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千饮认为自己在镜中见到的,是一生之中最不堪的画面。
而我呢?我在镜中见到的, 是什么?
还有。
那位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男生, 又在镜中看见了什么?
镜子里的恐怖在岁闻从镜子面前离开之后,立刻消失无踪。
但由镜子带来的疑问, 却在浮现岁闻心头的那一刻起,就落地生根,不肯消散。
这让岁闻没有直接动手清除物忌。他觉得……也许,自己应该探究一下镜子背后的东西。
探究的第一站, 就落在最先触发物忌的男生身上。
***
无论任何时候,医院总是热闹非凡。
经过医院妥当的抢救,吴成已经从重症病房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他的朋友和同班同学也来到医院探望吴成。
不大的病房被这些人塞得满满当当的, 岁闻和时千饮轻而易举地混入了人群之中。
吴成班级里的同学以为他们是吴成的朋友;吴成的朋友以为他们是吴成的同学。而正主正躺在床上,除了围绕床铺最里边的一圈人之外, 根本看不见后边的人群。
这种情况再好不过。
岁闻随意找了个人聊天:“你是怎么和吴成认识的?”
对方:“我是吴成的朋友。”
岁闻随口胡诌:“我也是吴成的朋友, 之前吴成帮过我……”
对方笑道:“巧了, 我也是,我之前寒假想要勤工俭学, 是吴成帮我介绍的工作,之后我想请他吃饭,然后他挑了个路边摊,和我一起吃烧烤。”
岁闻感慨:“太贴心了。”
对方很赞同:“谁说不是呢。”
谈话告一段落,岁闻换个位置,重复之前的步骤。
没人怀疑, 大家都乐于八卦,他很快得到了有关吴成的一手资料:
品学兼优、乐于助人、性格腼腆,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看起来待会的交流可以很顺利地进行了。
岁闻暗想。
众人的看望并没有持续太久,病人需要充足的休息,大家只待了半个小时,就鱼贯从病房之中离开。
所有人都走了,依旧站在病房之中的岁闻和时千饮立刻突显出来。
床上的吴成才刚小心翼翼、避免牵动身体内部伤口的轻轻吸了口气,就看见了这两人,他有点迷惑:“两位……”
岁闻:“镜子。”
开门见山一句话,床上的人表情凝固了,凝固的表情之下,是紧缩的瞳孔和抽动的眼睑。
这种神态源自恐惧。
岁闻端详着吴成,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对方。
他告诉吴成:“不要怕,我也在镜子之中看见了……”
一声凶厉的质问打断了岁闻的话,吴成紧盯岁闻:“你看见了什么——咳咳咳咳咳!”
一句话没有说完,牵动伤口的他顿感体内剧痛,一下咳嗽起来。
本来因为这声不客气质问而撩起眼皮的时千饮又无趣地垂下了眼。
蚂蚁再张牙舞爪,也不值得在意。
岁闻发现自己的安抚反而给了对方更多的压力,让旁边的仪器的指针都有点不稳起来了。
他连忙放缓语气,继续解释:“我们分别看见了很恐怖的东西,联想到你的事情,所以过来问问你的情况,想知道你在镜子之中看见了什么。”
疼痛让吴成脸色苍白,他缩在床上抖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分、分别?”
岁闻:“没错,我和他站在镜子之前,看到的是不同的东西,是那种我们印象很深刻、不太愿意看见的东西。”
对于镜子之中看见的东西,时千饮的评价非常明确,是“一生之中最不堪的画面”;但岁闻看见的,却是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所以十分明显,镜中的东西未必是时千饮所形容的东西。
岁闻在转述给吴成的时候,也就删除定语,只结合吴成反应,添加定语。
说完之后,他再度观察吴成的反应。
但这一次,吴成比较平静,他说:“是……是这样的,我也在镜子里看见了很恐怖的东西。”
岁闻:“然后呢?”
吴成:“然后……因为太过可怕,我就拿东西砸了镜子。”
岁闻一挑眉:“你砸了镜子?”
“没错。”话说到这里,吴成也比较冷静了,他组织一下语言,对岁闻说,“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砸完了镜子,我就进医院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我的诊断,医生说,我是由重物反复撞击所引起的内脏破碎……他还反复问我,为什么我内脏破碎得这么厉害,外表却没有任何损伤。”
他说到这里,沉默一下,突然又说:“对了,舞台上表演的时候,社团其他人都站在镜子面前过,但他们似乎都没有遇到问题。”
岁闻一直耐心地听着,这时他问:“还有别的吗?”
吴成摇摇头:“没有了。”
岁闻:“那你对为什么你可以看见镜子中的东西,其他人却看不见这件事情有思路吗?”
吴成:“如果我有思路,我就不会躺在这里了……我根本不知道镜子这么可怕,要知道镜子这么可怕,我靠近都不会靠近。”
岁闻觉得吴成一路下来,说得差不多了。
他和时千饮走向门口,边走边说:“我明白了,朋友多休息,我们先走了……对了,你用重物砸镜子,是把镜子砸碎了吗?”
吴成肯定道:“砸碎了。”
这一句话的功夫,岁闻和时千饮已经到了病房门口。
他转头说:“那面镜子现在又自己愈合了。总之,小心点。”
岁闻和时千饮离开了,最后一眼,病床上的吴成的脸色白白的,和他身上的被单一样白。
出了病房就是楼梯。
两人一路往楼梯走去,边走边说话。
时千饮:“这家伙没说真话。”
岁闻纠正:“不,他说的应该都是真话。不过肯定瞒了我们什么……你发现了吗?”
时千饮:“发现了什么?”
岁闻若有所思:“第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他在镜子中看见了什么,虽然我们也没有告诉他,这充分证明了我们和他都不信任彼此;第二、在我说出我们‘分别’从镜子中看见恐怖之后,他一下子就冷静下来……这能够推断,他最紧张的不是镜子的怪异,而是镜子中的东西,他非常害怕被别人看见他所看见的东西……”
时千饮觉得这并不算线索。
事实上,他和吴成一样,对镜中画面的紧张远超对镜子本身。
他淡淡道:“如果有人看见我被岁闻打败的场面,我也会杀人灭口的。”
岁闻:“……”
时千饮又补充:“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东西。”
岁闻:“……”
片刻后,他想想自己在镜中看见的东西,承认了:“你这么说也是道理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那么……”岁闻得出结论,“得回到镜子本身,再找更多的线索。”
两人离去后不久,医生来病房查房了。
他检查了吴成的情况:“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吴成勉强笑了笑:“就是挺痛。”
医生神情很平静,他看惯了病人伤患,一颗心已经和磐石没两样了:“内脏受损当然会痛,你的情况还好,不是非常严重,休养十天半个月就能够回学校了。”
吴成:“那要是……再严重一点呢?”
医生抬头看了病人一眼:“再严重一点,就会引发急性内出血,就要摘除体内器官,还有可能危机生命。”
吴成小声说:“我是不是差一点死了?”
医生:“那差得还是有点远的。”
说话间,医生在病床前的单子上签下字,证明自己来检查过,便离开了病房再往前去,后边还有很多病人等着他去看,不可能在一个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医生走过,吴成摆脱旁边的护工将门关上,又放了护工两个小时的假,让他随便去休息,这样,病房里总算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没有了朋友、同学、医生、护工。
这间病房一下子变得空荡和私密。
吴成又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深深吸入体内,引得心肝脾肺肾都抖了起来。