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尔心想,当年你们看魔界势微,便埋了那么长的线谋算席欧乌尔堕天。如今用完人家了,踹起来还真是痛快。不过,当年种种也都是席欧乌尔自己的选择,如今可能也到了种因得果的时候。想到这里,尤利尔便说:“既然你想好了,就去做吧。魔界的力量已经不弱,鬼王也已经快百岁,并没有再需要我插手的地方。”
阿加雷斯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又有声音传过来说:“我这次找您,还有一件要事相求。因为鬼域当年并入魔界时,彼列留了个心眼,在融合法阵中偷偷做了手脚,使鬼域的防护结界并未与魔界完全融合。那种细微的差别很难看出来,但却可以在关键时刻,经彼列之手,对鬼域造成破坏。彼列的手法大多源自太古时代的秘术,我参详数年,也未看出诀窍。所以此刻想请您援手。”
尤利尔这下听明白了,阿加雷斯之前说了那么多,也不过是告诉他,席欧乌尔和彼列对魔界来讲不是良主。为了魔界的稳定,他们打算重新当家做主,而现在他们对彼列是投鼠忌器,希望自己帮他们解除后顾之忧。
之前说的那些,大概是想试探自己对席欧乌尔的态度。
想到这里,尤利尔突然觉得一阵疲惫袭来。因为他始终没有解除那道单方面的灵魂契约,与路西法之间的试探提防,每分钟都会消耗他大量的精神力,他有时候都不敢想,是不是会有一刻,他会彻底负担不起那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重压。
沉默了一瞬,尤利尔回答他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安排。”说完他便关闭了通讯。
伸出左手,去除掉遮蔽了约线的魔法,看着无名指上那圈发出淡金色光芒的符文,尤利尔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有时候还真是荒谬。换做以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为了一个虚妄的念想,做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可他却舍不得这道约线,哪怕是路西法这些年偶尔行为不检,导致约线直接炙灼上他的圣灵,他依然舍不得将它抹去。
苦笑一声,尤利尔心想,这不就是贱吗。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尤利尔将手中最后一份文件签好字合上。那是一份关于人界精灵族入住繁衍情况的报告。在精灵族的帮助下,很多人类的城邦正在初步接触魔法,并学会了更多的战斗技巧。
除了精灵族之外,人类另一个获取魔法知识的途径,就是试炼之城帕格特瑞。作为这一代人类唯一与天族混居的城市,帕格特瑞已经被当做是一处圣地,每年都有大量的朝圣者往那里聚集。可鲜有人知道,那座城市,是通往炼狱的入口。经过了炼狱的考验,人类的灵魂便可以得到神圣之力,入住天界。而天界获罪的灵魂,也可以在炼狱中获得新的信仰和纯净的灵魂。
尤利尔当年将路西法送去帕格特瑞,就是希望他能在那里感悟到信仰之力的真谛。那以后,会十分有利于他治理天界。同时,人类中有些具有强大信力的灵魂,也会从帕格特瑞升入天国,路西法可以提前就在那里收获他们的信任与敬仰。
有时候,尤利尔觉得自己的作为与主神也没什么不同。他们都能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只凭自己判断出来的好坏,便去改变别人的生命轨迹。这种行径堪称傲慢强权,被向往自由的人所不齿,可却是直达目标最简单的做法。
捏了捏跳痛的额角,尤利尔看了一眼窗外直耸入天的神塔,以及神塔下蜿蜒的云阶,心想,也该再去看一看主神的情况。前几次去的时候,主神的精神力十分不稳定,似乎正在试图解开他的禁制。如果他必须去一趟魔界,那么在去之前,他需要再加固一下对主神的禁锢。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刚打算开窗飞向神塔,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
敢不敲门就进入他办公室的人,纵观整个天界,也就只有萨麦尔一人。不过萨麦尔大部分时候还是懂得遵守礼仪的,会这样做的时候,通常不是因为太开心,就是因为太生气。果然,此刻他的儿子正一脸不乐意的表情,湛蓝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写满了抗拒和不满。
萨麦尔长得与路西法少年时有九分相像。只是萨麦尔头发的颜色偏淡,呈一种铂金色,面色也偏白一些,眉眼略显细长,有一分随了尤利尔。就是这一分,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偏冷,不笑的时候尤甚。
看见萨麦尔,尤利尔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他一直以来都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和路西法恐怕不会善了,到时候萨麦尔很可能会恨上路西法。那么,这对父子估计就会走上相杀之路。这是尤利尔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见的事情。
为避免这种事发生,他从萨麦尔懂事开始,便会隔一段时间将他送到路西法身边,给他们父子增进感情的机会。同时,他也给路西法写了一封信,大致说的是:单亲的孩子很多会叛逆,如果他不希望以后多个炽天使阶级的敌人,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路西法不知是出于演技还是真被小时候的萨麦尔激发了父子天性,对萨麦尔一直都疼爱有加。可是,萨麦尔却越来越不喜欢去帕格特瑞。尤其是近些年,几乎总是在他身边赖着,别说帕格特瑞,连至高天都没怎么离开过。
这次萨麦尔来找他,大概也是因为他刚刚下令,让萨麦尔去帕格特瑞跟着路西法学习一下人界的事情,等他经过成人礼,便去接管那边的工作,让路西法回来正式接任大天使长的职务。
走进尤利尔的办公室后,萨麦尔绕过堆得山一样高的文件,走到他面前,连委婉都省去,直接说:“我不喜欢那个脸上明明在笑,心里却不知道盘算什么东西的老流氓。我就不能跟您学习帕格特瑞的事吗?”
尤利尔看着他一脸憋屈的样子,笑了笑说:“你父亲只比你大了30岁,还称不上老。而且,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他不仅是你的父亲,还是天界的大天使长。”
萨麦尔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蹭过来,像小时候一样往尤利尔腿上一坐,搂着他的脖子说道:“阿父,你就不能不总是帮着他说话吗?他又不会领情。”
萨麦尔撒娇耍赖的样子,同路西法少年时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路西法那时候不敢往尤利尔身上坐。
抬手将萨麦尔掀了出去,尤利尔板着脸说:“你都多大了,这样像什么话。”
萨麦尔被掀飞后,在空中灵巧地一个拧身,便轻巧地站在地上。对尤利尔嘻嘻一笑说:“阿父,不带这么玩的。如果不是我灵巧机变、这里的棚顶又高,这万一摔着我,您得多心疼。”
尤利尔看着他赖皮的笑脸,自然也板不住笑了,伸手又捏了捏额角,无奈地说道:“我早晚让你气死。到时候就不会心疼了。”
萨麦尔笑嘻嘻地走过来,绕到他身后,手指摁在他头的两侧轻轻地揉着,一边揉一边说道:“阿父别瞎说。如果您不心疼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萨麦尔这充满了伤感的一句话,若是平时,尤利尔听了也就只会当他是在磨练演技。可此时听来,却令他心中蓦然一惊,意识到,比起父子相杀,似乎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情需要他解决。
可他,从来都不擅长解决这类事。
抬起头,看着萨麦尔纯净的双眼,尤利尔心想,萨麦尔这看似清澈见底、其实内涵无限的眼睛,也真是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将手覆在萨麦尔的手上,感觉到萨麦尔全身都为之一震,尤利尔轻声说道:“萨麦尔。你是因为爱才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希望你记得这一点。你父亲是我此生唯一爱的人,虽然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但是对你的疼爱却是一样的。你应该尊敬他,就如尊敬我一样。”
萨麦尔的指尖几乎瞬间褪尽了温度,轻触在尤利尔额角,凉凉地有些颤抖。
站起身,将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的萨麦尔拥进怀里,尤利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阿父比谁都希望你能幸福。幸福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你的要求越简单,便越容易实现。”
萨麦尔低下头,将脸搁在尤利尔的心口,沉默良久,突然说道:“阿父,您现在觉得幸福吗?您对幸福的要求又是什么呢?”
尤利尔轻轻笑了笑,说:“我已经拥有过世上最完满的幸福。所以,早已别无所求。”
说完这句话,尤利尔心中突然一涩。
是啊,他曾经拥有过路西法那样真挚的感情,其实,早就应该别无所求。
可他却无法因为这样简单的道理而得到平静。
☆、神的梦呓
萨麦尔最后还是听话去了帕格特瑞。尤利尔也按照原计划登上了神塔。
在近百年前的祭典上,尤利尔设计让主神力量耗尽进入了沉眠,之后又做了些事情,禁锢了主神的精神,使得他难以醒来。当然,这种做法肯定会惹恼法则之力,也幸亏尤利尔曾是耶尔的一部分,身上还背负着世界的命运之线,才没有受到精神惩戒外的惩罚。
随着命运之日的接近,尤利尔开始渐渐放松对主神的控制,并用阿加雷斯研究出来的关于精神控制的新方法,同半催眠状态下的耶尔交流一些事情。只可惜,耶尔在半梦半醒之间,说的大多是他和魔神间的琐事,说一百句句也鲜有一句是有用的。而他们之间的琐事真是浩如烟海说之不尽,耶尔内心深处对魔神的那种思念,听起来十分虐心不说,给尤利尔的感觉更多是糟心。
以前听露娜讲这对神明间的瓜葛时,尤利尔只觉得魔神各种蹭的累。可听了耶尔说的那些事,尤利尔觉得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都会无法直视他们之间几万年的互相折磨和悔不当初。
能折腾到他们这个份儿上,还不如从未开始这段感情。
由于耶尔的神智并不清楚,他每次讲的事还会有一大部分重复,这就让尤利尔十分郁闷。如果不是这些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恨不得找个人专门来听耶尔讲故事,然后给来个概括总结。
不过这一次,尤利尔倒是没有白来。
感觉到尤利尔的到来,又憋了好几个月无人理睬的耶尔似乎很高兴,就给尤利尔讲了一件他认为很开心的事。
起码,是一件从开心开始讲起的事。
用古老又优雅的古精灵语,耶尔语调悠长地说:“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失去杰拉尔斯了。可是我在有一天,突然发现了一种神族特有的灵魂效应。那是我在杀了撒旦之后发现的。
你也知道,我跟杰拉尔斯是结过灵魂契约的,按理来说,杰拉尔斯灵魂溃散的时候,我本来也会跟着消亡。可我并当时没有死。我就以为,是法则之力保护了它的主神。可是后来我发现,并不完全是那个样子。
曾经分离过主魂的神族,他的其中一个□□消亡时,消亡的就只是力量,他的灵魂却会融合到其他的□□中去。撒旦死时的灵魂,已经比他出生的时候更趋向于完整的杰拉尔斯。
于是,我等着他在生命之树上重生。我是那样盼望着他的降生,为了加速那个过程,我甚至给尤利尔种下了光之荆棘,强迫他和我一起用圣灵浇灌生命之树。然后,如我所愿,路西斐尔来到了我的生命里。
路西斐尔多么像是杰拉尔斯小时候的样子啊,我在父王那里看见过他们小时候的映像,那真是一模一样。
我当时真是开心极了,觉得我们又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路西斐尔从小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这一点也像极了杰拉尔斯。他看不得这个世界上的丑恶和不公,可是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改变不了,谁都改变不了。
我没能给那个错爱一生的主天使他所期待的公正。他那时候对我是多么的失望啊。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个主天使的错误,就在于期待了不值得期待的感情,就连我自己也犯过同样的错误,我能够帮助他的,就是给他那个可怜的孩子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是路西斐尔并不谅解这一点,他跪在神殿前,想让我改变对这件事的判决。我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十分失望地去了伊甸园,我看着他离我远去的背影,只觉得灵魂都为之战栗。
那是我鲜少一次擅离神塔,我几乎耗尽了力量,带着那个主天使的孩子去陪伴他,对他讲了一段父王曾经说给我的话,一段关于时间和命运的话。可惜我的力量并不能维持太久,在我不得不回到神塔前,我看见了路西斐尔释然的笑容。
为了那个笑容,我几乎被持续不断的疼痛折磨了近一年,可我觉得那真是十分值得的一件事。
可是,我忘记了,撒旦重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尤利尔。路西斐尔居然对尤利尔产生了好感,他甚至来求我,让我强制所有神圣阶级每年祭典都来神塔参拜,就只是为了见尤利尔一面。
我当时很伤心,我就想,为什么杰拉尔斯最爱的是父王,撒旦最爱的是尤利尔,为什么他无论怎样忘记了过去,无论怎样被父王和尤利尔背叛、折磨和无视,爱的仍然不是我。我是父王从灵魂处剥离出来去爱杰拉尔斯的那部分啊,尤利尔只是我剥离出去帮我守护世界的那部分。为什么,他宁可爱没有感情的尤利尔,都不肯爱我呢?
突然有一天,我顿悟了。如果杰拉尔斯死后,灵魂回到了撒旦那里,那父王死后,灵魂是不是就回来了我这里呢?所以,在世界濒临崩塌之际,当父王用生命守护了整个世界时,杰拉尔斯就爱上了我,可是,我将尤利尔剥离出去后,杰拉尔斯便又不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