的瓷杯里，将开水灌到距离杯口半寸的程度，端到已经放了两个三明治的茶桌上——那是他今天的早餐，或者午餐。
吃光这些的速度是惊人的快，随便抹抹嘴后，他把餐具投到洗碗池里，回到起居室希望能继续之前或长或短的好心情，他陷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再次接触到那张破旧却花哨的藤制沙发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奢侈的惬意是不可能一天之内光顾两次的，他远不是那种幸运的人。
吱——
一只老鼠跳上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立起前肢抓了抓头。他看着这灰黑的小动物笑了笑，懒洋洋地伸出右手去够它：“嗨……Mickey。”
对方当然是迅速逃窜了。若有所失地继续把手支在那个位置，笑容从他脸上消失……
疲惫。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情绪吞噬了他的生活？很久很久，从他对一些事的记忆变得强烈的时候开始，强烈地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气，像被掏干了一样，他没有力气去思考明天、下一小时、甚至下一秒！就这样流逝吧，总会到终点的……
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以做？！
对了！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像刚才的老鼠一样敏捷，手伸进头发里揉了几下，深呼吸：的确有什么可以打发接下来的时间。他站起来离开沙发，向楼梯口走去，上楼——一小时前，他才刚下来。
已经是秋天了，从二楼走廊窗口吹进来的风提醒他——一年中最艰难的日子快到了。
他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每当他走进这房间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这样告诉他——拷问开始……
如果这不是唯一可以点缀他不幸命运的方式。

“先生！先生！”
赫——
“飞机就要到达机场了，请系好安全带，作好降落准备。”
哦，是空姐——Julian在心底埋怨对方吵醒他的美梦（是美梦？他不记得了，反正比醒来好！），但看在那妩媚的笑容份上，还是立刻照办了，当然，回了一个更光彩的微笑后。
他现在的心情绝对说不上激动，看着窗外刺眼的光，心里为厚厚云层下的人惋惜——London城里的人肯定想象不到他们上方的天空也有如此纯净的阳光；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心里感到出奇地压抑，不管是出于对这沉闷目的地的反感还是此行的目的……
他的母亲半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生前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电视剧编剧和几本畅销小说的作者，这在Hollywood也成了不大不小的新闻。身为Agnes Rafter唯一的儿子，Julian Caces在应付完各式各样的哀悼活动后，还有一桩事得了结——回到她母亲的老家London，处理她遗留的一笔不动产。
在上星期，她母亲的财务顾问Maddox先生打电话告诉他之前，Julian完全不知道Agnes在London郊外还有一栋房子——关于他母亲的生平，尤其是前期，他记得的实在不多。对方询问他是否要处理掉或者像以前那样把它租出去，后者的前提是他每年得继续交付很多麻烦的税，Julian当机立断地选择了前者，却又被告知屋里一些她母亲家传的东西可能有需要他整理出来，没办法，他只好亲身前往，结果就上了这架一进去就昏昏欲睡的破飞机。
直到准备出发的那段时间，Julian才最终回忆起来：他的确曾在London的那栋房子里生活过。大约六、七岁的时候，Agnes跟Carl——Julian的父亲——刚离婚那年，时间不长，不知什么原因，Agnes又带他回了美国。从New York到L.A，直到Agnes最终以一部电视剧集成名，他们才定居在了Hollywood，那时候，Julian已经上高中了。
飞机穿越云层的景象很有趣，Julian甚至振奋起来了，有一种想看到下面景色的迫切感，他总是好奇，二十五岁的男人有时像个五岁的孩子，他将之归结于童年时的颠沛生活未能提供他足够的探索未知事物的空间——Agnes很忙，她是这样告诉Julian的，每当他想让母亲带他去什么地方的时候。
他至今仍感觉不出Agnes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对他的影响，或许是这位不算尽职的母亲在她儿子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太轻微了，成年后，Julian每年只在圣诞节或者她的生日才见到Agnes几小时，虽然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飞机着陆了，通过窗户看到的阴霾应证了Julian一路来对这里的不良设想，重重地皱起眉毛——已经产生出强烈的想离开这里的愿望了。

按照Maddox先生给的地址，Julian让出租车司机把他载到了距离London市区一个多小时车程的Steed山114号住宅的门口，拿上不多的行李——只有一只运动旅行包，从车里出来，心情因为唠叨的司机一路滔滔不决地用厚重的London腔跟他套家常搞得更烦躁，他如释重负地抬头看了一眼。
哇喔——
真是他妈的好房子！Julian尽全力扩大肺部吸入一口北欧秋季的清新空气，心情随着稍感寒冽的气体扩散进他的肺部而变地开朗起来……
眼前的建筑是两层独立式的，前院的草坪至少有五百平码，带出这栋其实不小的房舍一种别致感。橙红的砖坯砌出的墙面配上依然光洁的白色门窗，斜坡屋顶正中有一间小小的阁楼；右翼多出的一间平房应该是车库，只有那里，从上到下都布满了爬墙植物，现在它们差不多都因为气候转凉而开始枯萎了，但规整的分布仍是一种和谐的搭配；大门处还有门廊连接，从顶部同样垂挂下一缕缕干枯的植物藤蔓，Julian的心里浮现出它在两三个月前的景象，为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叹息——脑海里有些东西要跑出来跟眼前的情景呼应。
从门垫下找到大门的钥匙，不费力气就把门打开了，他的心情比十分钟前好太多了，尤其在看到屋里的陈设后……
不管这些是不是家传的老家具或者精致的收藏，不可抗拒的熟悉感笼罩着Julian：是的，他的确在这里生活过！在看到这里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那些器具是什么，还有在什么地方有他知道却一时看不见的某些物件。他半张开嘴，缓慢吸入这里的气体——不，这种突如其来的彻底的熟悉感简直令人战栗！
难道不是吗？他甚至直接就找到了位于二楼的一间卧室——他那时候睡觉的房间。顾不上揭开床面上的白布罩（那其实并没有太多灰尘），Julian一头栽了上去，艰难地呼出刚才在一楼起居室吸进的那些气体，嘴里不自觉地说了一个词——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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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被楼下越来越急的门铃声吵醒，Julian肯定要睡到晚上去了——这里的时间比California早八个小时，到达London的上午九点正好是他平时睡觉的半夜一点。
来不及追究是不是该对这突然的骚扰发火，Julian擦过眼角和嘴角，拍拍身上的衣服——他甚至连套在外面的皮夹克都没脱就睡着了，以极不情愿的最快速度走到门口——他甚至也没关大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瘦小而僵直，表情紧绷面容和梳得一丝不乱的银灰发髻让Julian立刻想到了Harry Potter电影里的Maggie Smith扮演的Minerva McGonagall教授——英国老女人似乎都一个样。
“你是……”Julian再怎么回忆，把这张皱巴巴的脸适当抹平后也激发不起他的任何印象。
“Thomasin Gallery，”对方自我介绍了。“请叫我Gallery夫人，我负责照管你外祖父母的这栋房子，在你母亲离开英国以后。”
说真的，对方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好，Julian看着这位理直气壮的Gallery夫人，半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回对方的话，总算——
“噢……，Julian Caces！”起码把自我介绍完成吧，他甚至伸出手向对方——可惜他忘了这里是英国。
Gallery夫人太太完全不理会这个年轻人的美国式问好，支起脖子往屋里探：“看来你还没把这里搞得太乱。哼，真是谢天谢地了！”
什么？！Julian被老妇人的傲慢激怒了！她到底算什么人？！竟然站在他母亲的——现在也是他的——房子门口教训他不要把屋子搞乱了！
“我上午才到London……”好吧，这里是英国——Julian感到出了这间屋子外面就是一群英国佬组成的地狱！“而且，我也不会对这里怎么样。”
“呃，先生……”Gallery夫人眯着眼睛看Julian。
“Caces，Julian Caces。叫我Julian好了。”Julian只觉得好笑。
“那么，Caces先生，”老妇人的神色依旧严厉。“我已经接到你母亲的财务顾问的电话，关于……”
“请进来坐下说吧！”Julian觉得这样长时间俯视一位“可敬的”老夫人有失“体统”。
“谢谢……”Gallery夫人的语气似乎稍微放松了点。

既然这里是由Gallery太太照管的，Julian还是不免敬畏起这位面貌一丝不苟的古板女士起来——相当干净，而且井井有条，这在他刚进屋的时候还没察觉，等他们都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后，Julian才体会到这些家具就像随时待命一样准备有绪。
她挺适合当小时工——Julian极不道德地在心里把Gallery夫人和在Hollywood为他打扫公寓的清洁女工比较起来。
“Caces先生，你母亲的财务顾问告知我，你将出售这栋房子。”Gallery夫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Julian，他简直要担心被对方看出刚才的不敬想法了。
“是的。”Julian绷着嘴，翘起嘴角，勉强组成一个微笑。“你知道，我想我在英国已经没什么亲戚了。”
Gallery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她深呼吸一下，似乎在努力压制什么。
“你是想摆脱它吗？”她用沉闷的嗓音问道。
“差不多。”虽然在到达这里的一瞬间，Julian动摇过他的初衷，但那只是一时的触发罢了，现在想起，还是原来的决定能给出更多的理由。
“我知道你对这里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对整个英国也是如此。”Gallery夫人眉毛皱了起来，这是她僵硬面孔上首次出现嘴以外的五官动作。“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美国人，不管你是不是还有一半的英格兰血统，你是喝可乐和咖啡长大的，你在你那不负责的母亲教养下长成了一个完全的美国佬！”
Julian开始咬牙了，从来没想到被别人指责自己的母亲能让他这么恼火，他选择忍耐——出于对这个该死的英国老婆子的尊重。
“你得到这栋房子只因为它是你母亲的遗产，”老妇人的情绪激动起来。“但事实上它是你的祖先，从你的曾祖辈起就在这里生活的地方，里面积累了他们收藏的一切，这些家具，这些物件……”Gallery夫人伸出手指着周围。“你这个美国小子怎么能懂里面那些意义？！”
“好了吗？”趁着老妇人喘气，Julian打住她的话，他的表情已经到某种极限了。
Gallery夫人看着濒临爆发的年轻人，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火，眼神虽然极力保持犀利但话已经说不出更多，只是重重地喘着气。
“像你说的，我不是英国人，谢天谢地——我他妈的从头到脚就没一点英国佬的臭味。”Julian说地很平静，甚至把手指对齐触碰着玩。“我感谢你把这里照顾地很好，Gallery夫人，这很好！等买主们来了，看了房子说不定会给个好价钱。我也从卖得的钱里分出一点给你，作为这房子的维护费。”
可怜的老妇人听到这话几乎颤抖起来——Julian满意于自己的残酷，露出一丝笑意。
“我只打算在这里呆一个礼拜，清理出屋里值钱的古董便于拍卖；至于房子，我会委托本地的地产商，当然，能在我停留的这段时间办完更好。”Julian抬头看看天花板——哦，那盏水晶吊灯最好是拆下来。“所以，Gallery夫人，鉴于你对这屋子的熟悉，也许你可以帮我列一个贵重物品的清单，Huh？”

他没有送Gallery夫人出门，但Julian可以想象那位刻板的老太婆是在怎样盛怒的情绪下离开这里的，他稍微感到歉意，可想起之前她在这里发表的那番指摘，他也快抑制不住发火了——该死的英国人！自以为是的老顽固！
虽然还不清楚Thomasin Gallery的具体身份，从她的介绍和她说的话看来，Julian估计她曾为他母亲的家族，Rafter一家服务过——忠实的女管家？看样子很像，Julian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告诉自己——把这里的一切收拾完了他再也不来英国了！再也他妈的不要跟英国人打交道了！

连绵的旷野，从大西洋吹来的凉爽秋风把茂盛的草丛摆弄得起伏有致，远近稀疏的几棵乔木点缀着广袤的地平线；前面延伸的灰黑公路像人头顶上的发线，一丝不乱地分割开两边的草地——一副惬意的英国乡村风景画。
如果是平时，Julian一定会停下车，静静欣赏这罕见的壮美，而不是对这陌生的景象越发心生恼怒：他妈的！那该死的Steed山究竟安在哪里的？！砰地把脑袋搭到方向盘上，他几近绝望地叹着气……

几小时前，当他得意洋洋地把不可一世的Gallery夫人打发出门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这在他进厨房打开冰箱后进一步确认严重了：敬忠职守的Gallery夫人把里面打扫地连点杂味都没有！飞机上那些鸟食根本没把他填饱过，越是看不到食物Julian就越感到饿，如果当初没有跟那位古板的老妇人翻脸，说不定还可以跟去她家里饱餐一顿，而不像现在连跟她打听附近商店的机会的没有了！
天无绝人之路。
在胃的强烈要求驱使下，Julian鬼使神差地摸进了车库，在里面看到了一辆他母亲曾用过的半旧但却性能良好的香槟色Jaguar车——谢天谢地，旁边还放了满满一桶汽油！
哼！现在怕什么？！只要他有辆车，再出去随便找个人问，还怕找不到餐馆和商店？！Julian得意地翘起嘴角，把刚才设计的跟Gallery夫人和好的台词抹了个一干二净。
快开出街区的时候，碰到一个散步的老人，对方给他指了附近一座购物中心的地址。这再好不过了，Julian可以减少跟这些英国人打交道而一次买够他要的所有东西：一个星期的食物和牙刷、睡衣之类（他的包里只带了换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