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不是爱情————云海蒂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无情转动。雷洛就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菲尔苍白的唇。那唇明明柔弱地经不住一个吻，却固执地不肯张开。雷洛，雷洛......曾经是谁这样呼喊，让他从睡梦中惊醒。现实在时间的狭缝里渐渐扭曲，过往种种变得像一场梦。还记得菲尔曾经常常弹奏的《孟斐斯》，扉页上就这样写着"前尘似梦，往事如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菲尔无言地看着雷洛终于站起身来，与他擦肩而过。泪水决堤般涌出。他再也不会在雷洛面前流泪了。菲尔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为什么还要哭呢？明明已经可以解脱了，明明从此就要再无瓜葛了啊，再也没有相见的理由了，一切就要结束了，永远的结束了。心口好痛，不过没关系了。菲尔透过泪雾看着前方的玻璃瓶，他很快就可以去陪伴它了，彼此都不用再寂寞了。在世上走了一遭，他唯一懂得的真理就是：世界是如此残酷。
是谁？是谁在吟唱这首曲子？菲尔的脊背变得僵直。是《孟斐斯II》。他写给雷洛的曲子，他呼唤雷洛的曲子，里面隐藏了一个秘密的曲子。一首将要代替他在这个世界上陪伴雷洛直到永远的曲子。是谁？菲尔固执地问着自己，却不肯承认这是雷洛的声音。
雷洛绝望地望着菲尔的背影缓缓后退。这首曲子自然而然地涌上了他的心头，前面的旋律流水一样滑过，只有最后三小节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为什么要不停地吟唱这三小节？雷洛，难道你知道这个秘密吗？菲尔挺直脊背，任泪水濡湿了胸口，都不肯回头。吟唱声越来越弱了，脚步声也渐渐远去，雷洛离开了吧。
雷洛，雷洛......菲尔心痛得不能自已，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再没有雷洛了。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菲尔弯下腰抱住头痛哭起来。
直到最终失去，他才痛切地后悔。为什么要拒绝？他是雷洛的累赘没错，可是他爱雷洛啊，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这般深痛地爱着雷洛了。他一直追随着雷洛，直到雷洛终于肯回头眷顾他，他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不能自私一次，抓住雷洛，直到死也不再松开手。他是多么不甘这样孤独地死去。是的，他不甘，他并不想雷洛一去不回，他想和雷洛永远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他们齿摇发落，直到有一天他们躺进同一座坟墓。
"雷洛！雷洛！......"菲尔仰起头悲怆地呼喊。雷洛已经走了，雷洛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才敢这样呼救。雷洛是他的生命啊，雷洛走了，他也死了，"雷洛，我爱你啊--雷洛，我爱你啊--雷洛，你......你......你回来吧......"雷洛，我要和你在一起，即使我们很快就要被分开，即使我们不能真的永远在一起，可是我要我们在一起。
菲尔挣扎着爬起来蹒跚着奔出门外，看向电梯的方向，哪里还会有雷洛的身影？原来一切真的会结束！菲尔失了魂一样茫然地向前走去。失去了雷洛，他能去的地方只有地狱了。
......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围在他的周围？他们为什么都在叫喊？他们在喊什么？为什么他听不懂？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晃过，悲哀的，惊喜的，幸福的，失落的......却没有一张是他寻找的。这就是地狱吗？原来没有雷洛的人间，就是人间地狱。
《孟斐斯II》！是谁在唱？是谁在唱？菲尔茫然四顾，努力凝视着眼前每一张面孔，是每一个人都在唱。只要唱起这首曲子，是不是就可以呼唤雷洛回来？菲尔轻声跟着吟唱，渐渐地，周围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有菲尔一个人浑然不觉地反复吟唱着最后三小节。天地间只剩下这个声音在诉说这一个秘密，一个关于爱的秘密。
雷洛恍然离开医院，天地之大，他竟然觉得无处可去。偏偏阳光白花花地照在他的头顶，让他无所遁形。他茫然地在周围游荡，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他的心里只有菲尔倔强僵直的背影，他可以听见泪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可是菲尔要离开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
是哪里传来的歌声？是《孟斐斯II》！鬼使神差的，他循着声音追赶过去。声音渐渐弱下去，不过还有一缕声音欲断还续地迟迟不肯消失，召唤着他的脚步。人越来越多了。人群的中间，一个神情恍惚泪流满面的少年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直挺挺地站立着，仰着头轻声吟唱着，阳光反射在他白金般的发丝上，耀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是一个天使吗？不，不，上帝啊，请你不要带走他。雷洛奋力穿过人群，把菲尔紧紧抱进怀里，"菲尔，菲尔，我没有离开，菲尔，我不会离开的，菲尔......"
菲尔哀伤而迷茫地注视着眼前的面孔。好像雷洛，真的好像。绿色的瞳孔，翡翠一样的绿色，阳光下闪着微蓝的光华，好象春天的湖泊。这是天地间最动人的色彩。菲尔缓缓伸出手触摸上去，好想要。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他就好想要。
"菲尔，醒醒......"雷洛不敢用力去摇已经摇摇欲坠的菲尔，周围的的乐迷已经骚动，为什么有人可以侵犯他们的天使？
菲尔轻柔地抚摸着雷洛的面孔，眼中的焦距渐渐凝聚，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流淌，喉头的旋律被轻吐出口，"我爱你......"这就是《孟斐斯II》的秘密，这三个小节根本就是"我爱你"的和音，所以听起来能震撼所有人的心。只要你有爱，你就不能不被它震动。菲尔把它凝固在音乐里，成为永不凋零永不消逝的爱。这是爱的倾诉，是爱的呼唤。
"我知道，菲尔。我也爱你......永远......"雷洛亲吻着菲尔，"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不离开，永远......"菲尔无力地呢喃。
"是的，是的......"雷洛一遍又一遍的承诺。
人群乱成一团。闪光灯几乎遮蔽了太阳的光线，各种叫声混成一片呼喊。惊涛骇浪般的人潮里，两个相爱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再也不肯放开对方。

第十章 谢谢
谢谢你的照顾你的体贴，给我一个美好的世界

"卢克少爷，卢克少爷......"肯脸色又青又白地跑进卢克的书房。
"怎么了？"卢克懒懒地倚在躺椅里，终于放弃了，让人有种朦胧的轻松感。
"电视正在直播菲尔少爷......"肯不敢说下去。
呵，菲尔振作得好快。卢克点了支烟，抽了一口后徐徐吐出烟圈。圣伯纳犬里特围着肯转来转去。"怎么了？说！"卢克厉眼一瞪，吓得吞吞吐吐的肯立刻闭上眼睛把他看到的一股脑说了出来："菲尔少爷和一个男人在医院前拥吻。"
"哈哈。"卢克大笑，被烟呛到了，又俯下身子咳起来。
"卢克少爷？"肯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胆怯地看着卢克。
"......没事。"卢克挥挥手，擦去眼角的湿意。是笑出来的眼泪还是咳出来的眼泪？嗓子哑哑的，是吸烟吸的吧。菲尔还真是惊天动地。当然，那个男人一定是雷洛。他都把房间让给他们了，还有必要这样召告天下吗？还真是恩爱啊。雷洛又夹起烟深深吸了一口。入口的辛辣逐渐变得甘醇。习惯真能改变一切吗？再辛辣的烟吸久了就麻痹了味觉，只能品出甘醇。爱是不是也是这样？再不堪的开始，终有一天也会难分难舍。"......肯，老爷知道吗？"
"......老爷正在看电视。"肯再次闭上了眼睛。如果哪天被这对狠辣父子杀人灭口，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卢克一口吸完剩下的烟，随手把烟头一扔，烫得里特呜呜哀叫。为什么他要当替罪狗？"老爷在哪个房间？"
"三楼休息室。"肯小声说。
卢克毫不犹豫地迈出房门，"肯，如果有电话，让他们稍等。"
"父亲。"卢克轻叩房门。
"进来。"罗得·兰蔚斯目不转睛地看着插播新闻，镜头正在给出一个大特写。
卢克只看了一眼，立刻苦涩地回转目光。
"混帐！"罗得面无表情地骂道。
卢克无言以对。无论骂得是他还是菲尔，都是罪有应得。
"......这两位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报道不用听就知道接下去会讲什么。
终于，罗得面部的肌肉越绷越紧，怒气冲冲地关上了电视，把目光转向卢克，"卢克，那个混蛋卡齐英是你放出来的？"
"是。"卢克不得不承认。
"家门不幸啊，"罗得讥嘲道："一群孽子。"
这是连他也骂进去了。卢克低着头，不想去看罗得铁灰色的眼睛。父亲知道了多少？一定什么都知道了！他能了解菲尔的一举一动，父亲的手段自然更高，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举动？卢克感觉冷汗沁出额角。无奈地抬头，果然是罗得了悟的目光。似乎从来没有深刻地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卢克霎时明白了一切。
罗得鄙夷地看着卢克惶惑的神情。这种肮脏事居然发生在兰蔚斯家。他最想不到的就是一向冷静自持的卢克会脱轨。想到菲尔母亲的绝世容貌，他倒似乎也能理解卢克脱轨的理由。可是他们是兄弟乱伦啊。真是两个畜生！罗得冷笑着："怎么了？你放心，这种丑事我还不敢告诉别人呢。"
卢克觉得脸一阵阵发烧，一句话也答不出。往日的种种幻影都在父亲冰冷的目光下消亡。杂质消失，真相反而更加显露：他是真的在爱。他，冷血的卢克，爱上了自己美丽的弟弟。爱啊，是爱啊。
"你说怎么办吧。"罗得呷了口咖啡，强自压抑住想宰了这两个畜生的冲动。
"压住媒体。"卢克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事到如今，只能先找对策。
"还不快滚。"罗得恨恨地喊。
卢克快步走了出去。仰起头，眼眶灼热，爱也是错误吗？

*****
风云激荡，一时间各个电台媒体都说得口沫横飞，不堪入耳。看着形形色色的报道，卢克一脸麻木。在有暴利可图的情况下，各个媒体哪有那么容易弹压。禁忌之恋，违背神的意旨......之类的语句触目皆是。芸芸众生，几人能解？爱啊，爱啊。
"卢克少爷，快看CN4频道！"内线电话想起。
又怎么了？事情还能再坏吗？卢克按下遥控开关。在画面变得明亮之前，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得传了出来："今天，我将澄清这件事。"熟悉的清冷嗓音，卢克鼻子酸酸的，几乎不忍再看随即出现在屏幕上的清瘦面孔。
现场充斥着杂乱的询问，甚至唾骂。"......请大家安静。"屏幕上菲尔慢慢举起双手，那离开钢琴已久的修长手指依然带着敏感的神经质，仿佛诉说一般以几不可见的幅度微微抖动着。似乎都被这双美丽的手所震撼，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我将用我的方式给大家答案，"菲尔缓慢地说，神情黯然。接着是漫长的沉默，人们都凝固在时间的空白里不得脱身，许久，菲尔才沉缓地说，"......我爱他。"说到"爱"字时，被无意拖长的语调有着微弱的颤音，在柔和的春风中给人一种不胜萧瑟的感觉。花儿还未盛开，就已经凋零。人群一片死寂。卢克闭上眼睛，不敢想象人们心中究竟是更多的理解还是更多的嫌憎。
仿佛感到被世人遗弃，菲尔停顿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地接着说："......我爱他，我可以为他死，也可以为他生，他就是我的灵魂。为了他，我可以舍弃这世界，为了他，......我可以放弃音乐。《孟斐斯II》只是呼唤他回来的曲子......"痛苦地捂住胸口，菲尔只能破碎地陈述事实。还能说什么，那一双双眼睛里冰冷的目光像一支支利箭穿透他的胸口。他们可以理解他在怎样爱雷洛吗？他们可以理解雷洛在怎样爱他吗？他们可以理解他和雷洛之间那种命运的牵扯吗？不，不，他在他们的眼睛里是异类。
菲尔好象突然发现了镜头，清透的蓝眸直直看过去："我宣布从此我的所作所为与兰蔚斯家族无关......对不起......"
卢克打了个冷战，对不起，菲尔对他一再说对不起。他知道菲尔在对他说话。菲尔在说他要永远离开了。
不......卢克硬生生把喉头的话和着泪水咽了下去。喉咙噎得生疼。是他先退让的，是他先退让的，他不是被抛弃的。卢克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书桌上哭出声来。一别成永诀吗，菲尔？

*****
菲尔缓缓走出人群，人们怀着莫名的心情为菲尔让出了一条道路。像一位传说中的王子，菲尔踏着优雅的步伐，轻轻走向未知的方向。"菲尔，我喜欢你的音乐！""是的！""是的！"有人哭泣着喊叫起来。"谢谢。"菲尔快速而轻声说，步履没有稍停。人群外一辆汽车慢慢滑行而来，菲尔没有回头，低身钻进了车内。银色的车身海豚一般快速游出了这个欲望扭曲的城市。

*****
"谢谢。"蒂雅含着泪重复着。菲尔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对这个逼得他几欲发狂的世界，他说谢谢。也许他只是在感激上苍，让他终于能够和雷洛在一起。毕竟幸福了不是吗？放弃了一切，也得到了一切。孰轻孰重，除了当事人，谁又能说得清楚？与镜头擦身的一刹那，她看见菲尔的嘴角微微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蒂雅叹口气，拿起一旁的《圣经》，随手翻开一页，《传道书：6-7》："人生是虚空的。"原来如此吗？原来如此吗？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法蓝。法蓝这样小心地呵护她，难道她不幸福吗？可是他所能得到的只能是没有心的幸福。她的心早已葬送在遇到法蓝之前，在诺琳和伊诺眼神交汇的刹那。"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喝点茶吧。"法蓝放下一杯热茶和一份报纸，关上电视机，吻吻蒂雅的鬓角。法蓝永远尊重并体贴着她的习惯。她喜欢喝中国茶，法蓝就泡给她喝。
蒂雅压抑住自己想拒绝法蓝的冲动，小心把面孔埋在茶杯氤氲的热气里。真的想拒绝法蓝，这对法蓝多么不公平。她不愿在终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去时，让他伤悲。
"不要难过，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法蓝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简直想大声哭叫，不要那么温柔，我怕我会爱上你。原来，她怕的是爱。
"蒂雅，你不爱我对不对？"法蓝忽然用好轻柔好轻柔的语调说。
法蓝总可以看透她的心。蒂雅倏地浑身僵直，终于，终于......
法蓝抚摸着她挺直的肩背，"没关系，只要你不拒绝我爱你。"
蒂雅泪眼朦胧，凝视着法蓝的俊逸面庞。
"你会爱上我吗，有一天？"法蓝把脸埋入她的秀发，小小声地自言自语。
会吗？不想离开他，想回应他，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让他宠溺，喜欢他温柔的湛蓝眼眸......这是爱吗？
"我爱你。"蒂雅迟疑地说。她不确定，但是她再也不想离开。
"嗯？你爱我？"法蓝满眼笑意。再多的爱，她都不曾回应。但是，现在，她说爱。
"爱到不想离开。"蒂雅伏在法蓝的怀里，熟悉温暖安全的气息，她知道这个人会呵护她一辈子。
不想离开，已经足够了。毕竟，最后，她选择了他。总有一天，她会主动来爱他。法蓝默默地想，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一阵柔馨的春风吹开窗帘，吹动小几上薄薄的报纸。一份已经盖上作废标志的早报，大标题赫然是"世上有奇迹吗？--救弟心切制造命案，兰蔚斯家族再爆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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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吧。虽然每天清晨，他要先惊醒于心脏的异动。胸腔里空荡荡地疼痛，一颗陌生的心脏在不安地逃避。床边总放着药和水，是雷洛准备的。无声地吞下各式各样的药片，回过头，雷洛总已经醒得双目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