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不是爱情————云海蒂

"早安，雷洛。"被沁凉的水流抚摸过的嗓音分外清冽。他知道，深沉的暗夜，雷洛常常静静地躺在他身边无以成眠。雷洛默默地爱着他。
"早安。"雷洛看着菲尔苍白而甜蜜的面容，绽开温暖的微笑。把菲尔揽进怀里，依然那么冰冷。即使在炎热的夏日，菲尔也始终是冰冷的。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菲尔揉进自己的血肉。在医学记录中，心脏移植手术的病人最长的只活了六年。每次想到这一点，他就夜不能寐。他害怕，等他再睁开眼睛，就再也感受不到身旁这个用全身心爱他的人，这个他全身心爱着的人，他是真的害怕。
"今天周日。"菲尔枕着雷洛的手臂，隐隐有了睡意。
"嗯，"雷洛吻着菲尔顺滑的金发，"我们去买衣服，逛公园。"
菲尔闭着眼睛低声笑起来，"雷洛，女人才喜欢买衣服。坠星子公园有跳蚤市场和露天小型拍卖，我们逛公园好了。"
"坠星子公园？在哪里？南四大道吗？"雷洛思索着。
"呵呵，雷洛，坠星子公园就是我们常去的石头公园啊，你忘了，那块石头是一颗流星。"菲尔懒懒地趴在雷洛胸前。
窗外逐渐明亮起来，不知哪里传来鸟儿的啁啾。当然记得。只是忘了那个公园的大名。还记得当时他想既然流星可以满足人的愿望，那么陨石是不是也可以？他希望菲尔的生命能像石头那么坚强，所以他很喜欢这个公园。黄昏时，他们就一起拿着收音机在那里散步。收音机从外衣口袋中流淌出温柔的轻音乐，菲尔常常随口改变几个音节哼唱着，马上，便有了一种不同的感觉。他们挽着手臂在高大的法桐下悠闲地散步，偶尔会遇到活泼的小孩子，会像他们调皮地致意。生活如此甘甜，仿佛梦境。两个从不知道平凡的生活为何物的人渐渐走进与世无争的日子。平时是工作时间，今天才是休息的时间，他们也开始学会规律的作息。菲尔给几个孩子当钢琴教师，而他，则去当保安。
"是呀，我怎么忘了。"雷洛敲敲自己的脑袋，抱住菲尔坐起来，"走吧，晨练时间到了。"适量的活动可以增强体质。
早晨的空气清新宜人。菲尔只是走走，雷洛喜欢在林荫道上跑上几圈。等他跑回来时，看到菲尔在对一个小男孩微笑。"......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小男孩好认真地问，雷洛瞪大了眼睛。
菲尔忍住笑，"我是男人啊，怎么做你的女朋友？"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做我的男朋友？"
雷洛忍俊不禁，看来他的宝贝菲尔真是万人迷，老少通吃啊。菲尔用眼神跟他打着招呼，继续有趣地回答这个认真的小孩："可是你也是男孩子，怎么做我的女朋友？"
不料小男孩慷慨激昂地说："两个男人不可以在一起吗？"
雷洛和菲尔同时绝倒，是呀，为什么不可以？可是如果事情可以这么简单就好了。但是逃脱了那个欲望扭曲的城市，来到这个世外桃源，他们很幸福。两个人感慨万千地对视，微酸的幸福感在胸中蔓延。
菲尔收住笑容，认真地回答："可以。但是他们要经历很多苦难，而其中的多数来自他们自身。他们主要的敌人是自己，还有所有的人。因为这是一种对社会、历史和神的背叛......但是我不能答应你的理由是，我有所爱的人。"
"是他吗？"小男孩回头指着雷洛，"你一直在看他，你看他时眼睛在微笑。"
"是的。他是我的，你不可以抢。"雷洛把小男孩举起来放在肩头，"菲尔，这小孩真不错，我们抢回家当儿子吧？"
"好啊，"菲尔弯起嘴角，"雪恩，你的意见呢？"
叫雪恩的小男孩搂住雷洛的脖颈，以一种可爱的姿态歪着脑袋想了想，"有这样帅的两个爹地也很值得骄傲呢。那你们得先告诉我你们的名字，我是雪恩·罗梅特。"
"雷洛·卡齐英。"雷洛爽快地回答，雪恩吻着他的额头，"哇，雷洛爹地，原来你是鼎鼎大名的黑街传奇！"
不会吧？雷洛顿时感觉脸绿了一半。他们已经离纽约那么远，再说他也没有这么有名吧？这个都知道？！那菲尔岂不是......
"菲尔爹地，那你一定就是钢琴王子兰蔚斯了？"雷洛真怕菲尔被他吓死。
"是的。"菲尔镇定地回答。他本来就没有欺瞒的意思，但是雪恩一定有背景，太厉害了吧。
"雪恩，我告诉过你不要太放肆的！"麦克从树后闪出来，咬牙切齿，要是吓到菲尔，雷洛会不活吃了他才怪。找了三年，他才找到这里。
"uncle,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啊。"雪恩委屈地大喊。
"麦克！"雷洛惊喜地放下雪恩。
"抱歉雷洛，这么久才来看你们，还让这个小鬼搅局。"麦克快步走过来。三年的黑街生活，在他脸上刻画了不少风霜。"雷洛，菲尔，还好吗？"

*****
初夏的阳光温柔甜美，绿意盎然的坠星子公园人声鼎沸，三个俊帅的男人和一个调皮的孩子坐在草地上谈天，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菲尔爹地，我看到一幅很美的画，你来陪我看好不好？"雪恩明显地喜欢缠着菲尔。
菲尔站起身，留下雷洛和麦克一唱一和地在讨论黑街，这两个人，明明已经是大人，说起话来还像小孩，什么事全写在脸上，光看他们的神情，就已经是很有趣的事了。
雪恩拉着菲尔来到一个卖画的摊位前，看来这是一个私人画家，摊位前站着一个略显局促的男子和一个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的孩子。这个小镇真是深藏不露啊，到处是美人。
"我是雪恩，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小色狼雪恩又找到了新猎物。
"我是男孩子！"嗓音是稚嫩了些，但是斩钉截铁。
呜，好打击，为什么他爱上的都是男人？为什么他爱上的男人都长得这么美丽？不过没有关系，"那我们......"
菲尔及时捂住这张天生用来闯祸的嘴，"约书亚，你也在这里啊，嗨，阿特。"
雪恩掀开菲尔的手，"约书亚，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嗯，想接近大眼睛的约书亚，得讲点策略。
约书亚先对菲尔甜甜地笑了笑，"老师好。"才冷淡地看着雪恩，"我不喜欢你。"
约书亚对菲尔爹地很有好感啊，那就从这儿下手好了，"爹地，既然约书亚不喜欢我们，我们走吧。"
"......没......没有，我没有......"不喜欢温柔的菲尔老师啊。约书亚气愤地争辩。
"啊？没有？那我听错了？"雪恩偷笑着准时截断约书亚的话，"那我们是朋友了，约书亚，我会好好珍惜你的。"哦，约书亚的手指好纤细，好象菲尔爹地。
呜呜，单纯的约书亚兔宝宝就这样落入了狡诈的雪恩狐狸手中。
"阿特，这是你的新作吗？"菲尔看着一幅红色弥漫的画面，吃惊地问。这么血腥的感觉，不是阿特的画风啊。
"对哦，我就喜欢这幅。"小狐狸雪恩美美地吃着约书亚小手的嫩豆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约书亚则一副吃惊过度的表情。
"不，这是约书亚的画。"
"约书亚？！"菲尔吃惊地大声重复道。一个孩子，怎么有这么血腥的记忆？
雪恩眼角波光一闪，原来是约书亚啊，"我要这幅画。"
"菲尔，有事吗？"雷洛听到菲尔的声音，赶忙跑过来。
"没事。"菲尔牵住雷洛温暖的手，"雪恩，你要好好照顾约书亚。"
"好。"雪恩像个大人一样微笑着答应，金色的阳光笼罩在他的头顶。身后的约书亚正含着眼泪使出吃奶力气想挣脱这个霸道的小恶魔。

*****
"雷洛，我忽然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柔和的轻风拂过面颊扬起菲尔的金发，阳光下菲尔的眼睛好象水晶。不远处的声浪一波波飘来，连路边的花草都低头含笑。
太美丽了，美丽得让雷洛有点恐惧。就像他们终于抓住彼此的那一天，菲尔昂然伫立在人群中，好象在响应天国的召唤。现在的菲尔，好像就要这样融化在阳光中了。"菲尔，菲尔。"雷洛用力抱住菲尔，仿佛这样就能紧紧抓住飘忽的菲尔。
"雷洛，不要怕，我们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这样平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等我死去，我的灵魂也会这样陪伴你。菲尔吻着雷洛。"我爱你。"
"我也爱你。"
这是两个相爱的并且在一起的幸福的人啊。他们幸福得仿蒙神宠。
有人为热卖更添一分气氛，不知哪里流淌出一首梦幻般的曲子。天啊，这哪里是一首人间的曲子，即使是神，也会忍不住为它流泪的。让人温柔到想哭，幸福到想哭，感动到想哭的曲子，所有的人都被震撼得呆在当地。霎时间，偌大的公园寂无人声，甚至连鸟儿们也被震惊得不能言语，只有音乐声在流转。世界离你远去，音乐将你包围。这种感觉是熟悉的，雷洛模糊地想，第一次，是他第一次听菲尔演奏《孟斐斯》的时候，第二次，是他听到人们在低声吟唱《孟斐斯II》时。这一次，雷洛猛然看向菲尔，菲尔泪流满面。菲尔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在他面前流泪了。
一曲终了，人们还久久无言。"......这、是、瓦、伦、先、生、的、新、作、《午、后、情、怀》......"午后灼热的气流扭曲着，收音机的声音悠远怪异。雷洛睁大眼睛看着菲尔的泪水慢慢干涸，本来红润的脸色渐渐苍白、惨白，然后颓然倒地。不！不！！不！！！"菲尔！菲尔！！菲、尔、！！！......"

*****
"这是谁的曲子？"菲尔的身影早已走出人们的眼睛，在这个急速运转的世界，仿佛没有什么不可磨灭。开车路过一家音像店，蒂雅忽然听到一首让人心灵撼动的曲子。不顾交通规则，直接把车子扔在路边，她就冲进了音像店，据她所知，这世界上只有菲尔一个人可以这样掌控人们的心灵。难道菲尔回来了？
"这是瓦伦先生的新作《午后情怀》。"
"瓦伦？"蒂雅疑惑地反问，那个二流水准的瓦伦？怎么可能？这......这是怎么回事？"店主，你能完整放一遍给我听吗？"
"好的。"
柔美如圣水，甘甜如清露的曲子，这么美的曲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曲子，小店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种只是听到就能让人落泪的曲子，除了菲尔，还有谁能写得出？一定是菲尔。不是她臆测啊，你听，已经有人在议论，这是钢琴王子重生啊。她找到菲尔了。菲尔，回来吧，回到爱护你和信任你的人中间吧，你的灵魂拒绝不了音乐。

*****
医院里的挂钟没心没肺地滴滴答答走着，时间就这样无情地流逝着。雷洛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不跳了，就要不能呼吸了。窗外阳光依旧，温暖明亮，然而和他隔着一个一步之差却永远不能跨越的距离。菲尔，你为什么要说结局，你不是说要永远在一起，你怎么可以先走，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你在报复我吗？你在报复我曾经的绝情吗？神啊，神啊，你最终都不肯给我们幸福吗？我们的时间到了吗？神啊，才三年，才三年，我们才二十二岁，我们才二十二岁，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让一切结束，你怎么忍心。
麦克和雪恩陪在雷洛身边，约书亚眼睛红红的，阿特不知所措地盯着地面。雷洛自从把菲尔送入急救室，就像一座石像一样站在急救室的门前，默默地流泪。三个小时了，雷洛的泪水仿佛无穷无尽。人们都僵硬在自己的位置上动弹不得。
好冷，好冷，雷洛忍不住战栗着，这不是夏季吗？怎么冷得他忍不住颤抖呢？他现在才知道，当你爱的人和你只隔着一道门的距离，而你爱的人生和死只隔着一条线的距离时，你除了绝望无可奈何。当年菲尔更换心脏时他在蒙拿监狱，上帝对他是多么仁慈。他怎么能够忍受这种眼睁睁看着绝望一点点加深的恐惧。真的想就这样死去。可是，可是，他想让菲尔活下来。菲尔，这三年，你不是说很幸福吗？你不是常常微笑吗？你怎么舍得离开？
"咣当--"一个穿着优雅神情慌张的女子冲进大门，除了雷洛，每个人都不由回头。
蒂雅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来晚了吗？她一查出是瓦伦和出版社勾结盗用新人作品就赶忙找过来，结果还是晚了吗？菲尔用的是新人的身份投的稿。菲尔·卡齐英，一个只有朋友才会认出的名字。菲尔拒绝不了音乐。
"菲尔！我知道是你的曲子，是你的《孟斐斯III》！菲尔！你醒醒......"蒂雅大声呼叫着，终于泣不成声。
"小姐，请安静。"有护士过来扶住蒂雅。
蒂雅仍然十分激动，"你知道躺在里面的是谁吗？他是......"
"不要说！"雷洛忽然大声阻止。
雷洛缓缓转过身来，眼中的恨意吓得阿特和约书亚不禁一抖，这是那个平时笑闹如大男孩的雷洛吗？只有麦克才认识这样的雷洛，这是那个被欲望燃烧着在黑街叱咤风云的王者啊。然而这种气势只是一闪而过，"玛瑞安，请你尊重我们的选择。"
"菲尔放弃不了音乐，你还不明白吗？《午后情怀》根本是《孟斐斯III》。他是为了你才放弃了音乐，但是他天生是属于音乐的，他拒绝不了音乐，他的灵魂如果属于你，他的灵魂就是音乐淬炼的，你让他不完整了，你剥夺了他的生命！"蒂雅愤怒地指责。
是呀，如果不是最终不能放弃音乐，菲尔不会受那么大的打击。也许菲尔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但是菲尔毕竟瞒着他投向了音乐。他分裂了菲尔的灵魂，蒂雅说的没错。但是，"我们很幸福，"雷洛抬起泪眼，"我们很幸福，菲尔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我相信菲尔很幸福。"蒂雅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放弃不代表不幸福，幸福总是需要高昂的代价的。放弃的一刹那，被放弃的已失去价值。菲尔是多么坚决地要和雷洛在一起，连生命都不惜。他做到了。他是幸福的，很幸福。
"你最幸福时想到什么？"雷洛好象明白了什么，声音都变了调。
最幸福时，想让时间停顿啊，因为只要有时间，就有结束的可能。
"结局？"雷洛的声音像一只濒死的野兽。
是呀，死亡的确是将时间凝固的最好办法。可是当她看到雷洛绝望得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亮光的眼睛，终于不能点头。时间凝固固然是好，但是怎么才能不贪婪地要求更多的幸福？"菲尔舍不得你。"
雷洛用力地点头。是的，他相信，即使面对死亡，菲尔都不肯抛下他。菲尔不会忍心离开的。可是人间能有多少奇迹？

*****
雪恩悄悄拉着约书亚的手溜出大门，坐在门口的花坛上。"约书亚，你的名字好象是圣徒啊。"
约书亚默默点头。
"那你说，菲尔爹地能不能活下去？"
约书亚惊恐地抬头，仿佛雪恩在亵渎神灵。
雪恩耸耸肩，"人谁不死，这有什么。你的画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吗？"
"那是一个梦。"约书亚低声说。
"梦到血？"雪恩故意模仿恐怖的声音。
"是。"约书亚仿佛不胜其寒地颤抖了一下。
"不要怕，我帮你驱逐它。"雪恩调皮地抱住瘦弱的约书亚。"其实我也不想让菲尔爹地死。可是我听了uncle讲的故事，对了，你知道吗？菲尔爹地是好伟大的音乐家，刚才的阿姨说我们在公园听到的就是哦，"听到这里，约书亚赞同地点头，"他很爱很爱雷洛爹地哦，一直追呀追，最后差点把命都搭上。为了雷洛爹地，他的心脏都死去了，他现在用的是别人的心脏哦。其实他的生命根本撑不了这么长久的，他是为了雷洛爹地才这样一次次挣扎下去的。这个阿姨还想让他为音乐活下去，你不觉得菲尔爹地太辛苦了吗？活着他要忍受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